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迷迷糊糊中,林涵芝好像听到了猫叫。
因为心底的那一丝担忧,她瞬间就从睡梦中惊坐起来。
看见枕头旁冲她喵喵叫的小福, 她轻舒了口气, 下意识地去擦额头的汗。
下一秒,她突然停下来。
哗啦啦的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下雨了, 快起来。”林涵芝连忙推醒一旁方廉新。
她动作迅速地下地,鞋子也顾不得穿,开始捡着一些东西往床上堆。
冷风伴着雨水一股股地吹进来。
屋内四处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两人动作慌乱, 小福有些不安地喵喵叫。
“没事儿, 乖乖不怕, 小福听话,在床上待着别动。”方廉新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安慰不安的大狸花。
他们的家当不多, 只要把怕水的东西收拾到床上就可以。
他们没有多少东西,收拾好之后,夫妻两个抱着猫缩在床脚, 屋子里只有这一块是不漏雨的。
罗佳桐送了一块防水的毡子, 他们放在屋顶, 正好能占半个床的位置。
南方冬天下雨的时候很冷, 被子打湿了一半,两夫妻抱着猫缩在一起取暖。
雨下得很大,泥土的腥味被雨水冲刷出来。
雨天,永远是他们最害怕的,尤其是这个时节。
冷雨萧瑟的冬夜, 猛灌进来的寒风,轰隆轰隆的雷声, 最是让人绝望,不知道何时能够停歇,让人看不到希望。
“喵……”
林涵芝轻轻地抚着小福的头,这是他们在寒夜中唯一能找到的慰藉。
孩子还需要他们。
方廉新抬手搂住妻子的肩膀,望着屋内四处飘荡的细细雨帘,笑着道:“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①”
林涵芝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念诗。”
方廉新看着屋内的雨幕:“没想到我们有一天能进到入诗境,诗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怕是也难写得这么形象。”
林涵芝眼中慢慢染上一丝雾气:“你倒是敢把自己比作杜甫。”
“哈哈……我们此刻的心情是一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林涵芝手指捏紧,眼眸深处微微泛红:“你不是,你不能是……”
方廉新一愣,随即搂紧妻子:“我不是,我肯定不是。”
雷声在空中炸响。
下雨了。
林薇在物业管家的护送下,进到了别墅。
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孙沐茵接的。
“阿姐,你今天还回来吃饭吗?”孙沐茵一上来就问。
林薇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毛毯盖在腿上:“今天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等我了。”
她就是想说这事儿。
孙沐茵失望地“啊”了一声。
她最近很黏林薇,上次的事情阿姐没有骂她,还给阿兰找了个护理,说是护理,其实是在安保公司找的女保镖。
这反倒让孙沐茵更愧疚了,老想着做点什么讨好林薇,今天她和张妈学了醉虾,准备了好几个小时,结果林薇不回来了。
又聊了几句,孙沐茵失望地放下电话。
回过头就看见袁玉君站在门口。
袁玉君清咳了一声,然后装作很随意地问道:“怎么说的,阿薇回来吗?”
孙沐茵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无视地往外走。
“张妈,阿薇姐说今天不回来吃饭了。”她出去后,直接冲着楼下喊道。
四年,这四年她没有和母亲说过一句话。
孙博然因为这件事没少和孙沐茵谈心。
“她是你母亲,就算有再多不是,你也不该这么对她。”
孙沐茵问:“你既然都说是她不对了,那她为什么不肯道歉?”
“哪有母亲给女儿道歉的道理?再说她当时因为你弟弟的事情烦心,也不是故意……”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难受,”孙沐茵截断父亲的话,红着眼说道,“细佬生病我也很难过,可这不是她对我这么做的理由,不是我让弟弟生病的,也不是我过得惨弟弟就能好,她为什么非要把我往泥土里踩,恨不得我死掉?就因为她是我母亲,她就可以不讲道理,这么对我吗?”
