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只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
但同样的, 苏辙对自己也是胜券在握,他觉得这世上没谁比他更了解苏轼。
翌日一早。
苏轼就开始了自己节食减重的计划,一大早先要厨房给他做了大麦粥, 八宝酱菜, 素饼等等清淡的吃食。
这一大早,他想着即将赢苏辙那一百贯钱,是信心百倍。
他甚至与王弗道:“……你就别担心了, 一百贯钱对寻常人来说可是一大笔银子, 对八郎来说,却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
“你怕是不知道, 八郎看着沉稳,可从小到大却不知道骗过我多少次压岁钱,如今他既想要给我送钱,我哪里有不要的道理?”
说着, 他更是忍不住盘算起来:“你说,等着我将那一百贯钱赢来之后做些什么好呢?在凤翔府买个院子?好像不太好, 我是地方官,当不了多久想必就会离开凤翔府, 这院子空着实在浪费。”
“在汴京买个院子?好像也不行,一百贯钱在汴京也就堪堪买间屋子。”
“不如到时候给你买金首饰吧,八郎说金子值钱!”
他说的是双眼直冒精光, 觉得这么多年,他终于要连本带利赢苏辙一回了。
王弗也是世上少有了解苏轼的人之一, 当即就噙着笑道:“得你先赢了八郎再说吧。”
顿了顿, 她又道:“不过,你就没想到若你输了怎么办?”
苏轼这些年虽凭着幼童启蒙卡片赚了不少, 但他一向花钱大手大脚,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所以手头也不算很宽裕,所有家当加起来也就一百多贯钱而已。
“我怎会输?”苏轼瞧见王弗那满脸含笑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就算输给八郎也无所谓,我与他之间哪里分什么你我?”
“输了就输了,不要紧的!”
王弗直道:“你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
他与苏轼想的一样,苏辙对他们如何,身为妇道人家的她更细心,对苏辙的心思知道的更清楚,且不说别的,每年苏辙送往凤翔府的礼物就价值不菲,还有送给她的补品,送给苏迈的满月,百天之类的礼物,更是出手极其阔绰。
苏轼见她说这话,只嘟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我好像一定会输似的……”
当日中午,他用的是五醋鸡丝,菠菜煎豆腐,烧茨苽等菜。
到了晚上,他则用的是花椒油炒菜心,清水煮小萝卜等菜。
不过一整日下来,苏轼脸上的笑容就少了很多,晚上躺在床上是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
王弗问他怎么了,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王弗:……
她正色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晚上那碗花椒油炒菜心,你就吃了三碗,怎么会饿?”
"不是,弗娘,你不懂这种感觉。"苏轼索性坐了起来,认真想了想,道:“并不是觉得饿,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弗明白了。
哦。
说白了就是馋,今日没吃肉的缘故!
她含笑开口道:“今儿才是第一日,你就这样难受,接下来可该怎么办?别想了,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苏轼想了想,觉得也是,索性就睡了。
翌日一早,他早早就起来了。
等苏辙正欲到桌前用早饭时,发现苏轼已等候多时,更是频频朝厨房方向张望。
苏辙好奇道:“六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呢?”
“我,我等着吃早饭了!”苏轼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笑了笑:“八郎,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昨晚上我明明吃了很多,可将将到天亮就饿醒了。”
“怪不得书中说‘饱暖思□□’,可见这人是吃饱了之后才会胡思乱想,若是没吃饱,整日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吃的喝的……”
说着话时,他眼巴巴看着苏辙。
苏辙见状,已大概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便道:“六哥,你铺垫这么多,该不会是想说昨日咱们的赌约作废吧?”
苏轼:……
他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八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他嘿嘿一笑,正打算想着如何开口时,谁知道苏辙就已率先开口道:“六哥,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得算数,如今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给迈哥儿他们做个好榜样不是?”
