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对罗恩事件进行了整版的报道, 几位目击者还原事情始末,把当时罗恩的暴虐完整地呈现给读者。
甚至还提到了林薇,说罗恩是因为与林薇在商业竞争中失利, 所以打球时迁怒球童。
这么一提不要紧, 这事儿又算在了林薇的头上。
现在大家觉得球童的事情也是林薇揭露的,目的是搞死罗恩。
林薇就奇怪, 以福升的体量看林薇,她就是一个小作坊。
说是商业竞争真的是太抬举她了。
还有罗恩这事儿,一次可以是运气, 这事儿接二连三地砸下来, 那就不太对劲儿了。
这是有人故意把她推出来转移视线。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要么是殊途同归顺便帮她,要么就是对方的身份不便公开,直接拿林薇出来顶缸。
除了她还有谁能从中获益呢?
罗恩是罪有应得。
但这招太流.氓了, 在林薇有限的商业生涯中,都没见人这么用过,正常情况下, 把人撸下去就到头了, 谁能这么赶尽杀绝啊?
但要说可怜, 却是这个球童……从始至终都是个棋子。
或许应该庆幸罗恩这种人倒台, 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黑暗中就可能潜藏着无数只蟑螂,这只是在争斗中因为利益纠葛被爆出来的受害者,那些悄无声息消失的人又有多少呢?
林薇闭眼深吸了口气,强权腐败的政治下, 人命如草芥。
实在是挑战她为人的底线,没办法用前世的一些准则来衡量现在的情况。
“你有什么看法?”林薇问宋晔。
宋晔说:“要等等看。”
林薇轻叹, 只能如此,罗恩入狱这件事儿如果真的有双手在控制,那就要看最终的受益人是谁?
林薇的收益是极其有限的,本质上她并没有得到什么,下去一个罗恩,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个?
“多想无益,”宋晔收了她的酒杯,“安心复习吧。”
林薇“啊”了一声,十分配合地放下报纸:“你真的忙得过来吗?这么多事情,还要抽时间帮我辅导功课,我其实可以自习的,要不然我找石敬尘,也是一样的。”宋晔尽职尽责,她也不会讨价还价,只是怕耽误对方的时间。
比起孙博然,宋晔投在她身上的时间精力更多。
妹妹是天才思维,给别人讲题都是按照自己思路走,林薇跟不上,就导致妹妹经常用一种你怎么能这么笨的眼神看着你。
她这还好,孙教授说,妹妹平时给人讲题都是直接骂人的,各种愚蠢的动物都会出场。
但是宋晔不一样,他辅导功课的时候,一直都是耐心十足,不会让林薇感到压力。
只要你肯学,他便春风和煦。
“这是当初我答应老师的。”
宋晔是这么回答的。
“该说不说,你这人真的挺完美,勤劳能干,刻苦努力,聪敏好学,长得还一表人才,现在又多了一项优秀的品质——守信,所谓的……天之骄子,说的大概就是你这种吧。”
上辈子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宋晔硬生生地把她辅导上港大,这位是真做到了信守承诺这一条。
她听过一个说法,普通人在资源的倾斜下,努努力还是可能考上985的,但如果是清北这样TOP2的学校,就只能是超出普通人许多的天才了。
后世985的录取率不到2%,和港大现在的录取率差不多,所以她这个普通人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等到她刷题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完全没有了,上辈子她是作弊了吧,到底怎么考上的?
对于林薇的夸奖,宋晔照单全收,他给自己倒了一点香槟,已经开了的酒,不喝也是浪费。
他靠在窗前,手执酒杯,时不时地将少女精致的侧脸染上琥珀的光泽。
正在做题的少女突然转过脸:“别吃独食啊,也给我倒一点。”
宋晔拿着高脚杯,开出条件:“如果你这张卷子能拿到90分。”
……
雷维把酒送到傅文帆面前。
“你说她是不是忘了?”
