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门房听到这话, 看向苏辙的眼神都有几分好奇。

原因无他,就连他都听说了初出茅庐的苏辙几次拒绝了自家大人的好意。

门房应了一声,连忙进去通传。

书房内的司马光正在看书, 听到这消息时是面上含笑, 道:“叫他进来吧。”

倒是他身侧前来传话的管事有些愤愤不平,低声道:“大人,叫小的说不如晾一晾他, 就算他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却是太没将您放在眼里了,您知道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说些什么吗?说您为了拉拢欧阳大人的门生,是无其不用, 连卑躬屈膝都快用上了……”

司马光面上一变:“外头的人当真这样说的?”

管事重重点了点头。

司马光虽是北方人,但他与出身微寒的欧阳修不一样,他的父亲司马池就曾是名震一时的北方学子,在他小时候就带着他搬家到了汴京。

故而他虽及不上王巩家世优渥, 但也是家境富裕,是靠着勤学苦读走到这一步的。

正因如此, 所以他对王巩这些靠着祖祖辈辈入朝为官的人有些看不上。

谁知司马光听到这话一点不生气,面上竟隐隐有了几分笑意:“……许多人都说我看着严肃, 好些大臣连话都不敢与我说说,没想到私下却是敢这样议论我,可见也是不怎么怕我的。”

说着, 他便道:“将苏辙请进来吧。”

这管事是看着司马光长大的,如今虽替司马光不平, 但见他如此发话, 却也将苏辙请了进来。

苏辙原本是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准备,毕竟谁还没点脾气了, 当他看到脸色不大好看的管事时,也觉得有点惊愕。

等着苏辙跟在管事身后步入书房,在看到一脸严肃的司马光时,心里多少有些发怵的。

只是他向来面上看不出喜怒,上前,正色道:“在下秘书省校书郎前来拜见同知谏院司马大人!”

语气平顺,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司马光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只道:“你就是苏辙?”

苏辙应是:“回大人的话,下官正是苏辙。”

司马光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想要见上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苏辙像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来,正色道:“多谢司马大人抬爱,下官虽来汴京不久,却也听人说过司马大人喜静,并不喜人叨扰,所以收到司马大人的礼物后并不敢上门致谢……”

有些时候,话一出口并不在乎对方心里如何想,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是了。

做官嘛,一来是要心理素质好,二来是要脸皮厚。

苏辙早就深谙其中真谛。

司马光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却并非欣喜,而是带了些怒容,冷声道:“早在你科举之前,我就曾听范镇范大人说过你,说你才学出众,沉稳有度,没想到嘴皮子也是这般利索!”

苏辙含笑道:“多谢司马大人称赞。”

说起来这位范镇范大人也是苏辙同乡,范镇也是朝中谏官,还是最出名的那一位,最近几年为官家没儿子一事十分着急,据说已上了十九道奏折,非逼着官家生出个儿子来。

当日他们父子三人来汴京不久就去拜会过范镇,并不见范镇对他有多看重。

倒是他听说过范镇的“英勇事迹”后,却是嗔怒结舌——没儿子这种事逼一逼,难道儿子就出来了?若真是这样简单,官家至于到今日还没儿子嘛?

一时间,书房内气氛很是怪异。

在朝堂上的地位,司马光虽及不上欧阳修,可架不住司马光年轻且得北方官员、学子拥护啊!

要知道欧阳修已近花甲之年,但司马光尚不到四十岁,但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去得罪司马光的!

正因如此,所以欧阳修这些日子并未与苏辙来往,存的就是这个心思——苏辙还年轻,多条路总是好的。

可偏偏苏辙并不愿走这条路。

并非苏辙不求上进,而是他太求上进,所以才会如此。

他想,若他是司马光,瞧见旁人哪个灶头热就往哪里跑也是对这人看不上的,“风骨”对一个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苏辙的思绪渐渐飘的远了,只听见窗外的蝉鸣声,甚是扰人。

他忍不住想到远在凤翔府的苏轼,苏轼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苏轼身边虽有王弗作伴,却也不知道他在凤翔府习不习惯,特别是如今到了夏日,只怕那等小地方连冰都没得卖。

