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罗佳桐的指责, 杜天宇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郑静忍不住道:“我们是帮大家坚定革命立场。”
罗佳桐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一身正气地驳斥道:“抓革命不是喊口号,更不是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革命不可以没有纪律, 你们是借着由头搞破坏, 煽动人民,破坏革命劳动果实。”
郑静大脑“轰”然一声, 完全愣住。
「破坏革命劳动果实」这人怎么这么会扣帽子?
几句话就给他们定了罪名,专往他们脉门上戳。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比他们更会巧立名目的人,原本这里都是一群没文化的农民, 笨嘴拙舌, 很好拿捏, 他们靠着两张嘴,相互打配合,一向是无往不利, 没想到今天碰到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尤其是对方革委会的身份更是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郑静这会儿知道事情麻烦了,在众人刀刺一般的目光下, 心虚地站到后面。
杜天宇喉咙动了动, 说:“罗主任, 这是误会。”
他们给别人扣帽子扣习惯了, 都是他们两个看谁不顺眼,就搞谁,尤其是方廉新和林涵芝这种坏分子,呼吸都是错的,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教授, 如今被他们像狗似的训,这种感觉太好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小心,抓到把柄才敢闹事,但几次之后,就尝到了甜头,随便煽动几句,就可以指哪儿打哪儿,这种掌握权力的滋味太好了。
但是今天,他们的办法失灵了,因为有了一个比他们更厉害的人。
罗佳桐看向双手紧紧抓在一起的方廉新夫妇,目光在方廉新的头发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目光,深吸了口气,冷声道:“是不是误会,我们会调查的,听取群众的声音!”
这话一出,其他人松了口气,原本乡亲们都吓住了,革委会的人常常是说抓人就抓人,大家都害怕牵连到自己,现在看对方只是想抓这两个挑头的知青,而且看着是个讲理的。
马上就有人站出来撇开关系。
“革委会同志,不是我们想来的,我们正在地里给冬麦除草,他们两个就突然说要开批判会,还说革命同志必须要参与进来,不让我们搞生产。”
杜天宇下意识反驳:“谁不让你们搞生……”
“就是这样的,”杜天宇话没说完,就有一个大妈站出来打断他,“这两个知青什么都不会干,好多次活儿干到一半就不干了,说要带大家伙儿开批判会。”
“没错,没错,”立时有人附和,“他们两个奸懒馋滑,就是故意偷懒,破坏革命果实。”
虽然他们也不想干活,都是吃大锅饭的,干得再好自己也分不到什么,都想有个名目出来闹一闹,可以明目张胆地躲懒。
但他们不敢这么做,更不会说。都是这两个知青说什么,他们做什么,大队长也辩不过他们,人都气病了,当然,也可能是吓病的。
有人起了头,众人立马调转火力,把矛头对准了杜天宇和郑静。
一个爱迫害他人的分子,不可能就只针对那么一两个人,那必然是看谁软就会上去踩两脚。
墙倒众人推,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告状,有说两个人偷东西,家里的鸡蛋总是丢,有人说知青偷看小媳妇儿洗澡,有的说他们藏粮食……各种罪名不论真假,一股脑地往他们身上按。
杜天宇和郑静两人没想到会是这样,大声地反驳,和村民吵了起来,开始相互揭短。
“罗主任,你不要听他们乱说,我们——”
“安静,都安静,”罗佳桐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情况我现在了解了一点,这两个人我会带回去接受调查的,大家一会儿配合一下,我们还需要一个书面证据。”
说道这里她停下来,和方廉新夫妇的目光对上,看着他们紧张的神色,她转头对着人群说道:“去大队吧,别在这儿围着了,不方便我们取证。”
两个干事连忙道:“走吧,走吧,大家配合一下。”
浩浩荡荡的人群就这么散去了,两夫妻看着远去的人,眼中俱是迷惘。
方廉新拉上林涵芝的手:“没事儿的,这是棠棠的同学。”
林涵芝怔然道:“以前没少打架。”两个孩子为了石敬尘常常吵得面红耳赤,隔几天就要绝交一次。
没想到这孩子现在变化会这么大,官威十足。
可变化的哪里只有罗佳桐一个,这个世界都在变。
夫妻两个相互搀扶着回屋了,以前他们也是这样,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相互支撑着走回来。
他们不去想明天,只要挨过这一刻,他们就能享受片刻的宁静。
方廉新在灶台里扒出红薯,两人开始吃晚饭。
他们没有桌子,也没有正经凳子,平时吃饭就是这样围着灶台没滋没味地对付一口。
他们两个分不到什么粮,还会被偷,大多时候都是用红薯填饱肚子。
但今天,两人却觉得手中的红薯格外的香甜,如果杜天宇和郑静被处理,那他们以后会少很多麻烦。
“看你吃的。”林涵芝伸出手去替方廉新擦嘴角沾上的黑灰,结果她手也是黑的,给方廉新弄了个黑下巴。
林涵芝看着忍不住笑了。
方廉新不知道她笑什么,但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只跟着一起笑。
猫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傻笑。
“这大概是我们的福星,”方廉新把小猫从筐下抱出来,乐呵呵地道,“它一来,我们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林涵芝捏了一点红薯,喂给小狸花:“小喵喵,那你就叫小福好不好?”
