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方才听闻苏辙一番话, 面上并无任何惊惧之色。
八郎说得对!
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比起他来,小小年纪的苏辙更是沉稳。
兄弟两人隔着书房老远,就听到史吉那响彻天际的哭声:“疼!”
“爹爹, 好疼啊!”
“我要娘娘, 我要去找娘娘……”
苏辙与苏轼走进去一看,只见史吉头上已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一旁的史彦辅更是一脸着急:“吉儿, 你到底是怎么了?”
苏洵一看到两个儿子, 就道:“六郎,八郎,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知道两个儿子性子的, 知晓两个儿子不会与人动手的。
苏辙正欲开口,谁知苏轼就抢在他前头一五一十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爹爹,史叔父, 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是鸡屎,不, 是史吉自己打到自己的!”
史彦辅虽文采不怎么样,但他能与苏辙成为密友, 又怎会是是非不分之人?
史彦辅看向史吉,皱眉道:“吉儿,可有这么一回事?”
史吉虽被家中长辈宠坏了, 却也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只抽噎着点点头, 又道:“……爹爹, 若不是那坏八郎与我说话,害我分神, 我就不会打到自己!”
苏辙接话道:“史吉哥哥,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难道与你说话都不行了吗?”
“还有,不是长辈们不是说大的该让着小的,你比我大,该让着我才是!”
史吉一愣,连脑袋上鼓起的包都顾不上,指着苏辙道:“你,你明明知道我叫什么,你是故意那样叫我的对不对?”
苏辙懒得接话。
史彦辅见儿子不哭了,也不闹了,想着这孩子也没什么事儿,便道:“好了,今日是你与八郎初次见面,可谓不打不相识。”
“你们一起出去玩吧!”
史吉也知晓爹爹并非娘娘,可不会一味纵容他,只能抽噎着出去。
三个孩子一出去,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史吉皮得很,如今也顾不上头上起的包,只盯着苏辙看。
苏轼护犊子道:“鸡屎,你看什么?”
“你要是敢欺负我弟弟,我可不会放过你!”
“就算你厉害,可我们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人,动起手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了!”
说这话时,他声音还微微有些发颤,可见心里还是害怕史吉的。
苏辙心里又是一暖。
史吉可不会将苏轼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只看向苏辙道:“你不是知道我叫史吉,为何故意要叫我……鸡屎?”
“还有,你不怕我?”
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没有不怕他的。
而他,也很喜欢将那些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苏辙却是反问道:“那你既然明知道我六哥的名字,为何要叫他车轮子?”
“鸡屎不好听,车轮子难道就好听了?”
他看着史吉头上那鸡蛋大小的包,觉得这人也挺厉害的,这样了都能镇定自若与能不哭:“而且,我为何要怕你?”
这话问的史吉无话可说,看了看苏轼,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苏辙可不会惯着他,转过头与苏轼道:“六哥,鸡屎哥哥不是马上也要去天庆观念书了吗?到时候你就把他的绰号告诉大家,让大家一起笑话他!”
“他的绰号可比你的绰号难听多啦!”
“更何况大家都是进天庆院念书的,轼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可不是什么车轮子的意思!”
苏轼笑眯眯的,连声道:“八郎,你说的极是!”
一时间,史吉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难看。
他已经想到到了天庆观所有人都喊他“鸡屎”的盛大场面,想他堂堂史大奈的后人,竟被人这样叫,他如何忍得了?
想来想去,他这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八郎,你说的是,是我不对在先。”
他又看向苏轼,低声道:“六郎,对不起。”
“先前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是心里不高兴,就骂我几声‘鸡屎’解解气吧!”
“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才会那样叫你,没有坏心的!”
苏辙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这个史吉敢作敢当,知错就改,倒也坦坦荡荡,叫人钦佩。
苏轼看着史吉,轻声道:“娘说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以后我们一起玩吧,你不喊我‘车轮子’,我也不要六郎喊你‘鸡屎’了好不好?”
