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和闻禅领着空青和一众即云寺弟子,随着前来通禀的外门弟子到地方一看,偌大的外门弟子寝舍外已乱哄哄围了不少人。
外门弟子人心惶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站着,脸上尽是惊恐后怕的神色。
任谁一觉睡醒看见满天花板和地面上的血,还有昨夜酣睡身侧同伴的尸体,现下心里都很难平静。
此起彼伏的絮絮低语声萦绕不散,闻禅一杵法杖轻咳一声,几名站在最外侧的外门弟子一惊,连忙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瞬息行了一礼。
“闻禅长老,温施主。”
这动静不算大,却惊扰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人。
“是谁来了?”闻思回过神来,抬起头。
“回闻思长老的话,是闻禅长老和温施主。”
“好!”闻思抚掌道,“他们来得正好。”
他自弟子层层叠叠的包围之中艰难地迎上来,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化作一道浅金色的残影,瞬间掠向温寒烟。
司予栀拽住温寒烟的袖摆:“你们动作真慢,怎么现在才来?等得本小姐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等我们,和耳朵有什么关系?”空青百思不得其解。
“喏。”司予栀一偏头,示意周围的即云寺外门弟子,“你觉得在这样的议论声里,你能坚持多久?”
空青没说话,片刻冷不丁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放心不下你们,正巧碰上闻思长老,便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司予栀话锋一转,“你们呢,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空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往司予栀身后一扫,只看见乌央乌央的光脑袋。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他们?”司予栀也没在意,闻言转过头,“他们也在啊,我们其实都是跟着裴……卫长嬴一起来的。”
她一边越过人群伸着头往里看,一边随口道,“他其实还不错,没有咱们想象中那么吓人,咦,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呢——叶含煜,这边!”
叶含煜跟在闻思身侧走过来。
见没有裴烬身影,空青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阿弥陀佛,温施主。”闻思在温寒烟身前停下脚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视线只在闻禅脸上微微停顿,便迅速挪开。
两人似是极不对付,皆是暗暗冷哼一声。
这才是即云寺真正的家务事,温寒烟无意插手,便佯装并未察觉,问闻思道:“状况如何?”
闻思脸色微凝,似是在斟酌措辞,半晌却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语句来描述,长叹一声摇摇头:“请随贫僧来吧。”
外门弟子自发向两侧散开,越向内走,空气中的血腥气便愈发浓郁。
闻思在弟子寝舍门前停下脚步,“就在里面,里面空间逼仄,贫僧方才已入内查看过,眼下便留在此地等待几位施主。”
温寒烟点点头,和闻禅一前一后进入了房中。
随闻禅一同来此的即云寺弟子面面相觑,纷纷留在了屋外。
空青扫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了温寒烟后面。
寝舍装潢简陋,除了必需的一些衣架和桌椅之外,只有一条长长的大通铺,上面摆了不少床褥枕头,粗略一看,能同时睡上十几人不成问题。
靠近门边的床褥被折叠整齐,然而越向里走,床褥便越发凌乱,像是弟子起身后仓皇离开,没有来得及收拾。
空青脚步猛然一停。
他正好站在一座简陋的铁质烛台旁边,这里的床褥最为凌乱,上面甚至还沾染着斑斑血迹。
在这个铺位左侧,是两床被鲜血浸透了的被子。
两名即云寺外门弟子躺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空青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浑身骤冷。
一人仰面倒在床上,下半身彻底消失了,被不知什么炸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然而他上半身却几乎毫发无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脸上竟然还洋溢着奇异的微笑。
这笑意很古怪,幸福之中,漾着几分说不上的暧昧。
只是下半身被折腾成这副尊容,他临死前定然痛苦不堪。
这种惊惧折磨之中,怎么会笑?
而另一人……
那已经完全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
另一名即云寺弟子,就像是夜间被不知名的恶兽侵袭,被活生生撕碎了。
被来回拖拽出的血痕之上,是满地的断臂残肢,床褥里还挂着几截红彤彤的肠子,一股血腥混杂着的恶臭扑面而来。
在场中人脸色都极其凝重。
温寒烟拧眉再次催动【芳华生烟】,虚空之中轻烟弥漫,不多时,再次浮现出一缕稀薄灵力缠绕而上,宛若凭空而生。
几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沉默着退了出来。
见温寒烟重新现身,屋外的议论声倏然一静。
有人大着胆子问她:“温施主,你昨日曾夸下海口,势必助我们即云寺彻查此事,敢问你眼下可以眉目?”
