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了啊, 林薇恍惚了一瞬。
搞来搞去,这辈子还是没能顺利毕业,老方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林薇有瞬间的走神, 脑中闪过的是那些没日没夜刷题的过往, 心里还是有一些难受的。
不知道上辈子的她是什么感受,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她, 那时候怕是更难以接受。
不过,怎么说都是重活一次的人,没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开除就开除吧, 也没什么。
她看向小桌上写满的几摞草纸, 还有一本法语常用小词典, 也不是只有在大学才能学法语,在这里也是一样。
警局的人对她还算可以,没有很为难她, 草纸和字典的要求都满足了她。
但是没有人和她说话,除了问时间这种小事以外,这些人不会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不过就算她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也没有用, 她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还不如不知道, 免得烦心。
半个月时间, 这本法语小词典她已经搞了快一半了,以前都没有这么完整的学习时间,也难以专心,注意力总是时不时地飞向生意。
这里很适合学习,除了有点孤单。
不过她的时间很宝贵,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干点有用的。
林薇继续默写单词, 反正就快出去了,以后这种时候可不多了。
我嚓!
郑启荣看到她这个模样,想要骂脏话。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
“宋晔是你什么人?”
林薇疑惑地抬眼。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林薇等着他继续说。
“他偷了港大的捐赠的合同,还绑了臧新星的家人,这小子过不久就要进来和你作伴了。”郑启荣没说的是他现在没找到证据,这个人做事太滑手了,明知道是他干的偏偏抓不到证据。
林薇微愣了一下,那两个家伙也要被港大开除了吗?
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呢?
这么想着,林薇笔下没停,继续默写。
烦心事儿不要细想,想了头疼。
郑启荣看着她这个模样有些牙疼。
“你没多少时间了,就用来干这个?”他再次挑起话题,“林小姐有什么遗憾没有,好歹相识一场,说出来,我帮你完成。”
林薇徐徐地转过脸,说:“你们这里菜太咸了,米饭也很硬,我有点吃不惯,我和他们说了好几次,但是他们根本不改。”说完她就又面无表情的转过脸。
郑启荣:“……”
他原本想逗逗这女人,最好是能把人逗哭,他还记得上次女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叫一个赏心悦目,我见犹怜。
怎么这会儿反倒油盐不进呢?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站起身说道:“一会儿有人探视,你准备一下吧。”
林薇多少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能有这个本事。
看到伊顿夫人的时候,林薇有那么一点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感觉。
“你的气色要比我想象得好。”伊顿夫人的笑容很灿烂,精致的妆容,贵气的打扮,轻快调侃的语气,胜利者的姿态展现无遗。
“托福。”林薇直接讲中文,没有说英文。
伊顿夫人愣了愣,她没有带翻译,有一些汉语她是无法理解的。
她想了想,说道:“我特别有叮嘱这里的人,对你好一点,女人可以没命,但是有些苦是不能吃的。”
林薇抱着胸,说:“勾践卧薪尝胆,以儆亡国之痛,你是怕我发愤图强,出来报复你?”
又是伊顿夫人听不懂的中文。
但她始终维持着微笑:“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只可惜,我们的立场天然对立,不然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林薇眉头微蹙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求仁得仁,没什么可惜的,我朋友很多,不差你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这种两头三面的人做朋友也是好没意思。”
不得不说,伊顿夫人的情商和教养确实很高,面对林薇冷淡的态度,和一知半解的中文,她始终都能保持微笑。
而且她还能自顾自地进行下去:“要开庭了,以后我们大概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我有些话很想和你说。”
林薇不再看她,而是交叠起双腿,百无聊赖地玩手指,已经很久没修剪了,起了毛刺,她试图用两个长长的指甲去夹。
“你可能不明白,福升为什么一直针对你,”伊顿夫人看见林薇手上的动作微停了一下,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说起来你有点冤枉,我们一直以为你手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林薇没有抬头,继续和手上的肉刺做斗争。
“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林赫英女士留下了一笔债转股,放到现在价值……”她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近6亿港币。”
伊顿夫人看着林薇一脸漠然的模样,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不在乎,想了想,接着道:“我们一直以为这个东西在你这里,所以无论是罗恩还是我,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针对你,罗恩做了什么不用我说,那十万英镑还成就了现在的赫姿,我也是同样因为这件东西,才坐到你对面。”
林薇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所以呢,你要的东西找到了?”
