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纪宛晴连夜往潇湘剑宗赶。
离开的时候,是浩浩汤汤一群人,还有云澜剑尊作领头人,所有人都将她围在中央,把她当团宠,可以说是气势汹汹,安全感满满。
回程的时候,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这些伤和疼甚至不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她曾今最信任的师尊。
而随行的弟子,也根本不是被什么所谓的敌人所杀!
无边夜色下,纪宛晴的眸光被月色映得发亮,那光芒很淡,也很冷。
什么狗屁剧情,什么狗屁男主,什么狗屁女主!
她撂挑子不干了!
纪宛晴稍稍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脚下雪亮的飞剑上,她视线顿了顿,抿了抿唇角,缓缓地转过脸,朝着周遭看去。
无尽的密林被夜色染成深绿近墨的色泽,宛若一只蛰伏于她脚下的巨兽,绵延望不见边际,飞速地向后掠去。
从前纪宛晴怕高,御剑飞行在她看来和毫无安全措施地站在飞机火箭上,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她每一次都会恐慌,更不敢向下看。
今日一见,纪宛晴才恍然间发觉,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她从前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御剑的时候,也可以飞得这么快,这么稳。
仿佛天地都在她脚下,在她掌控之中。
或许,温寒烟说的对,纪宛晴默默想。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最应该依仗的,就是她自己,她手里的剑。
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里,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尝试着去适应和习惯这个世界的规则。
虽然她到底不是原住民,但……就算她没办法像温寒烟那样强,那样飒,她至少能够自保。
现在云澜剑尊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再控制她神魂中的邺火。
不过眼下剧情崩得实在太厉害,基本上可以说是面目全非的程度,想到这里,纪宛晴也稍微有点惴惴不安,不敢确定。
可是……除了自己之外,她还能依靠谁呢?
原著中戏份多一点的男性角色基本上都已经死绝了,只剩下一个——
裴烬?
这个名字只在纪宛晴脑海中闪烁了一下,就被她扔到了一边。
裴烬和温寒烟之间那么情意绵绵,她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再说了,纪宛晴不仅不讨厌温寒烟,她还有些羡慕她、景仰她。
她又不是真的爱好“当小三”,之前还不是因为剧情作祟,她以为自己应该是女主的。
但是现在,什么幻想都破碎了。
她只是她自己。
只是纪宛晴,来自现代的纪宛晴。
纪宛晴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就算当真有人还潜伏在幕后,她也要试一试,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
*
翌日,温寒烟众人启程折返辰州东幽。
“寒烟师姐,我已经突破到合道境了!”
空青踩着鸿羽剑绕着温寒烟飞了好几圈,兴致冲冲。
昨夜他昏睡过去,睡着睡着,第二天起来睁开眼,就成了合道境修士。
这事情说出去,不知道要让多少修士红眼。
但生死本就是修行最好的养分。
空青自认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但是在他晋阶之后,之前那些险些要了一条命去的痛苦,他好像全都忘了。
他又绕着温寒烟转了几圈,像是向雄鹰展示自己飞行技术的雏鹰。
“日后你是羽化境大能,再加上有我在你身侧随行,还不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什么叫有‘你’在身侧随行?”
司予栀幽幽冷笑一声,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
她实在受不了了,这人一睁开眼就开始嘚瑟,本以为忍忍就完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因为这么点事嘚瑟到现在,还越来越浮夸。
司予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下颌不自觉扬起来,这是她养尊处优已久下意识的动作,看上去稍微有点趾高气扬。
“本小姐才是温寒烟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人。别忘了,此番九玄城之行,你还欠本小姐半条命呢。”
空青语塞,黑着脸停下来绕回她身边,“我不是已经将那次人情还给了你吗?”
“嗯?”司予栀眨眨眼睛,“是吗?本小姐为何不记得?”
