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苏辙重重点了点头:“翁翁, 您放心,我会的。”

他更是忍不住在心里想,历史上的他可是比苏涣厉害多了!

苏老太爷又与他说起路上的苏洵来:“……你爹爹也不知道到没到汴京, 虽说他年纪不小, 却一直都是小孩子心性,如今身边就平安跟着,也不知道照没照顾好他。”

“如今虽已开春, 但天气反复无常, 考没考中进士倒是无所谓,可别得病了。”

苏辙忍不住直笑:“虽说您和爹爹在一起时时常吵吵嚷嚷的,却是十分惦记他的。”

苏老太爷正色道:“这是自然。”

“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父亲也是一样担忧的,别看你爹爹平日不着调,心里也是极喜欢你们几个的。”

“到了出发前几日,他就磨磨蹭蹭不愿动身, 还说想去天庆观看你们兄弟俩个,却被你娘劝住了。”

“后来他收到你写的信, 高兴的像个三四岁的孩子似的,还没你稳重, 还专程拿给我看了,说你很是想念他……”

苏辙眼前顿时浮现出苏辙那高兴雀跃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知下一刻, 他就听见苏老太爷长长叹了口气道:“唉,说起来你从小还是在我身边长大的, 敢情你在书院就只想爹爹, 却不想翁翁……”

苏辙忍不住笑出声来:“翁翁,方才您还说爹爹像几岁小孩似的。”

“我看真比较起来, 您与他也是差不多的。”

顿了顿,他更是道:“我在书院怎会不想您?不过是平日里羞于表达罢了,这次想着爹爹要去汴京赶考,说这话要他高兴高兴!”

苏老太爷一听这话顿时是面上一喜。

苏辙索性乘胜追击起来:“翁翁,时候不早了,不如这剩下的菜籽明日再种吧?”

“您又不是那等一二十岁的年轻人,若是您累病了,我肯定会担心的,哪里能够好好念书?”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苏老太爷就回去了。

翌日一早。

苏辙刚起身,正与苏轼一块用早饭,就听说程老太君来了。

如今元宝与来福兄弟俩人在苏家跑跑腿,做做杂事,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兄弟俩人就肉眼可见胖了起来,他们记得苏家的恩情,当起差来十分用心,得了苏家上下所有人的喜欢。

特别是元宝,嘴又甜胆子又大人又勤快,今日更是见到程老太君进门后这才跑过来,更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好啦,不好啦,程老太君又来了!”

苏轼一向不喜欢这位外祖母。

想当初程老太爷在世时,他偶尔跟着程氏前去程家,程老太君对他与程之元等人就是区别对待,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程之元等人吃。

用程老太君的话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是泼出去水的儿子,是外人的外人!

若程家是那等寒门小户他还好想点,可程家有钱得很,哪里会缺这点吃的喝的?

所以如今他是连头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来了就来了呗,娘去了纱縠行,哪里有时间招待她?”

“再说了,娘当日都说了,一命抵一命,她生娘的那条命已经还到程之元身上,她还想干什么?”

元宝摇摇头,喘着粗气道:“六少爷,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前几日程老太君都是老老实实坐着等夫人,今日却是放出话来,若是夫人不去见她,她就要去苏家门口坐着,还说要闹的苏家没脸。”

说到这儿,向来好脾气的元宝面上都浮现了几分怒容:“她还说如今六少爷与八少爷都是要走科举,走仕途的人,以后苏家闹出这样的事,两个哥儿当官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更说八姑娘以后也是要嫁人的,若以后旁人知晓八姑娘有个这样狠心的娘,说亲都难!”

苏辙一听这话就知道背后定有高人指点程老太君。

想也不想,他就知道这人是程浚。

打蛇打七寸,程浚知晓三个孩子是程氏的逆鳞,这话一出,程氏定会乖乖就范。

他站起身来:“元宝,你去与春桃姐姐说一声,不必告诉娘,我去会会太婆。”

时人将外祖母叫太婆。

苏轼见状,也跟着一并站了起来:“八郎,我与你一起去,免得她欺负你。”

“她这人坏得很,可别给你扣下屎盆子!”

苏辙与苏轼兄弟俩人一起去了正厅。

向来养尊处优的程老太君抓着春桃的手哭的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连连道:“……你好歹也是我程家的家生子,虽如今卖身契在昭娘手上,却也是在程家长大,如今竟差人通传一声都不愿意?”