这句中文伊顿夫人终于听懂了。
她微笑着道:“找到了,物主自己拿着东西找过来,就是可惜,我们误会了你,搞成现在这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果没有误会,我们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林薇最不喜欢她这个假惺惺的模样,这话说的和渣男求复合似的,把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合着惦记赫姿的不是她?
“你不好奇吗,东西到底在谁那里?”伊顿夫人问。
林薇有些不耐烦,那个肉刺怎么都搞不掉,一碰就疼:“想说就说,不要假模假式,惺惺作态。”
她的每句话都要带成语,故意给伊顿夫人的理解增加难度。
伊顿夫人也不生气,林薇说什么,都不影响她要说的话:“是傅文帆突然找到我,想要将价值近6亿的债券卖给我,我这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在贺新,贺先生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把真相进行加工,然后推给不明真相的人。
伊顿夫人看着林薇依旧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他是来和我谈判的,想要英雄救美,换你出来,却没想到是我误会了,他竟然是来和我做交易的。”
她一直盯着林薇,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慢慢说道:“也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手段拿到的,当天,贺老爷子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嘶……
肉刺终于断了,鲜红的液体争相涌出。
林薇木然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伊顿夫人:“你再说一遍。”
伊顿夫人叹息一声:“也对,你在这里,都没人告诉你,贺先生去世了,前些日子她在还为你的事情在各处奔走,不知怎么,也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媒体刚刚公布了他病逝的消息,只不过这个契机也是有点巧,我刚拿到债券,就发生这种事情,有人还阴谋论到我身上,也是让我感到无奈,无法争辩。”
“你说是傅文帆主动找你交易,套现6亿?”林薇反问。
伊顿夫人再次叹息道:“你说他要是早点拿出来,我们之间也没这么多误会了,不过这东西也不是他的,所以也不能怪他,好在贺先生最后把东西给了他,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松地拿回来,毕竟贺老先生似乎对我有很多误会,还一直在报纸上攻击福升,着实是让人不好过。”
指尖的鲜血在衣襟晕染开,林薇慢慢闭上眼:“你的目的是什么?”
伊顿夫人嘴角噙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以后大概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所以来和你说说话,错过这个机会,有些误会就没办法说开了。”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林薇闭着眼睛,停顿了几秒,好似在压抑着什么,再睁开眼,黑润的双眸显出微微的犀利。
她目光直视对方,慢慢地道:“你记住我的话,下一次见面,就是我让你心痛的时候。”
伊顿夫人让她眼中的尖锐惊到了,微怔了一会儿,才笑道:“男人没做到的事情,如果林小姐能做到,那我怕是会爱上你。”她还是那副轻佻的模样,男女她都是一样调.戏。
林薇的手指收紧,声音明显带着克制:“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痛处在哪里,女人更了解女人,不是吗?”
“我很期待。”伊顿夫人微笑。
探视结束,林薇被带了回去。
回去之后,林薇静坐在桌前,很久都没说话。
脑中闪过很多纷乱的情绪,一时是前世的场景,人们拿着报纸讨论首富英俊儒雅,各种八卦周刊铸就的强者形象,一时是寿宴上觥筹交错,傅文帆深情款款的声音,交错的场景和画面最后汇成一幅模糊的水墨画,彻底让黑色覆没。
“原来是这样吗?”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缓过神,她低下头,看着纸上多出来的名字。
傅文帆,傅文帆!
