“天杀的,我一眼就看穿了你是我的白师叔!刚才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被师叔骂了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按捺不住耍了一下贱,享受被师叔骂的乐趣罢了。”
段惊尘又把头转过来了,表情很复杂。
“是我想多了吗,你们合欢宗的人,爱好都这么特殊?”
白清欢面无表情怕辟谣:“别误会,你没想多,我们合欢宗的人确实都有点特殊爱好。”
丁雨闲飞快将鞭子收起,一个闪身到了白清欢的跟前,半跪在地殷勤地准备帮她解下背后的定身符。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乔向溪忽然抬手往下一压,“雨闲,先停手。”
“啊?怎么了师父?”
“正如你所言,青霄剑宗之人诡计多端道貌岸然,先前更是欺辱到我合欢宗头上,强行带走我宗长老,剑修的话,确实一个字都信不得。”乔向溪端坐在上首的高椅上,冷艳抬了抬下巴,目光在白清欢和段惊尘脸上来回巡视。
段惊尘微微绷直了身体,严阵以待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低声:“你师姐不信你。”
白清欢:“……其实你倒也不用这么紧张。”
乔向溪:“谁知道那夺舍之人是不是也一并掠夺了我宗白长老的记忆,串通剑修一道演了这出戏,想要卧底进入我合欢宗呢”
此话一出,丁雨闲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果断退回师父身后,又从腰间抽出鞭子甩了个漂亮的鞭花,煞气凛然。
“有道理!就算是如今我白师叔身体里真是那个段仙君又如何?”丁雨闲的鞭子甩得飞快,俨然一副好打手模样。
“我白师叔倾国倾城内外兼修精通各宗绝学,且天赋奇佳,眼看睡一觉就要飞升了,临到头了却被夺了舍,谁知道是不是那个姓段的小白脸吃不得修行的苦,想要摘果子直接借躯飞升!”
白清欢都想为自家这位推理奇才拍手叫好了,“那你说怎么办?”
丁雨闲眸底杀气腾腾,盯着真仙君说:“怎么办?照我说直接杀了,我再继续跳一个月大神招招魂,我白师叔自然就回来了。”
白清欢:“所以你有不伤我的身体,直接抹了他神魂的本事吗?”
丁雨闲冷笑,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没有!”
“那你退下,一边儿玩去。”
丁雨闲抱憾退场,站回了乔向溪身后,尽职尽责当个捏肩的走狗。
白清欢看向上首,无奈开口:“师姐……”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一法子可以验明真伪。”乔向溪上前,将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她噤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说你是清欢,那么有些问题唯有她本人才清楚。待会儿我问三个,要求不高,只需要你答出一个,我就信了你方才的话,将你俩都放出去。”
她顿了顿,一双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反之,若是你一句也答不出……”
后方的丁雨闲很上道地发出“桀桀桀”的反派笑声,阴恻恻道:“那可不要怪我将你们这对痴男怨女放血剥皮,拆骨炖肉,还顺道去青霄剑宗杀你们全家了!”
白清欢只能点头,“好,师姐你放……你问。”
“很好。”乔向溪微微一笑,她一甩衣袖坐回座上,毫不拖延便甩出第一个问题——
“炼化傀儡需要的七十二道工序中,哪一道需要用到清明水?”
段惊尘转过头,目光灼灼看向白清欢,眼神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钦佩:白长老竟然还懂炼化傀儡之道?
白清欢用眼神回答:不好意思,这方面我是真不懂。
“不知道,师姐你明明知道的,我没有血尸宗的朋友,我觉得这个问题不算。”
乔向溪冷漠装作不曾听见最后半截话,继续问:“合欢宗一共有多少株合欢树?”
“师姐……我觉得我还没有寂寞到没事去挨个数树,不是,你能问个正经的问题吗!”
一连两个奇怪的问题抛出,坐在逆光中的乔向溪似乎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辨不出情绪,片刻后,她终于缓缓开口。
“好,最后一个问题了——”
白清欢好整以暇准备听她的杀招是什么。
“当日你闭关之前,同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白清欢的记忆缓缓归位。
在回忆清楚那句原话之后,她的唇角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她知道乔向溪这回神叨叨的不肯放自己,铁定没憋什么好屁,但是万万没想到,她憋了个这么大的!
