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博然一家没有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吴铭毫不意外。
林薇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更需要她,物质也好, 精神也好, 在她身边都会得到满足。
盛美筠这种是少数,大概她本身就是个十分独立强大的人, 有着自己的计较和打算。
至少对吴铭来说,就算是出国留学,都会让他感到排斥, 那明明是他以前很向往的事情。
林薇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能量场, 吸引着身边的人。
他现在明白, 宋晔离开时的痛苦,心中的歉疚又增一分。
林薇和孙博然聊过了,改变袁玉君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尤其是在小胖子生病之后,她对孙沐茵的态度变本加厉。
他们只能是约束她,不让她伤害阿茵, 让这件事成为一种规矩, 没人支持她, 她慢慢也就会在言行上收敛。
不过, 林薇过后才知道,袁玉君之所以四处找存单,是想把钱存到恒生银行。
恒生银行的活动搞得非常成功,袁玉君看能领东西,还能抽奖, 亲眼看见人家把冰箱电视抱回家,眼馋得不行, 虽然家里都有,但谁嫌好东西多啊?
结果把家底翻出来,发现存单少了,虽然这钱写的孙沐茵的名字,她也取不出来,但丢了钱自然是要着急的。
恒生的活动搞得非常成功,大刀阔斧地改革,各种活动齐上阵,总行加上十二个分行,每天都挤满了人。
杨炳荣视察各个分行,腰板顺直,嘴角的笑一直都没掉下来过。
他在银行后台激励员工:“大家辛苦,马上年底了,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恒生肯定会让大家过个好年。”
“好耶……”
“经理万岁!”
欢呼声一片。
杨炳荣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心底生出一种豪情万丈的激昂情绪,他相信这只是一个开始,等恒生的信用卡线铺开,那时候他们大概就有了可以和汇丰抗衡的能力。
恒生的火爆让其他银行瞠目结舌。
他们发现好多客户突然要把钱提出来,包括一些老客户,提钱的人多了,他们连忙打探情况,才知道这些人是要把钱存到恒生。
这能忍?
各银行纷纷遣人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一看,好么,正巧看见有人举着个大冰箱从恒生出来,嘴咧得老高,笑得不见眼,周围都是羡慕的目光。
这时候的香江,是没有什么正规的抽奖渠道,马场倒是有马票,不过那算是赌博,后世的六、合彩这会儿还没有出现。
这么一个活动点燃了香江市民的热情,你也不能说这是个坏事儿,毕竟存钱嘛,总比拿出去乱花,去赌马好。
怎么办?
打不过就加入吧,其他银行开始纷纷效仿。
只有汇丰不当回事儿,他们看不上这种行径,本来他们的主要业务都是面对大企业,至于市民爱存不存,钞票上有着免费的广告,作为香江的“中央银行”谁也没有汇丰更安全可靠。
让他们介怀的是恒生再一次躲过了这场危机,一次、两次……那么随着恒生的壮大,这种谣言的作用会越来越小,恒生的地位会越发地难以撼动。
你说一个人要死了,结果一次两次都没死成,你再说人家要死,谁也不会再相信。
渣打也很恼火,当初就不该退股,看恒生现在的架势,市值又要推高了,现在没上市,看不出来什么,等上市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有消息透漏出来,这事儿竟然还是和林薇有关。
但林薇就没怎么管这事儿了,她最近更关注的是傅文帆的境况,说什么也不能让傅文帆和袁国栋走到一起,阻止这个“联姻”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联姻”。
傅文帆是什么人,名声败坏,袁国栋就算是将信将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只要这上门女婿的新闻出来,袁国栋必定恼火,为了避嫌也会停了合作项目。
毕竟在袁国栋心中,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林薇一大早看到新闻的时候,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
“怎么了,你这是?”吴母见她呛到了,连忙拿了纸巾给她。
林薇看向吴铭:“为什么新闻变了,不是说上门女婿吗?”
吴铭疑惑地站起身,手臂横过餐桌,接过林薇递过来的报纸,看着上面的标题也是一愣。
「为巩固合作关系,袁国栋不惜将小女儿送予傅文帆」
啥啊?太损了,这个标题。
正文内容更加离谱,文章中对傅文帆大肆赞赏,说袁国栋怕留不住人才,让女儿用美色迷惑傅文帆,想要通过联姻留住这个青年才俊。
吴铭看一眼报纸版头,摇头道:“我联系的不是这家报纸,不是我们做的。”
林薇咽了一口水,说:“谁啊,这么缺德?”