好一个端方君子,惊才绝艳,温文儒雅的首富。
伊顿夫人来了一趟,林薇就再没能背进去一个单词,她现在得到了两个消息,两个她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到底有多少她预估之外的事情发生。
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看着警员们平静的脸色,林薇突然意识到,蝴蝶的翅膀或许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历史。
6月7日,警局很平静,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6月8日,她收到了开庭通知。
6月9日,依旧风平浪静,林薇一晚没睡。
6月10日,林薇意识到,她担心的事情成真了。
没有罢工,港城没有乱。
警员们按部就班地做着一切,休假的人没有被强制召回,历史的轮、盘正朝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进,蔑视着一切想要利用它的人类。
……
6月11日晚上7点10分,丽的电视台主播室内,今天的播出内容,台长还没有审核签字。
“怎么回事儿?内容不都是早就定好的吗,台长是哪里不满意?”工作人员有些着急,这也没剩几分钟了,戏曲节目要结束了,广告也撑不了几分钟。
“阿飞你再去催催。”
“可是导播已经去了,我再……”
他话没说完,门开了。
导播急匆匆地道:“赶紧的,换带子,今天要换内容。”
众人一愣。
“换什么?”
晚上七点半的丽的电视台新闻和以往略微有些不同。
这个栏目是林薇给电视台提的建议,将港城每天的重要新闻收集到一起,主播配合新闻拍摄和采访画面一同播出,培养观众的电视习惯。
比起之前,家里有电视的人上涨了三倍多。一方面是港城近两年的发展,电视台节目改进,增加了可看性,另一方面是女神活动的影响。
这个新闻节目的收视很高。
原本等着看新闻的市民,今天却等到了一则特别的新闻。
被拘押在警局的林薇出现在了电视中。
画面里的她素颜出镜,纯白宽大的T恤,牛仔裤,青春简约的打扮让原本就年纪不大的她,此刻看上去更加年轻,尤其是那个宽大的衣服将她衬托得十分减龄弱小,仿佛是还未成年的高中生。
“大家好,我是林薇,赫姿集团的负责人,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现在是1967年4月1日,我提前录制了这段视频,但我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申诉,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没有交代遗言的机会。”
导播看着电视内容,目光朝着沈台长看过去。
对方手里抓着手绢,不停地擦汗,这一天,从他开始找沈台长签字开始,台长就是这个模样,坐立难安,一副要大事临头的模样。
现在看,果然是“大事”。
他们这个台长胆子特别小,做事谨小慎微,这要是换到别的报纸,有这样一个新闻,肯定认为自己是捡到宝了,但是他却吓得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不过他这次确实很佩服台长,他可是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导播看向对方的发抖的腿肚子,第一次看到他们杨台长的“反叛精神”。
“……我想对我的员工说,很抱歉,我要失约了,没办法兑现承诺,和大家一起成长,我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不通人情世故,因为太年轻所以太天真,做事理想化,这两年我做了很多蠢事,我以为能够通过我的努力,可以改变一些什么,但是我失败了,我虽不后悔,但觉得遗憾。”
宋晔和吴铭是被人拽到电视机前的。
“你们看看,这不是林总吗?”杨经理一脸震惊地说道。
宋晔看着电视里那个衣着单薄朴素的少女,恍惚了一瞬,他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和她分别了很久很久。
“……我想对香江的企业主们说,生意艰难,起早贪黑,诸多不易,大家都是各有各的难处,之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确实有得罪过大家,实行双休假期制度,推行社保,提高员工福利待遇,做了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不是傻子,我一直坚信我们努力的根本是为了自己,但也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们的亲人朋友,为了他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给大家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让弱者也能生存,让普通人有向上的自由,但我做得不好,希望各位同仁能够继往开来,为这里的人们打造一个幸福的家园,因为人间本就应是,清光更多……”
吴铭看着屏幕里的林薇,少女的头发散落在双肩,细直的鼻梁,薄薄的眼睑,纤长的睫毛,柔和的光线落在纯净精致的脸上,拼凑出一个脆弱的少女,她只是坐在那里,隔着电视屏幕,他似乎看到了一支摇曳的荷花,给人一种如水流动的孤寂。
“我成立了一个以我个人命名的爱心基金会,我死后,个人财产会全部捐献到这个基金会,里面的钱将会用于改善港城的教育、医疗、廉租房以及公共服务事业。”
屏幕里的林薇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很高兴能为大家留下一点什么,人生很美好,很短暂,也很……遗憾。”
屏幕里的少女顿住,接下来电视画面也停顿了几秒,然后就切了出去,转给了直播间的主持人。
宋晔漆黑的眼眸泛起丝丝寒霜,冰冷如雪光。
吴铭脸色微沉。
杨经理看向他们,“什么意思?”他不解道,“林总怎么说上遗言了,她怎么不借机给自己伸冤……”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电视新闻出了新的内容,主持人开始播报福升高管和港督秘密会见的新闻。
“我嚓,这是什么,港督?”
