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薯, 又看了看苏辙手上的红薯,是哭笑不得。
阿婆的年纪比官家还要大上几岁,是个阅历很丰富的人, 没好气开口道:“怎么, 嫌弃不成?我肯给你红薯吃那可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你若是不吃,那就还给我!”
说着, 她就一把抢过了官家手上的红薯, 嘀嘀咕咕走远了:“这人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一点礼数都不知道,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官家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里的百姓都这样喜欢你。”
“人心都是肉做的, 微臣真心对他们,他们自也会真心对微臣。”苏辙将手中的红薯分了一个给官家,笑着道:“您尝尝看,这红薯味道还不错。”
官家又逛了一圈。
他随机选了几个人问了他们对王安石与谢景温的看法, 问了他们对变法一事是如何看待的。
老百姓对王安石并不排斥。
毕竟王安石对老百姓们没有坏心,可大家说起谢景温, 一个个却很是不喜。
等着官家与苏辙到了杏花楼时,早已过了晌午。
他们两人皆饥肠辘辘。
很快, 厮儿就送上来一桌子好菜。
官家对状元肉最感兴趣,率先尝了一块,是微微颔首:“味道不错, 比朕想象中要好吃不少。”
苏辙笑道:“虽说这道菜有微臣六哥夸大的成分,但味道却是没得说, 若非如此, 也不会得人称颂。”
官家不光对这道状元肉称赞不已,对杏花楼别的饭菜也是赞不绝口。
苏辙陪在官家身边, 说说风月之事,谈谈汴京见闻……绝口不提变法一事与王安石等人。
他相信,经此一事,官家心里已经有数了。
一顿饭用完,官家就回宫了。
临走之前,官家亲昵拍着苏辙肩膀道:“所有学子勤学苦读,最开始的初衷都是为了报效朝廷,为老百姓造福,可等着入朝为官,身居高位之后,坚守初心的人并不多,朕希望你能一如既往。”
苏辙正色道:“还请官家放心,微臣定不负您所托,更不会负百姓所望。”
他想。
有了今日这事儿,王安石想对他下手只怕更难。
没过几日。
谢景温在早朝上就拿出了数百个老百姓检举苏辙的陈情书,他言辞慷慨,口口声声说不少老百姓对苏辙不满已久,说苏辙年纪尚小,不足以负责城郊变法一事。
苏辙脸上面色依旧,心里却差点笑出声来。
他还怕谢景温突然良心发现,不会将这封陈情书递到官家眼前。
谁知谢景温的话还没说完,一向在早朝上见地颇多的范镇就站了出来:“谢景温,你将这东西拿出来是什么意思?苏大人是不是个好学生,有没有良心我不知道,但他对老百姓却是鞠躬尽瘁,没一点坏心,连我这老头都看得出来的事,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竟看不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那些老百姓对苏大人不满,这封陈情书有老百姓的签字画押,谁知道这陈情叔是不是你伪造出来的?”
苏辙一愣。
他是万万没想到范镇竟会当面替自己说话。
范镇似也感受到了苏辙投来的眼神,不光没看他一眼,更是冷哼一声,大有一副“我虽替你说话,却不愿与你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来往”的架势。
苏辙微微一笑。
谢景温与范镇争来争去,最后更是丝毫不退让道:“……我知范大人德高望重,但您也要讲道理才是,您口口声声说我造假,是不是要将那些百姓请过来,与您当庭对质,您才能心服口服?”
范镇不好接话。
官家看向下首的王安石,这才开口道:“敢问王大人对这件事可知情?”
“微臣不知。”王安石脸色微青,心里更是隐隐腾升起不快来:“以微臣之见,这件事还需彻查一二。”
他知道这件事是谢景温在捣鬼。
从前他刚提携谢景温时,谢景温对他是言听计从。
可人呐,都是这样的,随着身份越来越高,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竟敢自作主张起来。
先前,谢景温曾几次与他说过想要想个法子对付苏辙,他都没答应,没想到谢景温还是一意孤行。
但人人都知道谢景温是他的人,他也不好堂而皇之谢景温这是故意针对苏辙。
官家心中了然,知道王安石与这件事并无多少关系,当即就命内侍将这封陈情书接过来。
官家认真翻看着。
下头的谢景温不免洋洋得意起来。
他想,这件事就算不给给苏辙重创,多少也能叫官家知道苏辙年纪小,办事不牢靠,有些重要的事啊,还是需他们这些老臣出马!