虽然一时寻不到灵力来源,但此事并非邪祟作祟,而是人为。
既是人为,此人选在即云寺出手,想必眼下仍在即云寺之中。
温寒烟无意打草惊蛇,那人出手极为细致高明,若非她有系统赠予的技能心法相助,即便以羽化境修为,也很难捕捉到半点痕迹。
她并不打算将自己已察觉到灵力波动的事情,在此刻公之于众。
温寒烟摇头:“并无。”
闻禅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看向她。
只是这一个瞬间,周遭声音一静,紧接着,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轰然炸开。
“已经过去一天了……为何一点进展也没有?”
“温施主,你究竟可有把握解决此事?”
温寒烟还未开口,闻禅便冷喝一声:“慎言!”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闻思略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起先对温寒烟一行人百般刁难,此刻竟会站在她那一边替她说话。
能够令闻禅有如此转变,想必这位寒烟仙子,恐怕的确身负着些真本事。
思及此,闻思也加入话题:“此事蹊跷,绝非一日便可理清头绪。你们稍安勿躁,我和闻禅长老定会与温施主一同,将此事彻查,与此同时,从今日起,我会加派内门弟子守在此地,保护你们安全。”
“可是闻思长老,闻禅长老……”
一名弟子弱弱出声,“自从温施主一行人来,昨日死了一个,今日又死了两个,怪事比从前更频繁了……”
“会不会……”他怯怯看一眼温寒烟,又低下头去。
“会不会……我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此事便和他们有关?”
他话中说着“他们”,重音却不偏不倚落在裴烬身上。
虽然并未明说,但其中深意,已经几乎毫无遮掩。
温寒烟还没说话,司予栀先不乐意了。
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闻言直接走到那名弟子身前:“你给本小姐把头抬起来!既然有胆子诬陷别人,怎么没胆子承担后果?”
那名弟子瑟缩着向后退,司予栀寸步不让步步紧逼,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几名即云寺弟子冲上前,将先前那名弟子护在身后,拦在司予栀身前。
“这位施主,请你自重!此处是即云寺,你难道要在两位长老面前欺凌即云寺弟子不成?”
“是啊,他方才难道说错了吗?”
有人上前欲将司予栀顶开,她被撞了个趔趄,重心不稳向后栽倒。
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来,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司予栀恍然抬眸,看见温寒烟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她嘴巴一扁,在这样的注视下,心里陡然涌现出说不上的委屈:“温寒烟……”
温寒烟一把将司予栀自人群中拽出来扯到身后,冷淡抬起眼。
“人多势众,以多欺少,这便是即云寺的待客之道么?”
“可是……”
“够了!”一道蕴着真力的声音陡然炸开,将一切声音湮没其中。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灵风四散而开,将聚在一起愈发混乱的即云寺弟子瞬间震开。
“不过是遇上了些突发状况,便方寸大失,手忙脚乱,成何体统?!”闻思以一己之力将众弟子压制而下,冷声道,“全都退下!”
弟子们鸦雀无声,乖乖低下头列队站好,眼睛却还是左右乱瞟,大多落点都在寻找裴烬的身影。
“温施主。”闻思看向温寒烟,神情算不上友善。
他还不知晓温寒烟已查到了些许进展,只道,“眼下即云寺危机四伏,几位施主并非即云寺中人,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话音微顿,他叹口气道,“况且,如今即云寺中人不自安,若是再有这位……裴施主在,更难以稳定人心。”
温寒烟撩起眼睫:“闻思长老的意思是?”
闻思抿抿唇角,捻着佛珠双眸微阖,“今日之事,贫僧稍后便回禀冥慧住持,但此刻斗胆代住持做个主。若温施主不介意,还请暂离即云寺,待日后此事了了,再同住持商议要事不迟。”
闻禅闻言,倏地抬起眼:“闻思,你——”
“怎能如此?”
司予栀从温寒烟身后跳出来,“分明就连冥慧住持都已亲口答应了我们的要求,闻思长老,您怎么能出尔反尔?”
叶含煜脸色也紧绷着看过来。
闻思苦笑一声,摇头道:“随时变通,不可执一矣。昨日尚且未出今日事端,眼下若冥慧住持知晓此事,恐也有贫僧所虑,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口吻无奈谦卑,语调却强势,不容置喙。
司予栀皱皱眉,还想说什么,被叶含煜拉了回来。
空青低着头不说话。
又是因为裴烬。
若是能将他甩掉就好了。
空青昨夜后来睡下,又做梦了。
再次惊醒之后,他睁着眼睛到天明,因此脸色才会这么差。
在那个梦里——
寒烟师姐和方才房间里那个被撕碎的即云寺弟子,一模一样。
温寒烟看见空青神情不对,以为他被方才房中场面吓得不轻。
“空青,还好吗?”
