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古怪

戒指在桌上摆了一天两夜。

周一, 季潼将它带去学校还给高田修一。

“不小心落你那里了。”高田修一抬起双手接了下来,微笑着故意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一点都不好, 不仅是昨晚, 这两夜她都没睡好,不停地惊醒、沉睡、再惊醒, 做了好几个梦,却一个也不记得,两条胳膊还酸疼。季潼不想和他多说,“嗯”了一声, 便坐下收拾书包里的习题和卷子。

这一天,季潼都不太舒服,浑身乏力,眼皮发酸, 不停地打哈欠想睡觉。

浑浑噩噩到了晚上, 她早早就睡下了。

夜里,她又做了个噩梦, 梦到自己在一片血水里,怎么都游不出去, 手乱摸着,竟抓到一只死人的手臂。

季潼被吓醒,慌乱地去摸灯的开关。

房间骤然亮了起来。她看着天花板, 叫了几声何沣。

没有回应。

于是, 她又试着叫孟沅。

还是无回应。

奇怪,何沣是去远方办差,可孟沅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季潼回想一番,上次见到她还是一周前。

她莫名有些心慌, 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再胡思乱想明天上课又要打瞌睡。

她没有关灯,拉住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蜷成一团,继续睡觉。

……

何沣已经跟了薛丁清整整两日,不抓他,也不扰他,就这么跟着。

薛丁清没什么动作,整天除了睡就是瞎溜达,与恶鬼看似无半点关联。可何沣却十分纠结,他上了十一殿的抓捕名簿,即便现在不被抓回去惩治,日后也会不断来人拿他。若只是小打小闹也便算了,可他手里沾着鬼命、人命,没个几百年的刑罚根本出不来。现如今,这小子还如此冥顽不灵,死不悔改,是罪上加罪。

“你无不无聊?”薛丁清突然瞅向他,“天天跟我后头,有意思么?”

“跟我走吧,我在那边有些人脉,可以适当为你减刑。”

“人脉?”薛丁清笑得花枝乱颤,“怎么?都做几十年的鬼了,还觉得自己是人呢?”

“你不想见见孟沅吗?”

薛丁清嘲弄地笑一声,“见她干嘛?她向来看不惯我,那张嘴跟个机关枪似的,我去找不舒服吗?”

“那晚之呢?”

薛丁清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他沉默了会,斜眼睨着何沣,“你找到她了?”

“嗯。”

薛丁清扭过头去,手指刮了下鼻子,随意道,“她怎么样?”

“还好。”

“丫头还是小子?”

“女孩。”

“多大了?”

“十七。”

“父母呢?家里有钱吗?”

“父亲不在了。普通家庭。”

“这个年纪还在读书吧?高中?”

“嗯。”

“成绩怎么样?”

“还不错。”

“漂亮不?”

“嗯。”

“和从前比呢?”

何沣不答。

薛丁清轻笑一声,自在地躺了下去,看着天空无言片刻,又问:“叫什么名字啊?”

“季潼。”

“季潼。”薛丁清轻轻念了一遍,“不如晚之好听。”他闭上眼,回忆着谢迟的模样,“还是那个臭脾气吗?”

“温柔很多。”

“那看来我得去见识见识,从前总是冷着张脸,我就没见她笑过,冰块似的。”

“那你跟我走吧。”

“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跟你抢人啊。”

“从前你抢不走,现在也是。”

薛丁清轻哼一声,“当初要是我父亲早几天去提亲,哪还轮的上你。”他长叹道,“就差那么几天,要是早点去,她就不会去山东,不会遇到你,不会有后来的糟心事。跟我出国去,该有多好。”

“是,是我害了她。”

薛丁清眯起眼睨他,“何大人悔悟了?”

何沣抬眼看他,话锋忽转:“跟我回十一殿。”

薛丁清白了他一眼,“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老朋友一场,你就非拿我不可?”

“我是怕你更误入歧途。”

“那你先抓到我再说。”薛丁清乘他不注意,又溜了,留下句话,“你走吧,就跟他们说,等小爷在人间再浪几天,自然会去报道。”

……

何沣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回来的。

季潼捂着厚厚的被子,热的一头汗。他将窗吹开,让凉风进来,怕她冻着,不一会儿又关上。

木窗有些旧,嘎吱一下,倒把她给吵醒了。

季潼看到他的那一瞬陡然坐直,手里还抱着被子,激动地失声,“你回来啦!”