史吉笑着点点头。
迎着阳光,他脸上的笑容与他脑袋上鸡蛋大的包一样灿烂耀眼。
小孩子就是这般,一会吵吵闹闹,一会又和好如初。
史吉更是满脸骄傲与苏辙兄弟两个说起史大奈来,史大奈是唐朝人,他有个好朋友叫程咬金,这两人都是很厉害的猛将。
说起自己的祖先来,史吉眼里是亮晶晶的,最后更是道:“……我听我爹说了,读书人都是有表字的,你们说我要不要给自己表字取个‘小奈’?这样以后人人疼就会喊我史小奈了。”
苏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苏轼与史吉齐齐看向他。
苏辙这才解释道:“我觉得这个表字不好,你才五岁,若是努力,以后成就兴许能超过史大奈,顶着史小奈这样一个名字,你永远只能当第二个史大奈……”
史吉看向他的眼神更加钦佩,摸着他的脑袋道:“你说的极有道理。”
“八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怪多的。”
“马上六郎与我要去天庆观读书,到时候我们三个互相帮助,我娘常说我空有蛮力却是缺心眼,我看你们兄弟两个斯斯文文的,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们,我来保护你们!”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齐齐称好。
三人的友谊很快建立起来。
与苏轼不愿离家去天庆观念书不一样的是,史吉想着要去天庆观念书高兴得很,毕竟史家孩子少,平日里就他一个人玩扁担,怪没意思,一想到马上有那么多小伙伴,他别提多高兴。
当然,史吉也是有烦心事的。
那就是给自己取个独特且威风凛凛的表字,就算苏轼与他说如今他还小,不用着急,但他还是不答应。
想了又想之后,史吉终于扬声开口道:“我想到了!”
“我的表字就叫‘无奈’,既与史大奈沾边,又威风凛凛,旁人一听就不敢小瞧我!”
苏辙:……
苏轼:……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
后来还是苏轼忍不住道:“你当真要叫这个吗?”
史吉郑重点了点头,脸上神色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以后你们不要叫我的大名,就叫我史无奈!”
苏辙见他心意已决,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得。
他的朋友就是不走寻常路。
苏辙原以为史彦辅史叔父听说这名字后定会大力阻拦,谁知道书房中的史彦辅一听这话却是眼前一亮,夸赞道:“你这名字取的真是好,以后你到了天庆观肯定无人敢欺负你!”
“无奈!”
“无赖!”
“真是个好名字!”
苏辙再次与苏轼默默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实在是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吉这名字得到了自己父亲大力支持,是高兴不已,更是放出话道:“以后你们不要史吉,免得有人像八郎一样给我取外号,以后你们就叫我史无奈!”
苏辙看了眼史吉,不,史无奈,点头道:“好的,无奈哥哥。”
很快三个孩子又高高兴兴下去玩了。
史彦辅这才与苏洵说明其中的原由,虽说他儿子向来顽皮,在一众同龄孩子中史无往不利,但天庆观中还是有好些大孩子,他儿子肯定惹不赢,有道是凶的怕横的,这个表字一听就不那么正常,旁人肯定不敢招惹他而已。
苏洵一听,只觉得这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史无奈教起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玩起扁担来,用他的话来说,苏轼马上要去天庆观念书,天庆观学子多,难免有些喜欢欺负人的孩子,苏轼跟他学上几招傍身也是好的。
苏轼是嗤之以鼻。
倒是苏辙很感兴趣,在旁边捡了根木棍也开始瞎比划起来。
所以一下午的时间,史无奈就在心里将苏辙划为自己第一好的朋友,至于瞧不上他“武艺”的苏轼,则被他划为第二好的朋友。
等着史无奈父子离开苏家时,他更是百般不舍,与苏辙、苏轼挥手道:“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们玩。”
苏洵却笑道:“到时候你再过来,只怕就只有八郎一个人在家了。”
苏轼嘴角抽了抽,当着客人的面这才强忍着没哭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苏洵则忙起苏轼入学天庆观一事。
因苏家与天庆观张易简张道士有几分交情,当张易简收到苏洵来信后,很快就回信一封,信里说自己早就听说苏轼聪明过人,建议苏洵早些将苏轼送到天庆观念书。
程氏便忙替苏轼收拾起东西来,这几日的时间里更是要苏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毕竟到了天庆观可没人伺候他。
五日之后,苏洵就要送苏轼前去天庆观念书了。
这日一大早,苏轼哭的眼泪鼻涕齐飞,如后世不愿上学的孩子一样,嘴里嚷嚷道:“我不要去天庆观!”