最近事业不太顺遂的雷维,怀疑林薇把之前的约定忘记了。
说让他等着,结果到现在一个问候都没有。
傅文帆接过酒,笑道:“你如果惹了一个强大的对手,怕是也没有时间想着要见谁。”
雷维坐了下来,闻言叹了口气:“我的选择可能是个错误,香江这片土地,根本不适合做红酒生意,这里的人只喜欢高度数的蒸馏酒,连白兰地都喝不惯。”很多人就算买红酒也是充门面,没有消费习惯也就没有长期市场,销路不畅。
傅文帆轻抿了一口酒,笑着道:“你不妨再等等,我听说她正忙着参加会考,等考完试,她估计就有时间了。”
“什么?”罗维愣了。
傅文帆放下酒杯,笑着道:“她才17岁,这个年纪是要上学的,。”
“上帝啊,我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罗维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为什么你们都说福升的话事人是她赶下台的,这怎么可能? ”
“是啊……”傅文帆看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沉褐色的眼眸闪动着一些光芒。
怎么可能呢?
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老爷子有出手,但对于这样的结果,贺新表现得也很意外。
第一大洋行的话事人,跺跺脚就能让港城颤一颤的人。
他怎么能栽得这么惨?
……
“警局拒绝了保释申请……”
弗里曼将保释结果告知了罗恩。
“大批市民到港督府请愿,港督现在也不便插手。”
反对的声音很大,市民都害怕罗恩潜逃回英国,抵制罗恩保释。
他将报纸递给罗恩。
现在没人敢这个时候违背民意,最重要的是罗恩失去了背后的依仗。
面前的罗恩消瘦了很多,显得颧骨越发地高,脸上的皱纹仿佛也深了几分。
重要的是罗恩的状态,从争相巴结的人上人一朝沦为阶下囚,罗恩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看着再没有从前那种养尊处优的稳固气势。
“董事会要求您释放手中的股权……”
啪!
罗恩双手拍在桌子上,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们怎么敢?”罗恩眼窝发红,眼神阴鸷至极,“他们以为自己多干净吗?”
“如果您拒绝,董事会将以公司遭受经济损失和声誉损失上诉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他们做梦!”罗恩紧握着双拳,暴躁得像是一只随时会发疯的狮子。
这种被迫强制退出的情况,股票的回购价格不是市面价值,而是当初的出资额,这其中的差距不止是一星半点,当时是为了更好地约束其他股东,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条章程会拿来对付他。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就是真的一无所有。
“我要见林薇!给我约她!”他紧抓着报纸,大声说道。
弗里曼沉黯的目光轻闪了一下,他说:“我明白了。”
……
林薇最近一段时间安心备考,主要是从报纸上了解外界的消息。
福升每日都占据新闻版面的头条,这是个纸媒盛行的时代,报纸,杂志,画报,周刊……这些是人们获得信息的主要途径。
“这位伊顿夫人确实很低调,能查到的资料不多,但她现在已经拿到董事会半数的支持。”
林薇翻开宋晔带回来的资料,看到支持名录,眉头微微敛起。
“支持他的董事会成员,有一部分是罗恩原本的拥趸。”宋晔的声音再次传来。
林薇轻轻地摇头,若有所思道:“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宋晔也不问是什么预感,反是说道:“这位伊顿夫人刚在报纸上对你示好,你就怀疑她吗?”