宠物一旦有了名字,就会成为家庭中的重要成员。
在这个破破烂烂的牛棚,遮风挡雨都勉强的家,他们迎来一位新的家庭成员。
夕阳完全落下的时候,他们听到一阵叩门声。
两人的心脏条件反射似地漏跳了几拍,方廉新的手立时覆到妻子发颤的手上。
可是平时那些人会直接闯进来,没人会敲门。
方廉新将小福裹到被子里,然后才问道:“谁啊?”
“方教授,林教授,是我,小彤。”
两夫妻对视了一眼,方廉新过去开门。
罗佳桐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看见方廉新,笑道:“这么晚,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老师了。”
“罗主任,”方廉新下意识地去看她胳膊上的袖章,缓了缓,才让出身位,“进来坐吧,别叫老师,叫我老方就可以。”
啊?
罗佳桐一愣。
林涵芝将唯一的凳子让出来给她。
“您坐。”然后略显局促地站在一旁。
一个“您”字再次让罗佳桐哽住,她看着面前马扎似的矮凳,又看了看周围破败的景象,鼻尖一阵阵发酸,这要是在北方,两夫妻连冬天都挨不过。
如果方砚棠还在,看到父母现在的模样,怕是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模样。
到底经受了什么,好好的大学教授,那么体面的人,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模样?
她缓了缓情绪,露出笑容,“我刚从县里调过来,今天正好有空,就顺路过来看看两位老师,”说着她把手上的半袋东西递给林涵芝,“这是我从家里带的一点特产,都是邻里街坊让我送过来的,等吃完了,我再给你们送。”
“不敢不敢……”林涵芝连忙摆手推辞,“我们这里不缺吃的,您还是收回去吧。”
“您就别和我客气了,”见林涵芝不肯接,她便把东西直接放下,“你们不用怕,不说我和棠棠是同学,当初要不是她帮我‘改’诗集,我也不会加入革委会。”
当初是方砚棠说,打不过就加入,也不知道她那时候怎么就知道的革委会。
还有诗集,她是因为那本又红又专的诗集才得以顺利找到一份宣传干事的工作,不然她就要下乡了。
算起来,林薇救了她两次,不仅让她免于迫害,还免于下乡。
一本诗集让她现在威风八面,却也差点将她送入地狱。
没有方砚棠,现在住牛棚的大概是她。
她也不想提起方砚棠,但这样才会让草木皆兵的两位老师相信她。
“棠棠……”
林涵芝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声,立时湿了眼眶。
看到罗佳桐,她心中的思念更盛。
罗佳桐忍着鼻酸道:“是啊,棠棠救过我一命,我帮他们尽孝也是应该的。”
得知方砚棠没了,她一直都不敢相信,她们吵了那么多年,每次都是恨不得对方死了才好的模样,但人真的没了之后,她却难过得要死,想到的都是对方的好,根本记不起她恶劣的模样。
“你来看我们,这会不会影响你?”方廉新有些担忧。
这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怎么办?
