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晔看着她, 露出疑惑的目光。
“这不是你写的小说吗?”他露出斯文的笑容,将日记放下来,“抱歉, 看入迷了。”
林薇静静地看着他, 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不用装了,不是早就怀疑了吗?”
一个不事生产的大小姐, 哪里来的那么手段?
更离谱的是还会预测未来。
仅仅是换了个地方,就会改变那么多吗?
她能骗过别人,但是骗不过宋晔这个聪明人。
看到日记, 他便什么都会明白。
因为生病, 孙沐安被袁玉君惯得无法无天, 跑到她的房间乱翻,林薇怕被人看到,随手便把日记放到了包里, 打算处理掉的。
宋晔没有接她的话,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站起身, 准备离开。
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日记上的东西终究是太片面了, 你还是帮我分析一下吧,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宋晔对上她的目光,漂亮的眉眼没有半点笑意,光线在他脸上勾勒出美好流畅的线条。
林薇转过身将门关上,从里面反锁。
接着, 她走上前将日记拿到手中,在床上坐了下来, 她翻到日记的第一页。
“那么就从最开始说吧,你是因为什么……”她抬起头,看向宋晔,“你是因为什么接近我们一家的?”
宋晔没有说话,纤长的睫毛掩住漆黑温润的眼,只有隐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林薇低下头,重新看向日记,淡淡地笑了笑:“老方这个人面冷心热,十分单纯,善良好骗,最见不得学生吃苦,你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放到他面前,他自然要仗义出手,接触之下,他发现你特别的讨喜,聪明、温和、善良、节俭、不卑不亢……有着所有他赞赏的美好品质,他很喜欢你,对你爱护有加,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都觉得是唐突了你。”
很多事情,林薇一直没有细想过,也没有怀疑过。
在知道宋晔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这个人骗了她一辈子,临到死都在隐藏自己。
何等可怕的心机。
“李川和你比起来,真的要自愧不如,李川是想娶教授的女儿,借助对方的权势,你呢,你比他看得更远,知道内地短时间内不会恢复,所以利用他们疼惜女儿的心情,逃离内地。”
林薇抬起头,用淡然的口吻说道:“但这就有个问题,你又不喜欢他的女儿,要怎么才能达到目的呢?”
宋晔心中一紧,抬起头看向林薇,清俊绝尘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那是一种慌乱找不到出口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他心口乱撞,心慌,心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离他而去。
“想我嫁给你,又不想我喜欢你,你也是煞费苦心呐,”林薇轻吸了口气,喉咙突然有些酸涩,“长久以来,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你明明这么好,为什么我上辈子却不喜欢你呢?”
“阿薇,”宋晔突然开口,出于本能,他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阻止接下来的一切,他轻轻地开口,“就算真的有上辈子,那也和我们无关。”
“是我太爱石敬尘了吗?”林薇却没有理会他,她低下头,一滴清泪顺着脸颊落在笔记上,她轻轻地笑了,“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我不想喜欢你,是你不让我喜欢你。”
林薇抬起头,轻轻抹去颊边的泪水:“你不是没有办法对付李川吧,但是你选择了袖手旁观,如果我想的再黑暗一点,你或许还推波助澜了一番,你知道父母宠我,如果我不同意,是没法让我嫁给你的,你让我处在舆论风口当中,当我承受不住的时候,我就会主动选择嫁给你,因为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软弱的人。”
“阿薇……”那一刻,宋晔有种心脏被拿捏住的心悸,他缓了缓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我从没有觉得你软弱,那不是我,也不是你。”
林薇笑了一下,继续道:“你不能单纯地娶我,你还要掌握一个度,不能让我爱上你,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的目的是港城,娶我只是一个手段,等达到目的之后,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大小姐就成了你的障碍,你要想办法把我一脚踢开,名正言顺,宋晔……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呢?”
宋晔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满是错愕,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露出这种无辜的表情,你这辈子没做过,不代表你上辈子不会这么做,”林薇忍着酸涩的情绪,说道,“你可以反驳我,告诉我,为什么我上辈子,放着你这样的人不喜欢,去喜欢一个烂人?”