谁知官家看的正认真,却将这封陈情书砸到谢景温面上:“谢景温,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犯下这等欺君之罪!”
官家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
谢景温腿肚子一软,忙跪了下来。
官家冷声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清楚的很,你妄图陷害朝廷命官,谢景温,你可知罪!”
谢景温只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是天衣无缝,一开始自是不肯认罪的。
可官家压根不听他解释,当即就要人将他带下去。
王安石连忙站出来替谢景温求情。
他一出马,不少激进派的人也跟着站了出来。
他们不给谢景温面子,多少也得给王安石几分面子的。
可这一次,官家却是连王安石的面子都不卖,冷声道:“王大人当真要替谢景温求情?若是如此,那朕只会认为这件事与你也有关系!”
王安石这才闭上嘴,在心里将谢景温骂了一遍又一遍。
朝中大臣不光是惴惴不安,更是狐疑不已,不明白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没几日的时间,就是真相大白。
众人感叹谢景温胆大包天,敢陷害苏辙的同时,也不由感叹起来,官家真是越来老越聪明,还未审问,就知道了谢景温的歹毒计谋。
一时间,众人不免好奇起来,王安石到底会不会出手救谢景温。
一来,谢景温可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谢景温虽无多少才能,却是为人圆滑,擅长交际,帮王安石做了不少事。
二来,谢景温的妹妹嫁给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王安石与王安礼的关系虽比不上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但也是兄弟情深,王安礼与妻子伉俪情深不说,他的妻子年幼时父母双亡,是由谢景温抚养长大的,与兄长感情很好,王安礼定会因舅兄一事找王安石求情的。
可到了最后,王安石不仅半点救谢景温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在官家跟前说谢景温落得这般境地是他咎由自取,请官家严惩谢景温。
官家应允。
苏轼说起这件事时,气的不行:“这个王安石,心思缜密不说,更是心肠狠毒。”
“说是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因这件事在他书房跟前跪了足足五六个时辰,王安石不仅没答应,甚至连句话都没与王安礼说。”
“把王安礼气的直说要与他断绝关系!”
“这事儿一出,朝中不少人都称赞王安石大义灭亲,是众人榜样……”
苏辙听到这话是微微笑道:“六哥,这件事当真是你冤枉了王安石,他不是装腔作势,应该是真的厌弃谢景温此般行径。”
“这一点,倒是不用怀疑的。”
“谢景温乃王安石左膀右臂,此事一出,他断了臂膀不说,他手下不少人更会心生寒意,对我来说是好事。”
“好像是这个理。”苏轼面上顿时转阴为晴,道:“如此,我也能放心多了。”
他原想问问八郎,若他是王安礼,八郎会怎样做。
但他转而一想,若这话问出口,八郎定又要笑话他不够稳重。
也对。
王安礼那等蠢货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如苏辙想象中一样,此事一出,王安石在朝中的日子就难过许多。
一是王安石身边无谢景温这个好帮手。
二是王安石若再有什么政见,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呼百应。
王安石几次说要全国上下推行变法,官家都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而后,官家又几次微服私访,对变法一事有了更透彻的见解。
这日。
官家与苏辙从郊外回来之后再次去了杏花楼吃饭。
杏花楼用饭的次数多了,官家似比先前胖了些,所以面对着满桌子的佳肴,就算喜欢,却也没去夹那道状元肉,直道:“千金难买老来瘦,看样子这等佳肴吃多了也不行啊!”
官家近来是心情大好,小皇子身子康健得很。
苏辙连声称是。
他们两人正吃着饭,就有人传话道:“官家,王安石王大人求见。”
官家一点都不意外。
王安石聪明绝顶,他出宫一事想必王安石很快就能知道的。
官家道:“叫他进来吧。”
很快,王安石就进来了,道:“微臣给官家请安。”
说着,他笑了笑道:“官家与苏大人好兴致啊,正好微臣也尚未吃饭,不知能否坐下来一起吃些?”
苏辙下意识看了官家一眼,他觉得王安石今日有些不对劲,胆子未免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