“谁敢?”罗佳桐想起方砚棠的那句用魔法打败魔法,她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可以这么贴切呢?
“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多行不义,所有坏招儿都反噬到自身。”
她每天看报纸,把所有语录和指示都熟读,用以应对各种情况,在自保的前提下,她要想办法保护更多的人。
消除了隔阂,聊起来就容易了。
罗佳桐和他们说她会处理杜天宇和郑静,一时半会儿这两人回不来,就算回来他们也不敢再惹事。
她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巡查,有什么困难随时和她说,如果遇到什么急事儿就到镇里去找她。
夫妻两个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满屋子都找不出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
走的时候,罗佳桐不自觉地呢喃了一句:“谁能想到世道会变成这个模样呢?”
方廉新怔了怔,这一句话他们也问过无数次,身在局中,谁又能料到呢?
“要是棠棠能有她一半能干就好了……”林涵芝看着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忍不住感慨。
这样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不用担心她被欺负。
方廉新扶着妻子回屋,笑着道:“哪有那么多好事儿?那还都是你的了,不过傻人有傻福,咱们姑娘命好,一定会事事如意。”
白面袋子里面装的是玉米碴子,磨得并不粗,林涵芝看到的时候先想到的是要挖个洞藏好,不能被偷。
里面还有个小袋子,解开后是白色的面粉。
林涵芝有些惊喜地看向丈夫,他们好久没吃到正经的粮食了,白面这样的细粮更是不敢想。
再翻,玉米碴里还裹有一小包腊肉。
这个年她可以给方廉新包一顿饺子,满足他的东北胃。
日子好像突然就有了盼头,有猫有粮食,生活似乎也没有之前想的那般绝望。
“阿芝,你过来看看小福是不是尿了啊?”
林涵芝:“……你给它找个上厕所的地方,是没养过猫吗?”
方廉新调侃道:“真是和她姐一样,除了吃就是拉,又懒又馋。”
……
“她一直都是这么工作的吗?”
纪成君这两天觉得自己快要被/操/死了,她看着时钟,这都两点多了。
林薇还在打电话。
胡希文从稿件中抬起头,笑着道:“你回去吧,不是说让你走了吗?”
不是……
纪成君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让林薇的工作量吓到了。
执行力差一点,就跟不上她的节奏,就算她不骂你,这一工作起来,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胡希文解释道:“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这样会出问题,最近太忙了,主要还是和国内有时差。”现在国内是早上九点,林薇不能让大家迁就她,只能自己熬。
纪成君吐了口气:“我现在知道林总的事业是怎么打下来的了。”
这几天,纪成君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风云诡变的商场,林薇带着她在法国时尚界搅风搅雨,原来她不止在香江有这个能力,在法国也是一样。
关于赫姿的舆论战就没停止过,林薇每天和国内开电话会议,定稿件主题,和整个法国时尚界开战。
赫姿这边输出的主题就是【法国品牌怯懦的自尊心】,一个品牌好不好最终的决定者是顾客,而不是自大霸道地给消费者立标准,遵循他的那一套立不住脚的荒谬理论。
他们要根据报纸上的反应及时反击,每天晚上进行复盘,预判对方的言论走向。
香江那边的公关部组织稿件,法国这边翻译,每天大量的稿件流向法国各大报纸,当然,费用开支也很大。
林薇不是传媒出身,但在后世耳濡目染这么久,对于“落后”的法国媒体,单标题就能杀得他们狂暴。
赫姿激战整个法国时尚界,竟然一直没落下风。
林薇还向美国的孙沐茵约稿,有孙沐茵和靳新两元大将,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
就这么几天,林薇的组稿能力突飞猛进。
两边是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他们想给赫姿打上“低级劣质”的标签,而林薇用尽全力要让他们的算盘落空。
真正的转机是有品牌主动站出来帮赫姿说话。
林薇知道时机到了,立马发出一篇准备好的报道:「一个崇尚自由的国家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法国时尚界不会是一言堂」