空青:“……”
“好了,别吵了。我们伤势虽然治愈了九成,但毕竟没有完全愈合。”
叶含煜慢吞吞跟在后面,语气古怪。
他总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很熟悉,像极了兆宜府里那些老嬷嬷。
平日里,他没少见她们跟在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屁股后面,追着苦口婆心地哄孩子们换尿布。
叶含煜叹口气,先是看向司予栀,“尤其是你,司小姐。”
司予栀和他对视一眼,眼神飘忽,撇撇嘴不说话了。
叶含煜又看空青,“还有你,可千万别是有意撕裂了伤口,再名正言顺地跑到前辈跟前哭鼻子。”
空青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蹦三丈高。
“你说清楚点,谁哭鼻子了?!”
“……”
三人被长生锁腐蚀的伤口,眼下已好了七七.八八。
叶含煜的芥子仿佛是个无底洞,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往外掏。
一盏巴掌大的荧光石祭在半空,洒落下来的辉光正巧能够容纳一个人的身形。
三人轮流躺在地面上,极力伸展四肢,争取让身体更多地暴露在光线之中。
“翻面,该翻面了。”
“我在翻了!啊……嘶,好疼!”
“他照了多久了,也该轮到本小姐了吧?”
“……”
司予栀爱美,那么鲜血淋漓的伤口在脸上,她忍不了一点。
空青和叶含煜都选择躺着照,她偏偏特立独行,站着照,高高将脸扬起来,把六成的光都给吸收走了。
于是眼下,她身上的伤口虽然被衣服遮掩,却比其他人都要更痛些。
空青和叶含煜两人脸上还横亘着不规则的疤痕,被腐蚀一空的血窟窿被填平,新肉长出来,泛着嫩嫩的粉。
商州至辰州纵横千里,于修士而言半日便可达。
风声萧瑟,东幽依旧沉睡在一片死寂之中。
破碎的地面已积了一层厚厚的尘泥,近日来辰州阴雨连绵,此地却无人问津,已是一地泥泞。
覆盖整个东幽的平霄夙大阵中央,根壮叶茂的榕木直入云霄。
温寒烟还未靠近,掌心那片残叶便似是感应到什么,自发震颤着腾入虚空。
宛若落叶归根,青芒自叶片间逸散开,化作点点灵光,如雨般坠于榕木枝叶间。
榕木陡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张张浮在树干上的僵硬人脸向外凸起。
他们脸上的深褐色也极速变淡,像是有一道力量从内将他们向外推挤,下一秒便要冲破阻碍。
只听接二连三的“扑通”闷响,被困于榕木内的人被一个接一个地吐出来。
放眼望过去,他们身上已树化了大半,皮肤粗糙干裂像是老树皮,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风过,高高低低的呜咽声若有若无,像是声声叹息。
叶含煜四下环顾一眼,视线倏然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愣了下,随即不管不顾拔腿狂奔过去。
温寒烟顺着他方向望去,眸光也是一凝,跟着一起走去。
在周遭几乎看不出五官样貌的惨状间,叶凝阳的状况肉眼可见地好上不少。
虽然周身树化了许多,四肢腰腹都再无人形,而是被浓缩成一条手臂那么粗的枝茎,可她脸上竟然还保持着几块原本的肤色和血肉。
只是双眸紧闭着,仿佛睡着了。
安迹星所化的榕木叶已彻底融于平霄夙阵心之内,被扔在地上的众人树化缓慢褪去。
叶凝阳恢复的速度比旁人都要快,不过一炷香时间,脸上成片不规则的树皮纹路便减淡褪去了。
叶含煜看着她细得连他小臂都比不上的身体,鼻尖一阵酸涩,他缓缓平复呼吸,忍了又忍,眼眶却还是忍不住红了。
温寒烟余光瞥见,却又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安慰,只得收回视线,佯装并未察觉。
“……哭……什么……”
一道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声音很轻,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语调也染着点怪异。
叶含煜猛然抬头。
叶凝阳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缝,却有天光映入她眼底,流转着辉华。
“你小子……”她唇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可是肌肉太过僵硬,半晌,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是……这么没出息……”
叶含煜看着她,叶凝阳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那块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他抿唇侧了侧脸,将伤口掩于碎发之下,也跟着笑,“可你比往常丑得多。”
叶凝阳唇角抿了抿,视线从他伤口处挪开。
“本事没多少……胆子倒是见长,竟然敢揶揄我了。”
她身体缓缓恢复了点力气,却还是虚弱至极,很轻地嘲笑,“论丑,你以为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另一边,东幽众人也都幽幽转醒。
香茗刚一睁开眼,便看见自家小姐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下意识起身:“小姐!”