就算她对石敬尘情根深种,但有宋晔这样的人做对比,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动心。
她又不是石头,不是情圣,她是一个七情六欲特别丰富的人,十六七岁的年纪,爱情大过天,敏感又脆弱,想让那时候的她动心太容易了,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在香江磕磕绊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么一点移情别恋的心思都没有?
宋晔有办法让现在的她动心,就有办法让那时候的她移情别恋。
宋晔下意识地摇头,他看着林薇,像是不知道如何辩驳,又像是在思考她的话。
“我上辈子没有爱上你,不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是你替我选择了,你不想做那个负心汉,只能我去做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宋晔!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让我爱你,我就爱你,让我不爱你我就不爱你!”林薇睁着眼睛,水汽慢慢从眼中溢出,“你凭什么这么戏耍我?”
一瞬间,宋晔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给了他一拳,他猛然走上前,第一次,他看起来这么慌乱,他半蹲下身抓住林薇的手,深吸了一口,说道:“你不能这么就给我定罪,我承认我以前做了很多自以为是的事情,你不喜欢,我都可以改,但你不能靠着你的猜测就把我定义为一个烂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不能逼着我认。”平静的语调第一次染上惶然的情绪,他紧紧地将林薇的手扣在手中,失了力度。
“是你举报的石敬尘,你亲口承认的,”林薇瞪着他,眼眶热辣辣得疼,“你做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事情,你让我从港大退学,你让我成为人人唾弃的坏女人,你明知道人言可畏,我最怕的就是这些,可你却还是选择了这么做……那时候,你是怎么好意思去问我,后不后悔的?你又想得到什么答案?”
一滴水珠落在宋晔的手背。
“那不是我!”宋晔紧紧地抓着林薇的手,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纵使有千般办法,也是百口莫辩,“我举报石敬尘是因为石怀城,是为了试探褚爱东,我根本没想过伤害你半分,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上辈子的事情按在我们身上,那不是我们,不是我们经历的事情,我也没做过那种——”
“因为那是我啊!”林薇抬起眼,喃喃地笑了一下,“没有那样的我,哪里会有现在的我啊。”
没有曾经的愚蠢和软弱,她又怎么能变成现在这个让宋晔喜欢的人。
“你是不是很失望?”她看着宋晔,笑着道,“我其实没有很厉害,我只是因为重活一次,所以才提前知道这一切,你喜欢的这个女人是假的,如果不是重生,她会泯灭于众人,他不是你说的那种,可以让人崇拜的女人。”
宋晔摇头,声音干涩地开口:“不是的,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永远都闪着光,让我为你神魂颠倒,我费尽心机,渴求着你。”
“是吗?”林薇笑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有瞬间僵硬。
林薇轻轻地笑了:“你以后也能做那个闪闪发光的人,日记里的内容你都看到了,70年后香江逐渐开始恢复繁荣,房地产复苏,金融市场开始面向大众,开始炒股热,热度一直持续到1973年,股票会在最高点突然腰斩,你找准时机低买高卖,一进一出,就可以大赚一笔,是不是很简单?只要知道历史,你就可以成为那个让人敬佩的强者。”
“不是……”
如果说上一次宋晔还能冷静地处理林薇的割席,但现在的局面,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我知道你之前是怎么想的,你认为我生气只是一时的,等我气消了,你再出手帮我几次,慢慢的,我就会心软,再重新接受你,你是这样想的没错吧?”
宋晔闭上眼,后悔,他第一次体尝到这种情绪。
早在吴铭提醒他的时候,他如果收手,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人真的要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代价。
“宋晔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会原谅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原谅你!”说着林薇就要将手抽回,结果却被对方死命地箍着。
宋晔半跪在地上,沉默着,不发一语,只有手上的力度泄出他此刻不太平静的内心。
林薇挣了几次,都没能挣开。
宋晔徐徐抬起头,俊美绝伦的脸染上几分苍白,漆黑的眼仿佛深渊一般凝视着她,他轻轻地开口,声音微哑:“阿薇,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凭什么?”