严格意义上也不能说是示好,这位伊顿夫人在报纸上对罗恩的所作所为进行了谴责,为福升有这样一位话事人感到羞耻,福升作为第一大洋行,应是对香江的繁荣稳定做贡献,关注自身发展,而不是意气用事,花费力气去为难一个小企业,还对林薇女性的身份进行羞辱,这是相当卑鄙和令人不齿的行为。
伊顿夫人来港城的第一天就去医院慰问了球童家属,承诺会请英国最好的医生为球童进行医治,总之,她的一系列行为拉了不少好感。
比起傲慢的罗恩,这位伊顿夫人,看起来亲善又真诚,对华人十分尊重。
“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假的,不然这个对手大概要比罗恩高了一个段位。”
这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林薇对这位伊顿夫人全无了解。
这种情况下,捡漏的可能性太低了,这不是皇位,弄顺位继承权,如果不是有手段,就算股权在手,也很难在豺狼环视的情况下杀出重围。
不管林薇什么看法,不久之后,伊顿夫人正式成为福升的新任董事长。
福升为伊顿女士特别准备了一个答谢宴。
港城的权贵们几乎悉数出席。
林薇竟也收到了福升的邀请函。
二楼走廊右面的第二道门被打开。
鹅黄色的壁灯将整个房间照亮,油画沙发到地毯窗帘都很欧式,比楼下的宴会厅奢华了一个度。
“宴会已经开始了,您需要下楼了。”男人站在门口出声提醒。
伊顿夫人看着手中的相册,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问道:“那位林小姐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
伊顿夫人轻叹了口气,将相框放下,看向对面的男人:“你最近又去见罗恩了?”
男人抬起头,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颊,轻声说道:“他最近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还是在吵着要见那位林小姐吗?” 伊顿夫人站起身,拖着白色的裙摆走到镜子前,金色的头发将她的皮肤称得更加白皙,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些痕迹,却没有夺去她的美丽,“你知道的,除了我们的人,他不需要见任何人。”
“如果见不到人,他不会就这么甘心释放股权。”
伊顿夫人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条红宝石项链,她笑了一下,“那个球童抢救多久了?”
不等对方回道,她便叹息道,“可怜的孩子,早点让他解脱吧。”
男人神色顿了一下,然后走过来,他接过项链,帮伊顿夫人撩开长发,项链落在白皙的胸前,明丽的宝石被衬得很嫣红:“我会通知卢克医生的。”
伊顿夫人看着镜子中的男人,忽而笑道:“弗里曼,你做得很好,胜利来得比预期更早,我们应该好好感谢那位林小姐的。”
弗里曼手上动作一顿,说道:“那位林小姐比罗恩更难缠,她手里可能会有威胁到福升的东西。”
“可能?”伊顿夫人摇头,“不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去烦心,如果拿到罗恩的股权,她便不足为惧,更何况现在的她,没有任何意义。”
弗里曼面露疑惑。
“罗恩太着急了,”伊顿夫人顿了顿,美丽的双眸光泽闪烁,“小羊羔固然鲜美,但是肥羊才能让人饱食一顿,我们要再给她一些时间。”
“可是如果她——”
“你知道罗恩错在哪里吗?”伊顿夫人慢慢说道,“他太愚蠢了,不该听到林赫英的名字就变成惊弓之鸟,中国人说哀兵必败,是他的恐惧把他送上绝路。”
……
林薇还是来参加宴会了,和宋晔一道。
“亲爱的,我以为你不回来呢?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林薇一出现在会场,就获得伊顿女士的一个熊抱。
除了扑面而来的香气还有……相机的快门声。
对上刺眼的闪光灯,林薇愣怔了那么两秒,想这位真的是个操纵舆论的行家,六十年代就懂得这么造势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明天报纸上,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世纪和解这样的字眼。
之前都是她一直蹭热度,这回她是被人架上来利用,这感觉还挺微妙。
她也算是做了一些心理准备,这一趟是必须要来的,总在后面猜对方的意图是不行的,只有亲眼见一见,林薇才会知道这位潜在的对手是什么路数。
她要确定对方有没有恶意。
到现在,她也不是很清楚,罗恩对她发疯的原因。
这疯病……万一传染呢?