刚一起身,才感觉下半身用不上力气,又倒头跌回去,甚至往旁边滚了一圈。
她懵懵地抬起头,正好望见正对面的香叶。
“啊啊啊——”香茗捂住脸一声尖叫,“原来不是噩梦,你真的变成了一棵树!”
香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疯,良久,伸手指了指香茗自己,“你难道不是吗?明明是你先变的。”
“我?”
香茗僵硬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树枝一样细溜溜、干枯发裂的身体,险些眼睛一翻又晕回去。
难怪她方才使不上力气,还控制不了方向,到处乱滚!
香茗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摸到什么干巴巴的东西。
她瞬间满血复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司予栀,“小姐,你没事吧!”
司予栀脸上没有伤口,看不出端倪,只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
她抱臂而立,闻言指了指两人身上树皮一样的部位,冷哼道:“我看你们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本小姐好得很。”
顿了顿,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司予栀扭过脸,“比你们好多了。”
香叶也抬起眼,轻声道:“小姐,我和香茗不怕这些。我们只怕您受了伤,或者……”
她静默片刻,“您平安无事就好。”
正为自己满身树皮发愁的香茗闻言,也抬起头来认真点了点头,“是啊,还好不是小姐经历这些。”
“小姐那么爱美,若变成这个样子,指不定多伤心呢。”
司予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她睁大眼睛,盯着逐渐溃散的平霄夙大阵,片刻,眼睛睁地更大,又仰起头去看天。
她一改往日跋扈嚣张,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看什么。
香茗香叶摸不着头脑,顶着两根树枝一样的身体,面面相觑。
“小姐?”
“小姐这是怎么了,脖子不舒服吗?”
“我看是眼睛……”
“那你想错了,我——呜哇!”
两人被用力勾住了肩膀,死死扣在怀里。
这怀抱单薄,甚至有点粗糙,是衣服上破了不知道多少小口子,像沙砾一般摩擦着她们的脸颊,隐隐约约的,甚至透过那一层斑驳不堪的衣料,传来一阵阵淡淡的血腥气。
香茗和香叶一愣。
小姐……
小姐往日可是每天都要换上好几身衣裳的千金,衣服款式颜色,都要搭配着心情来,就连发饰耳坠,熏香都要跟着变。
她何时这样狼狈过呢?
“小姐,您……”
“不准再说刚才那些蠢话。”司予栀将两名少女搂在怀里,“你们不仅仅是我的侍女,更是我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
“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小姐’,我便好好地保护你们,也算当得起这一声……”
司予栀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爱美,所以我更要爱屋及乌,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每天漂漂亮亮的。”
两名侍女呆呆被抱在怀里,她们还没什么力气,脑袋顺着司予栀的动作摇晃。
香叶眨眨眼睛,迟疑道:“小姐是不是病了?她从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
香茗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一边哭着看过来:“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呜呜,好感动,可能是近朱者赤,其实我一直也挺爱美的……”
三个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东幽没了,她们的家没了。
但她们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
不知不觉,苏醒过来的东幽精锐弟子自发围着三人聚集过来,将三人护在正中,以身躯挡住萧瑟的风。
“小姐。”一人嗓音嘶哑,他浑身几乎都被树化,眼下只有一双眼睛和嘴巴勉强恢复了知觉,眸光却似星辰生辉。
“有你在,我们东幽就还在。”
“永远不灭。”
另一边,应光誉幽幽转醒,余光瞥见一道玄色的剪影。
他尚且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失去意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顷刻间纷至沓来,撑得他头疼欲裂,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两半。
宗主……
宗主在哪……
应光誉躺在地上,双目定定盯着天幕,像是在出神,又像是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眼底情绪交错变幻,一点点变得阴冷,到阴森,到癫狂。
啊。
宗主已经死了!
