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扫了苏轼一眼, 正色道:“六哥,我再给你买十包糖霜玉蜂儿好不还?”
苏轼没好气道:“你会这样好?”
“你这人小气扒拉的,才不会给我买那么多糖霜玉蜂儿了!”
苏辙嘴角含笑:“你既知道, 为何还要问我要糖霜玉蜂儿?”
顿了顿, 他才道:“今日我出来是想看看能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做,如今家中纱縠行生意虽不错,家中日子虽好过了不少, 可来日若是我们两人一同去汴京成家立业, 家中这点银钱还是不够的。”
“所以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多赚些银钱。”
苏轼听闻这话,一时间连肉夹馍都忘了啃, 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八郎,咱们兄弟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
“我早就这样想过啦!”
纵然苏家日子好过不少,但在银钱方面,程氏对三个孩子还是一如往常, 根本不给他们什么零花钱。
可怜苏轼每年的压岁钱都被苏辙哄走了,他赚钱的欲望可比苏辙强多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会有多多的钱, 苏轼高兴的是眼冒精光:“可是咱们还小,能怎么赚钱?”
自胎穿之后, 苏辙时不时就会思考这个问题,还是很认真的那种。
后来倒真的叫他想到一个生财之道。
那就是开酒楼。
两宋百姓能吃,好吃, 懂吃,且舍得在吃食上花钱。
只是开酒楼所需银钱不少, 他手上虽有自己与苏轼的压岁钱, 但这点钱早就在苏轼一日又一日的好吃中花的差不多,如今他手上也就剩下十八文钱。
看如今苏轼啃肉夹馍的架势, 苏辙只觉得自己最后的十八文钱都保不住。
所以苏辙就想到了在酒楼入干股,上辈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各种美食的做法不说知道千种也有百余种。
他正想着该如何与苏轼说这件事,毕竟他这等想法对不少人来说就像敲诈似的。
苏轼却是反应极快,忙道:“八郎,你该不会又是想骗我的压岁钱吧?”
说起这话,他眼中露出几分惊恐之色来:“这几年你都将我的压岁钱骗走了,马上又要过年了,你该不会又找了个新借口,想将我的压岁钱骗走?”
“我告诉你,你休想,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的压岁钱给你。”
他更觉今日苏辙请他吃个肉夹馍也是鸿门宴,忙对着剩下半个肉夹馍只啃连啃,将肉夹馍啃的只剩下小半块面饼,这才舍得将那小半块面饼塞到苏辙手上:“喏,你的肉夹馍,我也不吃了。”
“爹爹他们也好,还是师傅他们也罢,都夸你聪明纯良,可叫我说,你这个小娃娃坏得很!”
苏辙是哭笑不得:“六哥,你误会了。”
“今年我不会再骗你的压岁钱了!”
毕竟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苏轼已养成了每晚睡觉之前刷牙的好习惯。
而且随着苏轼长大,对糖霜玉蜂儿也不如从前那样痴迷,毕竟好吃的太多,乱花渐欲迷人眼,苏轼也不是那等专情之人。
苏轼却是被他骗怕了,转身就要回去:“我知道,你这次不会骗我压岁钱,却想怂恿我主动拿出我的压岁钱。”
“我是怎么都不会上当的……”
苏辙见他的背影如此坚决,便道:“六哥,你当真要回去了?我可是打算待会儿去杏花楼吃东西的……”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轼脚下的步子就顿住了。
他只见苏轼猛地转身,满脸是笑:“八郎,此话当真?”
说着,苏轼更是三步并两步,上前拽着苏辙的手就往杏花楼方向走:“为何要待会儿再去杏花楼?杏花楼生意极好,若是去的迟了,兴许连坐的位置都没有!”
“走,快走!”
一高兴,他竟忘了问苏辙手中的钱够不够。
杏花楼乃眉州最大最豪华的酒楼,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来杏花楼吃饭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苏辙一进去,落座后就对苏轼道:“六哥,你想吃什么直接点,不必客气。”
苏轼这才想起事情的关键来:“八郎,你有钱吗?”
苏辙轻轻摇摇头。
苏轼面色大变:“八郎,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吃白食?”
“这杏花楼可是眉州老字号,我听翁翁说他与杏花楼的掌柜的有几分交情,八郎,吃白食的事情做不得啊!”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六哥,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就算这件事真闹到翁翁跟前,也是我的错!”