谁知她一出声,空青浑身猛然一颤。
他反应激烈,脚跟几乎离地,跳起来转过身来看着她。
“寒烟师姐……”空青唇角紧绷,“我没事。”
温寒烟皱皱眉,空青状态怪异,她原本以为他冷静几天会有所缓和,却没想到他眼下状况,就连比起还在司星宫时都不如了。
她正欲开口,识海中陡然响起一道系统电子音。
【检测识别到多角色——】
【该角色(们)符合:坐井观天、自以为然的炮灰路人。】
【任务:请用完美的答案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一挥衣袖,凭剑俯瞰众生:“我温寒烟一生行事,何须向尔等解释。”】
温寒烟又看一眼空青,眼下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她只好先将眼前事解决,再寻机会同他好好聊一聊。
她看向身侧众人:“既然闻思长老请我们离开,我尊重贵派处境,对此并无异议。只不过,先前既然已答应冥慧住持,助他查探此事,此诺亦不可不践。”
闻思愣了愣,神情空白了一瞬:“温施主,可你方才不是说……”
“闻禅长老。”温寒烟面色不变,看向神情阴沉的闻禅,“不知方才您答应我的事,现下还是否作数?”
闻禅方才沉默许久,并没有多说。
闻思委婉请温寒烟离开时,他原本想要阻止,但随后想了想,却又觉得即云寺中弟子所言并不是全无道理。
先前即云寺中虽也生过怪事,可这半月以来,拢共也只有过三回。
怎么温寒烟和裴烬那魔头一来,短短两天就死了三个人?
她能够查探到蛛丝马迹,或许也并非她技高一筹。
——或许这原本便是她做的呢?
此刻对上温寒烟目光,闻禅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迈不过她方才那句“此诺不可不践”,意味不明道,“自然作数,你此刻便要去看?”
“不了。”
温寒烟又看向闻思。
“闻思长老,在我离开之前,可否借我纸笔一用?”
温寒烟所提要求并不过分,闻思想了想,没想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无论她想要用来做什么,即便是可能提供一丁点渺茫的希望,他都不想放过。
即云寺不能再继续出事了。
很快便有人呈上纸笔。
但上前的即云寺弟子神情算不上恭敬,上下扫一眼温寒烟,眼神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一种不信任的审视。
若是一份纸笔,还有几个昨日刚来不久的外人,便能将即云寺里频发的怪事解决。
那还要他们来做什么?
叶含煜注意到即云寺弟子的眼神,拧眉上前挡住他视线。
他主动将纸笔接过来,双手递到温寒烟手边。
“前辈。”叶含煜抿抿唇角,“无论怎么样,我们都和您共进退。”
“是啊,温寒烟,大不了咱们就离开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司予栀冷哼一声,也道,“虽然本小姐现在孑然一身,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乐意待的。”
将纸笔呈上来的即云寺弟子瞪大眼睛:“这位施主,你——”
司予栀不甘示弱,眼睛瞪得更大:“我,我什么我?”
“好了。”温寒烟将司予栀拉回身侧,轻拍了下她肩膀。
“我不会让你们跟着我不明不白地离开这里。”她环视一圈,“即便是走,也应当走得干干净净。”
随即,温寒烟一扫袖摆,一抹澄莹的灵光托起叶含煜掌心的纸笔。
柔软的纸面于虚空之中伸展开来,竖立于半空之中。
灵笔落于掌心,温寒烟催动灵力,手腕翻转,于纸面上迅速落下几笔。
这几个位置看起来杂乱,没有丝毫章法,纸面上洇开淡淡的灵光,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汇集上去,却什么门道都没看出来。
温寒烟并未在意周遭人的反应,她动作不停,丝毫没有半点犹豫,手起笔落,云袖翻飞,干脆利落又在纸面上勾勒几笔。
灵光璀璨逸散,随着越发多的痕迹蜿蜒而生,一个简易的雏形逐渐被勾勒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嗯……看不太明白。”
即云寺弟子议论纷纷,闻禅和闻思两人却异常沉默。
随着温寒烟每多落下一笔,他们的神情便愈发静肃一分。
直到温寒烟最后一笔落下,她一震袖摆,将灵笔拍回前来呈上纸笔的弟子怀中。
全场鸦雀无声。
这下子,不止闻思和闻禅两位长老看出了门道来,所有的即云寺弟子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你们看那里,像不像拾间塔?”
“这么一说还真像,那……那边那个不会是予禧宝殿吧?”
“这里是主殿!”
“……”
闻禅和闻思心头大震。
这位温施主竟以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即云寺内简单的走势布局。
且精确至极。
一笔不多,一笔不少。
他们虽五百年前还并未坐到长老之位,但那时也是生活在即云寺中修身养性、修炼佛法的。
因此他们极其肯定,温寒烟从前从未造访过即云寺。
——她竟只凭借昨日来时的记忆,便如此准确地绘制出了即云寺的地形图。
不光是即云寺那边,司予栀也看得呆住。
说实话,她一开始也搞不清楚温寒烟到底在画什么,但毕竟是自己人,她总不能反过来给自己人唱衰,便按捺着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过来,一拍手高声道:“温寒烟,真有你的!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叶含煜自始至终不自觉紧压着的唇角,也总算松快了。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空青自得的夸赞,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干脆自己顶了上去。
“这算什么?前辈曾经做过的事情,说出来一箩筐,个顶个都能惊掉你的下巴。”
说完这句话,他耳根一红,先前不说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莫名让他感觉很羞耻。
叶含煜一拍空青后背,轻咳一声,“你说是吧?”