“我看你是白吃我程家那么多年饭了!”

春桃是一脸为难。

其实程老太君也是不愿意来的。

并非她顾念着与程氏的母女情,而是她一把年纪,还要做这等事实在丢脸。

但儿子发话,她不硬着头皮登苏家的门也不行。

苏辙一进来,就道:“太婆,您来了!”

程老太君见到苏辙与苏轼兄弟俩人,是眼前一亮,这表示今日这说辞还是有效的,当即就道:“你们俩个来做什么?你们娘呢?”

苏辙一开口就道:“太婆,您别看了。”

“方才春桃姐姐准备差人去喊娘回来,我说不必了。”

程老太君面上原有的几分笑意顿时消散的是无影无踪:“八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辙一开口就道:“太婆,您方才不是说若是娘不回来,您就要在我们苏家门口大闹一场吗?”

“您去吧!”

“今日苏家上下没人拦着您!”

程老太君一愣。

她哪里真舍得下脸面去做这等事?

苏辙又道:“我倒是想看看到时候是程家更丢脸,还是苏家更丢脸,当日程家门口闹了那么一场,我娘与程家,与您已没了关系。”

“当时眉州不少老百姓都是在场的,他们也都可以作证。”

“既然如此,您还来我们苏家做什么?”

"您口口声声以我与我六哥的仕途,我八姐姐的亲事吓唬我娘,难道程家就没有表哥表弟要走仕途?就没有表姐表妹要出嫁吗?"

他虽年纪小,但说话却掷地有声,气势非凡,不知远胜对面的程老太君多少。

如今他明显见着程老太君面上有几分慌乱之色,更是淡淡一笑,道:“若是太婆觉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划得来,您暂且试一试。”

苏轼跟在他身后,道:“对,您去试一试。”

“我们苏家才不怕了!”

俩个小小的人儿站在一起,气势磅礴。

一时间,程老太君竟说不出话来。

苏辙则看向站在程老太君,几乎要哭出来的春桃道:“春桃姐姐,你不必再劝太婆了,太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说着,他微微一笑,道:“太婆,您请自便。”

这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春桃在苏轼的示意下也出来了,顿时,屋子里只剩下程老太君一个人,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傻站着。

犹豫了好一会,程老太君是咬着牙走了。

等着程氏听说了消息匆匆赶回来时,程老太君刚离开不久。

春桃与程氏说起这件事时,面上都带着骄傲之色:“……方才奴婢急的不知怎么才好,幸好两位少爷赶了过来,特别是八少爷,方才您没看到他那模样,将老太君唬的一愣一愣的。”

“奴婢从前就听说过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碰见那等横的,只有比他们更横才能赢!”

“大概明儿老太君就不会来了。”

程氏是一刻钟之前接到了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一路上她想到程老太君托人转告给她的话,是后怕不已。

孩子是母亲的逆鳞。

她想,一时情急之下,方才她答应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今想来,她心里只有庆幸:“这件事八郎做的很好。”

“这孩子从小就沉稳!”

而经今日一事,程老太君是哭着回到了程家,她是又羞又愧,想着自己竟被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给唬住,只红着眼对程浚道:“你若是不嫌丢人,你自己去找你妹子闹,我是死都不会去了!”

“反正我已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实在不行,我就去找你爹好了!”

这话说的程浚是脸色沉沉,私下对着秦小娘抱怨道:“……娘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明明是她自个儿听我抱怨几句,就说要去找程昭娘闹上一场,如今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就变成了我的不是?”

“哼,果然是人老了,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们母子之间的官司,秦小娘可不敢多言,毕竟程浚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即便她如今是程浚心尖尖上的人,也不敢随便说话。

想在程浚手下讨日子,可不是那么简单。

但嘴上不说,不代表她心里不清楚,她知道是程浚挑唆着程老太君去的苏家:“您这话说的,人年纪大了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您和她老人家计较什么……”

她忍不住想,自己以后侍奉起程浚来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当初程之元虽有错,但程浚当日将程之元打了个半死,如今更是一面都没去看过程之元,更说以后再没这个儿子!

