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芝以前就觉得宋晔身上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看似温和,实则城府颇深,常常故意惹家里两个小的生气, 那俩小蠢蛋, 也是一气一个准。
隐藏得再好,也是个孩子, 她早有察觉,但那孩子过得也确实很苦,她也不在乎家里多添一双筷子。
原本去港城有墨柏跟着, 她也不太担心, 可现在就剩宋晔一个人, 以棠棠单纯的性子,但凡对方有一丝坏心,她都无法安心。
方廉新拍了拍她的肩, 一副万事无忧的笃定模样:“他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棠棠考上港大的,只要棠棠上了大学, 毕业后找个工作, 怎么都能养活自己了, 你不相信他, 还不相信老孙吗?那个逃跑派,如果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以后再见我把他脸皮撕下来。”他说的夸张,
林涵芝并没有因为他这样说就放下心来,眉间仍旧有几分化不开的愁绪:“再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儿子有了接收单位, 他们并不担心,形势如果太坏, 就公开断绝关系。
但女儿不一样,他们伸手不及,只能靠她自己去扛。
她昨晚梦见女儿被人家赶出去,身无分文,四处乞讨要饭,还被宋晔欺负,她半夜吓醒了,就再也没睡着,以至于整个白天都精神不济。
有时候,她也会后悔,如果把孩子们放在身边,真的就护不住他们吗?
“不会一直这样的,”方廉新极其乐天道,“这种日子,你也享受不了几天,那个讨债鬼过几年就能回来了,她在那边的生活比咱们这里要好。”
“总归是寄人篱下,”林涵芝眼睛没有焦点看着远处,“袁玉君你又不是不知道,嘴上刻薄得狠,棠棠说不得要受些委屈。”
方廉新还想反驳,结果货车在土路上扬起一串风沙,口鼻也呼上一层黄沙。
林涵芝低下头,抹去脸上的黄沙:“让她在外面吃些苦也好,免得永远都长不大。”
她喃声自语,不知道是在和方廉新说话,还是在安慰自己。
吃点苦,或许就长大了——
……
“这个佛跳墙我和张妈单食材就准备好了几天,买的老火腿,汤从昨晚就开始吊,先别看了,书先放下,你赶紧趁热喝。”袁玉君急三火四地端了两盅汤进来。
林薇吓了一跳:“伯娘,你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些天,龙脊汤、猪脚汤、椰子鸡汤喝了一圈,她觉得这就到头了,怎么还撺了这么大一个活,搞起佛跳墙来了?
“你懂什么,这学习最费脑子,就得好好补一补,”袁玉君将汤盅放到桌子上,“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补好了,才能学习好,考个好成绩。”
林薇只好坐下来喝汤,她的习惯只喝汤,但每次宋晔会将食材全部都吃掉,她想宋晔长得那么快,大概就是因为吃的多,毕竟营养丰富,她为了长个也就吃了。
袁玉君见她胃口不错,非常开心,“想吃什么,直接和伯娘说,这时候最关键,营养一定要跟上,”说着她又往外看了看,“这阿晔什么时候回来,他这两天忙得都见不到人了。”
林薇低头饮汤:“伯娘不用管了,给他锅里温着就行了,他自己回来会饮的。”
宋晔也算是因为她在忙——
罗恩惹到硬茬了,小股东们发通知说要在12月16日召开股东会,提出罢免议案,同时履列了一些罗恩不作为,损害股东利益的事情,还曝光了一些他的丑闻。
结果当日罗恩和其拥趸没有出席,并否认股东会和决议的合法性。
接着,罗恩宣布要在12月26日召开临时股东会,也是摆出一种姿态,告诉所有人,他拥有福升绝对的控制权,最后的表决也证明了他在股东中们的威望,以多数票否决了罢免议案。
这事儿的结果也不让人意外,本来小股东们就很难争取到足够数量的股权投票,很少有董事长真的能被搞下台。
不过,小股东们没有放弃,先是请求董事会起诉,被拒绝后,小股东们又联合提起诉讼,将罗恩告上了法庭。
这个新年,罗恩注定不会好过。
1965年的最后一个晚上,林薇是在一堆浩瀚的题海中度过的。
宋晔和她一起,不同的是,她做数学卷子,宋晔已经开始做法语卷子。
孙博然对宋晔的学习进度很满意,拿着批改的卷子,夸赞道:“看看人家,还是男孩子有冲劲儿,学习起来毫不费力。”
林薇咬牙,“别逼我放阿茵踩脸,”她本来做题就做得窝火,火立马被勾起来了,“你们男人就是喜欢给人洗脑,弄些没科学依据的东西PUA女人。”
宋晔慢吞吞地道:“不要加们。”
他试图远离战火中心,避免误伤。
孙博然把戒尺拍到林薇面前的桌上:“我这是为了激励你,什么是PUA?”