“我不要去天庆观!”
可小孩子的挣扎有什么用呢?
苏洵直接扛着哭天喊地的苏轼上了马车。
一直到马车看不见,程氏这才牵着苏辙的手转身,苏辙只道:“娘,六哥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去外头念书。”
方才他原还想叮嘱苏轼几句的,要苏轼勤刷牙勤洗澡,毕竟这小崽子不怎么爱干净,后来更写过“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这等叫苏辙不耻的诗。
可后来他看到苏轼那样子,觉得给糖给苏轼吃,苏轼都不会要,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程氏正色道:“读书哪里有不辛苦的?”
“想当年你大伯父与二伯父都是这样勤学苦读熬出来的。”
她扫了苏辙一眼,道:“你啊,也别觉得六郎可怜,打从明日起你就要跟着我开始启蒙。”
“我虽学问比不上你们爹爹,可教认字儿还是够的。”
苏辙一愣。
程氏可是不折不扣的严母,比苏洵严格多了,他担心他一个字没写对,就会被打手扳心。
但启蒙一事还是这么定下了。
程氏与苏洵商量一番后,想的是先由她给苏辙启蒙,等着两三年后苏辙也是要去天庆观读书的。
毕竟苏洵明年春闱是高中也好,还是落榜也好,都没时间再给苏辙启蒙的。
不过苏辙先前给苏轼启蒙的器具都在,所以程氏也不必费多少时间。
苏辙见这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还是想挣扎一二,不由与程氏道:“娘,翁翁说他想给我启蒙,您如今要管家,忙的很,只怕不得空……”
程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老太爷给你启蒙那叫启蒙吗?整日不是带着你在菜园子种菜,就是带你认竹子。”
“这件事就不劳烦老太爷了。”
苏辙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程氏原是有几分担心的,毕竟苏老太爷疼苏辙,她怕苏老太爷又像刚给苏轼启蒙时一样指手画脚,可惜,苏老太爷却是什么都没说。
翌日一早,三房就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不过小半日的时间,苏辙就叫苦不已。
也不知因程氏是卷王的原因,还是有苏轼珠玉在前的原因,程氏对苏辙要求极高,要他每日认五十个字。
这五十个字倒不难,难就难在苏辙既不能学的太快,又不能露馅。
一上午下来,苏辙累的趴在桌上直叹气,连大厨房送来的野鸡瓜齑都没胃口。
野鸡瓜齑是北宋家里常吃的小炒,用酱瓜、笋丁、野鸡肉、葱白拿猪油爆炒的美食,又香又鲜,很是下饭,苏辙很喜欢吃。
但这会子的苏辙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连连叹气:“娘,我好累啊。”
他可知道苏轼刚启蒙不久每日就能学习一百个生字,他可不像这样累。
程氏却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过几日就好了。”
一副完全没商量的意思。
苏辙听她话里话外皆是累久了就没感觉的意思,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多吃饭。
可很快,苏辙就意识到自己将启蒙一事想的太过于简单。
他有心藏拙,苏轼学一两遍的字他要学上五六遍,程氏见状,便想着勤能补拙,所以要他每日将生字认完后再一个字抄上百遍。
他刚流露出不满,程氏就道:“八郎,有道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天资平平,只有加倍努力才是。”
“当初你二伯就很喜欢抄书,虽说你年纪小不懂好些字的含义,可抄的多了写的多,就能明白了。”
苏辙:……
好吧。
经此事,他是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藏拙为好,毕竟比起小小年纪被送去天庆观念书,这几千个大字也不算什么。
可每每苏辙练完大字后,还是连连感叹道:“真的好累啊!”
他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难免精神不济,更是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生病就好了,这样就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夜里,苏辙就浑身发热起来。
任乳娘连忙去喊程氏,又是用温水擦身子,又是请大夫,足足忙了半夜。
大夫如苏辙所愿,叮嘱他好生休养几日。
这下,苏辙可不用读书写字,而是要喝药。
古人信奉良药苦口,每碗药是又浓又苦,苦的苏辙直皱眉头,偏偏任乳娘说喝药之后不能喝水,要不然会冲散了药性。
苏辙只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好在没两日他就收到了苏轼的来信。
没错,年仅七岁的苏轼已经会写信了,不光给苏洵,程氏与苏老太爷各写了一封信,还给苏辙也写了一封信。
任乳娘不识字,只能请程氏过来给苏辙念信。
程氏轻声念道:“八郎,见信如见人,你在家一定要听爹娘与翁翁的话,莫要顽皮,我在天庆观一切都好,你莫要担心……”
听到最后,苏辙有几分震惊:“这封信真的是哥哥写的吗?”