不知道是不是这篇报道真的起了作用,陆续开始有品牌,有媒体,有设计师,有时尚界的大佬开始帮助赫姿说话。
骂声没有减少,但是开始有来自外界的不同声音了,或是赞美力挺,或是理智分析。
这些不同的声音共同拉高了赫姿的知名度。
在法国很多人开始认识赫姿这个中国品牌。
接着,关于赫姿HERZHI的品牌故事也随之流传开。
他们将赫姿名字的寓意和由来进行了包装,讲诉了赫姿的创始人面对流言是如何化解,反击震慑造谣者。
赫姿就是她知。
这个故事在女性消费者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赫姿的名声越发响亮。
林薇趁热打铁,马上公布了赫姿1967年的春夏大秀的时间和地点——2月18日,艾梦葡萄酒庄园。
她给所有的主流和时尚媒体,巴黎时装协会的会长和设计师,其中不乏在报纸上和她展开骂战的人物,她一个不落全都发去了邀请函。
总要看看你对手真正的模样,再来骂。
在赫姿1967年的春夏大秀上,他们接待了近三百位设计师、顾客、买手、媒体记者和摄影师组成的嘉宾队伍。
艾梦葡萄酒庄俨然成为了一个时尚盛会。
林薇还特别邀请了香江的设计师们。
这些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服装品牌原来是这样做的。
有些看不见的萌芽在心底生发,有的时候一点点的催化就能让种子破壳,那一天,很多中国设计师都为自己的梦想圈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你看人家孙浩吉直接和外国佬聊上了,”答谢酒会上,他们拿着酒杯聚在一起,“所以说,还是要多学几门外语,不然你看,来了这种场合话都不敢说,听也听不懂,来了也白来,浪费机会。”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是涨了见识,人也不是生下来什么都会的。”
有人叹道:“我们会长是真有钱啊,这个酒庄据说都有百年历史了。”
“我刚听人说,一瓶酒就要好几百块,我挑的这款白兰地据说是顶级的,已经上千了。”
众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这林薇怎么卖什么都要这么贵,普通人怎么买得起?”
“有便宜的啊,奶茶便宜,一百块让你全家喝到撑。”
切……
那人撇嘴:“现在奶茶店可和她没关系了。”
“以后我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林薇用了两年,我们没那个本事,十年还不行吗?”
“我看那些外国佬也没什么,会长说咱们有五千年的文化历史,算起来咱们才是真正的贵族,比讲究,谁比得过咱们?”
“会长说了,回去咱们也要举办一个时装周,哪怕就我们自己,也能互通有无,交流学习。”
“是啊,会长还说举办第一届时装周的费用她来出。”
正常的都是赞助商、媒体杂志和参展品牌自己出的,不过第一届的热度肯定不大,林薇就说钱她这个会长来出,第二届再大家一起发力。
林薇的这一举动,立时将自己在香江时装界的声望拉到了最顶层。
这完全打破以为人们对她商人市侩属性的认知。
林薇离开法国的时候,赫姿的销售额日均销售额已经涨到了20万法郎,在慢慢追赶香江。
按照这个趋势,明年的巴黎时装周,必然会有赫姿的身影。
开学前夕,林薇终于回了香江。
“3亿的贷款,利率4.5%。”
回到香江,吴铭给带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汇丰的贷款批下来了。
这是一场艰难的拉锯,为了协定贷款金额和贷款利率,吴铭和汇丰前前后后进行了几十次谈判,这么大一笔贷款汇丰一直咬得很紧。
因为林薇特别看重这笔贷款,所以吴铭没在美国休养几天,拄着拐杖就去和对方谈判了。
这完全出乎林薇的预料,因为之前汇丰2亿的报价一直没有松口,她都已经和吴铭说可以接受了。
结果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你可真是太能干了。”林薇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赞吴铭。
这个金额,这个利率都超出她的期待,现在的吴铭比后世那个铁面阎罗也不遑多让了。
办公室角落里,青年手上的魔方一顿,朝他们看过来。
“你倒不如夸自己,要不是你在法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汇丰也不会松口。”吴铭没有独自揽功,而是把功劳推回给林薇。
宋晔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玩魔方。
苏天瑞咽了咽口水,说:“三亿啊!大佬……不是阿姐,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