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动静, 像是袁玉君在骂人。
两人立时从书房出来,看到楼下的情形,脸色顿时一变,
“住手!”
林薇喝止了一声, 便往楼下跑。
宋晔已经先一步冲了下去。
只是他们还是看着袁玉君抓着孙沐茵,扬着手就是一巴掌。
自从林薇和宋晔来了之后, 她就没再让袁玉君打过孙沐茵,但林薇发现人的能力还是有限得很,很难说能去救赎谁, 有些枷锁永远都逃不开。
等她下去的时候, 孙沐茵的脸已经被打肿了, 袁玉君使劲薅着她的头发不肯松手,拳头和巴掌全都落到了宋晔身上,而宋晔怕她伤到孙沐茵, 根本不敢用力将她们拉开。
“我让你读书,你就是这么读的?不要脸的东西,你才多大, 就和男人乱搞, 今天我就打死你, 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袁玉君咬牙切齿, 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孙博然站在一旁,皱着眉,想拦又一副很是纠结的模样。
孙沐安吓得说不出话,张妈见状连忙把他抱走。
“你给我放开!”林薇喝止她。
这会儿保镖也过来了,要将两人拉开。
“别碰我, 我要打死她!”
“你给我闭嘴!”林薇怒斥她,“你想打死谁?说清楚, 我好送你去警局,现场都是证人,正好看看香江的法律,杀人未遂能判多久?”
保镖施了巧劲儿,终于将人拉开。
袁玉君大叫:“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浪货竟然和外面的瘪三鬼混,她才多大?怎么这么贱——”
“你够了,她是你女儿,不是你仇人!”林薇深吸了口气,“这个年纪谈个恋爱怎么了?值当你这样,还骂得这么难听,她是贱人,你是什么?”
不等袁玉君说什么,孙博然上前道:“阿薇你不知道,我们给过她机会,只要她肯和那个烂仔断了,我们就不追究,结果她完全不听劝,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和人家约会,让我们逮个正着,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吃亏了怎么办?”
“就因为这个?”林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她笑了一下,眼神却更冷了,“以前她出去也没见你们管啊,这个时候想管孩子了,你们在气什么啊?也别说什么为她好了,你们之所以这么生气,是觉得她不受你们控制了,满足不了你们自私的控制欲。”
“你——”孙博然愣了,怎么也没想到林薇会用这么严重的字眼和他说话,这个孩子对他一直都是尊重的。
“谁家正经女孩子谁大半夜地出去约会。”袁玉君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
林薇冷声道:“她就是真的背着你们和男孩子约会又怎么了,这个年纪想谈恋爱哪里不对?”
孙沐茵徐徐地抬起脸,袁玉君下手特别狠,她的脸泛起一道道红痕,肿胀着,触目惊心。
她原本一直都很平静,无论袁玉君骂得多难听她都没有太大反应,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幽暗的眼珠似乎闪过几抹光亮,浮浮沉沉,看不真切。
袁玉君崩溃着大喊:“我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她是我生的,我就是死也不让她出去丢人,和那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我们是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林薇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怒极反笑:“什么是正经?和小年轻谈恋爱不正经,难道听你的给老头子做填房就是正经?”
袁玉君张着嘴,错愕道:“我什么时候要把她嫁给老头子了?”
林薇冷冷地看着她,“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就是这种母亲,为了你儿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为了钱,为了儿子,随时牺牲她,你当自己是什么正经人?”她死死盯着对方,咄咄出声,“她谈个恋爱你就恨不得要杀了她,你还敢说你做不出这种事?你全无底线,根本就不爱她,你只在乎你的脸面,在乎你的宝贝儿子,女儿的幸福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她就是你手中的一个物件,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满足你的控制欲和虚荣心,你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自私至极!虚伪——”
“林薇!”孙博然喝止她。
林薇知道自己失控了。
吴铭说她,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不想后果,只顾发泄。
她不该这么说,除非她想把他们从家里赶走,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你——”袁玉君呼吸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薇薇,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伯娘,她纵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那也是为了阿茵——”
“还有你,你以为你做得就很好?”林薇对上孙博然,嘴角轻扯,讽刺道,“你根本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看似开明,实则比谁都保守,好面子,你甚至都不为你的女儿感到自豪,她那么聪明,比你教过的任何学生都有悟性,但因为她是女孩子,你根本不在意,你觉得你让她读书,就是对她好了,简直是笑话,她不过是你彰显自己的工具罢了,无论是做父亲还是做丈夫,你都不合格,没有人能比你更自私和虚伪!”