他只觉得苏轼去天庆观念书没几天,像长大了不少,有了点当哥哥的样子。
程氏道:“这的确是六郎的笔迹。”
"读书能知礼,可见这话没说错。”
“八郎,等你好起来了,娘再教你启蒙。”
苏辙小脸一垮,脸色简直与喝药时差不多,更是好奇道:“娘,六哥与你们写信说了些什么?”
程氏直道:“没什么,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她一想到苏轼写给他们信中的内容就觉得好笑,不管写给她的,亦或者写给苏老太爷或苏洵的,信中只有一个重点。
我不想在天庆观念书!
我要回家!
爹!娘!翁翁!你们快救我回家!
这等教坏弟弟的话,程氏可不会与苏辙说的,她轻声道:“八郎,你可要与六郎回信?你不会写字不要紧,我帮你写!”
苏辙想了想,这才道:“娘,您与六哥说,说我已经开始启蒙了,我已经会认识几百个字,再过些日子,就能与他写信了。”
“娘,您再告诉六哥,就说他走了之后我生病了,不过如今看过大夫,喝了药,已没什么事……”
他虽并非聒噪之人,可一想到苏轼,脑海中就浮现一个坐在案几前可怜巴巴的小身影,就想多与他说说话。
所以到了最后,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足足写了五页纸,写的程氏手都酸了。
程氏不是不心疼苏轼。
只是她更知道读书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知晓天庆观的伙食肯定没有家中那样好,所以便命大厨房做了些吃食。
但如今天气热了,一些菜是放不住的,只能做些豆豉,羊肉酱送过去。
苏家已许久没吃过羊肉,程氏想着贪吃的苏轼,想了又想,还是当了支陪嫁的簪子买回来些几斤羊肉。
当傍晚苏吃饭时看到炙羊肉时,是微微一愣:“乳娘,怎么会有羊肉?”
如今已是六月,他还记得上次吃到羊肉还是过年的时候。
任乳娘只含糊说不知道。
苏辙想着待会儿去问问程氏,如今他跟着程氏启蒙,家中不宽裕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他正病着,对上炙羊肉这道大菜没什么胃口,目光被豆豉吸引了去。
豆豉佐粥极好,用大豆、小麦粒、生姜、茄子、紫苏、川椒做成的,一口下去,鲜香爽口,麻麻辣辣,让人食欲大开。
苏辙就着这碟子豆豉多用了一碗粥。
他到底病了,吃饱喝了药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似听到了程氏说话的声音。
程氏方才已盯着大厨房将羊肉酱,豆豉做好,刚忙完的她就匆匆过来看望苏辙,任乳娘轻声道:“……大夫说了,只要八少爷能吃能喝就没什么事儿,方才他吃了两碗粥,一个炊饼了。”
程氏看着那碟子几乎动都没动的炙羊肉,不免有点心疼。
她统共买回来了五斤羊肉,正院与长房处各送了一斤,苏洵与苏辙这里加起来一斤,剩下两斤全做成羊肉酱送去了天庆观,一罐送给苏轼,一罐送给了张易简。
她自己是一块羊肉都没舍得吃。
任乳娘在苏家多年,多少也有几分了解程氏的性子,只道:“您可吃了?若是没吃,叫大厨房将这碟子羊肉热一热,方才八少爷是一筷子都没动,只说没胃口。”
顿了顿,她又道:“方才八少爷还问奴婢为何会有羊肉了!”
“叫奴婢说,这羊肉与猪肉都是差不多的,您又何必当了自己的嫁妆去买羊肉?”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却是什么都懂!”