宋晔听见自己用轻缓的语调说道:“给我一点希望,哪怕是骗我也好,就像是在我面前吊起一根胡萝卜,你可以永远不原谅我,就这么吊着我一辈子,但别让我知道,你要让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林薇心疼得厉害,她捂着胸口,深吸了口气:“不可能的。”
宋晔手指关节倏然收紧,他闭上眼,像是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睁开眼,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不会想知道,一个陷入绝望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在威胁我吗?”林薇笑了两声,忍着鼻酸说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抢走,我也想看看你的真面目,你到底有多丧心病狂?”
宋晔愣怔了两秒,随即笑了起来,眼中却露出类似脆弱的迷茫:“你对别人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你知道的一直是那个你美化过的人,我没有那么善解人意,我不是那个满足你所有幻想的爱人。”
宋晔脸色变得灰败起来,黑润的眼染上迷蒙的雾气:“你不喜欢的心机和伪装,是我这些年生存的法则,在我的记忆中,十二岁之前,我没吃过一顿饱饭,多吃一口就会被大伯吊起来打,你不知道那种十年如一日的挨饿滋味,你不知道站在路口,看着村里炊烟渺渺,却找不到家的感觉,我必须要学会看大人的脸色,如果我……”
“你不要说了,”林薇捂着心口,深深地呼吸,过了一会儿,说道,“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不用试图去让我心软,那些都不是你欺负我的借口,我们一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对方,我也不是救世主,我救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我可以去救一个物质上的穷人,却救不了一个精神上的坏人,我帮不了你,我也没这个本事,在我心中……你和傅文帆没有任何区别。”
宋晔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绝情,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内心非常柔软的人,可现在他明白,她决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的。
看似温和柔软,却比任何人都决绝。
“坏人吗?”不知过了多久,宋晔终于松开了手,他缓缓站起身,“好坏的标准是什么,什么算好人?”
林薇抓着发痛的手腕,轻轻地闭上眼。
“想的和做的不一样算吗?一个人们眼中的好人,心藏恶念,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宋晔声音清冷,带着一点暗哑,“就像我现在想对你行禽.兽之事,但如果只是想而已,也是坏人吗?”
林薇睁开眼,看向他,发现宋晔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你……”
宋晔漫然地抬眼:“你想要一个净玉无暇的君子,我就去做一个君子,那我心里怎么想的,有那么重要吗?”
林薇忽然站起身,抱着笔记本,拿起手袋就往外走。
却在开锁的瞬间,让宋晔从后面抵住了门。
宋晔就在她的身后,宽阔、厚实的胸口贴得很近,即使没有彻底贴合,依旧能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温暖热力,衣料不经意地磨蹭,让人忍不住心慌。
林薇抓着门栓的手收紧,缓缓闭上眼,“我从来喜欢的都是表里如一的君子,从前的石敬尘,还有之前的你,我的喜好从未变过,只是我搞错了,看错了人……”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宋晔,我知道,我不该说你是个坏人,你最后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所有恩恩怨怨早在上辈子就已经结束了,我们真的没必要再纠缠在一起,你放我走吧。”
“你在害怕?”男人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白皙的后颈,少女的身体倏然紧绷。
宋晔突然伸出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将僵硬的少女紧紧地囚在怀中,慢慢地握住她细嫩修长的手指:“相信我,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想……”
砰砰——
敲门声响起。
“林薇,你在里面吗?”
林薇猛地推开宋晔,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对上门口一脸错愕的吴铭。
“怎么了?”他看着林薇微红的眼眶,忍不住问道。
林薇缓了缓呼吸,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吴铭怀疑地看向宋晔,对方笑了笑,笑得很浅,很淡,给人一种灰败的寂寥感。
吴铭没说什么,跟着林薇出去了。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青年低低笑道:“原来上辈子也栽了吗?”