孙博然愣在原地,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眼前的林薇仿佛像是一个一点就燃的炮仗,不容他人的任何反驳和逾越。
袁玉君气得捂胸口,想骂,但心中还顾忌着,如果从这里搬回去,一定会让邻居们笑话。
再则房子都让她租出去了,她没办法让自己和林薇闹得太僵。
宋晔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攻击性,仿佛要崩溃的林薇,上一次还是在坐船的时候,对着那个英国男人。
再上次……就是她劝说父母来港城的时候。
他有种错觉,林薇像是知道什么,看到了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后果,所以才会情绪失控,试图去改变什么。
林薇闭了闭眼,她深深地呼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走过去拉住孙沐茵,直接将人带上楼。
“这——”孙博然看着林薇带着女儿离开,一时间有些迷惘,觉得丢人羞耻,又无端生出几分心虚。
林薇的声音言犹在耳,像是一种拷问,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慌。
他现在明白制衣厂的人为什么会那么怕林薇。
宋晔从旁道:“孙教授,林薇也不是有意冒犯您,最近有个客户的女儿跳楼自杀了,她大概是想到了阿茵的处境,你们平时对阿茵确实有些忽视,这可能导致她有些误会。”
啊——
孙博然缓过神,有些木然道:“我……我明白,我没有……生气。”
袁玉君站在原地,重重地喘气,也想说什么,结果宋晔没看她,直接上楼了。
林薇把孙沐茵带到卧室,拿出医药箱给她的脸消毒。
林薇看着少女的脸,心下的烦乱和怒气又顶到胸口:“明天去医院看看吧,落了疤就糟了。”
孙沐茵表情有些茫然,她轻轻地眨了眨眼:“阿薇姐,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你都能帮我找到借口?”
嗯?
林薇愣了一下。
孙沐茵笑,“我刚才就感觉……就感觉——”她声音突然哽住,重重地喘了口气,才道,“好像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林薇看得酸楚,抬眼看了看天,压下情绪,然后转过头,说道,“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不就谈个恋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这个年纪不恋爱脑才不正常呢。”要说恋爱脑,谁又能比得过她,上辈子追石敬尘追到港城,人要不是摔几次,又怎么能明白要怎么活?
孙沐茵依旧在笑,眼角却有了泪意。
林薇看着她,说:“就是……还是得注意点,不要搞出人命,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沐茵脸颊发烫,也不知道是肿胀还是因为羞耻,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说:“不是,我——”
“其实要我说呢,也觉得过几年再谈恋爱更好,但是吧,青春期的荷尔蒙不讲道理,本来就容易催发一些萌动的情愫,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容易恋爱的,我也怕你遇人不淑,年纪大的男人呢,贼狡猾,喜欢骗小姑娘,年纪小的,又不成熟,做事冲动不懂后果。”说着林薇叹了口气,心下也有种女儿要谈恋爱的愁苦。
“没有……”孙沐茵脸更红了,“我没有拍拖。”
啊?
“不是你说嘛,如果想开窗得不到满足,就试着把屋顶掀翻,所以我就找了个男孩子陪我演戏。”
林薇:“……”
她说过这话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她平时吹过的牛太多了,还真没注意都说了啥。
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还和她有关系。
“我想着或许这样他们就会同意我留学了——”
只是没想到——
孙沐茵笑了一下,眼眶泛红:“阿薇姐,我妈真的会为了钱,为了弟弟……把我嫁给老头子吗?”她声音隐隐颤抖着,想起刚才的一切,心口痛得厉害。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已经不在意,所以挨打的时候从来都不吭声,可是怎么突然又这么痛呢?