且不提程家的恩恩怨怨,苏家却迎来了一桩大事儿。

原是苏轼与苏辙进了北极院后,在眉州是名声大震。

苏轼是因一进书院就屡屡拔得头筹的缘故。

而苏辙则因年纪小小的缘故。

这兄弟俩人在眉州已小有名气,已被人称为“神童”,所以被官府注意到,想要他们俩人前去参加童子科。

童子科,顾名思义就是专为年纪小的孩童设立的科举考试。

当然,也不是什么孩子都能参加,只针对于天资过人的孩童。

所以当官府的人找到苏老太爷说起这话时,苏老太爷很是高兴。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连官府都承认他那两个孙儿聪明过人。

但苏老太爷并非武断之人,儿子不在家,便将这事与儿媳程氏说了,只要她与俩孩子拿主意。

所以等着苏辙与苏轼俩兄弟三月底回家时,就听说了这消息。

因苏辙帮着设计了几款时兴的料子,纱縠行的生意是愈发好了,程氏的面上带着几分疲态,但更多的却是高兴,一开口就道:“……如今你们爹爹去了汴京赶考,你们翁翁的意思是要我与你们商量商量这件事。”

“你们俩虽年纪不大,可凡事都很有主意,这件事啊,你们兄弟两个自己商量就是了。”

说着,她更是笑着道:“不管你们做出什么决定,娘都支持你们。”

苏轼是高兴坏了。

他兴高采烈看着苏辙道:“八郎,太好了!”

“是不是我们参加了童子科,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念书了?”

“我可是听说那等才能出众之人还能得到官家亲自考问,若是答的好了,一二十岁就能当官!”

“我还听说像杨亿,晏殊等人都是参加童子科当的官了!”

说起晏殊,这人可是天底下很多读书人的偶像。

就连远在眉州的苏辙都时常听人说起这人,他几起几落,如今已官至宰相一职。

苏辙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又何尝不知道读书辛苦?寒冬腊月天不亮就起来,自己洗衣打水,每日所食也无多少油水,夜里更是时常有人起身,根本睡不好……但参加童子科就一定好吗?

并不见得。

苏轼也发现了苏辙的沉默,虽说大多数时候苏辙话不多,但他们同吃同住这么些年,苏轼一眼就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如今俩人已走出程氏院子,索性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苏轼这才道:“八郎,你不想参加童子科吗?”

“为什么啊?”

苏辙笑了笑,道:“六哥,我知道你崇拜晏殊。”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从古至今参加童子科的学童那么多,又有几个晏殊?又有几个杨亿?更多的还是淹没人海,默默无名的平常人而已!”

“他们从小就存了不参加科举的心思,想要走捷径,落榜之后,哪里抵得上那些寒窗苦读几十年的学子?”

“若参加童子科能够高中,那是最好,可若是落榜,以后想要再走科举之路就难了。”

其实他是想劝一劝苏轼的,毕竟历史上的苏轼寒窗苦读十几年,历经磨难,却仍是性情不改,多次糟贬。

若真叫苏轼一路顺风顺水的,只怕他那脾气更难以言说,以后的仕途之路会更难。

但这话,他并没有说。

他心底爱苏轼是一回事,想保护苏轼是一回事,想帮苏轼是一回事,却从未想过左右苏轼的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路。

苏轼面上的笑意顿时是肉眼可见消失不见,失望道:“那八郎,你是不愿参加这童子科吗?”

"我原还想着我们兄弟两个能够一起了。"

“既然你不想参加童子科,那我也不去了。”

他虽年纪小,很多道理都不懂。

但在他的预想中,却没有与苏辙分开过。

苏辙忙道:“六哥,你不必如此。”

“人活一辈子,每个人的路都长的很,每一条你以为不起眼的路实则是至关重要,莫要因为旁人的选择而左右自己。”

说着,他更是道:“六哥,童子科一事不着急的,你再好好多想几日吧。”

苏轼面上又浮现了几分犹豫之色。

他不免好奇道:“八郎,以你才智,去参加童子科定能高中的,你为何不愿?”

“旁人都说我聪明过人,说你沉稳有度。”

“但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你比我更聪明!”