白清欢的视线很微妙地往段惊尘那边瞟了一眼。
后者已经微微向前倾身,似乎随时要强行冲破定身符的束缚。
呼吸沉稳,他死死盯着前方的乔向溪,目光逐渐冷冽。
他的声音匆促而又冷冽,“你的同门怕是想要借机除你,别怕,有我在,我定会带你杀出去。”
然而白清欢的声音却在他身侧响起。
“好,我说,我说便是了。那日我闭关前,曾对师姐留了一句话,我说——”
她叹了口气,难得有些窘迫,对着当事人,生无可恋地重复了那句话。
“我与段惊尘距离双修,就差认识了。”
段惊尘身上凛然的气势骤然消散一空,他双目变得怔愣失神,呼吸也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雕像彻底被定住在原地。
乔向溪心满意足地看着这精彩的一幕,缓缓抚掌,冲着白清欢促狭地眨了眨眼:“好了,答上来了,果真是我的好师妹。”
白清欢:“呵呵。”
果然,合欢宗的人没有一个心不是黑的。
“既然你们二人都认识了,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你们了。”乔向溪悠哉游哉地招呼了自家徒弟,“雨闲,给你师叔和段仙君揭了定身符,送他们回洞府双修。”
白清欢已经不想挣扎了。
乔向溪起身朝外走去,走到两人身边时翩然止步,先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白清欢如今这具身体,满意点点头后,又将视线落到真仙君身上。
她面上已露出温和的笑容,长辈一般亲和地开口:
“段仙君不要紧张,我这也是太意外才谨慎了些。”
她发出第一句感慨——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清欢带男修回宗呢。”
白清欢:“……”
所以以前的那些就全部都不算男人。
乔向溪满意在段惊尘眼底露出无促之后,紧接着又是第二句欣慰叹息——
“看样子你对她来说很不一样,我好久没看清欢这样笑了。”
白清欢:“……”
师姐你看我像是笑得出来的样子吗?
离去的乔向溪神清气爽,留下的白清欢如丧考妣心死如灰。
就连出了禁室,被暖融融的春日阳光映在身上,也只像是被强行刨出来的尸体在晒太阳。
而身侧的段惊尘从出来以后便没有多问一句,竟是一副沉得住气的姿态,这倒让白清欢刮目相看。
但是丁雨闲却闲不住,兴致勃勃念了一路。
“白师叔,你们是怎么换的身体?”
“不知道。”
“那你换完了感觉还行吗?有试过吗?”
“没有……你问的什么话!”
丁雨闲当着真仙君的面,毫不客气开始商量起阳谋。
“要不咱们别换回来了,我们想办法把段仙君给做掉,然后你先回青霄剑宗去当仙君,熬死了如今那位老剑仙后再当掌门,最后想办法去羽山上界重组仙庭当个仙帝,我直接鸡犬升天做你的麾下第一仙将,你看如何?”
白清欢面无表情转身,“好了我到洞府了,丁雨闲,把你的这些跳大神的玩意儿从我洞府外面搬走,还有,把外面树上蹲着准备偷窥的家伙们全部带上,赶紧从我的眼皮底下消失!”
待外面偷看的那些人全部消失后,她无奈摇摇头。
“好了,我们进来再说。”
段惊尘像是木偶,有些僵硬地跟在白清欢身后。
说是洞府,其实是位于合欢宗内山谷内的一处二层别院,段惊尘上次情势紧迫来不得细看,如今才发现此地和仙君洞府非常相似。
一楼是大敞开的四合回廊,廊上悬着各种质地的风铃,陶瓷,琉璃,灵石……阳光错落洒在上面,如梦似幻绮光与风中悠扬叮铃声不断。
回廊中庭却不是寻常的园景,而是灵气惊人的温泉,一株花盖如云的参天合欢树生在正中的小小浮岛中,下方灵石矮桌和躺椅上飘了零碎落花。
段惊尘行走在回廊上,前方的白清欢的背影几乎融化在这流转的光影之中,声音也几乎和清脆的风铃声混在一起。
他一切如常地迈步行走,神情淡然。
她说:“合欢宗以前确实很乱,不过我和师姐狠狠整治了一番,如今没有人敢乱来了,所以在此地你放心便是,我们可以慢慢试验怎么才能换回身体。”
他脑子里:双修
师姐说,他是她第一个带回来的男修。
她又说:“雨闲不是坏孩子,她其实还没杀过人,只不过是平日里话本看得多所以学了几句黑话,她如今知道你是我好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脑子里:双修
师姐说,他对她而言很不一样。
白清欢:“我先翻阅阵法和医术,看看有无办法,等会儿你和刀疤先休……”
听到某个关键字的段惊尘呼吸一乱,他终于回过神,声音有些颤地开口应下:“好。”
他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白清欢回头,纳罕地看了明显不对劲的段惊尘一眼。
“你没事吧?”