宋晔站在门边,想要敲门的手停了下来。
他也想知道,林薇为什么会这么说?言之凿凿……
他也想听到答案。
林薇手上一顿,接着缓缓放下手,将酒精棉放到托盘,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呢?我是故意那么说的,他们也知道自己偏心,所以才会心虚,你不要这么想,不会发生这种事儿的,阿茵——”
她顿了一下,说道:“你要是想留学,我一定会帮你的。”
孙沐落寞地垂下眼:“我其实最开始并没有真的想要去留学,只是后来听他们那么说,我特别的失望,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那么重男轻女,连爸爸都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粉饰太平,不肯承认他就是更爱弟弟,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或许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听着孙沐茵的疑惑和痛苦,林薇突然意识到,孙沐茵才十五岁,她没有看过世界的全貌,面对赤.裸裸的现实,面对对生活的不公,总想探究一个原因,要一个解释。
很多父母都对孩子很坏,但他们往往又坏得不彻底,甚至还有那么一些爱存在,所以让人总是怀着一丝希望,无法舍弃,彻底狠下心逃离。
这是很多家庭的常态。
“因为这个世界的本质就不太那么喜欢女孩子,在咱们这里被杀死的女婴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量,这里的几乎每个人都重男轻女,他们给女人打上无知,情绪化等一系列负面的标签,但是呢,在学校里女孩子学习好的更多,在社会上冲动犯罪的男人更多,幼儿园里更爱哭的也是男孩,但是在社会的一步步规训下,女人就变得柔弱、乖顺起来,似乎除了承担繁衍的职责,变得一无是处……”
孙沐茵摇头:“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叔叔婶婶就没有,他们对你很好,选择把你送过来,如果是父亲母亲,他们一定只会选择弟弟。”
林薇笑了笑:“一样的,这样的观念下,受影响的程度只有深浅而已,我的父母并没有给予我们同样的教育,他们穷养儿富养女,从一开始,他们让哥哥走的就是一条很艰难的路,虽然满是荆棘,但极为可靠,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他都能生存下来,而我则是另外一条路,扫去所有障碍,平顺而稳当,可一旦遭遇意外,我就无法适应,这就是我来港城的原因,他们知道我在那里是无法生存的,失去庇护我会很痛苦。”
可是他们不知道在港城,她一样无法生存。
因为方墨柏强大,所以他才有选择,她太弱小,所以只能离开。
有时候不是简单的对错问题,也不是只用重男轻女可以概括,是很多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意识形态,包括她自己。
孙沐茵张着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些困惑,因为阿薇姐明明看起来就很强大。
她笑着摸摸了妹妹的头:“别人不喜欢女孩子没关系,但是你绝对不能讨厌自己,你要做的不是在他们老了以后,等儿子不愿意赡养的时候,再站出来发挥你的作用,证明他们是错的,让他们悔悟,检讨自己的错误,而是在这之前就要懂得抗争,去反击,告诉他们这是不对的,忍耐不会让你变得伟大,只会让你一直委屈,明白吗?”
孙沐茵笑着点头,神色却始终很悲伤。
想到上一世,林薇又补充了一句:“也千万不要用自己的幸福和未来,去证明自己有多爱他们,这是没有意义的。”
孙沐茵闭眼长吁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笑道:“我要去留学,我要走出去看看,我要决定我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我绝不会放弃!”