何沣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季潼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还顺利吗?这一趟去了这么久,挺难抓的吧。”

“是不太好对付。”何沣见她脑门阴气弥漫,靠近一些,“最近可有碰上什么?”

“有!”季潼撇了下嘴,“有个鬼总是忽然出现,却又不露真面目,跟了我好几天,又没有什么动作,感觉就是想吓吓我。”

“我去教训他。”

季潼笑得一脸春风得意:“你回来了他就不敢来了。”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最近老没什么劲,总想睡觉。”

“我走前给你的任务做完了吗?有没有考试?”

“上周五,还没有出成绩。”季潼叹息一声,“刚回来就说这个,不能好好聊聊天吗?”

“你想聊什么?”何沣向她靠近,快要贴到她的脸边。

季潼有些害羞,缩进被窝里,拉住被子盖住半张脸,两根手指在被子底下绕来绕去,“就聊聊这些日子的见闻啊,比如抓了什么鬼,他们犯了什么事,还有那边的风景,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聊的。”

何沣见她藏着脸,“不热吗?”

季潼摇摇头,“去了这么长时间,很累吧?”

“不累。”

“有没有受伤?”

“有啊。”

“啊?”季潼紧张起来,“伤哪了?”

“胳膊,肚子,腿,好疼啊。”何沣故意说,“哪里都疼。”

“那怎么办?你们阴间有鬼医之类的吗?还是会自行康复?”

何沣见她认真的模样,唇畔带笑,“你哄哄我就不疼了。”

“你逗我玩。”季潼抓着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你今天好奇怪,都不像你了。”

“怎么不像?”

“你以前才不会说这种话。”季潼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感觉回到少年时候了。”

何沣借话问:“那你喜欢少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季潼沉默半刻,“现在的你。”

“为什么?”

“那个是记忆里的,看不到摸不着,你是真实存在的。”

“可我是鬼魂,我于你而言其实是不存在的。”

“没关系呀,我能看到你,和你这样聊天,就很开心了。”季潼对自己这忽然的表白有些迟钝的害臊,好在被子挡住了她红红的脸蛋,她赶紧转移话题,“你都抓了什么样的恶鬼啊?”

“好多,也不全是穷凶极恶的。有一个饿死鬼,临走前路过别人的坟墓,伸长脑袋还想再嗅一口吃的。还有个长舌鬼,舌头甩起来像水管一样。还有个痴情鬼,见到黑色长发的女人就缠着叫老婆。”

“那怎么能叫痴情鬼,应该叫色鬼。痴情鬼是你这种。”

房间里突然断片似的安静。

他的沉默让季潼隐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怎么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我是不是很无趣。”季潼目光黯淡下来,“记忆里你和阿吱有很多话说,每天都很欢乐。”

“你在吃自己的醋吗?”

季潼打死不承认,“我才没有。”

何沣郑重地说:“不是你无趣,是我变得无趣了。”

“嗯,你老了。”

“嗯,我老了。”

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季潼看着他弯起的眼尾,“能把眼罩摘下来让我看一眼吗?我想看看你完整的脸。”

何沣没有拒绝,爽快地解下眼罩。

季潼重新坐起身,认真地打量着他,如孟沅所说,这只眼睛瞳孔确实是深绿色的,像戴了美瞳,颜色格外好看。

它忽然微微闪了下绿光。

季潼回过神,“又亮了。”

“嗯。”

“你能感受到吗?”

“能。”

“什么感觉?”

血肉翻绞,钻心碎骨。

“说不上来。”

季潼看向他眉尾的一条疤痕,“这是生前伤的吗?”

“对。”

“被日本人?”

“是的。”

“对了,我班里转来一个日本人,就坐在我后面。”

“嗯。”

季潼仔细端摩他的表情,“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

“我怕你不高兴,还想着跟班主任说换位置呢。”

“不用。”

“做鬼是不是能随意出国?能满世界跑?”

“不可以。”

“为什么?”

“人间有国界,阴间也有界河。”

“界河也有阴差看守吗?”

“有一些,不过管的不是很严格,但也很难过去。就算侥幸过了界河,千里海域,孤魂难渡。有的鬼魂执念深,好不容易渡了海,到那边还是会被拿下,遣送回来。能真正跨过去的,都不是寻常鬼魂。”

季潼欲言又止,何沣明白她想问什么,“我死后在海上游荡数日,遇到两只日本船队,当时被仇恨控制,覆了船,十三个人无人幸免。”他的眸光更阴沉,平淡道,“那是我这一百多年以来做过最后悔的事,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和死在日本兵刀枪下的中国人一样,都是无辜的。”

“然后呢?”

