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拧眉,用力挣了挣。
“嗯?竟然醒了。”
扣着温寒烟的司召南稍有些惊讶。
这温寒烟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不受乌魇镜左右也就罢了,今日就连玄都印都无法动摇她心智分毫,虽然那不过是零星一块而已。
裴烬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眉间微微皱起来上前。
他还未靠近,司召南便倏然用力扣住温寒烟命门。
“这一次,她可没有灵符护身,一身修为受制。在下虽境界平平,却也并非从未杀过人。”
司召南微微一笑,“裴烬,你可得小心些。”
裴烬立在火光边界,俊美无俦的脸被光影拖拽出分明的界限,半张在明,半张在暗。
他脸色看不分明,垂落在身侧的指节微蜷,片刻缓慢地动了。
司召南的眼眸骤然眯起,压在温寒烟身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
然而那令他如临大敌的身影却只是重新退回去,仿佛永夜中的影子一般融入身后无尽的夜色中,又看向一尘禅师。
一尘禅师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一人冷戾,一人温润。
“真有趣,她一心为你,而落于我手中,眼下你又想救她。”
一尘禅师逆着光,肩膀被火光映得发亮,白袍金裟反射着莹润的色泽,正面却陷落在阴影之中。
他一向是这样。
有人向阳而生,有人却只配做阴影里的尘泥,充其量雨过天晴,受一点阳光的怜悯。
他从未被照亮过。
因为那阳光根本并非为他而来。
一尘禅师钻研功法无数,这一千年来,他都是这样过的。
但真正缠绕他已久的,是另一个问题。
如何才能彻底摧毁一个骄傲的人。
所以他费尽了心思,借到了云风的身体,作为裴烬最信任的挚友,亲手废了他前半生的骄傲。
他又策反了裴烬最后一位家人,让巫阳舟蛰伏于裴烬身边良久,终于在千年前寂烬渊之战中,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后来赏赐给裴烬无边的黑暗和折磨,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可裴烬还是活着。
千年已过,他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
撕开那迷雾般令人辨不清的散漫戏谑,裴烬依旧是千年前那个人。
“云施主原本不必死,怪只怪他结识错了人,又太执拗,那么通透的一个人,却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不懂得变通。”
一尘禅师牙关微紧,须臾,缓声笑道,“你猜,这一次换作温施主,她的结果会怎样?”
裴烬眸光冰冷似锋锐的利刃:“有什么事,你大可冲着本座来。”
他唇畔弧度凛冽,冷嗤,“滥造杀孽却不敢与本座正面相争,懦夫而已。”
司召南眉宇微皱,正欲说话,却被一尘禅师拦下。
一尘禅师并不动怒,闻言只云淡风轻笑一声。
“正面相争?如今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同贫僧相争。”
“裴施主,这千年来,贫僧一直有一事念念难忘,耿耿于怀。千年前逐天盟狱中,我烙下荒神印,还有一心愿未了,便被巫阳舟打断。”
裴烬原本低敛着眼睫,闻言掀起眼皮看过来。
他眉目冷沉,眼神深晦,一尘禅师却是笑着的。
“玄都印的厉害,想必这世间无人比你更有资格置评。很遗憾,温施主眼下已是将死之人,但要她这样死在你面前,又似乎的的确确太过残忍。”
一尘禅师单手捻着佛珠,“想要她活着,或者说,想让她更有尊严地死在你手里,很简单。”
“裴施主,裴烬,长嬴。”
“这一次无人打搅,不知贫僧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好好地欣赏——”
一尘禅师悠悠然吐出几个字,“欣赏你这昔日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跪下求我的样子?”
裴烬原本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温寒烟身上,闻言,他喉间凸起上下滑动,俊美面容虽并未流露出多少情绪,那双又黑又沉的眼底却隐约漾着不易察觉的冷怒。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嗤笑:“你也配。”
一尘禅师是害死云风,间接杀了玉流华,又令他家破人亡之人。
而云风和玉流华救过他的命。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要他对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下跪求饶。
一尘禅师面色分毫不变,眼睛里甚至带着笑意。
像是在看最终落入陷阱之中的猎物,如何垂死挣扎,一点点陷入绝望。
“记得要让我满意。不然她——”他顿了顿,似是好奇般一笑,“裴烬,你说,究竟是你的速度更快,还是我更快?”
一尘禅师尾音落地,司召南便应声拔剑,剑刃毫不留情刺向温寒烟脖颈。
恰在这时,一道身影倏然扑上来。
司召南一愣,对方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但就在那道人影扑上身前之时,一尘禅师慢条斯理一扫袖摆,渡劫期威压如岳砸落下来,将那人打得倒飞而出。
那人“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吐出一大口血,爬都爬不起来。
竟是一旁昏睡不醒,无人在意的空青。
空青被打飞倒在雨幕之中,冰凉的雨水冲淡了他唇畔的血迹,自鲜红变成丝丝缕缕的绯色。
他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可浑身骨头都被一尘禅师方才一击之下,打得尽数粉碎,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空青半张脸贴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眼睛死死看着温寒烟的方向,声声泣血。
“寒烟师姐……”
是他错了,都是他的错!