此时,站在门口的孙博然神情微妙,原本想要进去,却让宋晔拉住。
屋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人要懂得爱自己,你看你的父母,他们这一点就做的很好,都是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家人孩子都要靠后,只在乎自己,你是幸运的,不过是一个恋爱试探就能看到父母真正的态度,人要自私一点,不能一直压抑自己。”
孙博然的脸色更精彩了,这话无异于挑拨离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宋晔,对方面色平静,仿佛不觉得林薇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过了一会儿,宋晔低声说:“教授,我们回去吧,不要打扰她们了。”
孙博然心口发堵,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却也觉得这时候进去只有尴尬。
往回走的时候,他对宋晔道:“阿薇——对我有些误会。”
“嗯。”宋晔应了一声。
“我是不是应该找——”突然对上少年那双冷静洞彻的双眼,孙博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局促,他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玩味和嘲弄。
宋晔微笑着道:“阿薇很聪明,您说清楚的话,她一定会明白的。”
说完宋晔便上楼了。
很聪明……
林薇确实很聪明,这种聪明不是表现在学习上,而是在洞悉人心上。
孙博然很多时候会觉得那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他终于能理解开会时,那些人对她的畏惧,有时候她会直指要害,让对方无地自容,有时候她也会选择笑而不言,知道却不说,看着别人像小丑一样自证。
如果他去为自己辩解,也会变成那个小丑。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带着妻儿离开这里,他更喜欢以前的生活,而不像现在,妻子女儿都不听话,他身为丈夫和父亲的权威频频被挑战。
但他发现,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一家人都被林薇掌控在手中,他们的工作,生活的圈子,衣食住行都要仰仗对方。
而这种掌控是不知不觉的,甚至是他们主动黏上去的,林薇没有一丝的勉强,如果他们选择离开,她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阻拦,她没有损失,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舍弃这样被圈养的生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孙博然觉得林薇真正在乎的只是孙沐茵。
其他人就像是买菜的添头。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的氛围有些凝滞,林薇感受到了孙博然异于往常的目光,昨天的局面确实有些失控,她个人对孙博然没什么意见,他对自己女儿不好,但对她却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林薇逗了逗小胖子孙沐安,袁玉君也有心缓和气氛,一顿饭还算是相安无事的吃完。
林薇现在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服装公司,一边大刀阔斧地调整人员结构,一边重新规划生产目标,还有新店铺选择,员工培训等琐碎的事情要忙。
这个时候,她多少会希望盛美筠能早点弃暗投明,能让她稍微轻省一些。
这天苏天瑞找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分红。
奶茶店日进斗金,每日少说也有一两万的毛利润入账,4个月下来,账面已经有一两百万的盈余。
“年底会拿出净利润的百分之十分红。”
“多少?”苏天瑞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有百分之十?
现在是八月末,距离年底还有四个月,随着加盟店的增加,大概还能有三四百万入账。
百分之十,那就说明所有人一共才能分得五六十万,他占百分之十的股,那就只有五六万。
还说宋晔抠,这位才是真的一毛不拔。
“现在我们有52家加盟店,工厂这边已经供应得很吃力了,要扩大产能就要加盖产房,办公楼也要重新选址,用人成本也在增加,合同里不是都写了吗?第一年公司发展初期,分红会拿的少一些,甚至是没有的。”公司扩张期,不断投入生产成本,不往里添钱就不错了。
林薇见他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模样,又道:“虽然不分红,但是年底或者明年初公司增资扩股,将储备金和利润转增股本,如果注册资金增加到500万,你的股权就从原来的十万股变成五十万股,也算是变相分红了。”
苏天瑞让她说迷糊了:“我不懂这些,但是我现在没钱拿,对不对?”
“哪里不懂?我可以仔细讲给你,”林薇心平气和地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很亏,你拿不到钱,我也不是拿不到钱吗?”