“阳间有外交,阴间也有,因为战争死去太多人,无法及时投胎,大多数鬼魂滞留阴间,或是游荡人间,有的最终都没能报道,一直做孤魂野鬼。关于人命,很多账算不清楚的,那时我已经化为厉鬼了,还是被交由我们的阴司处置,那时他们派了很多人才把我拿下。恰逢十一殿才刚成立不久,我算是较早一批被送进去受罚的。”

“受了什么罚?”

“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那些。”何沣戴上眼罩,“好了不说了,天还没亮,你再睡会。”

“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不然白天上课要打瞌睡了。晚上我好好与你说。”何沣柔声道,“听话。”

他每每如此温柔的说话都让季潼有些招架不住,她抿唇笑了笑,“那你不要走。”

“你睁开眼睛,我一定在。”

……

后半夜,季潼睡得很香,也许是有他在身边,潜意识里多了很多安全感。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阴气,他想招孟沅问一问,以往她很快便会出现,今日不知为何,迟迟不来。

他还想与她说说遇到薛丁清的事。

……

天亮,何沣送季潼到校门口,就去寻孟沅。

她常年待在他身边,只要离的不是太远,何沣总能感应到。他问了几个路边的鬼,都说最近没有见过她。

何沣没有想太多,孟沅贪玩,许是趁自己不在又溜远去撒欢了。

一上午,有十几个鬼魂来找,纷纷告亲友莫名失踪,请巡使一查。事实上何沣一回来就感觉到这一带有些异样,像被一股强大的阴气笼着。可他却丝毫也捕捉不到任何恶鬼的气息。

何沣不放心季潼,去她的学校看一眼。

他怕季潼分心,没有现身,在窗外看了好一会。

他没有见到季潼说的那个日本人。

高田修一的桌子空空的,从昨天下午就没来学校。

……

晚上,季潼被班主任叫去办公楼。

平常这条路亮堂的很,今个不知是灯坏了还是这条线路出了问题,一整条道乌漆嘛黑。

季潼心里有些犯怵,老觉得有东西跟着自己。

她的感觉没错,这个色鬼从十字路口就一直跟着她。

刚要着手,何沣不知从哪突然落出来,用魂链挂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把那鬼甩了很远。

季潼回过头去,见何沣在打鬼,懵了一下。

何沣拉紧魂链把色鬼拎起来,“不是说过不准接近这所学校。”

魂链是何沣的另一武器,大多数鬼用不着白鞭,往往魂链便可对付。不管是魂链还是白鞭,都能感知所降之鬼近来事。这个色鬼,前几天还纠缠了一个黄花闺女,托梦与人强行男女之事。

色鬼被勒得快疼死过去,一个声发不出。

何沣松开他,色鬼趴在地上,吓得直哆嗦,“大鬼饶命,我刚死不久,不懂规矩,下次绝不会了。您饶了我吧,我保证离这远远地,不,我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省,您看成不?”

“安静。”何沣呵斥一声,吓得鬼脸更加青白。

季潼见何沣牵着个鬼过来,本不打算说话,毕竟有外鬼在,没成想何沣主动开口,“你上哪去?”

“老师叫我去办公室。”

“晚上别乱跑。”

“可是老师找了,又不能不去。”季潼看向何沣身后颤巍巍的鬼,“他犯什么事了?”

“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季潼:“……”

色鬼:“……”

正巧,一个阴差路过,何沣叫住了他。

阴差赶紧过来打招呼,“何大人。”

季潼不想引多鬼关注,她一直很怕这些个无常打扮的阴差,总觉得要来锁魂似的。她当做没看见,往办公楼去了。

何沣问那阴差,“脸生,新上任的?”

“是的何大人,上星期刚培训完。”

“上哪去?”

“前头收魂,从这抄个近路。”

何沣收了魂链,将色鬼交于他,“顺路帮我带去十一殿。”

这顺的哪门子路?离了十万八千里。

阴差又不敢拒绝,陪着笑脸道:“保准给您送到。”

季潼从办公楼出来,何沣独自在黑灯下等着,看见他那一刻,她的内心无比温暖,满心欢喜地朝他跑过去,“走吧。”

“老师找你做什么?”