苏轼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虽贪吃,但也知道苏辙一向聪明,想必早有了万全之策。
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便只略点了两道菜,一道是鸡汤镈饦,一道是酒蒸鸡。
他在心里想了想,若这事儿真传回苏家,这两道菜的价钱不高,也就挨一顿打就够了,他受的住!
苏辙却一口气点了三四道菜,最后更是点了杏花楼的招牌菜——绣吹鹅。
很快,厮儿就上了菜。
一贯贪吃的苏轼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倒是平素对吃食不怎么感兴趣的苏辙却是一口接一口,更是时不时为苏轼夹菜,连连道:“六哥,你怎么不吃?”
“你不是最喜欢吃炙羊肉的吗?我觉得杏花楼的炙羊肉比家里的好吃。”
“还有这杏花楼的绣春鹅,真是味道一绝,也难怪师父爱吃!”
在吃食方面,他觉得苏轼与郭夫子还真是一脉相承,也只有郭夫子能想得出那样惩罚苏轼的法子。
一开始,他听人说郭夫子耗尽家财还觉得不敢相信,毕竟他这师傅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点好的,喝点小酒,郭家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呢?
可师承郭夫子后,他才明白,这些钱都换成酒肉,变成了郭夫子身上的肉!
苏轼瞧见苏辙大快朵颐的样子,是彻底没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微微叹了口气:“八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不咱们还是别白吃白喝了吧?”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去与娘好好说一声,找娘拿钱付菜钱吧。”
犹豫片刻,他更是道:“你与娘说一声,不管今日这顿饭花了多少钱,我们都会还给娘的。”
程氏教育孩子自有一套,时常与他们说,即便苏家有多少银钱也是长辈们挣下的,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若想吃好吃的用好的则要靠自己努力。
一想到这里,苏轼更觉得自己命苦。
他嘴里口口声声说今年的压岁钱不会被苏轼骗走,却万万没想到今年的压岁钱的确没被苏辙骗走,是他自愿给苏辙的。
苏辙看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六哥,你放心好啦,从小到大我何曾做过让长辈们担心之事?”
苏轼是一脸不解。
苏辙这才道:“杏花楼在眉州乃百年字号,更是长盛不衰,从前我就听说若有谁能指出杏花楼的菜品哪里不好,并给出解决法子,当日所吃的这顿饭就能分文不收。”
苏轼的眼睛睁的是更大了:“那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即便他胃口不佳,却也不得不承认,桌上每道菜的味道都不错。
苏辙却是笑了笑:“待会你就知道啦!”
纵然宋朝人再会吃再懂吃,可比起后世那些吃货来还是差上不少。
苏轼哪里能够放心?
但他也知道自己再担心也是无用,索性与苏辙一样大快朵颐起来,嘴里更是含糊不清道:“不吃白不吃!”
“翁翁说了,不可以浪费粮食!”
“反正我最后都是要挨一顿毒打的,还不如吃饱了再挨揍,这样才不亏!”
“这人砍头之前都要吃上一顿饱饭,更别说我啦,得吃饱才行!”
等着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如残风卷落叶似的将一桌子饭菜吃完,就有厮儿笑眯眯上前道:“两位小郎君,一共是六百七十五文,收两位六百五十文钱就好了!”
嘶!
可真贵啊!
苏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已隐隐觉得自己屁股开始疼了起来。
苏辙却是一点都不慌,一开口就道:“我没钱!”
那厮儿是脸色一变:“没钱?没钱你们两个这是来吃白食?”
“我看你们两个小娃娃长得怪好看的,小小年纪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他是气极了,即便苏辙说起杏花楼常年贴在门口的告示时,也是不以为然,觉得苏辙在撒谎。
这小郎君看着也就五六岁的年纪,F哪里像懂吃的老鳖?
可这厮儿瞧见苏辙实在长得好看,又舍不得骂他,索性就请来了掌柜的。
掌柜的虽与苏老太爷有几分交情,但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个娃娃就是苏家的小孙儿。
他听苏辙说起门口的告示时,只觉得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一说,我听着了!”