只见电视画面中出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弗里曼将一个信封推给港督,看着有那么一点不太光明磊落。
作为一个有前科的人,这个举动难免不让人多想。
果然,主播开始介绍起弗里曼,他在福升的职位,工作年限,以及伊顿夫人贴身助理的身份,还有之前牵扯出的行贿丑闻。
之后还有一些港督和伊顿夫人约见的照片,甚至还有视频。
上面标有日期,一个月内两人单拍到的就有七次,从衣服就能看出不同时间和地点。
大家平时都是在报纸上报道看丑闻八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如此直观的播报。
杨经理震惊了:“林总有这个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这么大的一个证据。
吴铭松了口气,笑道:“这样的效果更好。”
宋晔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杨经理忍不住问道。
但是青年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
晚上八点,躺在木板床上的林薇被叫了起来。
接着她被人蒙上了头,送上车,不知是要带到哪里。
一直在面蹲守的人,立时跑到电话亭,把消息传回安保公司。
另一伙人开车尾随。
可惜中间遇到交警,结果等他们应付完这些差佬,车子不见了。
林薇也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绕路应该有,后面能感觉到是在上山。
除了最开始她问了一下要去哪里,没有得到回答,她就没有再出声。
到了地方之后,她被带到了一个房间,还有人给了她一把椅子,接着那个人就走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
林薇能感觉到对面坐着一个人,存在感很强。
“港督先生?”林薇侧过头。
“林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自己取了头套。”
听到男人的英伦腔,林薇心下松了口气,而后抬手取了头套。
还没等林薇适应光线,她便听到对方说道:“我没有太多时间,托林小姐的福,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所以我们长话短说,我会放了林小姐,但前提是你要在报纸上做出澄清。”
林薇将头套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一边整理发皱的衣服,一边问:“澄清什么?”
“你不要装傻。”英国男人的脸色很难看。
林薇吐了口气,看向对方:“我是说,假的可以澄清,真的要我怎么澄清?”
戴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冷声道:“那照片就是假的!”
和伊顿夫人的几次见面是真,但是收钱是假,他根本不会给人留下这种把柄。
如此猖狂,这个女人怎么敢?!
林薇漫然地看着他:“怎么证明?你有证人吗,当天晚上你在哪里?”
“你好大的胆子,”戴维终于克制不住怒气,“竟然连港督的假都敢造!”
“首先,照片是真的,”林薇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再有,我胆子不大,但一个人如果遗言都交代清楚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最后,你们在造假证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有没有想过你也会被造假?