“我没事。”段惊尘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直直掉入温泉之中,但是竟然凭借着恐怖的身法在空中硬生生扭回来了。
本该是非常狼狈的画面,但是他的姿态利落而飘逸,像是身后那些在春风中飞旋的合欢花,漂亮得紧。
于是白清欢迟疑:“你这是在训练身法?”
段惊尘的脸红了又白,最后重新变回那副难以接近的冷漠样子,他神色如常地点头:“是的。”
她没有多想,衣角翩翩飘到了屋内,声音从里面传过来:“你先别那么用功修炼,先来和我试试这些法子管不管用。”
……
白清欢也不知道该怎么互换身体,如今想来,当时那个蛇妖发现他们二人互换身体时,也是惊讶得很,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该换回来。
在许久之前,修真界中倒是有些天赋不够无望飞升的修士,专攻夺舍这种歪门邪道,每当寿元将近了就去物色天赋上佳的年轻修士夺舍,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竟然生生活了近千年。
直到他后来一次看走了眼,竟然想要去夺一个隐藏了修为的羽山仙族大能,这才暴露出来。
也正因此事被揭开,夺舍之事成了修真界的大忌,久了之后也没人再敢钻磨此道了。
白清欢在她的博古架上翻找着阵图,却始终未找到有哪个阵法涉及换魂、神魂出窍之类的。
她只得返身去寻各种丹书,依然未有成果。
其实白清欢在有关正事上的记忆不错,她只是性格有些倔,不想死心。细细算来,她和段惊尘确实很难说清谁占了谁的便宜。
两人的身份和处境在外人眼中都高不可攀,一人是寄托了整个修真界正道希望的年轻仙君,一人是富贵自在眼看就要飞升的合欢宗长老。但两人都有些只有站在自己位置才知晓的阴霾笼在头顶。
但偏偏,按着蛇妖的说法算来,是她的神魂在懵懂之中没忍住仙君这具天生仙体的诱惑,跑到了人家身体里躺平了;可又正因她先一步占了段惊尘的身体,才让他免了被蛇妖夺舍的灾难。
至于后续的诸多事情更是难分你我,所以两人之间牵牵扯扯,根本算不清谁亏欠了谁,谁又帮了谁了。
如此看来,仙君还愿意老老实实给她打欠条,人品着实高尚。
白清欢想到这里,回头去看仙君,恰巧他也在看这边。
他看着她,不说话。
半晌,白清欢很严肃看着他,说:“坏消息,我现在有点麻烦,我找不到能让咱们换魂的方法。”
段惊尘没有出声,安静听着。
“但还有个好消息,我还有最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兴许有用。”
他微微坐直了些,身上换了的新衣是万宝阁上次送来的男装,雪白的锦袍,衣襟上有云鹤暗纹。微苍白的脸上未着妆粉,眉眼清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面换了个人,白清欢觉得对面的人连面相都变得更英气清冷了些。
那种特殊的,如冷剑出鞘的气质,如今出现在她身上,却半点也不违和。
也不知道长久下去,她的身体会不会长出不该有的东西……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沉缓地说:“先前的一切表现都证明,我们不能和自己的身体相隔太远。而且好像彼此离得越近,神魂就越是安定,先前在生灵祭坛的时候,我有一瞬真觉得能操纵自己身体了。”
他姿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微微偏头看过来。
她说:“你能不能让我非礼一下?”
这话说出来着实有点厚颜无耻了,白清欢想。
她足足五百出头的前辈了,要是放在凡人之中,那该是放在段惊尘他们村祠堂最上头供奉的老祖宗了,如今老祖宗对着个小辈说这种话,堪称惊悚。
其实修士确实不在意年龄这种东西,反正都是能活几百上千的老不死了,说起来全部都是黄昏恋。
但奈何白清欢曾亲手养大过一个孩子,且那孩子给她留下强烈的心理阴影,导致她现在看着这些比自己年轻几百岁的修士们,心中总是有些犯怵。
段惊尘果然没有说话,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半晌,问:“你说什么?”