他黯淡的目光凝视着空气,幽幽说道:“所有财产吗……”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不说呢?”
只是注定不能得到任何回复。
外面是大批等待的记者,一晚上还没散去,全部都等着她能说些什么。
林薇去1207洗漱,换了衣服,才重新出现人前。
看着涌过来的记者,林薇缓缓露出笑容,还是事业来得实在,做了多少就是多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
“林薇女士,你这次收购花费了多少钱?”
“恒生提供多少资金?”
“你有什么相对伊顿夫人说的吗?”
“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林薇女士,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戴着墨镜的林薇突然停了下来,她看向众人,微笑着说道:“大概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希望以后这样的好日子能多一点。”
成功复仇福升,还甩了渣男,简直是双喜临门。
一旁的吴铭微微皱眉,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儿,这不像她的性格,在媒体面前说这种话。
这人包袱很重,不是什么名言金句,她是不会说的,尤其是这种类似于嘚瑟的话,她会觉得掉逼格。
坐上车之后,吴铭给了她一张面巾纸。
林薇看着面前的纸巾:“你什么意思?”
吴铭收回手:“我以为你会想哭一哭,分手这种事哭也是正常的,没人会笑话你的。”
“吴三桂!”林薇不满地看向他,“你别没事儿找事儿,想看我笑话还是歇歇吧,还有一堆正事儿要做,我哪有时间想什么男人?”
“你能这么想,当然好,”吴铭将一份资料递给她,“身为员工,自然是希望老板能多专注事业。”
林薇将文件接过来,一面翻开,一面说道:“通知九龙航业的高管,明天召开临时董事会,非特殊事项,不得请假。”
吴铭皱眉:“还有些董事在英国,一时间没办法回来。”
林薇冷呵一声:“难道还让我给他们买机票吗?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在英国闲逛,这种人也没必要留在公司了。”
吴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四家工厂、雅衫、赫姿、茶恋、房地产公司全部都缺人,当务之急是要把人员配备齐全。”
林薇翻看着手中九龙航业的员工资料,说道:“在报纸上打广告,趁着现在的热度,把人都招上来,对了,还要成立一个秘书部,每个公司给我配两个秘书,这些人由你管理,你面试通过,再由我来面试。”
“秘书部?”吴铭问。
林薇“嗯”了一声:“什么事情都你一个人做,累死也忙不过来,让他们分摊来做,你管理他们,单独对我负责就可以了。”
公司太多了,就需要组建一个秘书团队。
吴铭是她最重要的一只手,是她的眼睛。
林薇长吐了口气,将心中的郁气散去,她看向车窗外,大街上是忙碌的商贩,生炉子,炖汤,热腾腾的包子和糕点,摊贩前驻足流连的人们,咽着口水的小童,正在给客人量体裁衣的裁缝,赶路的行人,大家各忙各的,穿行于老街小巷。
她已经好久没看过这样的烟火气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这个城市早晚会焕发出属于它的美丽。
……
第二天的董事会,有近二分之一的人员没有出席。
一半啊。
这个下马威。
林薇笑了,将名册直接扔到桌上,看向长桌两边坐得稀稀疏疏的英国人说道:“没有参加会议的董事,一周之内需要出具专业医生开具的病例证明,否则按离职处理。”
现在可不比后世,开除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什么意思?”有人立时发出不满,“你这么做不合规矩,董事会成员不是你说开除就可以开除的。”
林薇笑看着他道:“什么规矩,是要股东大会投票表决吗?那你觉得我手中的股权,可不可把你们全部都开掉?”
她面带微笑,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没有一句重音。
但却让这里大半的人都变了脸。
有人冷哼一声:“你要是真有这个魄力,就将我们所有人都开除!”
林薇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那是一个有着金色长发的英国人,柔顺的金发在后面扎了起来。
看着年纪不大,应该在三十岁左右,留着W型胡子,配着他那个辫子,造型很别致,这个打扮放在现在也是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