苏天瑞有些憋闷地看着她:“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你缺钱?”林薇问。
“也不是……”苏天瑞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和家人吹嘘自己赚了大钱,但这手里一直不宽裕不说,还投进去十万块,怎么看都不像是赚了钱的模样。
最后他想了个理由:“你现在有个服装厂,宋晔也去搞自己的事业了,就我一个人……”
“你现在的工作量是不够吗?我们当初设定的目标是200家加盟店,现在只完成四分之一,我和宋晔的工作现在已经有人接手,所以我们只是挂职,负责统筹,工资也减半了,你也想把工作分担出去吗?我个人觉得至少要等加盟店达到100家再考虑这个问题。”
她并没有完全放手奶茶店的事情,宋晔好一点,供应商价格都稳定下来,每周他去两次公司,就能处理好问题,林薇却是两头跑,上新和营销活动还都需要她把控。
苏天瑞颓废地靠回到沙发上,他根本说不过林薇。
也不知道她的精力为何这么足,能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这边稍微盯得松一点,那帮家伙就会出错。
“算了,反正我就算是想出去干事业,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林薇将生产报表放到一边,随口道:“我要是你,就开个安保公司。”。
“安保?”
“别人开可能会被砸场子,你不一样,安保公司最难的三点是经验、人脉以及人才,你在这方面都有优势,港城治安这么差,酒店、大厦、公司、银行甚至是富豪都能成为你的潜在客户。”
苏天瑞若有所思,他看向林薇:“你觉得我可以?”
“你有空的时候写个企划书,我可以帮你看看。”
“开个安保公司大概需要多少钱?”苏天瑞动心。
林薇看着客户资料,一心二用地道:“不用太多,你自己有那么大一块地方,统筹得好,二三十万差不多就够了,就是开始回本可能慢一点。”
“二十万还不多?”
林薇将目光从资料上移开,问:“二十万你都没有吗?”
让人看破窘境,苏天瑞面颊一热:“我就那点老底全投到奶茶店了。”那钱还是从老妈借的,他都说自己赚钱了,怎么还好意思再从家里要?
现在想想,当初这个妹仔用三万块,竟然能支出这么大一个摊子,现在都开服装公司了,这个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现在回想,那个过程就很神。
“两个方案,”林薇伸出手指,“一是我借你,利息按照银行算,一年还息,两年还本,二是我出钱你出力,股份六四开,我六你四,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归你。”
“看起来,好像第一个更好一点。”
林薇低着头:“你自己选。”之后不再说话,继续工作。
过了一会儿,苏天瑞觑了低头看文件的林薇一眼,试探道:“五五不行吗?”他不傻,如果只是借钱,林薇根本不会管公司的事情,到时候亏钱她也只会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出点力,他现在对林薇的能力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如果林薇入股,那么公司这事儿多半也就成了。
林薇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说道:“等你的计划书写好,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意思是如果写得不好,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
苏天瑞一扫颓废,开始在办公室绕圈,又是一副心潮澎湃的模样。
林薇扫了一眼:“你要是因为这个把手头的工作搞坏了,我是要收拾你的。”
苏天瑞又在这里磨蹭了一会儿,问了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才走。
等他离开,助理就跑来告诉林薇,接到法院那边的通知,福升撤诉了。
助理一脸惊喜,真心觉得这个新领导手腕厉害。
这可不算是什么好事儿,福升这货明显是在憋大招,指不定在挖什么坑给她跳呢。
她之所以这么防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现在势弱,不了解对手,也没有真正进入港城这个圈子。
也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还是要想点办法——
晚上,石敬尘接她去家里做客。
林薇没有真的送盆栽,而是带了一套茶具和燕窝。
等到了,林薇发现石敬尘家里还有客人,一位太太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石敬尘见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屈静兰很热情地把林薇拽到身前,和正在沙发上喝茶的两人介绍:“这个就是我和你们提到的姑娘,打小就喜欢我们敬尘,这都追到港城来了,你说敬尘这孩子多招女孩子喜欢,现在的女孩子可不比咱们以前,热情的嘞。”
“妈,你乱说什么?”石敬尘皱眉。
屈静兰怨责道:“我又没说错,开个玩笑,人家棠棠都不介意,你这大惊小怪的。”