白清欢按着纠结的眉心,挺尴尬地解释:“我知道这么说有点为老不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不老。”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抬起头,眼中似乎打翻了一滩墨,眸色幽深。
他语气郑重道:“我说过,我们算起来是同辈,没有谁是前辈,也没有谁是小友。”
“好,同辈。”最纠结的话说出口后,白清欢就放松了,她面不红心不跳地直接问:“所以能不能让我摸摸抱抱举高高?”
她说得顺口,对面的仙君倒是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只需要这些吗?”
“你刚刚说什么?”
他微微测过脸,“没什么,你尽管做,我配合你就好。”
得了许可,白清欢便不客气了。
她挽了袖子往段惊尘那边走去,临到头了又觉得有些微妙,动作骤然停住。
原因无他,她看见眼前那位谪仙一般矜傲清冷的仙君,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居然主动褪去外衫了。
他似乎真的不太懂这些万宝阁出来的精致法衣该如何穿戴,那略显生疏的姿势,让白清欢瞬间想起了还在仙君仙府上时,那乌龙的宽衣解带一幕……
下一刻,仙君生疏解衣的动作一顿。
他嘴唇紧抿,沉默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白清欢握拳咬牙,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脐下三寸处,仙体果真不凡,随时精神抖擞。
“段惊尘,你的身体也太不争气……不是,是太争气了吧!”
“不是,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关我什么事啊!”
“我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有感觉啊!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你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好不好!”
“你现在别一副要哭的样子成不成啊我求你了,你这样看着我,它怎么更精神了啊我的天!”
“别急,先别急,我现在就去配一副灵药,待会儿吃了以后,保证从此以后就没烦恼了,我们可以尽情放肆地试验了。”
“……”
湖心亭中,偷偷趴在传音符边上听动静的丁雨闲听着里面传出的一系列疑似在晋江不可细说的动静,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她喃喃:“好激烈的双修。”
“好可怕的白师叔。”
“她变成男修以后居然如此猖狂油腻。”
边上坐着的乔向溪看似在嗑瓜子,实则也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传音符是丁雨闲在仙君当初踏出洞府时,意识到不对劲后偷偷贴在寝居里面的。本想是打探这个冒牌货到底是什么来头,没想到冒牌货直接被绑走了,在她想起此事准备毁了传音符时,就听到这么炸裂的动静。
片刻后,兴许是这道传音符被发现了,所有微妙的声音归于寂静。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把这道传音符飞快毁了。
“完了,能进白师叔洞府的没几个人,我肯定要被逮住收拾了。”丁雨闲眼底渐露死气,想了想还是准备跑路,“我想起有位在万宝阁互换消息的友人约我有空去北灵城坐坐,我现在就想去。”
乔向溪并不阻止,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将一封素白帖子往前一推:“行,不过去之前你先把这东西给你白师叔送去。”
丁雨闲接过帖子,上面附着了灵阵,她并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只从这价值不菲的灵光来看,此物不一般。
“这是什么?”
“喏。”
乔向溪没直接答,只朝着合欢宗西边瞥了一眼。
丁雨闲顺着方向望过去,只看到灵泉蜿蜒流淌,再远处就是重重深山密林,也不知道这灵泉究竟是从何处引来的。
但是她知道,这灵泉是谁引来的。
再一看这拜帖上,最角落之处果然勾勒了一处繁复华美的图腾印记。
那是应家的标志。
“这……难不成是那条很装的龙啊?”
“除了他还有谁?”乔向溪口吻淡淡,她啧了一声,“从十日前,一直派龙侍来送帖子,我不收,那些腥臭的龙就一直在我们山门前杵着碍眼,还能怎么办?而且我们虽是一家人,但也不好擅自替她做主,如今清欢回来了,总该让她知道才是。”
丁雨闲:“我建议直接请他上门亲眼见证师叔和小白脸激烈的双修现场,让他死了这颗心。”
乔向溪摇摇头,笑笑道:“不过说来也是稀奇啊,当初那些上合欢宗送解契书,口中极尽侮辱之能,将清欢贬到骨子里的那些应家龙侍,如今居然全部成哑巴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