那一瞬间的画面冷不丁涌入脑海之中,应光誉身体不自觉开始颤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开始感觉到了力气,感觉到古井无波的丹田处传来浅浅的灵力波动。
他的师尊,五大仙门之首潇湘剑宗的一宗之主,死在了东幽,死在了他眼前。
死在了……
温寒烟和那个男人手里!
应光誉抬眼一看,温寒烟远远在人群中看不分明,但距离他最近的位置,玄衣男子倚在树边,肆意张扬的织金衣摆之下露出一抹冷白的手腕,他眼睑很薄,半垂着更显得慵懒,目光却穿越人群,定定落在温寒烟的身上。
应光誉面容扭曲一瞬,缓缓扯起僵硬的嘴角。
下一刻,寒凉的剑光撕裂空气!
周遭众人都逐渐恢复过来。
眼下劫后余生,他们惊魂未定,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陡然听见破空之声,条件反射地警惕戒备,不约而同瞬间转头看过去。
温寒烟神情一怔。
只见一名身穿潇湘剑宗内门弟子服的青年飞身一剑刺出,他眉间垂落着半长不短的碎发,发尾很齐,就像是被什么人一剑削平的。
剑尖停顿在宽袖玄衣的男子喉前一寸。
一道淡淡的流光自剑尖荡漾开来,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绯色,只一个瞬间便散入虚空失了踪影。
裴烬冷戾掀起眼皮。
一阵比一阵刺耳的电子音在他识海中狂响。
[你杀了原男主!那可是原男主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我本来只是想要你打他一顿出出气就够了!]
绿江虐文系统快要抓狂了,现在很多事情都脱离了掌控,剧情直接崩得作者都不认识了。
它该怎么办?
[你杀了云澜剑尊,规则一定会狠狠地制裁你!现在离大结局根本还早啊……结果主角里面只剩下女主一个人了!]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剧情发展到最后,这段时间里,所有规则约束全都会落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绿江虐文系统忐忑地打量裴烬的脸色,突然有一点后悔,它之前任性扣掉了他很多年的寿元。
三百年?五百年?
……还是更多?
[哎……]绿江虐文系统小声问,[你应该还能撑得住吧?]
裴烬咽下一口翻涌的血气,薄唇微翘,弧度讥诮不屑。
天道规则有何可惧。
但凡是伤害她的人,他有何人不敢杀。
与其在意天命定数,裴烬更在意无妄蛊。
眼下温寒烟晋阶合体期,他但凡靠近她身侧便浑身血气翻涌,魔气不稳,克制不住地陷入衰弱状态。
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潇湘剑宗弟子一剑,烂得他都不知道如何形容。
可他方才千钧一发间,竟躲不开。
若非昆吾刀替他拦下这一剑——
一道气流拂过,那阵沸腾得令人作呕的血气再次涌上喉间。
就在这时,纤细的白色身影落在裴烬身前,轻描淡写一震袖摆,就连剑都没出,就将轰然扫荡而来的剑意挥开。
温寒烟声线微冷。
“应光誉。”
见他不依不饶又要转身刺回来,温寒烟并指探出一抹剑气,登时将他掀翻数丈之远。
“你在做什么?”她脸色如同覆上一层霜雪,“需要我来提醒你吗,你之所以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是因为他救了你。”
温寒烟冷眸眯起,“是我离开太久,竟有些难以理喻,这便是潇湘剑宗教会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可是他是魔头!”应光誉眼眶猩红,简直像是入了魔。
他飞身回来,全然不顾温寒烟,毫无章法再次朝裴烬斩落数道剑光。
“魔头?”
应光誉声音不算大,却也绝对不小,在场众人闻言皆是怔愣,视线不自觉在几人之间来回挪动,将信将疑。
温寒烟神情一凝,可剑光却呼啸而至。
她暂且顾不得其他,手中掐剑诀,昭明剑登时化作数道剑影,旋转盘旋横拦于裴烬身前,只一息之间,便将数道来势汹汹的剑意绞碎。
应光誉脸色骤变。
怎么会这样?