苏辙一开口就道:“炙羊肉虽味道不错,却是外头柴里头不入味,想必你们事先是将羊肉腌了一夜的,所以才能有此滋味。”
“我若是你们,烤羊肉时永荷叶将它包起来,一来可以将羊肉的汁水锁住,二来羊肉吃多了不免腻味,如此羊肉也能增添几分荷叶的清香,想来吃上多少都不腻。”
“还有这鸡汤镈饦,你们的汤底是没有问题,想必是用鸡汤熬制而成,味道鲜美,镈饦皮儿也是擀的薄如纸,可里头的馅却是差点些,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皮冻儿……”
一开始,掌柜的不以为意。
可听着听着,他脸色却是变了。
特别是当他听苏辙说起绣春鹅的做法后,更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忍不住道:“……绣春鹅乃是我们杏花楼的招牌菜,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吃了都称好,小郎君是第一个提出改进法子的。”
绣春鹅做法繁琐,用肥瘦正好的鹅先蒸后风干,以百花蜜腌渍,最后以香料烤来吃。
苏辙却说鹅风干后用果木熏上一熏味道会更好。
他决心试一试:“杏花楼也是百年老字号,自不会仗着店大欺客,更不会言而无信,今日这顿饭钱就免了。”
说着,他更是笑着道:“不知道两位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绣春鹅照你的做法改良后,我派人送两只给你们尝尝看!”
苏轼惊呆了,如今更是想也不想就道:“我们是苏家的孩子。”
“我爹叫苏洵,我翁翁叫苏序!”
掌柜的笑道:“原来是老相识……”
“想要问问小郎君,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苏辙自不会大咧咧说我是穿越过来的,只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擅长钻研这些罢了。”
等着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走出杏花楼大门,苏轼满脸都是笑,可笑着笑着,他却是道:“八郎,方才你撒谎了。”
“平素你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讲究,哪里喜欢钻研这些?”
苏辙不是不爱吃,只是北宋的吃食比起后世的科技与狠活来还是差上不少,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只道:“六哥,对,的确是我撒谎了。”
“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行吗?你可别告诉旁人!”
苏轼想了想,点点头:“不过我不懂,这与咱们赚钱有什么关系?”
苏辙只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五日之后,那掌柜的就亲自登了苏家的大门,不仅为苏老太爷带了礼物,还为苏辙与苏轼两个小的也带了礼物。
很快,就有人请苏辙前去正院一趟。
苏老太爷知晓自己这个孙儿聪明,却万万没想到他在吃食方面有如此研究,便道:“……来,尝尝看这改良后的绣春鹅味道如何。”
苏辙略尝了尝,微微点头。
因鹅用果木熏过,口感不再单一,味道很是不错。
他看向那掌柜的道:“这和我想象中的味道差不多。”
那掌柜的更是道:“杏花楼开业至今,已有不少熟客,他们尝了也都说好。”
说着,他更是命身后的厮儿奉上锦盒,笑着道:“小小心意,还望小郎君莫要推辞……”
苏老太爷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可他这话一出,就意识到不对,这锦盒里头的东西是送给苏辙的,可不是他老头子的。
锦盒打开,里头装的银票,足足有二十贯钱。
那掌柜的姓陈,是个有见识有本事的,若非如此,早就与许多浪荡子一样将家产败光,忙道:“老太爷不必推辞,这是小郎君该得的。”
“不说别的,每年杏花楼卖的的绣春鹅足足有数千只,光这一道菜就能赚不少钱。”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苏辙觉得这位陈掌柜还不错。
这也是为何当日他在杏花楼没有主动提起与陈掌柜搭伙做生意的缘由之一,纵然陈掌柜在眉州风评不错,但他也想看看陈掌柜到底是不是个实在人。
如今看来,他并没有选错人:“翁翁,我想与陈掌柜借一步说话。”
苏老太爷允诺,便转身下去。
苏辙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直道:“多谢陈掌柜了,杏花楼作为眉州的百年老字号,每每眉州有头有脸的百姓想要宴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杏花楼。”
“可据我所知,这几年来,杏花楼的生意却不如当年。”
“一来是许多汴京的老字号酒楼来眉州开了分店。”
“二来是这么多年下来,杏花楼的招牌菜也就那么几道,不少人都已经吃腻了。”
顿了顿,他看向陈掌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与您做个生意,我愿意每年至少给您提供十道菜谱,我要的也不多,每年只要杏花楼其中半成的盈利,不如这门生意您觉得如何?”