“来日若是迈哥儿长大了,知道你做下这等事,是不是会不大好……”
苏轼的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你说的有道理。”
苏辙见他这样子,强忍着笑道:“六哥,饮食清淡不是说叫你一点肉不能吃,偶尔吃点鱼肉或鸡肉,也不会长胖的。”
“像你平日最喜欢吃的羊肉,最好不要多吃。”
“一来羊肉吃多了上火燥热。”
“二来吃羊肉很容易长肉。”
因他来的也算早,索性便提笔给苏轼写起清淡的菜谱与注意事项来,更是耐着性子叮嘱道:“……你每日少喝点酒,虽说小酌怡情,但你每日晚上都要喝上几杯,你的肚子就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
“你若每天闲来无事,陪着六嫂多走走路,这样对身子也好,俗话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王弗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她见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头挨头,嘴角皆带着笑,嘴角也微微翘起。
这兄弟两人感情可真好啊!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只愿以后自己的孩子们也像他们爹爹和八叔一样相亲相爱就好了。
***
接下来几日里。
闲来无事的苏辙忙着给苏轼想菜谱,比当年他念书都还要用心几分。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他就已想出几十道为苏轼量身定做的菜谱来。
可惜。
苏轼对这些菜谱兴趣并不大,整日脑海中只萦绕着一个念头——我想吃肉!大口大口的吃肉!
一开始。
他还以为苏辙会像小时候一样,为了赢他是花样百出,包括却仅限于整日故意在他跟前吃好吃的,诱惑他一起去吃羊肉……谁知苏辙却是毫无动静,甚至日日还想着如何帮他。
可就算如此,他觉得日自己的日子还是艰难的很。
这一日苏辙前来苏轼书房给他送新的菜谱时,苏轼正坐在桌前看着窗外。
苏辙凑过去,好奇道:“六哥,你在看什么呢?”
自不能顿顿大口大口吃肉后,苏轼只觉得自己的反应慢了很多,慢悠悠回过头看了苏辙一眼,又继续看天:“八郎,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鸡腿?还是炸过的那种?一口咬下去,嘴里滋滋直冒油,肯定很好吃。”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外一朵云:“你看这朵云,像不像羊肉串?也不知道杏花楼的烤羊肉串是不是还是那样好吃?”
苏辙:……
这次苏轼学聪明了,抢在苏辙之前率先开口:“八郎,如今我认输行不行?”
“我也不是想耍赖,我就给你五十贯钱行不行?”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到了最后,只怕是钱也输了,罪也受了。
苏辙是想也不想,坚决开口道:“自然是不行的。”
苏轼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坚持。
又过去了七八日,苏轼只觉得自己走路都是双脚发虚,看人时竟有了重影,便招呼着来福前来,要来福给苏辙将那一百贯钱送去。
别问他自己为什么不去。
因为不好意思。
苏辙收到那一百贯钱时,是毫不手软。
一旁的元宝好奇道:“少爷,您当真要收六少爷的钱吗?”
他跟在苏辙身边多年,是知道自家少爷出手一向很阔绰的:“况且看您这样子,好像一点不意外自己会赢似的……”
“我与六哥打赌,你什么时候见我输过?”苏辙反问他。
元宝认真想了想,只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个理儿。
苏辙又道:“愿赌服输,我与六哥关系好是一回事,可赢了他收下他的钱,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光收下,更是要元宝将这些银钱收好,到时候带回汴京。
等着晚上苏辙再用饭时,看到大快朵颐的苏轼,只觉得他像是饿牢中放出来的一样,桌上摆着炙羊肉,烤羊肉串,荷叶烧鸡,酱猪手……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并不比过年逊色多少。
见到他来了,苏轼仍只顾着埋头苦吃,没时间与他说话。
苏辙:……
不过苏轼吃着吃着,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我觉得方才自己饿的像能吃下一头牛似的,却没想到没吃几口就饱了,完全比不上从前。”
苏辙满意一笑。
这就是他的目的之所在。
人的胃口会一点点成大,却也能一点点饿小。