“……她现在也知道错了,你看现在她是不是好多了?还给你做了最爱吃的土豆饼。”
孙沐茵擦了一把眼泪:“我不要什么土豆饼,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觉得她做个土豆饼就是喜欢我,我要她给我道歉……”说到最后她咬紧嘴巴,害怕自己情绪失控,她实在是太委屈了,一想到这些她就没办法冷静下来。
“她只是抹不开面子,你难道还真的让她和你道歉吗?哪里有你这么倔的孩子啊,4年……你要是这么固执下去,就不怕你们母女这么走散吗?”
“她宁可这么耗着,也不肯和我道歉,一句软和的话都没有,明明是她不想要我了,”孙沐茵忍着鼻酸说道,“她为什么从不对弟弟这样?弟弟磕碰到一点她就心疼得要死,一直自责地说都是她的错,她不好没有照顾好沐安,可是到我这里怎么都变了,她怎么成了一个要面子的母亲?她明知道我只是想要一句道歉,可是偏偏不愿意,我有什么理由能说服自己,她是爱我的?”
孙沐茵低头擦着眼泪,抽噎着道:“她不爱我,但我要爱我自己,我要有底线,谁都不能越过去。”
孙博然见女儿哭,一时间也是没了办法,劝过多少次了都没用。
他叹道:“你不要这么说,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不……”
“我知道,”孙沐茵抬起头,说道,“她只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事情揭过了,可我知道只要我让了,她下次还会把我当烂布一样踩,永远都不会尊重我,以前就是这样,她一直都是这么对我的。”
厨房里。
袁玉君也抹着眼泪:“我也不知道是造的什么孽,养了一个讨债鬼,供她吃穿,供她上学,还送她去留学,结果她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欠她什么了?”
“别人家的闺女回一趟娘家,都是大包小包的,和母亲撒娇,她呢?礼物从来没我的份,整天围着林薇转,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人家生的呢?”
她越想越难过:“人家养闺女,给口饭吃就行,哪个像我这么倒霉,吃力不讨好。”
张妈劝道:“孩子还小,大了就好了。”
“她还小?也二十多了,都该嫁人了,再没比我更命苦的了,儿子生病,女儿不孝顺,我真是命……”
“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在装盘的吴母打断了她的诉苦:“你儿女双全,丈夫有文化,是工作体面的大学教授,住着大别墅,出门有司机,还有佣人伺候着,人家林薇的父母还在内地吃苦受罪,我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知足?”
袁玉君愣了愣:“我这不是……”
“没错,沐安是检查出一些毛病了,但不是好在发现得早吗?手术也成功了,现在孩子是哪里有问题吗,看着不是挺健康吗?你总想着以后,大夫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每天慌里慌张的,吓唬自己就算了,孩子也让你吓到了……你就没想过,如果发现得晚,如果手术没成功,那不是更惨吗,现在难道不是坏事发生后,最好的结果?”
她放下筷子,继续说道:“人有时候是真的不知足,我要是有阿茵这样的女儿,做梦都会笑醒,谁家养孩子是给口饭吃就行,穷人家都不这样,为了儿子亏着女儿,也不知道你图什么?”说着吴母端起面前的虾子离开了厨房。
袁玉君看着离开的吴母,指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缓过来后,她对吴妈道:“不是,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妈也不知道怎么回,只好道:“她这是劝你放宽心。”
……
林薇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感到烦心。
港督下台后,她的事业一直行进的很顺利,福升被政府通报后,变得低调起来,也没再来找她的麻烦,虽然没拿下旧邮政局,但金钱上她也没损失什么,还从傅文帆那里讨回来将近2亿。
这些钱她一部分用在造船厂,另一部分……
“东方实业?”
林薇点头:“全部买进东方实业的股票,不过要分散一点,慢慢买,不要让人发现异常,可以和其他企业一起混着买。”
吴铭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想抄底东方实业?”