“看吧,也有你不知道的,”林薇顺势反击,“学习我不如你们,做生意我让你们俩一起,看看我,再看看你俩,还是女孩子适合做生意,赚起钱来毫不费力。”
孙博然听得眉角一跳一跳的,憋了半天,才骂了一句:“你……真是冥顽不灵。”
“再骂,你就有方廉新那劲儿了,”林薇一堆话等着他,“他也是这么骂我和我哥的,把宋晔当个宝似的捧着,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单以成绩论英雄,这是教育系统的倒退,眼中只能看到成绩好的学生,看不到落后生的优点,这不仅对国家发展不利,也是对学生的精神戕害。”
林薇把孙博然的脸说的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战败而走。
有那么一刻,他又想收拾包裹回老房子了,那房子就不该租出去,不然偶尔能离家出走几天也是好的。
还是自己闺女好,聪明稳重,哪里像这个倔驴,道理一套一套的,说一句顶十句。
就会装乖卖巧,时间长了,本性就暴露了。
“你看啥?”孙博然走了,林薇又集火到宋晔身上,“你信不信你入学成绩一定拿到不到第一。”她今天和电子炮仗似的,不用火就能炸。
宋晔神色一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林薇:“你又给我算命了?”
“你要是不信,咱们就打赌,”林薇一本正经道,“你输了,以后就叫我师傅。”
“那你输了呢?”宋晔问。
“那得你提,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不能太过分,在合理区间,让我叫你师傅也行。”
宋晔摇摇头:“我不赌。”
“不是,我身上就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这么有钱,你可以要点贵重物品啊,还是你觉得自己一定会输,不敢赌?”
这个激将法用的……宋晔沉默了。
一到节日,林薇就有些暴躁烦闷,其他人很难察觉到。
最后两人定了个价值一万块的东西,他可以自己选。
林薇笃定他没有这个机会了,日记写的很清楚,宋晔可是大分差落后第一名。
讲完卷子,林薇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宋晔,然后还说一句法语祝福——新年快乐。
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买的,但是仪式感还是有的。
不料宋晔愣住了,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表情有些微妙。
林薇没怎么说过法语,被他这么一看就心虚了:“怎么了,我说的不标准吗?木配粥,新年快乐不是这么发音?”
“新年快乐?”宋晔表达着困惑。
“是啊。”
宋晔半阂了眼皮,慢慢地说:“Mon trésor……不是新年快乐。”
林薇震惊,可她每年新年都是这么问候吴铭的,“那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有了不好的联想,小心地,放低了声音问道,“那个Mon不会是‘我’的意思吧?”
宋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
“嗡”的一声,林薇感觉自己要裂开了,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出的丑,脸色甚是精彩。
吴铭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她,这家伙不是暗恋她吧?
难道真的是我爱你的意思?
她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问:“那后面两个字的意思——不是,那不会是——”
宋晔明白她的意思,说:“不是——”
林薇松了口气,真的吓死了,他说嘛,吴铭不至于。
她拿起水杯准备喝点水压压惊。
宋晔嗓音轻缓地说道:“trésor是珍宝的意思。”
噗——
林薇呛了,她拍着胸口,接过宋晔递来的纸巾,整个人恍惚。
珍宝?我的珍宝,那不就是我的宝贝的意思吗?
这不比我爱你更惊悚吗?
天呐——吴铭竟然对她存着这种心思,这隐藏得实在太好了吧。
宋晔打开了林薇送的礼物,是一只银色的腕表,他慢条斯理地问道:“是谁和你说Mon trésor是新年快乐的?”
是——
林薇顿住了,这个好像不是吴铭告诉她的。
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趴,好像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并且从未怀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