苏轼节食这么长时间,胃想必也小了些,兴许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暴饮暴食了。
又过了几日,朝廷的文书下来了,直说既凤翔府苏轼蒙冤案已定,就命他尽快前往汴京。
苏辙接到这消息时是一点不意外,毕竟他是秘书省的官员,负责这件案子本就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如今本职工作耽搁多日,是时候早日回去了。
他更是与苏轼说起这件事来:“……那梁适原先投靠濮安懿王是为了替子孙后代谋一个前程,没想到算计多日,却落得晚节不保的下场。”
纵然他身在凤翔府,但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与王巩一直暗中有书信来往。
昨日王巩送来信,说官家已顺藤摸瓜查出此事,原来这件事背后是梁适在捣鬼,即便好脾气的官家听说这件事后也是怒不可遏,看在梁适为国效力多年,且又年事已高的份上,并没有要了梁适的性命,只将罢免了梁适的官职。
但在苏辙看来,梁适这等人威风了一辈子,如今落得这般境地,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苏轼却无心想梁适亦或者濮安懿王,颇有些伤感道:“八郎,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先前我还说等我休沐时带着你去凤翔府附近逛一逛了,凤翔府虽比不上汴京繁华热闹,却也有一些风景可逛的。”
苏辙笑道:“六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顿了顿,他只道:“只是如今梁适已倒台,我怕濮安懿王狗急跳墙,所以还是早些回汴京为好。”
并不是他不伤感不难过,而是他觉得自苏轼被污蔑关押一段时间后,整个人变得沉稳了不少。
祸福相依,这句话看样子是一点没说错。
依他看来,梁适被贬官之后,大概是欧阳修上位,到时候他游走一番,兴许能让苏轼早日调回汴京,这样若王弗的身子有个三长两短,也能尽早医治。
因苏辙实在放心不下史宛等人,连夜收拾好东西,翌日一早就出发了。
回去的路上,他并未坐马车,而是骑马回去的。
一路上是沙尘密布,仍不见半点雨水落下,一路上的难民比起当日他前来凤翔府时更多,甚至偶尔可见死尸,瞧着叫人触目惊心,只觉得十分难受。
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在苏辙的快马加鞭下,不过七八日就到了汴京。
苏辙回去家中时,程氏等人看到他时是微微一愣。
程氏等人是既心疼又高兴。
史宛见他平安归来,却打趣道:“……若灵寿县主瞧见你这样子,别说争着抢着要嫁给你,就你这般模样,只怕说要再娶她,她都不见得答应。”
苏辙听了这话直笑,握着她的手道:“这些日子,你们可还好?”
史宛点点头,笑道:“一切都好。”
话虽如此,但苏辙听她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就算有曹皇后庇佑史宛等人,但史宛也不能时常进宫。
那濮安懿王瞧见苏辙不在家,便想冲史宛下手,有好几次濮安懿王妃都给史宛下了帖子,史宛每一次都推脱了过去。
谁知濮安懿王等人却是阴魂不散,一日巨鹿郡公的妻子宋娘子还登门来,话里话外皆是拉拢之意。
但史宛却是一个劲儿装傻。
说到最后,连史宛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我看濮安懿王等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还有那位宋娘子,兴许过几日还会继续登门。”
“我听说巨鹿郡公生怕赵允熙得了官家喜欢,这些日子索性也称病留在汴京,并未去任上,兴许这人也会前来找你的。”
苏辙听的也跟着皱了皱眉。
史宛见状,索性便说了些高兴的给他听:“前几日皇后娘娘还召我进宫了,我看到了那位灵寿县主。”
“说起来,若非皇后娘娘说起,我可不会将她与骄纵跋扈几个字联想到一起,如今她乖觉极了,行事说话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好像还透着几分恨意。”
说到这儿,她更是笑了笑:“不过皇后娘娘一扫眼看向她,她就马上低下头,一副很是害怕的样子。”
“我听说皇后娘娘还想给她选一门婚事了,选的好像是梁适梁大人的一个侄儿。”
她觉得曹皇后这人还是挺有意思的,毕竟曹皇后对官家说——臣妾见着濮安懿王一家与梁适梁大人关系很是要好,既然这样,不妨亲上加亲好了。
若是好心好意也就罢了,偏偏那梁适的侄儿梁从在汴京是声名在外,仗着有个当宰相的伯父是无恶不作,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
这样的人,寻常女子都受不了,更何况脾气暴躁的灵寿县主?