空青回过神来:“正是!”
他们这边气势一振,另一边即云寺弟子哽了一下,也不甘示弱。
“但是如此大费周章画一个地图,又有什么用?”
“是啊,我们又不是不认识路。”
闻禅神情却并未松动。
他好像明白温寒烟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温寒烟并未理会周遭声响,放下灵笔之后,便不偏不倚地望过来。
“敢问闻禅长老,先前即云寺弟子出事的位置,分别是在何处?每一次又陨落了几名弟子?”
闻禅目光落在那副简单的地势图上。
莫非这样当真能找到些有用的讯息?
他上前几步,语气稍微急迫了些:“第一次,是在即云寺佛光阵边缘,有一名弟子陨落。”
怀中揣着灵笔的即云寺弟子愣了愣,四下望了望,连忙走过来,将灵笔再次递给温寒烟。
闻禅每报上一个位置和相应陨落的人数,温寒烟便落下一笔。
“又画?当真能看出什么来吗?”有即云寺弟子质疑道。
“招贵精不贵多,好用就行。”司予栀白他一眼,“你们就等着看吧。”
周遭再一次安静下来。
这一次,灵光如墨,显露出一种刺目的猩红色,灵迹时而绵长,时而短促,在纸面上宛若漂浮着的不规则孤岛,看不出半点关联。
所有人的眼神再次集中在虚空那张纸上。
只是直到温寒烟收笔,这一次,那些鲜红的痕迹也没能拼凑成任何形状。
一名即云寺弟子轻叹一声:“阿弥陀佛,看来此次,故技重演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司予栀张了张口,她看着那杂乱无章的红色画痕,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花来,被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心下一急,又去看那张纸:“温寒烟……”
温寒烟右手执笔,左手抚了抚她发顶,“别担心。”
她抬起眼,再次开口时,是对着闻禅,“敢问长老是否还记得,那些即云寺弟子陨落时的模样?”
闻禅一愣:“模样?”
温寒烟点头:“他们最后的样子,是坐是立,亦或是仰面横躺,俯身趴卧。还有他们的身体朝向,我都需要知道。”
她这么一说,闻禅这才冷不丁意识到,寺中死去的数名外门弟子,死状的确各不相同。
也正因如此,起先他们才会并未将他们的死联系在一起。
闻禅眸光一凛,这下完全不敢漏过半点细节,完完整整将自己全部所知所见和盘托出。
闻思一见,心底也是惊疑不定。
他对温寒烟一行人并无恶意,只是为即云寺大局考量,才会出此下策请她暂离。
眼下见她见解独到,他也并不藏私,上前几步并不多言语,却在闻禅说话之余,补充几句他未曾提到过的细节。
温寒烟看闻思一眼,微微颔首,又提笔在纸面上补了几笔。
渐渐地,众人的眼神凝固了。
所有不成规则的红痕,被寥寥数笔串联在一起,于整个即云寺之上,自佛光阵起始,高悬于拾间塔和予禧宝殿之上,又回到佛光阵湮灭,一条逶迤盘旋的腾龙跃然纸上。
仅剩下最后两点空白。
——腾龙双眸。
画龙已成,只差点睛之笔。
温寒烟眸光微凝。
她起初并未想太多,只觉得既然那抹灵力是凭空而生的,那么它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而并非其他的位置,或许于幕后之人而言,有着特殊的深意。
于是她率先确定了方位,随后根据陨落的弟子数量,调整了笔划。
陨落人数多的,她用力便重一点,落笔线条更重,陨落人数少的,她用力便轻一点,落笔更像是一个点。
但即便如此,画面之上依旧未展眉目,温寒烟回想起方才寝舍内诡谲的死状。
她冷不丁想起,或许这看似随意的结果,实际上从头至尾也并非意外。
从闻禅和闻思两名长老口中的只言片语,温寒烟脑海中拼凑出无数残酷而令人胆寒的惨烈景象。
她顺着不同的方向调整运笔走势。
这一次,果然有什么浮出了水面。
但即便是温寒烟自己,也越画越心惊。
这腾龙纹案让她感觉极为熟悉,仿佛在许多地方见到过。
昆吾幻象。
浮屠塔。
玄衣宽袖的人腰间摇曳的墨玉牌……
她握着灵笔的指尖不自觉用力。
这分明是——
乾元裴氏的家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