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她完全是被迫的,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使用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
为了活,她必须要做多手准备,敌人无耻,那么就用敌人的手段来对付敌人。不就是造假吗?那就看看谁做得更真。
现在是没有PS,但是暗房里也可以完成抠图和拼稿。使用叠放套放的手法,是这个时代的设计师传统艺能,赫姿的很多海报都是这么搞出来的。
风险当然有,但证据及时销毁就好了,只留下无法辩识真假的黑白影像。
当天港督先生睡在情妇那里,弗里曼正在和伊顿夫人约会,他们要想找人证,那就接着造假吧。
戴维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挑衅他。
在港城这个地界上,没人敢这么对他!
在港督的位置坐久了,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这样的冒犯,这个中国女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女人。”
林薇闻言笑了,眉眼却始终冰冷:“您是走这个路线的吗,在贵国女王面前你也这么说话?”
砰!
冷静没能维持片刻,这个英国男人终于没能控制住怒气,拍了桌子。
他看着林薇,几乎是咬着牙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意气用事,林小姐要懂得见好就收,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您的时间宝贵,我的也是一样,”林薇看向面前的英国男人,一字一顿地道,“我这二十天需要一个交代!”
她活了这么久,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忍气吞声除了让你的乳腺增生,不会有任何好处!
能反击的时候,就一定要抓住机会!
将近二十天的牢狱之灾,担惊受怕,每天被噩梦侵扰,一无所有和失去生命的恐惧,让她每天都十分难捱。
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没错,她现在很激进,但要保持理智的前提,至少要是生命有保证,不然她凭什么不能发疯?
死了人,抓了人,封了她的铺子!
想这么算了,哪里有那么简单?
她要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伊顿夫人遣送回英国。”
“不可能!”戴维冷声道,“我劝你提些实际一点的要求。”
林薇微站起身与他平视,目光毫不闪避,黑色的眼珠冷冷的:“不知道在您眼中什么叫做实际,钱算不算实际?赫姿这些天的损失,四个工厂,十几家店铺,加上我二十多天的精神损害,就算一天一千万,两亿,港督先生觉得怎么样?”
“你这是……”
“当然,你要是能给出一个吸引人的价码,我也是乐意接受,”林薇打断了对方,无视对方气急而又拼命忍耐的脸,重新坐下去,慢慢地道,“港督先生自己掂量一下,有什么价值2亿的东西,拿来和我置换。”
戴维坐在那里,不再说话,他看着林薇,沉在一片阴霾当中。
过了一会儿,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冷笑:“林小姐以为只有你有筹码吗?你在港城的家人……”
“我活得好,他们才能活得好,”林薇再次打断他,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陷入血肉之中也浑然不觉,“我要是死了,他们也难有好下场,港督先生,希望你能明白,我现在是在和你拼命,如果你不能拿命和我拼,那就不要胡乱威胁。”她压低的嗓音,明显能听出她在努力克制。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气压很低,戴维的脸色黑得吓人。
但林薇脸上的怒气也不遑多让。
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戴维看着她,突然笑了:“林小姐,还真是不一般,换个人怕是已经在庆幸劫后余生了。”
“港督先生,也是不同凡响,换个人现在怕是已经下台了。”
林薇的每一句话都往对方的痛点上踩。
但经过这一番对峙,戴维只能是自己想办法消化,忍受着她的挑衅。
就这么一会儿,他竟然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像是被驯化了,强行适应。
他轻吐了口气,强自压下怒气,说道:“林小姐来的路上怕是已经开好了价格,我是港督,不是商人,从我要钱是意气用事,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薇这次没反驳他,唇角轻扯:“将弗里曼遣送回去英国,不得再次踏入香江的土地。”就算能把伊顿夫人送回去,福升会也会再有第三个话事人上来,还不如削弱她的力量。
戴维皱眉,想到伊顿夫人,这怕是有些难办,但不等他多想,林薇又开出了第二个条件。
“强制实行六年免费义务教育,适龄儿童无论男女必须读书。”
戴维愣了,他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如果我是你会要土地产权。”房地产大热,商人们都在为了拿地拍地挤破了脑袋,但是林薇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林薇笑了一下,你要是白送我当然愿意要,花钱买的,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现在没有不代表后面也没有。
她现在吃了教训,不会再跌入“历史的圈套”。
林薇不知道香江是什么时候开始实行免费义务教育的,但这个时候没有,现在的文盲太多了,这个提案被代表提过很多次,屡屡被毙掉,叶静恩为此奔走了多年。
既然有这个机会,林薇也想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做些什么,她当然也有私心,一方面是为叶静恩,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以后有人可用。
下一次港督换届是71年,惹了那么大的事情,把港城治理得乱七八糟,还没下台,说明戴维的后台足够硬,这么贪的人,从他要钱是不可能的,不如就推上一把,改革港城的教育。
对上港督探究的目光,林薇说道:“电视台会道歉,取信了来源不明的照片,没有认真核查。”
港督以为电视台的人听她的,事实上杨台长是被她架了起来,不用林薇说,他自己就会怂了道歉。只不过影响已经产生,不是道歉,大家就可以相信港督和福升是清白的。
他们现在不是说澄清的事情,而是“和谈”,谁知道林薇还会弄出什么“证据”出来?