“六郎小小年纪离家,实在是可怜,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我嫁妆的簪子多的很,少一支也不算什么。”
苏辙隐隐约约听到这话,很是心疼程氏,再也睡不着。
他一直等程氏与任乳娘等人分食完这碟炙羊肉后,这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程氏虽为严母,但对孩子们的爱却是半点不掺假的,笑着问他今日可好些了没,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最后更是道:“……八娘一直吵着要来看你,我好说歹说这才劝住,喏,这是她带给你的绿豆水。”
苏辙喝着爽口的绿豆水,忍不住道:“娘,您替我谢谢八姐姐。”
“对了,厨房做给六哥的羊肉酱和豆豉真好吃,您差人将东西送去天庆观了吗?若是没有,我想拿了压岁钱给六哥买点糖霜玉蜂儿。”
“六哥最爱吃糖霜玉蜂儿了,他一个人在天庆观,太可怜了。”
“不过您得再我给六哥的信上再添上一句,要他吃完糖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程氏笑着答应下来。
因炙羊肉一事,苏辙认真打量一二,这才察觉苏家的银钱是越来越紧张。
程氏原先每年都会给自己做上两件新衣裳,毕竟她管着家,人情往来都是要她出面的。
但今年春日夏日,她却是一件新衣裳都没做。
去年时候,他两三个月就能吃上一次羊肉,可今年却是大半年才吃上一次羊肉,还是沾了苏轼的光……
一想到这里,苏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他看着程氏,认真道:“娘,我有悄悄话要和您说。”
程氏哑然,叫常嬷嬷等人下去后这才道:“八郎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苏辙正色道:“娘,方才您与乳娘说的话,我都听到啦……”
与后世所有家长一样,程氏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这些琐事你不必操心,只需要好好念书就行了。”
这等话,苏辙难以苟同。
他握着程氏的手,认真道:“娘,您这话说的不对,我是家中的一份子,家中日子过的艰难,我哪里能安心念书?”
“娘,从前六哥教过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变卖嫁妆并非长久之计,这嫁妆总有卖完的一日,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二伯如今虽升官了,但他初到阆州,花银子的地方多的很,每年手中余钱也没多少,送回家的银子也不会太多。”
“马上大哥,二哥他们要参加科举了,六哥进了天庆观念书,五姐姐与八姐姐也越来越大……咱们节流的同时,为何不想着开源?”
程氏知道这孩子向来鬼主意多,只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谈何简单?”
虽说宋朝民风开放,做生意的小娘子不计其数,但像苏家这等大家族却鲜有女子做生意的。
再说了,做生意需要本钱,更是有风险,以苏家如今境况,若是亏损,无异于雪上加霜。
苏辙提醒程氏道:“不是有二舅母送给我的那个金钳镯吗?”
“您将镯子拿去当了,当本钱!”
程氏觉得他童言童语很有意思,笑着问道:“好,这下本钱有了,可做什么生意了?”
苏辙缓缓道:“您绣工极好,画的花样子也好看,为什么不开一间纱縠行?”
程氏嘴角的笑容顿时滞住了。
程家当年就是以丝绸,纱布制品发家,如今更是眉州乃至四川赫赫有名的丝织品大户。
遥想当年程老太爷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幺女程氏,时常将她驮在肩上去纱縠行转悠,耳濡目染之下,纱縠行种种,程氏比两位兄长更为清楚。
苏辙看向程氏,道:“娘,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您肯定在想若是咱们苏家开了纱縠行,肯定会影响程家纱縠行的生意。”
“可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光明正大做生意,又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哪家的布好自然去哪家买。”
程氏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只轻声道:“咱们八郎真是聪明。”
“不过赁铺子做生意一事非同小可,得从长计议。”
等着陪儿子说了会话,她这才回去。
一路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苏辙方才的话,若真的开纱縠行,她觉得是稳赚不赔之事。
只是,这纱縠行一开,以后与程家是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程氏心里乱极了。
就算两个哥哥对她不好,但程家还是有她的母亲在的,程老太君对她远比不上程浚与程濬,但到底也是她的亲娘!
程氏是满腹心思回去。
她刚回去就见到苏洵坐在桌边等着她,只不解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书房看书吗?怎么回来了?”
苏洵指了指桌上一筷子都未动的炙羊肉,含笑道:“我自然是有要紧事才回来的。”
他与程氏夫妻十几年,对程氏的性子清楚的很,想必程氏是舍不得吃羊肉。
既是如此,他又怎会吃独食?