“就是学习上的事。”

“上次考试成绩出来了?”

“嗯,第一名,年级第九。”

“还可以,继续努力。”

“没有奖励吗?”

何沣睨她一眼,“学习是你自己的事。”

“噢。”

“想要什么?”

季潼开心地倒退着走,“周日陪我去动物园。”

“就这个?”

“嗯。”

“没有什么问题之类的?”

“没有。”

何沣有些奇怪,接着听她道:“不管前世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好事会让我开心几天,可是一件小小的坏事就会让我难受很久很久。”

“别倒着走,小心摔倒。”

季潼正过来,忽然感慨一句,“好想逃课,现在就出去玩。”

何沣提眉看她,“嗯?逃课?”

季潼拍了下嘴,“我随便说说。”

“我回来就没看到过孟沅,最近你有见过她吗?”

“没有,我也找她好几次,都没有出现。最后一次见到是上上周四,她来找我聊天,走之前让我给她烧点纸钱。”

“以后你不要给她烧,她缺钱我会给。”

“噢,好。”

何沣见她小步小步地往前移,“怎么走这么慢?”

“想陪你多聊会。”

“回家再聊,现在是自习时间,别人都在学习,而你却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离高考还有不到三个月了。”

“……”季潼一声不吭,快步地走开了。

“慢一点。”

季潼听到他的话,直接跑了起来,“学习去了!”

……

周歆今天过生日,季潼中午回家吃饭,她用省下来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个蛋糕。

公交车缓慢行驶着,季潼抱着蛋糕,开心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车陡然一震,季潼向前倒,额头磕到前面的座位,她赶紧检查蛋糕,还好没有毁掉。刚坐稳,车又猛地向右转过去。

车上阵阵惊呼,中央睡倒了几个没坐稳的老人。她抱着蛋糕往司机方向看过去,目光未至,车猛地左转。

蛋糕掉在地上,被一个胖女人一屁股坐上,季潼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这些,她从左边撞到右边,千面跌到后面,摔得晕头转向。

外头是鸣笛声,里头是叫喊声。

司机像中邪一样,直直地朝一辆大卡车驶去。

何沣不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陪在季潼身边,尤其最近怪事很多,他颇为繁忙。巧的是事故发生时他正巧在附近巡查。

以何沣的速度,附身司机控制方向盘踩刹车应该可以扭转局面,可就当他靠近司机的时候,忽然一阵力将他弹至数米远。

何沣起身,试图再上一遍,又被震开。

那司机的模样分明是被附了身。能阻自己两次,定不是一般恶灵。

眼看着两车就要相撞,如此大的车,它们都没可能逃的过去,甚至会影响周围的车辆。

情急之下,何沣转而冲向卡车司机,附进他的体内,急速转动方向盘,与公交车擦头而过,可却因刹车不及,撞上路边的铁栏杆。

那一刻,人体的疼痛他也感同身受。

剧痛不久,他被强制剥离司机身体,这时才看到司机上身笔直地贴在车座上,一根铁棍斜插在他的腹部,直通他的心脏。

何沣傻眼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具沾满鲜血的身体。

倏尔,司机的灵魂站到他的旁边,同时呆傻地看着自己,待反应过来,从呜咽转为嚎啕大哭。

何沣束手无策地看着抱头痛哭的男子,双手颤抖着,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查看那辆公交车。

车安全停住,司机晕了过去。

所幸的是,一车的人无大碍。

不幸的是,他亲手结束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

按阴律,致人死,乃是大罪。

七十四年前,阴司设立十一殿,专司犯事鬼魂。作为巡使,对阴律条条例例再熟悉不过。为官者,理当自律,为表率。此次行为虽救数十人性命,因公事害命,可到底伤及无辜,功过相抵,大刑可免,小罪难恕,最终将他判入十七日鞭刑小地狱。

受刑前,何沣申请再回阳间一趟。十一殿全是他的同事,自然通融,但表面功夫得做足,派了两个阴差看管,跟随他去。

人间已日落。

季潼盯着黑板,认真听讲。

何沣不忍打扰,在远处看了她许久。

看管的阴差算了算时间,与另一阴差说:“到点了吧。”

“有没有眼色?等会。”

“何大人与人类纠缠不清,这要是报上去怕是又得罪加一等。”

那阴差拍打另一阴差头,“人之常情,你没有个挂念之人吗?”