别看灵寿县主如今被曹皇后调/教的老老实实,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如今如此乖觉不过是表象而已。
说到最后,她更是眨了眨眼睛,笑道:“皇后娘娘做事一向是趁热打铁,这门亲事定在了五日之后,你说,梁家会给咱们家下帖子吗?”
她托腮道:“我可真想去看一看啊!”
别说她想,就连苏辙都有几分期待。
可人家不邀请他,他总不能巴巴凑上前去吧?
苏辙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倒是王巩听说他回来汴京,当天傍晚就前来找他,问起他在凤翔府一路的见闻,当然,八卦的王巩是更好奇苏轼蒙冤案的来龙去脉。
听到最后,王巩也只是唏嘘道:“……这个王理,我从前就听说过他。”
“不少人提起他来是称赞不绝,说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见啊,人人都是有弱点的。”
“不过正好也能说明这个梁适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对了,王理那个儿子如今怎么样了?”
苏辙说起那个叫上暗的少年来,是直摇头:“这件事已命府衙彻查,不过他年纪尚小,朝廷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将他关上十余年,就会将人放出来。”
“从前他事事有王理给他兜底,以后他的苦日子可就在后头了。”
他不愿意说起这样糟心的人,便问起梁从与灵寿县主的亲事,谈笑间,更是将史宛打趣的话道了出来。
王巩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这有何难?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说着,他的声音更是低了些:“别说你,我也对这门亲事很感兴趣了。”
当日曹皇后赐婚的旨意一下来,濮安懿王府与梁家都炸开了锅,从前濮安懿王与梁适相交甚好的两个人顿时就形同陌路起来:“叫我说,如今他们形同陌路已很是难得,以后看彼此不痛快的时候还在后面。”
“梁适一向对梁从这些子侄颇为照拂,在他看来,就算自家子侄再不好那也是好的,他们梁家乃耕读世家,哪里愿意娶灵寿县主这样的媳妇进门?”
“濮安懿王却觉得灵寿县主乃皇家血脉,以梁家从前的家世倒勉强配的上他女儿,官家如今罢免了梁适的官职,说白了,梁家如今就是汴京城内的破落户而已,怎舍得将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
“到时候我们一起作伴,前去看看好戏吧。”
苏辙顿时就有几分期待起来,却不免好奇道:“你能有什么法子?”
“若不是因为我,梁适也不会被官家罢官,我若是梁从,恨自己都来不及,哪里会请我去梁家做客?”
他原以为王巩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谁知不过两日之后,梁家就真的上门送请帖来了。
来的还是梁从本人。
梁从手中拿着请帖,一改从前那副吊儿郎的样子,对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苏辙,那真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先前是我们家中奴仆办事不周到,竟将您都漏了下来,您放心,我已经狠狠训过他们。”
“这是请帖,到时候还望您能大驾光临寒舍,给个面子。”
捏着请帖的苏辙是微微一愣,不明白王巩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只觉得王巩这人真的是神通广大啊!
梁从瞧见他这般模样,却是误会了,忙道:“我也知道,从前因灵寿县主纠缠您一事,您到时候到梁家肯定有些风言风语会传出来的。”
“可清者自清,您是什么样的秉性,众人都知道的,就算真要议论,也是议论灵寿县主的不是,与您没关系。”
苏辙:???
他已经预见以后这两人会将日子过的是鸡飞狗跳。
他笑了笑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到的。”
史宛听说这事儿后,也是高兴不已。
到了梁从迎娶灵寿县主那一日,苏辙与史宛夫妻两个是早早起床,很快就乘坐马车到了梁家门口。
史宛去了内院。
而苏辙则留在外院。
他很快看见了四处招待宾客的梁适,虽说这人已被罢官,但在朝为官多年,梁家的底蕴与他的人脉还是在的。
梁适看到他,只冷哼一声,转过头像没看见他似的。
苏辙也不勉强。
很快王巩就走了过来,冲他一笑,低声道:“我就说我有法子叫你来同我一起看戏吧?”
“怎么样?这下你信了吧?”
梁家如今虽四处张灯结彩,但若细细端详,却也能瞧出这布置是赶出来的。
更不必说梁家一个个人面上是半点喜色都没有,知道的清楚他们这是娶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这是办丧事了。
苏辙不免愈发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