苏洵见程氏愣神,忙招呼她道:“这羊肉还热着,快坐下来吃吧!”
程氏这才坐了下来。
方才她已在苏辙房里吃了个半饱,如今心里有事惦记,哪里吃得下去?
她便观察起苏洵来。
苏洵说的是将炙羊肉端回来与她一起吃,可苏洵的筷子根本不往羊肉夹,时不时将羊肉夹到她碗里,嘴里更是说她这些日子辛苦了,多吃些!
程氏心里软成一片。
她不由又想到方才的苏辙,这孩子哪里是病了没胃口?分明是知道她不舍得浪费羊肉,定会将一碟子羊肉吃的干干净净。
一边是替她着想的夫君和孩子,一边是无情无义,将她视为洪水猛兽的娘家人,程氏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第二天早上,程氏起床后难得没有来看苏辙。
来的是常嬷嬷,常嬷嬷一开口就道:“……夫人说了,这几日要忙赁铺子的事儿,怕是没时间过来看你,你要乖乖的才是。”
“等着铺子生意好了,定要咱们八少爷顿顿吃羊肉!”
苏辙眼里是亮晶晶的,连声道好。
程氏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就当了金钳镯,赁了铺子,更在牙行找了待诏、手货打算将铺子装潢一二。
当程氏忙完这些事时,苏辙的病还没有好全了。
她得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苏辙,更是与苏辙道:“……咱们八郎聪明,那日我听了你的话是醍醐灌顶,这纱縠行装潢后散散味儿,大概秋日,最迟冬天就能开门了。”
“这主意是你出的,等着纱縠行赚钱了,我给你封了大封红!”
苏辙瞧着她不出几日又瘦了些,更将这些事料理的井井有条,由衷道:“娘,您可真厉害!”
一旁的常嬷嬷却是心疼道:“夫人不是厉害,是想着赶在八少爷病好之前将这些事情办妥。”
“夫人常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做学问也是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会学有所成?”
“夫人想着八少爷你生病已耽搁这些日子,等着你痊愈后就能开始给你启蒙了!”
苏辙偷懒的想法再次落空。
他并非情绪外放之人,如今却忍不住握住程氏的手,正色道:“娘,等着我长大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还有八姐姐和六哥,他们也会好好孝顺您的。”
“要是他们不孝顺您,以后我就再不和他们来往了!”
程氏虽累,但如今听闻苏辙这番话,只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觉得儿子对自己这样孝顺,定要好生教养他才是,一开口就是道:“我看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就继续给你启蒙吧。”
苏辙:……
他忍不住道:“娘,大夫说了,我年纪太小,得多休养几日……”
他看着程氏严肃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就道:“好吧,明日我们就继续启蒙吧!”
所以到了晚上,他就早早歇下,毕竟明日开始又是一场持久硬仗。
七月的天儿,暑热依旧。
苏辙房里无冰可用,便将房门与窗户都打开,这样有穿堂风吹进来,也能凉快些。
他正睡得香甜,隐隐约约觉得床头似有人在哭。
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
也就苏轼喜欢做这等事,如今苏轼远在天庆观念书,怎会有人闹自己?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定是太过思念苏轼的缘故。
还真别说,虽说他觉得苏轼在家时挺烦的,但这人真去了天庆观念书,他又觉得挺想念这个便宜哥哥的!
谁知苏辙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只听见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八郎?”
“八郎?”
“你怎么又睡着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甚至能感受到有人拿胖乎乎的手指在戳自己脸。
苏辙忍不住睁开眼,果然再次见到苏轼!
他下意识叫出声来:“呀!”
“闹鬼了!”
苏轼吓得连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低声道:“八郎,别叫,是我!”
“我是你六哥!”
这小手依旧是胖乎乎,软绵绵,因天气太热,还带着几分潮气。
苏辙下意识道:“六哥,真的是你?”
待他瞧见苏轼重重点头后,皱眉道:“不过六哥,你怎么回来了?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天庆观念书吗?”
天庆观规矩森严,每月只能休息一次,一次休息两日,如今才七月下旬,距离月底还有五六天。
苏轼是欲言又止。
苏辙忍不住低声道:“六哥,你不是逃学偷偷跑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