噗嗤——
一旁的林薇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屈静兰下意识地松开她。
林薇冲她一笑,笑颜绯滟明媚:“阿婶刚才不是在开玩笑吗?我也觉得挺好笑的,还想起一个玩笑话。”
“什么玩笑?”屈静兰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马上她就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我听说有的女人一旦生了儿子就会变得神经质,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费尽心思地勾.引她儿子,女孩子在她眼中变得一文不值,都是倒贴她儿子的洗脚婢,我差点以为阿婶也一样,竟然把小时候的玩笑话都当真了。”
噗——
这次笑的是沙发上的年轻女孩,不过她马上就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一副拼命忍笑的模样。
屈静兰的脸色甚是精彩,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儿子,意思是让他训责一下林薇。
石敬尘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礼物给到佣人,然后走过来将林薇拉了过去:“饭好了,再叫我们,我和棠棠去楼上见父亲。”
“你父亲忙工作呢,哪有时间?”屈静兰将人叫住,“在这里陪褚太太和穆彤说说话。”
“有你陪着就够了,你招呼你的客人,我招呼我的客人。”
原本那位褚太太一直都是作壁上观,看人家斗法愉悦自己,这会儿听见石敬尘的话,脸色不太好看,放下手中的杯子,她还从来没这么被怠慢过。
屈静兰见状,连忙道:“怎么这么没礼貌,快和褚太太赔罪。”
林薇发现石敬尘也是个桀骜不驯的,他抬眼看过去,微微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褚太太?我只认识一个褚太太,这位和我认识的可不一样。”
“你……”褚太太脸色铁青。
屈静兰脸色大变,比起林薇,石敬尘的话造成的杀伤力更大。
石敬尘没理会,带着林薇径自上楼了。
上楼的时候还能听见屈静兰给人赔罪的声音。
“小孩子不懂事,褚太太、穆小姐不要见怪,他以前不这样的,都让外面的女人带坏了。”
噗——
穆彤再次低头掩嘴,不知道是不是那女孩说得太形象了,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看石太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屈静兰看着忍笑的穆彤,咬了咬牙,然后露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给两位客人送上茶点。
林薇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在想什么?”石敬尘以为她不高兴,劝慰道,“你不要生气,我也没想到她会请别的人来家里。”
林薇摇摇头,说:“那两位客人?”
“你不用在意,那位褚太太是褚爱东的二房太太,不过是个妾,生了两个儿子才有在人前露脸的机会,现在装起了富太太。”
林薇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褚爱东也是港城的大佬之一,最开始做航运,现在是房地产,挺传奇的一个人物,对方私宅的事情……她发现自己还真知道一点,主要是当初几房太太争夺家产闹得太大了,当初横扫娱乐版面的头条新闻,想不知道都难。
石敬尘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港城这会儿还没有取消一夫多妻制,纳妾娶姨太太竟然是合法的。
“这里和内地还是真不一样。”她不免感叹。
石敬尘停下身:“不是所有男人都渴望三妻四妾,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夫妻和睦,家庭幸福,才是我向往的人生。”
林薇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知道。”
她多少能明白上辈子喜欢石敬尘的原因,他的各种表现,都比这个时代的男人好得多,书香门第,英俊多金,正直明理,还能为你不惜与父母对抗,简直是男人中的稀缺物种。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没遇到“真爱”之前,其他人都是他感情的工具人。
楼下那位穆彤小姐,才是他最终向往的女子。
林薇的表现在石敬尘的预期之外,她的眼睛没有变亮,她的笑容并不真心,没有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的倾慕,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可爱少女,如今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是因为少时的记忆太过美好?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他过度美化了自己记忆中的女孩?