司马光瞧见失神的苏辙,竟有些琢磨不透眼前的年轻人。

一开始他对苏辙只是知晓而已,后来听好友范镇难得将这苏辙夸了又夸,一开始是不以为意,谁知范镇却道:“……就算你没见过这位状元郎又如何?我也就见过他一两面而已,有道是文如其人,这话是一点不假,我读过他的文章,一口气读下来是酣畅淋漓,可见他才学过人,聪明沉稳。”

但他瞧着眼前这人,实在很难将苏辙与“聪明沉稳”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

苏辙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笑了笑:“司马大人见谅,方才下官一时走了神。”

司马光不由好奇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苏辙恭敬道:“下官想起了远在凤翔府的兄长,也不知他在凤翔府习不习惯……”

司马光:……

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若苏辙惦记的是公事,他心里还好想些。

好在他与自己兄长司马旦也是关系很好,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原先他是打算拉拢苏辙到自己麾下的,可今日看来,他觉得还是多观望观望吧。

接下来,他便问起苏辙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之类的话,问的人是一板一眼,回答的人也是一板一眼,语气生硬,没有多的话。

到了最后,司马光挥挥手叫他下去。

苏辙刚转身行至门口,却被司马光叫住:“……我始终有一事不明白,得我看重的官员并不多,这些日子我屡次与你示好,你为何不领情?”

苏辙转过身,笑道:“大人说的可是几次差人送礼至下官家中一事?”

一场话谈下来,他对司马光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人虽不像欧阳修一样和善,乐于提携门生,但这人目光清明,看着也不像是个心肠坏的:“这个问题方才下官已解释过一遍,只是还请大人恕罪,方才下官并未说实话。”

“一来是下官来汴京不久,知您不喜喧嚣,所以不敢登门打扰。”

“二来是下官不愿落得一个见风使舵的名声,下官也知若得您看重,对下官的晋升之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您与欧阳大人的关系……朝中不少人都清楚,下官都清楚,下官担心与您亲近,就势必要与欧阳大人疏远。”

“实不相瞒,苦读多年,入朝为官的学子谁不想着升官发财?下官也是其中之一,只是若要下官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疏远恩师之举,下官却是做不到的。”

他觉得不管司马光怎么想,他却是要将话说清楚。

万一司马光误会他真是个书呆子,是个傻子,甘愿一辈子在秘书省混吃等死那就糟了,那他的升迁之路岂不是遥遥无期?

司马光面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怎么,你是担心我逼着你在我与欧阳修之间做出选择?我虽比不上欧阳修门生众多,却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之所以多次想见你,是因范镇对你赞不绝口。”

“既是有才之士,就该一门心思替朝廷效力才是,自不该将心思放在这些党羽之争上。”

“好了,你下去吧,回去之后好好当你的差!”

苏辙正色应是,这才退了出去。

虽说今日司马光的话并未说的十分明白,却也隐隐透出一个意思来——甭管自己与欧阳修朝堂有什么不合,却也不会因这等事迁怒到他一个后辈身上的。

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落了下来。

他回到家中后,程氏是免不得问了又问,担心司马光迁怒于他。

苏辙只笑着道:“娘,您就放心好了,汴京这些官员都好得很……”

此时苏洵也回来家中,与他说起司马光来:“……欧阳大人与司马大人虽性格迥异,可在朝堂之上都有所建树,抛开公事不谈,这位司马大人私下却是叫人敬佩的。”

苏辙与程氏齐齐看向他。

苏洵这些日子在汴京风头极盛,故而也知不少朝中之事,只道:“司马大人直至今日无妾无子。”

苏辙一愣:“真的吗?”

虽说苏洵也并未纳妾,但在汴京,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很少有不纳妾的,甚至有些家境富庶的还养了歌妓与舞女,像欧阳修与王巩家中就是如此。

别说汴京了,就连在眉州这等小地方,当年也有不少人惊愕于苏洵身边没侍妾,大家一度怀疑是不是程氏太过于凶悍的缘故。

实则是因苏家男子没有纳妾的先例,更因苏洵与程氏感情很好,他想着程氏的不易,怎会纳妾?

