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阵法虹光大盛,铺天盖地的榕木人咆哮着汹涌而来。
空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提着剑便要再向前冲,然而数以千万次的挥剑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和灵力。
他刚一抬手,手指僵硬腕间一麻,鸿羽剑竟直接脱手掉落在地。
榕木人攻势瞬息而至。
空青愕然抬眸,一道灵光陡然在他身前展开一片光幕,替他拦下这一击。
“身为剑修,却连本命剑都拿不住,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司予栀远远立在碎石之上,因灵力透支而脸色苍白,瞥他一眼冷哼道,“记住了,这次你欠本小姐一个人情。”
空青手臂脱力,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他咬着牙将鸿羽剑捡起来,撩起衣摆用嘴叼住,空着的手用力撕下一片衣料,一圈一圈将剑柄牢牢缠绕在掌心,勉强攥紧了。
他抿唇看向司予栀。
大不了下次她再同他抢寒烟师姐身边的位置时,他让一让她便是。
下一瞬,空青瞳孔骤缩。
“小心!”
司予栀一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叶含煜消失了踪影。
她视线若有所感地向下,红衣墨发的英气青年狼狈倒在地上,身上扑了三四名榕木人撕咬着他,挣扎扭打在一起。
“司小姐——”叶含煜浑身浴血,艰难一剑斩落一名榕木人的头颅,得到片刻喘息。
他艰难道,“注意背后!”
话音落地的瞬间,身后腥风袭来。
司予栀转回头去,正对上一张肌肉僵硬,神情狰狞的脸。
空青欲上前,几乎就在同时,他突然眼前一黑。
识海仿佛被什么撕扯、挤压,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元神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混混沌沌之间,空青看见绿意葱茏,万山苍翠,云海缭绕,云蒸霞蔚。
白衣女子立于万山之巅,剑势翩若惊鸿,剑风惊起偌大的梨树簌簌落雨。
山巅之下,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白影恭恭敬敬跪了一地,在白衣女子收剑之时整齐划一遥遥拜下去。
“恭迎温宗主!”
空青并不在山下,而是站在距离温寒烟最近的位置。
“寒烟师姐!”他兴冲冲跑过去,凑近了。
“嗯?”白衣青丝的女子仗剑回眸,清清冷冷的眼底在望见他时,浮出不易察觉的柔和。
“寒烟师姐,你总算做了潇湘剑宗宗主!”空青眼睛亮亮的,“我早就知道你会成功,没有人比你更厉害了!”
温寒烟没有说话,她温和地看着他,半晌,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空青下意识用发顶蹭了蹭她掌心,眼睛里的光亮更耀眼,“寒烟师姐!”
温寒烟摸摸他的头。
“寒烟师姐!”
摸摸头。
空青感觉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快要摇到起飞了。
不只是空青,叶含煜也在做梦。
他依稀看见兆宜府成了仙门世家之首。
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正厅之中,叶凝阳高高坐在纯金打制的宝座上,身侧是各色美男,有人替她捏肩捶腿,有人替她端茶倒水。
叶凝阳怀中抱着刀,大马金刀跨坐在上首,左拥右抱,笑得合不拢嘴。
宝座之下,穿着各式世家制式服装的人跪了一地,纷纷朝着叶凝阳献上灵宝美男,争先恐后。
叶含煜坐在飞舟里,自半空之中望着云海之下的红墙碧瓦。
他心潮澎湃,去问身侧的人:“前辈,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
司予栀的梦却和空青、叶含煜截然不同。
红烛垂泪,暖帐轻扬,红彤彤的双喜字贴满了东幽每一处金装彩绘的墙面。
司予栀望着身着喜服、正举办着道侣大典的一对登对璧人,冷冷揣着手立在一边,心里不断地冷笑。
竟然当真和她这城府深沉的哥哥结为道侣,温寒烟怕不是眼睛瞎掉了。
果然不出司予栀预料,道侣大典方结束,司珏便不知所踪。
天幕低垂,张灯结彩的院落之中,只剩温寒烟沉默地坐在夜色之中,身影看上去纤细单薄,寂寥孤单。
司予栀原本只是路过,看见这一幕,一边暗骂她自作自受,一边双腿极其有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靠近过去。
“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在等司珏回来?”
温寒烟闻言动了动,安静地抬起眼:“他去哪了?”
“还能去哪?”司予栀翻个白眼,“肯定是又去找那个纪……纪什么了呗,她可是临深阁的贵人,你之前难道不知道?”
温寒烟重新低下头,没说话。
司予栀垂眼看着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揽住她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我哥哥那样的烂男人有什么好?”