“我们是鬼。”

“鬼也是有感情的,老大们哪个没犯过点事,都是同事,不必计较太多,要是一一算清,地狱早塞不下了。”

“这倒是。”

“其实这回何大人根本不必入地狱受刑,我看他就是心里有愧。”

“你能想到他从前杀人不眨眼的样子?还是江公厉害,再凶的厉鬼经过几年魂鼎和安魂钉,不服都难。”

“听说这回是个挺厉害的家伙,特别会藏,王大人和李大人都被调过来了,到现在都没抓到。”

两阴差滔滔不绝,何沣尽数听入耳中,他没空搭理他们,满眼都是教室里的女孩。

终于,下课铃响了。

老师离开教室。学生们相继出来去吃饭。

甘亭与赵申走了,季潼今日又是一人。

她没有去餐厅,在教室坐着,写完一道题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块面包来。

她刚咬下一口,何沣来到她的身边,“怎么就吃这个?”

季潼左右前后环顾了遍,看四下没人才敢与他说话,“懒得去餐厅了。”

“要正常吃饭。”

“已经打开了,就这一顿,这个面包很好吃,回去我烧给你尝尝。”她见何沣不说话,问道,“你去哪里了?一天没见到。今天我妈妈过生日,中午我坐车回家差点出车祸,听说死了一位卡车司机,我没敢看,太吓人了。”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就是撞到几下,没什么事。”

何沣见她干咽面包,“有喝的吗?”

季潼从桌肚掏出一瓶酸奶,在他面前摇了摇,“有的。”

何沣看着她的吃相,笑了笑,“你要多吃点,现在还在长身体。”

季潼连连点头。

何沣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手悬在半空停下,又收了回去,“阿吱。”

“嗯?”季潼边吃着边抬眼看他。

“我不能陪你去动物园了。临时有任务,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季潼仰脸看着他,囫囵咽下面包,“你才刚回来,这次又去多久?”

“十七天。”

季潼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了,她瘪了下嘴,“那你去忙吧。”

“不高兴了?”

“没有。”她狠狠地咬下一大块面包,塞得嘴巴鼓鼓的。

“等我回来再陪你去。”

季潼抬头笑了起来,“行吧,我等你。”

“好。”

“你一个人在这嘟囔什么呢?”甘亭突然从门口跑进来,吓得季潼噎住,“你怎么不去吃饭啊?”

“不想动。”她打开酸奶,喝了一口,“你不是要去外面吗?怎么回来了?”

“我落手机了。”甘亭摸出手机,小跑着离开了,“等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甘亭刚走,教室又进了人。

有同学买了饭回来。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他不舍地看着她,“好好学习,不许偷懒。”

季潼低低地“嗯”了声。

“注意安全,让你妈妈接送你上下学。把那些珠子、符咒都戴好了。我会找信得过阴差暗中保护你,但你也要万事当心。”

季潼点点头,再看过去,他已经不在了。她垮了肩,无力地啃咬着面包。

哎,索然无味了。

……

邻居家的小男孩去世了。

大半夜从楼上跳了下来,他的家人哭了一夜。周歆过去帮忙处理丧事,一夜未归。

季潼最怕死人,每每看到逝者的亲人痛苦的模样,她也跟着揪心。

天微亮,她落寞地坐在床边,头有些疼,眼皮重重耷拉着,十分困倦。可她睡不着了。

外面在刮大风,呜呜呼呼的声音伴着隔壁断断续续的哭嚎声穿透层层墙壁,清晰地落在她耳中。也许是休息不够,她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似的,慢慢膨胀,快把身体撑破了。

昨天在公交车上的撞伤过夜才疼痛起来,身上好几处淤青,胳膊都难抬。

真难受,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门窗紧闭着,莫名一阵凉风从她头顶而下,她打了个寒颤,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季潼觉得房间里冷森森的,也许是降温了,听听这风叫的,比哭声还哀怨。她正要拿件衣裳披着,忽然,眼下出现一双脚,穿的好像是日本木屐?

她抬眸,看清这鬼的模样,他长得并不吓人,甚至是和蔼的。季潼见他一言不发,慈眉善目地对自己微笑,头疼得更厉害了,

“老爷爷,你想要什么?”

沧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像是迷烟,扰得她意识不清,“别这么叫我,我的晚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