他迎着苏辙那不解的目光,笑了起来:“想当初你才与我一起去北极院念书时,只认识几百个字。”

“那时候我们下课之后我给你补课,很多东西只说了一遍你都记了下来,大家都以为你考试时会垫底,甚至被赶出书院,可你却考了第八名。”

“不光如此,以后你每次考试都徘徊在□□名,既不拔尖,也不垫底!”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这说明你不光对课本上的知识很是了解,更了解旁人知识掌握的如何,这比想要考第一难多了!”

苏辙:……

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聪明,却万万没想到苏轼还如此心细。

苏轼也是有几分了解苏辙的,当即就得意洋洋道:“八郎,我没说错吧?”

苏辙便老老实实点头道:“六哥,你说的极是。”

顿了顿,他更是道:“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愿意参加童子科,还劳烦你帮我保密这件事!”

“其实做学问与翁翁种菜差不多的,只有持之以恒,种出来的菜才能好看又好吃。”

“做学问也是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得远,才能站得高。”

“当官更是将自己从前所□□用到生活中,在我看来,聪明与否倒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脚踏实地。”

他这番话说的有道理归有道理,但对如今的苏轼来说却是太深奥了些,听的苏轼是直皱眉:“八郎,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样多的道理?我看你比翁翁还要唠叨!”

苏辙:!!!

唉,当弟弟好难!

他无奈道:“六哥,这件事你还是多考虑一二吧。”

苏轼原是对童子科一事兴趣盎然,但听了苏辙这番话不免多斟酌一二,后经苏辙提醒,想着自己到底年纪小,便多问了旁人几句。

苏位与苏修一听说这件事,与苏轼反应差不多,两眼直放光,要苏轼前去参加童子科,更打趣道:“……看样子我们苏家要出位小神童了!”

苏老太爷却与苏辙想的差不多,并不赞同此事:“……种菜是春日播种,秋日收获,即便天气再暖和,也没有冬天播种的道理。”

“我虽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可想着万物道理都差不多的。”

苏轼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拿不准主意,便又邀苏辙陪他一起前去请问张易简道长。

他是万万没想到张易简道长与苏辙看法一样。

等着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从张易简道长院子出来时,苏轼已是心意已等,摇着头道:“……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考科举吧,正好能陪着你一起!”

他才不会对苏辙说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了:“我原本还以为道长会赞成我参加童子科,毕竟天庆观若能出现一个神童,多威风呀!”

苏辙笑着道:“六哥,张道长是什么人,这么长时间你难道还不知道?”

“他可不是看重名声的人!”

“想必他只想着你能够学到知识!”

苏轼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兄弟两人便回绝了参加童子科一事,只是他们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在眉州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从古至今,眉州还无几人能参加童子科的孩童,拒绝之人更是毫无一人。

一时间兄弟两人是神童的名声传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又过了几日,就是苏辙四岁的生辰。

这一日一大早史无奈就早早起身,候在了苏辙寝间门口。

没多时,苏轼就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此时天色尚早,东边只泛起鱼肚白,并未到起身的时候。

苏轼与史无奈皆是贪睡之人,如今两人又是偷偷摸摸朝厨房走去,一路上更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苏轼忍不住道:“……即便从前我们在家里日子艰难,可每每到我们生辰娘总会吩咐大厨房给我们做好吃的,还会给我们做一碗长寿面。”

“这长寿面里还卧了个鸡蛋,鸡蛋炸的焦焦的,一口咬下去,里头的黄更是嫩嫩的,可好吃啦!”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到:“娘说了,过生辰就是要吃长寿面!”

“今日我一定要给八郎做一碗好吃的长寿面出来!”

史无奈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六郎,你从前煮过面吗?我听说做饭还是挺难的……”

他早在上个月就知晓三月里苏辙会过生辰,所以上个月底休息时就央求他爹带他去给苏辙买了礼物。

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陶人儿。

若仔细看来,与苏辙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他很是喜欢。

他想,苏辙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苏轼也想为苏辙挑上一份合适的礼物,奈何他囊中羞涩,也不愿找人借钱,毕竟他认识的人苏辙也认识,找谁借钱兴许会传到苏辙口中,不合适!

如今他是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正色道:“做饭又有何难?做饭一事我听任乳娘说起过的,根本不难!”

“我这样聪明,做饭一事对我来说不是信手拈来?”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道:“再说了,礼物这事儿讲究的是礼轻情义重,我用心煮出来的长寿面,就算不好吃,想必八郎也是爱吃的!”

史无奈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