“咳咳——”
此刻,另一个男人看到报纸内容,同样被呛到了。
“上门女婿?”宋晔看向李平。
李平不明所以,接过报纸,一看标题——「誓死抱住金大.腿,傅文帆要做船王上门女婿」
他愣住了。
“这不是我弄的。”
虽然好像是一个意思,但是文章是从两个不同角度,他们的重点放在袁国栋是怎么“爱惜”傅文帆这个人才,不惜以用女儿做筹码;但这篇报道的重点放在傅文帆怎么利益熏心,为了巴结上袁国栋无所不用其极,还要勾.引人家不谙世事的女儿。
重点完全不同。
但大家的目的都一样,就是要破坏傅文帆和袁国栋两人的合作。
但如果说哪个效用最大,那肯定是宋晔他们这个,袁国栋看见必定是火冒三丈,对比下来,上门女婿这个反倒攻击性就没那么强了,更像是心有顾忌,羞辱的重点是傅文帆。
“这是谁做的?”李平问。
谁和他们一样,能想到用这种办法?
宋晔静默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很轻,很随意,幽深的眼底却柔和了几分。
……
“荒唐!”
袁国栋将报纸拍在桌上,眼底是无法压抑的怒气,他的助手很少见他气成这个模样。
袁国栋深深地呼气,说:“让人去查,到底是谁这么胡乱造谣。”
方佳慧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查出来又怎么样?你就不该和傅文帆这种人在一块。”
袁国栋转过身,解释:“不是你想的那般,外面的闲言碎语当不得真,人还是要自己看,这是有人故意出来捣乱。”
方佳慧抱着胸,不同意他的说法:“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他折腾出来的,不然哪里那么巧,一个夸他,一个骂他,怎么还弄出两套说辞?不就是想把自己摘出去,把事情定死吗?”
袁国栋皱眉:“不可能吧。”
“你怎么不明白呢?只要有这个可能,你就不能拿如欣来赌,前两日他遣人来送礼,礼数倒是周到,还给如欣准备了礼物,送的正好是如欣喜欢的老碟片,如欣还问是谁送的,他这要是没什么想法,你信吗?”
她当时就觉得这人心机重,她对如欣的喜好都不一定摸得这么准,小姑娘的喜好一时一变,今天弄邮票,明天去追星,他倒好,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只是当时她当时没往这方面联想,以为对方就是想巴结讨好,现在看了报道才知道对方打着这个主意。
“还有这种事?”
听妻子这么说,袁国栋心里犹豫起来,傅文帆的心机,他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不过他习惯了,凑在他身边的人,都有多少有些私心,冲着他也好,冲着汇丰也好,都正常,但如果是冲着他的女儿,那是万万不可以!
这个人可是有着前科,不管真假,他都不能冒这个险。
他叹了口气,心下做了决定。
“好了,你别生气了,明日做个澄清就好了,你也看着点如欣,别让她看到这些报道。”
方佳慧脸色缓了不少:“这就不用你操心,你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管,但别牵扯到几个孩子身上。”
“我的错,考虑不周,我现在就把项目撤回。”
……
接到电话的傅文帆很平静,听着电话里袁国栋的托词,他笑着道:“袁公不必这么说,生意上的事情确实不好说,一时一变,都是正常的。”
“您不用觉得抱歉,能认识袁先生我已经很荣幸了。”
“我明白,希望以后有再和袁公合作的机会。”
挂了电话,他嘴角的笑意也没褪.去半分,只是眼神始终冰冷,尤其是目光扫过桌上的报纸,那双阴冷的眼睛满是戾气。
他目光停下来,取过一张报纸,上面印着袁国栋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上面没有小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他的手掌慢慢收紧,报纸在他手中扭曲变形,那张全家福也被扭曲的力量“吞噬”。
看到报纸上的澄清,林薇松了口气,“坏事儿”没白做,还是有成效。
她其实是有些压力的,倒不是说不能用这种手段,而是这么做会损害另一方无辜人士,所以她尽量让这件事给袁国栋造成的伤害小一点。
没想到,有人比她狠,不知道傅文帆这是还得罪了谁。
只能说是恶人自有天收。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苏天瑞赶在春节前回来了。
“有时间你把安保公司接手过来。”
伊朗的农场走上了正轨,能够维持赫姿的优质羊绒供应,甚至还可以卖一些给其他品牌,只是大家都不是很有经验,优质羊绒出产率还是不高,还需要专家们再好好钻研一番。
“我不,”苏天瑞转开椅子,拧转头拒绝,“我好不容易回来的,想好好歇一歇,宋晔做得不是很好吗?你也真是的,怎么能把这么能干的人赶走呢,坐着数钱不好吗?”