方才他那一剑虽然并未用上全力,却也是怨恨交织,即便是寻常化神期修士,也难以如此轻易地破了他的剑招。
可温寒烟却做得那么轻松,那么简单。
仿佛她那一剑不止能破了他的剑招,还可以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难道……
应光誉眼神疯狂:“你竟已经突破炼虚境了?!”
他又猛地四下环视一圈,不对,好像不只是炼虚境。
炼虚境修士虽然实力强横,但一身修为波动威压却鲜少掩饰,而炼虚境之上则不同,宛若木剑藏锋,平日里气息都沉静内敛,乍一眼看去,有时候不经意甚至会被错认成身无修为的普通人。
而温寒烟此刻——
应光誉看着她,目眦欲裂,分明她已出了手,可他却感受不到她分毫的灵力波动!
难道她不只是炼虚境,而是——
羽化境?!
此刻应光誉状况太过诡异,即便是潇湘剑宗弟子对上他目光,都下意识瑟缩了下,往后退了几步。
季青林被簇拥着立在正中,脸色苍白,同应光誉四目相对时倒是并未闪躲,但也只有心无力地说了句废话。
“应师弟,有话好好说。”
应光誉完全不搭理他,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停顿片刻,转回来的时候,神情越发诡异。
“纪师妹呢?”他死死盯着温寒烟,良久,又往她身后看,“是不是也被你们杀了?”
季青林神情一僵,这时候才倏地反应过来,宛晴竟然并不在他身边。
“你们可曾见过宛晴?”
潇湘剑宗弟子茫然摇头:“未曾……”
其余宗门弟子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东幽宴席被温寒烟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们白白看了一场热闹,本来已经好端端地被请走了。
谁知道走到半道,突然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一身树皮,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眼下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怎么又突然有人说救了他们一命之人,实际上是个魔头?
哪个魔头?
九州虽然魔修众多,但是早在不久前浮屠塔尽灭之时,已经折损了□□成。
再者,那里头即便是浮屠塔主巫阳舟,也是不会有人以“魔头”二字来指代他的。
就仿佛,整个九州之中,这两个字是唯独为一个人而生。
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远远及不上资格。
众人心中惶惶,一时间像是听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更不知道应当信什么。
见众人迷茫四顾,丝毫没有反应,应光誉眼眶更红,五官扭曲,宛若阿鼻地狱之中爬出的厉鬼。
他此刻已半点看不出半点曾经沉默寡言、恭而有礼的模样,狰狞高声吼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人身上邪气冲天,袖间红光四溢,分明是千年前那个昆吾刀之主,将修仙界屠杀得血流成河,翻天覆地的大魔头裴烬啊!!”
此话一出,空气中陡然一静。
静得一时间,众人分辨不清,究竟是周遭无声,还是自己双耳突然失聪。
片刻后,气氛轰然炸开!
空青三人立在狂乱的人群之中,神情茫然,下意识看向温寒烟和裴烬。
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
等了许久,却也没有等到任何反驳。
有什么在这一刻,终究自高空中坠落下来,狠狠砸入水底,惊起涟漪阵阵。
先前隐隐有猜测是一回事,可真的将这些撕开摆在明面上默认,又是另一回事。
原来跟他们相处了那样久的人,真的是魔头裴烬。
叶含煜和司予栀脸色都有些古怪,但先前他们已有预料,眼下虽然惊愕,却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空青却不同。
那一日司予栀提起“乾元裴氏”,她和叶含煜瞬间便陷入了沉默。
沉默像是一种了然,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呼“绝无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
寒烟师姐与那魔头分明是生杀死敌,他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五百年前寂烬渊之战后,温寒烟陷入沉睡。
那时候,空青便将“裴烬”这两个字刻入了骨髓里。
他恨裴烬。
如果不是裴烬,寒烟师姐怎么会吃这种苦,受这种罪?