他怎么会中了司召南这小人的奸计,害得寒烟师姐身陷囹圄,眼下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如此微小的插曲,一尘禅师并不放在心上,他甚至没有再看空青一眼,淡淡瞥向司召南。
司召南察觉到他视线,连忙再次握紧了剑柄,这一次,剑刃并未往温寒烟命门上落,而是刺向了她的腹部。
那是人身体最柔软的部位,一剑下去未必会死,但却极疼痛。
眼下温寒烟虽然意外清醒过来,但玄都印终归是玄都印。
千年前就连裴烬都难以在它之下讨到好处,千年之后的现在,即便它已经残缺不堪,又如何是温寒烟能够承受的?
温寒烟神魂方才已同玄都印正面相撞,眼下即便不死,也早已沦为痴傻疯癫之人,根本不足为据。
他们要的不是她死在这个时候,要的只是她痛苦。
只要她痛苦,裴烬就会痛苦。
剑风呼啸落下,温寒烟眼睫颤了颤。
周遭声音大大小小,嘈杂又混乱,她仿佛听见空青的悲鸣,她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于千钧,怎么都睁不开。
但剑风唤起剑修的本能。
温寒烟意识回笼,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回到身体里,她瞬间明白过来,一尘禅师这是想用她的命,换裴烬最后的自尊。
方才幻象之中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如风吹卷,闪跃而过,那些灰败的色泽逐渐染上血色。
温寒烟这时才明白,当日卫卿仪对她说,她和裴烬是很像的人。
他们都曾失去一切。
他们也都咬牙将血咽下去,一步一步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不断地向前走。
区别在于,她从未得到过爱,而他得到过,又狠狠地失去。
一时间,温寒烟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更痛。
裴烬从未提过那些苦难,平日总是懒懒散散笑着,揶揄戏谑,并不正经,却就这样默默护了她一路。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能让他再为她受苦。
昏沉间,温寒烟看见裴烬沉默地立在雨中,玄色的衣袂融入夜色。
别沉默。
做点什么。
温寒烟想要开口,身体却陷在一片混沌之中,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灵力更是被死死禁锢着,就连传音都做不到。
原来这便是玄都印。
即便羽化境修士,也难以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转瞬间招架。
尽管她身负【形神和】,能够自幻象之中追根溯源寻得真相,但玄都印倾轧在她神魂上的震荡,依旧不是一分一秒便能被彻底抚平的。
温寒烟脑袋嗡鸣作响,天旋地转,她死死咬住舌尖唤醒几分清醒理智,只是经脉之中灵力毫无波澜,已完全被缚灵锁遏制住。
她无法催动【风花沐雨】缓解自己神魂上的伤势。
但那又如何?
她有伏天坠护体,不过是一剑,她曾经受过那么多伤,她不在乎。
只是,但凡司召南胆敢松开钳制她的手,她立刻便能要了他的命。
司召南的声音近在咫尺,染着古怪的笑意:“裴烬不愧是裴烬,果然沉得住气。想来你平日里对寒烟仙子如此亲近,也都是故意而为之?”
“不过你放心,寒烟仙子虽灵力受制,但到底是羽化境修士。这一剑我会避开她的要害,伤不了她性命,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主上的提议,你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在下知晓你心无波澜,并不担心寒烟仙子的生死。只是不知羽化境修士,究竟能受得住几剑,血才会彻底流干?”
剑风紧随而至。
温寒烟感觉到司召南的动作,随着这一剑刺出,他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不得不松开,眼下只能一只手禁锢着缠绕于她手腕上的缚灵锁。
在他拔剑的时候,最易挣脱。
冰冷的剑刃几乎贴上她衣料,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温寒烟冷不丁听见裴烬的声音。
只有两个字,声线冷冽中漾着几分说不上的情绪,在远远近近的雨声里,听不真切。
“慢着。”
温寒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头顶。
她一阵耳鸣目眩,太阳穴突突跳动。
慢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意味并不难懂,温寒烟却觉得,在这一刻,她仿佛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其中重于千钧的分量压下来,她心口一滞,近乎短暂地陷入窒息之中。
他想做什么?
当真如一尘禅师所要求的那样,对他下跪?!
她温寒烟,从不是个累赘。
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弱点。
过往和现实,虚假和真实,密密匝匝在温寒烟眼前交织摇曳。
被缚灵锁紧紧压制的灵力逐渐躁动起来,宛若汹涌的狂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压制,愈演愈烈,隐隐有决堤之势。
司召南眉眼微微怔然。
缚灵锁竟然快要压制不住了。
与此同时,温寒烟烈火灼烧般滚烫的识海之中,传来龙傲天系统战意浓烈的声音。
【该角色符合:残贤害善、阴暗歹毒的恶毒反派。】
【任务:请一剑封喉,踩着他的尸体冷笑:“呵,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