林薇摇头:“贪多不烂,我的胃口没有那么大,我们的目标是和记黄埔。”
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下,还有个哈兰德造船厂呢,这两个能搞定就不错了,还得现在就要开始提早做准备,做预案,再多就是拖累。
哈兰德不是那么好买的,肯定是不便宜,她做了三重准备,一是傅文帆的赔偿金,二是恒生股票的抵押款,三是船厂对浩鑫、赫姿以及茶恋的持股。
这些钱拿到后,全部都要投入股市,买股票,然后等到高点位抛售。
元旦过后,不出意外的话,赫姿也要在巴黎上市。
茶恋这边就差了一点,怕是赶不上这一波的热闹了,赫姿现在是水到渠成,各方面正好卡在了上市的节点,但是茶恋如果在英国上市,就有点赶鸭子上架了,欧洲市场还没打开,营收方面还不符合英国的上市标准。
但这也可以了,这一通操作下来,收购哈兰德的钱怎么也八九不离十了,实在不够就贷款。
至于和记黄埔,微观实业是同样的操作,高点位抛售浩鑫和九龙航业的股票。
高卖低买,一进一出,赚个4-5亿不是什么问题,接着就可以拿下和记黄埔了。
要是这种时候再收购东方实业,金钱上或许不是问题,但是收购这种事情也要看对方意愿,褚爱东到时候怕不是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再则她这时候估计也没有精力去梳理东方实业的架构。
搞不好还会被拖累。
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借此机会做点什么。
林薇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原本让她烦心的事情。
一直到年底,林薇在一个跨年晚宴上见到了宋晔。
她才突然记起,之前一直放不下的是什么。
原本她是在等宋晔找她,但是宋晔像是消失了一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她了。
不过他们之间也早就习惯了这种互不干扰的日子。
林薇猜他是去忙活那个廉政公署了。
她之前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的,她告诉宋晔是想要他不要犯什么禁.忌,让廉政公署查处,但是她怎么也没猜到,宋晔自己要去做那个廉政公署。
这个走向又脱离了她的预期。
她心中隐隐不安,这算是养蛊吗?
这个廉政公署在宋晔的带领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最重要的是……
“靓仔,一个人吗?”林薇笑着坐到了宋晔对面。
看见林薇,宋晔笑容温和:“不是。”
林薇笑容一滞:“……”
几天……几个月不见,这个狗男人变得这么嚣张了啊。
“林薇……”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林薇回过身,看见袁如欣正站在她身后。
她立时反应过来,正要起身,结果让袁如欣按住了。
“怎么我来你就走,”袁如欣扶着她的肩膀,将桌上的酒杯拿起来,“我没什么事儿,你们有事儿就先聊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说着她便离开了。
等袁如欣走了,气氛突然凝滞下来。
“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打个招呼。”说着她站起身。
林薇的动作很慢,想着宋晔应该能叫住她,结果等她站起来,宋晔一直都不吭声。
她心里这个火,不按套路出牌,让她骑虎难下。
留,话都说出去了,走,事儿又还没说。
狗东西!
林薇也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重新坐下来了。
她心下吐了口气,说道:“廉政公署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不太清楚你是想做什么,但你应该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做得不好会被骂,做得好了会遭人报……”
“所以你在关心我吗?”宋晔突然打断她。
林薇静了一会儿,而后说道:“我更怕你公器私用。”
宋晔浅浅微笑:“欢迎林小姐随时监督举报。”
“你……”林薇有种很强的挫败感,明明上次还好好的,“你能和我说实话吗,你想要做什么?”
宋晔看着她,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地说:“我想要你。”
林薇呼吸猛地一窒,愣愣地看着宋晔说不出话。
下一瞬,林薇突然打了一个嗝,明明没吃饭,却像是吃撑了一般,大概是刚才胸腔吸进去太多空气了。
“你这是什么……嗝,”林薇捶着胸口,“这有什么联系?嗝……”
太丢人了,林薇连忙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分了七次咽下去,才止住打嗝。
抬起头,再次对上宋晔微微含笑的目光,林薇吐了口气:“你什么意思?”
宋晔望着她,十分柔和地道:“你觉得历史会被改变吗?”
林薇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变肯定是变了,从恒生开始,很多事情都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可是总体大势并没有脱离原来的轨迹。
宋晔的目光望向宴会上衣香鬓影的人们:“一个美丽的新世界,这里的人至少有一半应该伏法吧?”
林薇反应了一下,随即错愕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晔眨了眨眼,笑得温文如斯:“你说上辈子逃了很多人,有些人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却没有受到丝毫的惩罚,你描绘的那个世界,应该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