可就连与程氏感情极好的苏洵都不敢保证,若程氏膝下无子,他一定不会纳妾:“自是真的,司马大人看似严明,在朝中树敌不少,可不管是敌还是友,提起他对他的妻子张氏却是无人不称赞。”

“他与张氏先后育有两子,可惜这两个孩子都纷纷夭折,张氏曾张罗着给他纳妾,他却是说什么都不答应。”

说着,连苏洵都忍不住笑道:“说是因为这事,司马大人好几年不敢往岳家去,因为他一去,张家上下所有人都要劝他纳妾。”

“今日你去司马大人府上,难道没发现他身边伺候的并无年轻貌美的女使?据说这也是他定下的规矩,张氏当年见纳妾不成,便将他身边放了许多貌美的女使,想着日久生情……可他倒好,将那些女使都赶走了,张氏这几年才熄了这个心思。”

程氏听到这等话是连连赞叹:“如今像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不过我不听你说这位司马大人年纪并不大,想必他夫人年纪还要比她小些,若是调养得当,也不一定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有些年逾四十的妇人都还有身孕了。”

苏洵也是点头附和。

苏辙是万万没想到司马光严肃的面庞之下竟还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不免觉得佩服。

大流之下,还能如此忠贞,实在难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辙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因程氏心系他的亲事,与苏洵商议一番,将苏辙的亲事定在了两年之后。

程氏抱孙儿心切,原想着苏辙与史小娘子的亲事定的越早越好,可苏辙却说他们刚来汴京不久,根基未稳,如今刚入朝,要以事业为重,程氏这才作罢。

实则是苏辙想着那史小娘子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

这般年纪放在后世,也就高中生而已。

两个高中生就要成亲生子?他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些,更不愿让史小娘子早早饱受生育之苦,毕竟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连自己的身子都未养好,哪里能生孩子?

程氏一听这话,也只能由着他。

这一日苏辙约着欧阳发前去杏花楼吃饭,谁知刚下马车又碰上了王巩。

不得不承认,王巩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极耀眼的存在,一身华服,被人簇拥着,更是自来熟的性子,一瞧见苏家的马车就等在原地。

等苏辙下来后,王巩笑道:“……子瞻,我就知道是你!”

“这些日子你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

苏辙拱拱手道:“多谢王大人关心,一切都好。”

他觉得自己与王巩并不是一路人,所以并未表现的十分热络。

王巩却等着他一起走进杏花楼,更是喋喋不休道:“我虽没在秘书省任过职,可想一想也能知道很是繁复无趣,若换成我,只怕两三日就会觉得无聊,不过你性子沉稳,倒也适合做这些事。”

“对了,我听说你去司马府拜会司马大人呢?”

“他可有为难你……”

苏辙是一一作答。

等着他行至包厢门口,正欲与王巩挥别时,王巩却自来熟走了进来,笑道:“伯和,原来今日是你宴请的子瞻?”

桌前的欧阳发却是一愣,显然并不认识王巩。

王巩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道:“怎么,你不记得我啦?我小时候还曾抱过你了……”

苏辙见他说起四五岁的事只觉佩服,就王巩这性子,只怕连谁家养了几条狗都知道。

苏辙与欧阳发都不是多话之人,只听见王巩一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苏辙与司马光想法不同。

纵然他与王巩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也能看出来王巩是个很聪明且擅于交际之人,看似说话毫无章法,东一句西一句的,可说出来的话全是对方感兴趣的。

王巩与欧阳发寒暄几句后,此时已将眼神落于苏辙面上:“……我听说你先前入了司马大人的眼是因范镇范大人的关系,他好像挺喜欢你的文章的,好几次都当众将你夸了又夸,就好像你是文曲星下凡似的。”

“不过这位范大人最近好像也是挺烦心的,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官家子嗣一事,已上了十九道奏折不说,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官家争执不休。”

“就算官家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他啊,说要罢免他的谏官之职!”

“你们知道他当众说什么吗?”

八卦是人之本性,苏辙与欧阳发听到这等劲爆消息皆十分感兴趣,齐齐摇头道:“不知道。”

王巩笑道:“范镇范大人说他连死都不在乎,还在乎罢官一事吗?他那十九道折子中大多是请官家努努力开枝散叶,可今年官家都快五十岁,那么多年都没能生出儿子,难不成这几年还能生出儿子来?”