同样的,林薇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再对她下死手。
“事实上,我和林小姐之间没有任何仇怨,”戴维脸上傲气犹存,但怒意已经隐匿无踪,“既然是误会,不如早些解决得好。”
“没人想惹怒一个港督,除非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彼此忌惮,谁也不敢轻易动对方才能达到一个平衡点。
……
一个小时后,林薇下山了,她没有回警局,港督府的司机把她送回了家。
林薇拎着一包东西,那是她进去的时候随身物品,对方都已经给她收拾好了。
她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好累,想泡个澡,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张妈看见她的时候惊了一跳。
“你……小姐,你……怎么?什么时候?”张妈还是第一次这么语无伦次。
“你去告诉宋晔和伯伯他们吧,”林薇将手上的包给她,“我先去冲个凉。”都快腌制入味了。
结果林薇太累了,洗完澡换完衣服就直接躺床上睡过去了。
她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睡得第一个好觉,连梦都没一个。
等她醒来的时候,有瞬间的恍惚,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
花费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在自己家里,林薇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心情松快了几分。
“醒了?”一道男声在空气中响起,嗓音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清爽。
林薇猛地坐起身,她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吴铭:“你有病吧,你来我房间干什么?”
吴铭将手上的刮眉刀放下,说道:“没什么,想让你劝劝宋晔。”
啥?
十分钟后,林薇坐上了车,想到刚才吴铭和她说的事情,脑瓜子嗡嗡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林薇咬牙问道。
吴铭面无表情地道:“在郑启荣的情.妇那里,直接堵的被窝,赤条条就让他带走了。”
“他想干什么?”林薇迷惘。
“他说他要带你去国外。”
林薇闭上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被人带走了,我们的人跟丢了,找不到你,以为你会遭遇不测。”
“你们没看我给你们的信吗?”林薇有些无语道,“是不相信我吗,我不是说我5月中下旬就能回来吗?”
怕他们剑走偏锋,还特别反复叮嘱,怎么就这么不听?
“他理解的中下旬是11号,你应该说得更清楚一点。”
林薇:“……”
怎么能更清楚?难不成让她精确到日期吗,她怎么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能放了她?只能给个概数。
“那你们就没想过别的可能性,对方可能是想放了我呢?”
吴铭看了她一眼,说:“他说他不会去赌这个几率,赌错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林薇再次愣住了,这一次,她错愕的表情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你很感动?”吴铭问。
林薇没说话,她不知道哪种情绪更多一些。
到了地方,宋晔选的地方是个破旧厂房,地方很偏远。
吴铭抬手让守卫的人不要出声。
然后侧过身,做了个手势,让林薇先进去。
林薇看了他一眼,轻吐了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台阶上的土很厚,踩着软绵绵的。
只是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让林薇忍不住闭眼。
过了一会儿,她站到了门口,里面站着五六个人,宋晔也在里面。
“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有人提走了林薇,没人告诉我,你放我回警局,我帮您查清楚行不行?”