过了一会儿,伊顿夫人松开她:“亲爱的,谢天谢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歉意,但请你放心,以后再不会发生那种可怕的事情了,福升将会是林小姐永远的朋友。”
林薇听着对方略显夸张的声音,算是大概知道对方的风格了。
感受到周围的目光,林薇淡淡地笑了笑:“这是我的荣幸。”演戏嘛,谁都会,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伊顿夫人拉着她朝着内场走去,两人看上去很和谐,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和林薇一起来的宋晔就被留在了原地。
“她很美,对不对?”
一句不太标准的中文在宋晔的身后传来。
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弗里曼,宋晔淡漠地收回目光。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你甘心给她卖命。”弗里曼勾着唇角,看着对面衣香鬓影中最瞩目的两个女人。
宋晔淡淡地抬眸,可有可无地笑了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弗里曼皱眉。
“英国人是不是很喜欢自我感动?”宋晔的声音很淡,但嘲讽的意味甚浓。
弗里曼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法国领事,艾伦,还有罗恩的事情,你都帮忙出了不少力,这应该不全是她授意的吧,我是想不出你做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她,你着实出力不少。”
这些都是埃米莉和他分析的,现在想来,那些一直感觉矛盾的地方,终于能解释得通了。
宋晔弯起唇角,无声地笑出来:“我不帮她,她现在依旧能站在这里,你不帮伊顿夫人,她现在应该还在英国吧?”
弗里曼脸色变了变,开口欲言:“你——”
“她不需要我为她卖命,”宋晔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淡漠地开口,“别人能做的只有锦上添花,没有我,还有别人。”甚至苏天瑞都能接替他的工作。
那个女人生命力顽强,很认真地活着,有些人的强大,强在自身,是带着身边所有人越来越好,她不需要别人的牺牲。
他做的,不过是让她轻松一点。
但有时候……他也会想要试探她的底线,那样的信任,毫无来由,没有根据。
宋晔目光追着场中的林薇,那抹紫色的身影,在水晶灯下似乎闪闪发光,浅藏的笑意爬上了眼角。
弗里曼眉头微蹙,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宋晔:“看来你中毒更深。”
宋晔微笑了一下,却更显冷淡:“你为什么极力把别人归为同类,在找认同感?”
弗里曼哽了一下,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种谈话风格,油盐不进,喜欢用问句,说话呛人得很。
他深吸了口气,随即笑道:“我其实应该感谢你们的,如果不是你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大概还要等上几年,真是天才计划,简直像是为我们量身定做一般,帮助我们名正言顺地将福升收入囊中。”
宋晔淡淡地扫了弗里曼一眼,没有说话。
弗里曼看着宋晔那种冷淡无波的脸,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伟大的胜利是需要炫耀的,尤其是在对手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他需要能够倾听的观众。
但他发现只有他的对手能够理解,很多事情是无法与他人言明的。
弗里曼也朝林薇看过去,比起宋晔,这个女人或许才是最佳的听众。
可惜,还要再等一等,他们才能迎接更大的胜利。
“林,你今天太美了,你的裙子也很漂亮。”伊顿夫人一直都在夸赞林薇。
林薇礼貌地微笑:“礼服我自己公司的,暂时还不接受私人订制,但如果埃米莉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真是荣幸之至。”
埃米莉是伊顿夫人的名字,嫁人之后就很少再有人这么叫她了。
伊顿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湛蓝色的瞳眸轻闪,看着林薇的目光更显热情。
林薇微笑着和对方攀谈,从美食美酒到衣服首饰,全都是经典的女性话题。
伊顿夫人越热情,林薇心中的忌惮便多出一分,这女人有点邪门,搞不太清楚什么路数,回去要和宋晔好好分析一下才行。
想到这里,林薇猛然记起,原本她还有个伴儿的,终于回过神来找宋晔,结果发现宋晔还在原地,没有离开。
林薇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直到她看见和宋晔站在一起的弗里曼,对方破天荒地对她露出笑容,然后冲她举了举杯。
他用口型和林薇说了一句话。
他慢慢地说:“This game, I won.”
这局,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