回来后他一查账,好家伙,营业额哗哗地涨,那直线连个弯都没有,他要是接手了,万一营业额下降,丢不丢人?
林薇见他这个模样,好声劝道:“我没有赶他,是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要这么自私,把事情都丢给人家,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出钱,你来管理运营,现在不能任性,说不干就不干了。”
“你就别骗我了,”苏天瑞转过身,把手上的小摆件放到桌上,看着林薇道,“我又不傻,宋晔都搬出来了,就他平时粘你的劲儿,我就不信他是自己想要自己搬出来的。”
林薇深吸了口气,这个家伙果然是冥顽不灵。
“所以你是想撂挑子不干了是吗?”她问。
“不是,我是觉得没必要,宋晔做得这么好,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他夺权,把我们架空?”
林薇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她不是担心宋晔夺权,她是担心宋晔会胡乱用这股力量,现在没关系,后面让廉政公署抓到把柄怎么办?
日记里可没有写廉政公署的事情,人一旦有了权力就很难把控自己不越过那条线,这是人性,经不起考验。
林薇看了苏天瑞一会儿,说道:“算了,等春节后再说吧。”
事实上,林薇自己也有一种惰性,并不是很想处理这件事,不然根本不用等苏天瑞回来,她完全可以再招个人来。
苏天瑞很高兴,躲过一天是一天,他还没玩够呢。
在伊朗的这段时间,给他憋坏了,语言不通,和谁都玩不到一起,回来之后走亲访友,好不快活。
不过他也知道港城发生了大事,他走后没多久开始,回来之后又赶上结束,事件彻底平息了下来,就恰好躲过了这段风波。
但是他还是能看出来,这件事给港城留下来的创伤,好多店铺到现在都没开门,要么写着卖房,要么写着转租出兑,大街上走一圈,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
像是一夜之间就落败了,甚至他的一些朋友都离开了。
大概唯一值得高兴就是,老大拿下了九龙航业,成为港城英雄一般的人物。
身为老大面前的红人,好多人都找上他,不过他现在多少明白,这些人都打得什么主意,尤其是他两个大佬,见到他一口一个细佬,让他帮忙引荐。
想屁吃呢?要是让阿姐看见自己两个哥哥的模样,他估计也要被打入冷宫了,林薇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但最讨厌的肯定是他家里的这些人,甚至连老妈她都不怎么待见。
老妈都和他说过好几次了,不管怎么亲近,林薇的态度都不热络。
这次宋晔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林薇眼里是真的容不得沙子,虽然不知道宋晔做了什么,但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这点毋庸置疑,他不能步宋晔的后尘。
“不过,你告诉我,你最近都忙什么?”林薇也没打算放过苏天瑞,她最见不得人偷懒了。
说到这个,苏天瑞叹了口气,说:“相睇啊,能是什么,我都快三十,阿茹都嫁人喇,我这再不结婚,别人还以为我有问题。”
林薇“啊”了一声,是啊,三十了,在现在看确实早该结婚了。
哥哥年纪也不小了,上一世方墨柏一直没有结婚,这一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
……
国营饭店。
方墨柏要了两碗肉汤面和一个凉拌菜。
“我们来晚了肉菜都卖没了,就只有这些了。”他和面前的女孩解释。
女孩没理他,直接拿过筷子,比起面前的男人,她对桌上的肉汤面更感兴趣。
方墨柏看着面前大口吃面的女孩,心下松了口气,比起挑剔的棠棠,女孩看起来并不挑食,也或许在这个年代,很少有人能像棠棠那般娇生惯养。
女孩长得不是漂亮那一挂的,但是看着很舒服,脸颊带着一点高原红,大眼睛很灵动,方墨柏知道,他没有挑剔的权力。
饭店里很冷静,就他们两个人,现在很多人都舍不得下馆子,这两碗白面条对大多数人来说有些奢侈。
第一次相亲,方墨柏有些紧张,想到领导的嘱咐,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再次挑起话题:“不知道,陈工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父母成分不好。”
“不是说断绝关系了吗?”女孩夹了一大筷子凉菜拌在面里,头也不抬地说道,“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人不能选择父母,也不能算是你的错,但是一定要和这种反动分子划清界限。”
方墨柏脸上的表情凝固,为了这场相亲他准备了很多,但此刻他所有的话,再不能说出口。
风波开始后,父母单方面和他断绝关系,甚至逼他写下断绝书,他不敢回忆,也不敢去想这件事。
他当时哭着问他们:“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呢,我是以后连你们的儿子都不能做了吗?”