他知道棠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们一起长大,有着其他人难以比拟的特殊情感,他们之间是亲切的,舒服的,温暖的……这是别人无法带给他的感受,可是现在,他在这样的亲切中感受到了很多陌生情绪。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那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情绪,让人心绪烦乱。
石敬尘敲开了书房,带着林薇去见石怀城。
书房以棕色实木构造为主,墙上的字画很写意,整个空间低调而稳重。
这样的风格,让林薇想到了方廉新,作为“朋友”,他们的某些喜好有些相像。
和屈静兰不一样,石怀城的表现完全是对旧友之女的热情,嘘寒问暖,还问了她父母现在的境况。
“他们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但是你父亲的脾气,”他叹息一声,“好在他知道把你送过来,不然你一个女孩子哪里遭得住?你应该早点来找我们。”
林薇曾想过一个问题,前后两世,为什么父亲都没有把她托付给眼前这个人,上辈子可以说是因为她结了婚,为了避嫌,那这辈子呢?方廉新依旧把她送到孙伯伯那里,提都没有提石怀城的事情。
她其实很佩服眼前这个人,也不过四年多的时间,他们就跻身港城上流的圈子,住进富人区,成为民选议员,足见手段。
有了这一层思考,她也不会真的只是把对方当成是可亲的长辈。
“看见福升撤诉,我也是松了口气,你要知道这事儿放到前几年不会是这个结果,这帮洋人总是欺压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习惯了,但现在不一样,华人逐渐势大,我们会逐渐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林薇听得很认真,目光却已经越过对方,盯着他身后的书架,相册摆台旁是一封暗红色的邀请函。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姐选美会”几个字,再前面几个字就看不清了,还有希尔顿酒店的标识。
是什么呢?
香江小姐?这会儿连TVB都没有,怎么会有港姐?
林薇实在是好奇,但这怕是只有站起来才能看到了。
直到保姆过来喊他们吃饭,林薇才有机会站起身,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第九届香江小姐选美会。
她眼中升起一抹亮色,嘴角的笑容看着真心实意了几分。
等他们再下楼,那位褚太太和穆彤小姐已经离开了。
屈静兰这会儿的表现要正常了许多,没有对褚太太谄媚的热情,也没有对着林薇时的尴尬,神色如常。
石敬尘有心想要缓和刚才的尴尬,提起了林薇送的燕窝。
“天呐,是棠棠拿来的啊,孟嫂也不说一声,她儿媳妇坐月子,我就让她拿走了,这乌龙搞的,”屈静兰一副十分懊悔的模样,“棠棠你不要介意,我这脑子啊,事情太多,都忙糊涂了。”
石敬尘闭眼深吸了口气,能看出他在忍耐。
林薇正在喝汤,闻言笑着道:“不会,买来就是给人吃的,谁吃都一样,孕妇更需要。”
这种阴阳怪气属实没什么意思,估计是为了刚才的事情想找回场子呢。
屈静兰却不打算就此收住:“那怎么能一样?内地过得什么日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让你带回去了,想想你爸妈在内地过得那种苦日子,我就揪心得慌。”
林薇脸上的笑容消失。
“妈——”石敬尘愠怒的声音响起。
这实在太过分了,根本就是故意往人痛处扎。
石怀城肃声“咳”了一下,听着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
林薇低下头,笑了笑:“内地吃食上确实不比港城,但习惯了其实也还好,只不过生活上的苦能吃,但是精神上的煎熬却很难忍受,当初你们一家离开,我父母就被带去问话,前后大概半个月才回来,但石爷爷被抓了起来,关了快三年,他去世的时候,是父亲帮忙收殓的尸骨,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父亲说石爷爷剩得只有一把骨头,手臂上都是针眼,走之前遭了很多罪,一直喊着家人的名字,别人告诉他说,他的家人把他抛弃了,他却说什么都不肯信。”
林薇话一出,餐厅彻底安静下来,气氛有种紧张的凝滞。
只有林薇低着头,有条不紊地喝着汤,那汤匙与瓷碗的碰撞声听着格外的突兀。
那仿佛快要窒息的低气压在空气中慢慢逸散开。
石敬尘握着杯子的手收紧,淡青色的血管仿佛要挣出来:“爷爷他——他不是身体不好,要在京市治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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