陈掌柜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满口答应下来,更道:“……我们陈家与苏家也有多年的交情,我在小郎君跟前也不藏着掖着,我愿意拿出每年一成的盈利给你。”
“这汴京的酒楼能开到眉州,咱们的杏花楼照样也能开到汴京等地去。”
这一老一小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字据立下后,苏辙则道:“……还望您将此事保密。”
“这是自然。”陈掌柜又不是傻子,知道不知道多少酒楼都盯着杏花楼,生怕别的酒楼也找上苏辙:“我只是有一事不懂,八郎你年纪小小,如何会懂得这样多?便是我在你跟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苏辙笑了笑,依旧道:“不过喜欢这些罢了。”
这话,陈掌柜自是不信的。
可他不光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极有分寸的,知道苏辙不愿意说,便也没追问。
等着陈掌柜走后,苏辙才将这件事告诉程氏等人。
程氏等人:???
苏轼:!!!
程氏不免连连追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苏辙早有准备,直说有些菜谱是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的,因他一早就有此打算,所以一直悉心钻研此道。
程氏是将信将疑,但最后也只能信了。
倒是一旁的苏轼却是半点怀疑都没有,甚至连苏辙的话都没怎么听清,眼神是一错不错盯着锦盒里头的银票,将这些银票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的他嘴角的笑都咧到了耳后根去了。
一直等到程氏等人走了,苏轼还沉浸在喜悦中。
苏辙却是走过去,毫不犹豫将锦盒关上,道:“六哥,你这是做什么?”
苏轼笑的比过年还开心,扬声道:“八郎,我们发财啦!”
“我数了好几遍,足足有二十贯钱了!”
“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好吃的啊!”
说着,他都觉得自己眼皮子太浅了点,道:“不过以后你也是杏花楼的老板,想必我们再去杏花楼吃饭不用花钱,也能省下不少买好吃的钱!”
“可惜杏花楼没有卖肉夹馍,点心和糖霜玉蜂儿的……”
苏辙是毫不犹豫将他手中的锦盒拿走,一开口就道:“六哥,这钱是我的,与你可没关系!”
苏轼:!!!
他惊呆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不知道苏辙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
苏辙却正色道:“方才我与娘说了,这些钱会由娘帮我存起来,等我长大后给我娶媳妇的。”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六哥你是君子,想必也不会抢占我的银钱吧?”
“若是你想要赚钱,不妨也多想想办法……”
他记得清楚,历史上,苏辙不仅整日捞兄,更是补贴苏轼不少,他可不能眼睁睁见着苏轼小小年纪就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
苏轼的眼神游离于那锦盒之上,最后更是没好气道:“哼,不要就不要,亏得我对你这么好,什么好东西都想到你,如今你有了钱,就与我见外起来!”
他气鼓鼓的,转身就走。
当然,临走之前他还不忘丢下几个字——小气鬼!
苏辙是哭笑不得。
他想,明日他买几个肉夹馍给苏轼吧,苏轼定会原谅自己的。
寒冬腊月的,风吹在人身上就像刀子似的,可苏轼却觉得自己的心比这天气更冷,抽抽噎噎走到了苏洵书房里。
还未等苏洵反应过来,他就“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八郎是个小气鬼!”
“我以后再也不与他一块玩了!”
他哭的伤心极了。
苏洵问起他身后的来福,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哭笑不得:“……八郎哪里是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好东西不想着你?”
“六郎,你想啊,若八郎真的将这二十贯钱分一半给你,只怕不出一年,这些钱就要被你花的七七八八。”
“况且八郎又不是自己花钱不给你花,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说着,他更是打趣道:“这些钱,只怕八郎不光攒着日后给自己娶媳妇,还要给你娶媳妇了。”
苏轼抹着眼泪,认真想了想这事儿。
他越想越觉得爹爹这话说的有道理,只道:“是我错怪八郎了!”
苏洵笑着道:“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这样吧,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先预支你二十文钱,明日你买几个你们爱吃的肉夹馍前去给八郎赔不是吧!”
主意是好主意!
但苏轼却是嘴巴一瘪,更委屈了:“爹爹,如今您怎么也与八郎一样,惦记着我的压岁钱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