但五百年太长,渐渐地,他忘记了很多情绪。
可这些情绪却在他跟着寒烟师姐离开潇湘剑宗之后,卷土重来。
愈演愈烈。
寒烟师姐身上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源自于裴烬。
她承受的一切悲惨,都是他的错。
可现在为何有人告诉他,跟他们一路同行,关系亲近,甚至轻描淡写出手救了他很多次的那个人,竟然是裴烬。
空青眼眶瞬间红了,他听见“喀拉喀拉”细碎的声音,许久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他发出的声音,牙关不自觉地打颤。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盯着温寒烟的背影。
寒烟师姐,你究竟在想什么?他心说。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
又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不止他们三人心乱如麻,周遭更是议论纷纷。
有人不信。
“真的是裴烬吗?会不会搞错了。”
“裴烬眼下不应被镇压在寂烬渊封印大阵之下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刚才他还救了我们——魔头怎么可能会救人呢?”
但这样的声音太微弱,很快便被更澎湃的声响湮没了。
“绝对不会错!就是他!”
“他可是裴烬啊!”有人仗着年岁较长,语气故作意味深长,“你们年岁还轻,容易受蒙蔽也情有可原。再者,你们也没见过裴烬的样子——”
“你这么说,难不成你见过?”
“……我自然也没见过。”那人讪讪一笑,又道,“但我却早有耳闻!”
“裴烬这魔头天生引灵入体,七岁驭灵,十二岁结天灵,十六岁悟道,二十岁及冠礼时便已晋阶合道境。堕魔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千年前被镇压前已晋阶归仙境,半步得道成神,那时的他还不及百岁!于动辄在境界间凝滞数百年的修仙中人而言,无异年轻至极,且天资极高!”
有人听不下去,“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哎,长话短说!”那人道,“我是想说,寂烬渊大阵难道是随随便便便可破除的吗?他既然眼下出现在此,又出手救了我们,说不定是因为他破阵之时受了重伤,担心我们察觉他身份后,群起而攻之,特意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
有人应和:“此言有理,不然他方才为何不躲?是躲不过吗?”
“而且,你我分明好端端赶回各自宗门,为何突然化作树人出现在此?有人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有何目的吗?”
“说不定就是裴烬所为!”
“没错!若非裴烬,那始作俑者现下在何处?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将九州半数仙门世家精锐困于此处,眼下却并不现身,只看着所做一切功亏一篑,为他人做嫁衣?”
“所言极是!诸位在场中人,不说上万也有上千,且皆为各宗惊才绝艳之辈。想要同时困住这么多英才大能,放眼九州,除了魔头裴烬之外,还有谁能做得到?!”
“裴烬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千年前杀了多少人,他自己能够数得清吗?!整个修仙界都几乎覆灭于他的手中,大家不要被蒙蔽了!”
“他这种人,早已烂到骨子里,怎么可能会好心救人?!”
温寒烟握住剑柄的指尖泛白,她着实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冷声厉道:“亏尔等自诩正道,却只顾闻言生事,而竞凭传闻肆意谩骂他人。你们之间,有哪一位曾和他朝夕相处,真正了解他什么样的秉性?”
“我们为何要同他相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有人嗤笑反驳道,“前尘往事,逝者众多,难道他们就当真要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毫无意义?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恰恰说明了此人究竟是何等秉性——杀人如麻,狠辣嗜血,毫无人性!”
“寒烟仙子,五百年前寂烬渊之战,你也曾深受其害,眼下是怎么了,何故反过来要替魔头伸张?”
温寒烟冷笑,寸步不让:“你们一边说修仙界覆灭于他手,一边又说他实力不济,刻意算计,两相发言,前后矛盾,可笑至极!”
那人喉间一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憋得满脸通红。
另一人接上他的话:“那、那也并非全然我们其中某一人所言,此刻状况突变,令人匪夷所思,其中诸多可能,大家畅所欲言,有何不可?”
“但你们字字句句,所言初衷,不正是为了证实,是裴烬出手害了你们么?”
温寒烟冷嗤一声,“若当真依你们所言,凭借他翻天覆地之能,杀区区你们几个只会废话连篇,煽风点火的废物,何须费这么大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