“叫我说,这位范大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的不叫事儿!”

等他隔壁包厢的好友差仆从来请第三次,他这才恋恋不舍起身,更是拍了拍苏辙的肩膀,担心自己方才的话说的不够明白:“如今司马大人与范大人同属一派,范大人几次谏言未必没有司马大人的意思,所以你下次碰到他们时还是小心些,如今朝廷上下为了这件事可闹得不可开交!”

苏辙站起身送他:“多谢王大人告知。”

等着王巩走后,欧阳发才笑道:“这个王巩,倒是还不错。”

苏辙颇为赞许点点头。

如今他大概也明白一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欧阳修与司马光一行不对付,司马光原先与王安石交好,这几年关系不复从前……他真是搞不懂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就不能一起高高兴兴升官发财吗?

他觉得官家与司马光无子一事,他倒是勉强能试一试。

不过今日这事儿得放一放,毕竟他今日找欧阳发前来可是有要事在身。

昨日傍晚欧阳修就派了管事前来他们家,请他帮着劝劝欧阳发,欧阳发这些日子性子虽不比从前腼腆,可在婚姻大事上仍固执得很,说什么都不愿成亲。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苏辙虽知有些事不好勉强于人,可欧阳修到底有恩于他,自该走这一趟,好让他看看欧阳发是如何想的,若不成,也能知道如何规劝欧阳修。

他更知凡事该徐徐图之,便有一搭没一搭与欧阳发说着闲话。

譬如,近来自己在秘书省的差事如何。

譬如,苏轼在凤翔府过的一切都好。

又譬如,自己的亲事定在两年后……

欧阳发是个聪明的,听到最后是哑然道:“可又是我父亲要你前来劝我早日成亲的?”

若换成旁人,就算没有矢口否认,也会左顾言他,但苏辙却是点点头承认了。

这下,欧阳发都被气笑了:“这几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前来劝我,却唯有你一人承认。”

“这等事又非坏事,为何不能承认?”苏辙一向敢作敢当,这件事一开始压根也没打算瞒着欧阳发的:“其实我是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觉得人生苦短,只要不做作奸犯科,妨碍旁人之事,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惜,不是人人都是这般想。”

“欧阳大人身为父亲,如今年纪大了,担心你的亲事也是人之常情。”

“你是不知道,昨日你们家管事前来找我时,恨不得要落下泪来,惹得我很好奇,你为何不愿成亲。”

欧阳发听他这样说来,心里舒坦不少:“没有别的缘由,就是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舒服。”

“你想啊,娶妻生子后就不能日日与琴相伴,许多女子心思又窄,碰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也不愿多说,叫人猜来猜去的,岂不是麻烦?”

苏辙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知道,大概在你心里,这琴与音律就像你的妻子。”

“这等想法虽并无错处,可落在长辈耳朵里就会惹人担心。”

“在我看来,你并不是排斥成亲,只是没碰上喜欢的人而已,所以你当着欧阳大人的面,也不必将话说的那样死……”

孝顺孝顺,凡事顺从才能称的上孝。

当然,他的“顺从”也要分为口头与行动的。

欧阳发一愣,继而就笑了起来:“你这话是何意,我明白了。”

说着,他摇摇头无奈道:“我实在搞不懂我父亲到底担心些什么,总担心他与我母亲百年之后我无人陪伴,我是什么性子难道他还不知道?我巴不得整日一个人呆着!”

苏辙劝他:“长辈们大多如此,别说你如今尚不到二十,就算你今年四十岁,在他们眼里心里也是小孩子。”

顿了顿,他更是道:“更何况欧阳大人身子一向不好,难免会多担心些。”

就他所知道的,欧阳修不光患有严重的眼疾,更是小病不断,当初年轻时苦读熬坏了身子。

不过他已写信劳烦堂兄苏位帮他请了四川神医进宫,算算日子,大概就要到了。

原先他请这人进京是为了报答欧阳修对他们兄弟的恩情,但如今看来,好像还有旁的用途。

提起父亲的身子,欧阳发并未接话,只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到回去府中,欧阳发心里都不大痛快,原本打算直接回院子的他想了想还是去了欧阳修的书房。

他进去时,欧阳修正眯着眼睛在看书,书本距眼睛只是一指远,看的他心里是愈发难受:“父亲。”

欧阳修知道他今日为何出门,却是明知故问道:“哦?今日你出门了?可是子由约你?”