郑启荣的两只手被钉在桌子上,浑身血肉模糊,唯一的裤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形态惨不忍睹。
林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退回了墙后,这个场面和她打黄家栋的时候根本不能比。
只一眼就心惊肉跳,她有瞬间的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大脑空白一片。
酷刑还在继续,宋晔手中拿着一把骇人的刀,脸上挂着温文如斯的笑容,轻声和气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当初是你的哪只手碰了阿薇?”
“我错了,强哥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宋晔笑了,笑得很轻慢:“怎么能让我相信你?”
他的刀划过郑启荣的拇指,那股冰冷的寒意从指尖传到神经末梢,若即若离,郑启荣狠狠地打了个颤。
郑启荣立时崩溃地大叫:“我发誓,我给您写保证书,求求您,强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以后帮会的孝敬都是您的。”他痛哭流涕,让眼前的这个男人
林薇闭上眼,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宋晔,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一些奇怪的画面跃进脑海,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脑子里钻。
她转过身,往回折返。
正好遇到上来的吴铭。
“你去哪儿?”吴铭抓住她的手臂。
林薇抬头看向他:“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你去告诉宋晔我回来了,我就……不进去了。”
说完她便往外走,可没走出几步,她又停下来,回过身看向吴铭,说道:“不要让他杀人。”
吴铭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明显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转过头,结果看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宋晔,他一手拿着刀,另一只带着血迹的手微微抬起,目光看上去有些无措。
吴铭突然有些愧疚。
这本就是他之前计划好的,如果林薇得以安全回来,他就将宋晔的事情和林薇讲明白,不想她再遭受蒙骗。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会心生不忍。
宋晔突然迈着大步朝他走过去,吴铭看着对方手中的刀,退后了一步:“你……”
下一秒宋晔把刀递到他的手中,然后他将手上的血迹使劲地往吴铭身上擦了擦。
然后他看也没看吴铭,追了出去。
留下愣怔在原地的吴铭,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刀,又看了一眼里面哀嚎痛叫的郑启荣。
也说不清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后悔多一点。
林薇没有走远,下楼后她没有坐车,而是沿着厂房的小路往回走。
这两年她太忙了,都没有仔细地看过这座美丽的城市,每天匆匆忙忙,没办法静下心好好地看清楚这里,这里的人们,这里的风景。
所以她很难看清人,看清事,犯了很多错误。
年纪大的人,总喜欢犯一些经验主义的错误,因为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就提早给人打上标签。
因为上一世,所以对傅文帆有首富滤镜。
因为日记,所以认为宋晔是个清风霁月的好人。
有个口子一旦破了,就很难再维系。
那个纯善的,可爱的,深情的,体贴的,完美的男人,好像泡沫一样悬浮。
有些事不敢深想。
林薇试图驱散脑中烦乱的思绪,她感觉很吵。
耳边有很多声音。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她,紧紧地将她禁锢在坚硬的怀抱里。
林薇没动,目光有些愣然地看着前面。
一时间没人说话,空气里是不规律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林薇轻声开口:“宋晔……”
宋晔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将头埋进林薇的肩窝,深深地呼吸,手上的力度收紧。
“你看那些人在干什么?”林薇问道。
宋晔动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远处走过来很大一群人,手中举着抗议的牌子。
“好像是……罢工。”
过了一会儿,青年低哑的声音传来。
林微半垂下眼,遮掩住眼中沉沉浮浮的情绪。
开始了。
历史的滚轮正在以它自己的速度缓慢向前。
过了一会儿,她复又抬起头,柔顺的发丝被风吹动,变天了,滚滚乌云吞噬了大半的天空。
林薇看着远处的人群,漆黑水润的眼中多了一些让人辨不清的情绪。
淡淡的眼神,裹挟着一丝无法让人忽视的坚定。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