父亲蹲在地上,捂着脸老泪纵横。
“墨柏,你要明白,有些坚持是没有意义的,我们的错误,不应该你来承担,你要是这个时候犯倔,就是在逼我们……你长大了,不要再让我和你爸操心了,好不好?”
母亲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戳进心口,道理谁都明白,可是想做到,又怎么能过得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他以为他至少能留下来照顾父母,结果现在却要被迫和他们断绝关系,不能管不能问。
多么残忍啊?
他这辈子没这么痛过,他无忧无虑了一辈子,而今让现实敲了一闷棍,曲折的膝盖,再也无法站起来。
太阳落下,薄暮的夕阳印在海面上,亮起一片火红的颜色,半个海面像是燃烧起来。
一阵风吹来,树枝摇动,方墨柏觉得有点冷,但他却懒得动,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看着天空颜色一点点地变化。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黝黑的男人嘴里叼着一个草棍,挡住方墨柏面前的天空,“陈工找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今天怎么样,那姑娘漂亮不?”
方墨柏还是一动不动,索性闭上了眼。
“怎么了,想什么呢?”男人面带不解。
方墨柏想说自己想家了,想父母,想妹妹,但是他知道不能说,很多心里话都不能说。
如果他想留在单位,如果他不想让父母担心,他就要少说话,他开口前要多想一想,甚至连梦话都不能说。
“怎么了这是,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那女孩没看上你?哎呀,好了,别泄气,咱们再看嘛,那是她没眼光,这么帅的一个大小伙子,到哪里咱不是这个啊?”男人说着比了个大拇指,不过方墨柏闭着眼,看不到。
“是我不配。”方墨柏轻声说道。
他并不是怪那个女孩,好的坏的,是人是鬼谁又能分得清?
甚至他有时候都在怀疑,父母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可是他们明明是那么善良,那么好,邻居明明都很喜欢他们。
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恶人?
他脑子太笨,看不清这个世道,想不清这些道理。
“你还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想当初我和你嫂子见面的时候,她是一点都没看上我,觉得我像个黑煤球,还说我是从非洲来的,给我气的啊,我当时就想争一口气,就想着非要把她娶……”男人开始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恋爱史。
方墨柏的大脑却在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听。
“算了,你要是实在难受,就自己安静一会儿吧,我去告诉陈工,明天长春号的事情不用你……”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个大个子戳到自己面前。
“什么长春号?”方墨柏几乎是贴着脸问。
男人吓了一跳,退后一大步:“四大金刚,没听说过吗?”
“你说驱逐舰?”方墨柏肉眼可见地亮起来。
男人见状笑了一下,抱着胸说:“没错,当初为了买下这四个大家伙,可是花了咱们68吨的黄金。”
“68吨?”
林薇一口水差点没喷出去。
她看向孙博然,说道:“就二战那个破船,68吨!还黄金?”
早上看报纸,林薇看到一条消息,法国退出黄金总汇。
这让林薇想到一个事儿,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时间,黄金价格大概是要稳不住了,英镑继续贬值,肯定会导致黄金储备库垮台,不可能再维持每盎司35美元的市场供应,布雷顿森林体系马上就要崩溃了。
“国内没有外汇,不拿黄金拿什么买?”孙博然叹道,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情况怕是也好不了多少。
林薇听着牙疼,68吨黄金,放到现在扔到黄金期货市场,那要赚多少啊?
不过,林薇终于知道怎么开造船公司了。
“你去哪儿,饭都没吃完呢?”
看见林薇猛地站起身,给袁玉君惊了一跳。
“不吃了,我有事儿,先走了。”
“你去哪儿?”
吴铭要站起身,也打算不吃了,结果林薇背对着他扬了扬手:“别管我,你吃完去公司就行了,我去办点事儿。”
四十分钟后。
她坐在苏天瑞的面前,笑得春.光灿烂,目光温柔而慈爱。
苏天瑞却是忍不住打了个颤:“阿姐……你别这么笑,咱们有事儿说事儿……”
他害怕,这是一种直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薇笑眯眯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道:“阿瑞啊,你觉得英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