欧阳发:……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父亲,今日子由劝了我一番,我也想明白了,我并不是不愿成亲,只是不愿与我不喜欢的女子成亲。”

“您也知道我不喜与人打交道,觉得娶一个妻子回来应付就已是够麻烦的事儿,更无心纳妾,所以若要娶妻定要娶个自己喜欢,她也喜欢我的。”

“男子不愁娶不到妻,所以我的亲事倒也不必着急……”

他从小到大都不屑骗人,但如今经苏辙一“点拨”,就知道该如何说。

况且他觉得自己这话也没说错,天下之大,他一辈子碰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欧阳修原对今日之事没抱多大希望,如今听到这话是面上一喜,连连道:“好,好,你说的极是。”

等着欧阳发下去之后,他私下更是与梅挚道:“……从前我觉得子由沉稳,比不得他哥哥聪明,但如今看来,他却是大智若愚啊!”

梅挚这几个月也一直盯着苏辙的动向,对这个后生是越看越满意,直道:“他何止是聪慧?简直是聪明过人,外头不少人都传他是书呆子,我看那些人才是书呆子,如今他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若表现的太过聪慧,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打压了!”

“还有司马光,我听说司马光有拉拢他之意,可这么些日子却也未见两人有所来往,司马光那群人更未曾为难过他,可见他是个有大智慧的!”

***

对于两位大人物对自己这样高的评价,苏辙自是浑然不知。

不过因欧阳发一事,欧阳修又派人送了些礼物过来,苏辙并未推辞,收了下来。

又过了小半个月,苏辙日期夜盼的人终于到了。

这人正是四川赫赫有名的神医孙圣。

据说这人是孙思邈的后人,原本是不叫这名字的,却因他医术过人,改成了孙圣,他一开始准备给自己改名孙圣手的,后来也不知是这名字不合适还是太过张狂,就改成了孙圣。

这名字好不好苏辙不知道,只是他每次一听到这名字就想到了孙悟空,所以每次看到这孙神医就直笑连笑。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孙神医一直很喜欢苏辙,觉得这孩子像个小傻子似的。

后来这小傻子成了替眉州争光的状元郎,自然就更喜欢他了。

孙神医刚下马车,就见到这小傻子,不,苏辙站在门口等着他,更是恭恭敬敬道:“孙翁翁,您来啦?您这一路可还习惯?”

孙神医已年过花甲,可瞧着却比苏洵还要小上几岁,鹤发童颜,身子骨极硬朗。

他扶着苏辙的手下了马车,没好气道:“哟,你小子还知道问我一路还习不习惯?就算不习惯还不是被你给拐到汴京来了?”

“我发现你小子这些年是越来越聪明,给我写信请我来汴京也就罢了,还要你堂兄来请我?”

说着,他更是冷哼一声道:“我可是看明白了,我若是不答应来汴京,你们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苏辙自是连连否认。

他对这位孙神医是印象不错,想当年苏老太爷摔伤了脑袋,正是孙神医施针将苏老太爷救回来的。

当然,对上这样一位医术出众的老人家,苏辙更得哄着。

他的“哄”可不是甜言蜜语,毕竟在他看来,这是最无用的,人人都长了嘴,好听的谁不会说?

等着孙神医步入苏辙为他准备好的院子,瞧见小院的花圃被清的干干净净,种上了药草,屋内桌上摆着清一色他爱吃的吃食,甚至连女使都为他安排好了……面上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小子当了官就不一样,会摆架子了,没想到还与从前一样咧!”

苏辙扶着他老人家坐下,为他盛了一碗冬瓜老鸭汤:“怎么会呢?就算我当了宰相,在您跟前还是小八郎!”

说着,他更是道:“您一路辛苦了,这是您最爱喝的老鸭汤,如今天气热得很,您多喝两碗汤消消火。”

“今日一大早就要厨娘用砂锅炖上,出锅前半个时辰放了虫草,您尝尝,是不是从前那个味。”

孙神医尝了一口,满意点了点头。

等着一顿饭用完,他这才看向苏辙道:“明日要我给谁看病呢?”

苏辙笑道:“不着急,您刚来汴京,先歇几日再说。”

孙神医却正色道:“可不能等。”

“医者父母心,我多等一日,旁人就要多受一日罪,哪里能等?你不是说那人病症很是凶险,说我不一定医的好吗?那我哪里等得了?”

如今已有女使端着瓜果上来,苏辙一面吃着桃子一面说起欧阳修的病情。

一开始孙神医还胜券在握,可听说欧阳修的身份后却不由咽了口口水,看得出他有几分紧张。

苏辙却道:“孙翁翁,您不会怕了吧?这位欧阳大人的病许多太医都没看好的,您若是真没治好,也无人会说您医术不精……”

孙神医自是不服气:“呵,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也就是我不屑进宫,若是我一进宫,哪里还有那些太医什么事儿?"

两人一番商议,就敲定翌日一早前去欧阳府。

苏辙前几日就与欧阳修说起为他寻了一位名医之事,欧阳修大为感动,只觉得他平日里虽话不多,但却是极贴心的。

其实在欧阳修看来,自己这病没必要大费周章,这些年太医,名医,他都已经看遍了,却是收效甚微。

可苏辙一片好心,他却是不好拒绝。

翌日一早,苏辙就带着孙神医登门。

孙神医最开始看到欧阳修时还有些紧张,可见欧阳修为人和善,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诊脉后又看了看欧阳修的眼睛,这才道:“据我多年行医经验,大人您的眼睛虽年轻念书时有所损伤,但也不会失明到这个地步。”

“应该是您脑后有一条血脉堵塞导致,我先试试看给您施针数月,兴许会有所好转。”

欧阳修有几分犹豫。

他如今官至副宰相,公务很是繁忙。

苏辙忙道:“欧阳大人,孙翁翁医术高明,您暂且让他试一试吧。”

欧阳修想着他说服了欧阳发,说什么都要给苏辙这个面子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孙神医便每日登门为欧阳修施针。

最初,欧阳修是未抱任何希望,谁知不过十多日,他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清晰了许多,又过了十多日,看人已与正常人无异,等到了最后,欧阳修看书都如从前无异。

欧阳修向来是个出手大方之人,不仅为孙神医送上白银三百两,知晓孙神医不重财重名,便广而告之四处宣扬孙神医。

一时间,孙神医十分抢手。

这对医者来说既是挑战又是荣幸,用苏辙的话来说,这些日子的孙神医是痛并快乐着。

但他对孙神医道:“……孙翁翁,您安心住着,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家,您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孙神医是一点不见外。

苏辙却是忍不住思量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将人带去司马光跟前比较合适。

一来他与司马光向来没什么来往。

二来他不知道司马光是不是介意他越俎代庖。

就连心思缜密如他,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犯难。

苏辙想啊想,倒真叫他想到一个人——王巩。

汴京大大小小之事,就没有这人不知道的。

所以在一日傍晚,苏辙下衙之后直奔杏花楼而去,将王管事喊来问话:“不知今日王巩王大人可来了?”

王管事点点头:“王大人基本每天都来了。”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杏花楼每年在王巩身上能赚几十贯钱。

苏辙便要王管事帮他传了句话,不多时,一身酒气的王巩就过来了。

王巩本就生的好看,即便在苏辙跟前也不逊色多少,如今双颊微红,像抹了胭脂似的:“不知子由找我可由何事?”

苏辙笑着道:“我想与王大人打听点事,不知司马大人这几年可有再为求子寻医问药?”

王巩一愣,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时候他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苏辙又道:“我虽与司马大人之间并无多少来往,但想必你也听说汴京来了位医术了得的孙神医,这人正是我请来汴京的,过不了多久,他老人家就要回去了。”

“司马大人乃朝中肱骨之臣,若能为司马大人解决这等困惑,也算是为国效力。”

王巩虽好八卦,但他又没有待在司马光床下,听司马光两口子说什么,只挠头道:“这,这……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他也觉得有几分好奇,想要看看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司马大人到底想不想要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