她冷冰冰地嗤笑一声,扣在温寒烟肩膀上的手指更加用力几分。
“是他负了你,为何要你来忍让?”司予栀眼神渐深,“我来帮你。”
三日后,司珏暴毙。
“别伤心,那样的男人没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初院落里孤零零的椅子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司予栀轻车熟路地往上一靠,坐在温寒烟身边,陪着她一起看池中红鲤嬉戏。
“就算没了我哥哥,我还是会勉为其难将你当作亲人看待的。”
她盯着翻腾的红鲤,轻咳一声,“从今往后,便只好剩下你我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
一边说着,司予栀搭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往旁边靠了靠。
浅金色的袖摆和纯白色的交叠在一起。
“司小姐……”
司予栀一惊,条件反射收回手,生怕被发现了一般。
“不必叫我‘司小姐’,既然是一家人,往后你就叫我……”司予栀耳根微红,眼睛飞快地挪开。
“就叫我‘予栀’好了。”
“司小姐。”
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叫她吗?
司予栀皱了皱眉,冷不丁觉得这声音不像是从身侧传来的,倒像是从远远的水面上,隔着一层朦胧的水不真切地落下来。
这么想着的瞬间,她感觉世界陡然天旋地转,她从坐在位置上变作倒吊在什么地方,不远处,是一阵令她熟悉的清新气息。
司予栀下意识一边冷着脸,一边身体很诚实地贴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中轻飘飘的触感,而是柔软的。
真实的。
……
温寒烟身体微僵。
锦衣华服、佩金带玉的少女用力地抓住衣料,手脚并用往她身上缠,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露出痴汉笑。
“这是被魇住了?”
温寒烟眉间轻蹙,有点担心司予栀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我看不像是噩梦,倒是一场美梦。”
裴烬似笑非笑收紧手臂,拎着司予栀的后领把她扯回来。
“司小姐?”温寒烟又唤了一声,见司予栀伸着手又要爬到她身上,温寒烟抿抿唇角,轻轻拍了拍司予栀脸颊,“醒醒。”
司予栀身体一颤,猛然清醒过来。
她起初还不完全清醒,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又蹭了蹭温寒烟肩膀,半晌感觉到衣料摩挲过脸侧,她脸色一僵,突然撒开手跳开。
“你……”司予栀睁大眼睛,盯着温寒烟,“我……”
她浑身都不太舒服,宛若被扔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被四面八方地挤压着。
尤其是脖子,感觉紧绷绷的,就像是被人勒着一般。
虽然并不致命,但是让她的呼吸变得有点艰难。
司予栀扭头一看,左边是叶含煜睡得昏天黑地的俊脸。
再一别过头,空青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前方,察觉到她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
挪出了一寸。
三人后领被一只手拎着,这只手肤色冷白,手背之上经络清晰分明,青筋暴起,单手提着三个人也不见疲态。
“放开我!”司予栀奋力挣扎起来,“谁允许你这样拽着本小姐……我才不要和他们挤在一起,放开!”
她还没挣动两下,后领上的力道便是一松。
司予栀猛然抬起头,对上裴烬漫不经心垂下的一眼。
他气定神闲扯着空青和叶含煜的衣领,对上她视线,微笑冲她挥了挥手。
失重感极速而来。
司予栀向下一瞥,云雾之下景致飞速倒退,依稀可见密密麻麻如虫蚁般的东西在地面上如浪潮奔涌,对着他们紧追不舍。
“你——你怎么真松手啊?!温寒烟,你能不能管一管他,不,还是先别管他了,先管管我,救命!”
“啊啊啊——”
下坠的趋势陡然一顿,司予栀“扑通”一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她揉着阵痛的位置扬起脸,叶含煜正收回手,指节上芥子泛着还未散尽的灵光。
“我们这是已经从宿雨关山月中逃出来了?”
空青凌空一跃,落在司予栀身侧,仰头看向温寒烟,“寒烟师姐,你的计划成功了!”
叶含煜也落在飞舟上,走到边缘低头去看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追兵,神情凝重。
片刻,他抬起头:“前辈,眼下是什么状况?”
“宿雨关山月半卷已破,剩下半卷,我们要去九玄城主府邸中找。”
温寒烟注视着地面上的榕木人。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将这些追兵解决掉。”
“既然‘醉青山’与榕木有关,身中‘醉青山’之人便定然惧火。”
这一次不需要温寒烟开口,司予栀直接出声应下来:“有!东幽自然有能引动地火天雷的阵法。”
话音微顿,她迟疑道,“只是这阵法布阵极繁复,我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且——”
司予栀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定在温寒烟脸上。
“我们的修为都不够高,能够支撑阵法的灵力不足。”
叶含煜不服上前,指着芥子道:“还有我呢。”
“先前你那些灵丹法器已经被消耗了九成,眼下远远不足够。”司予栀道,“若想结阵,至少也得有炼虚境之上的修为,甚至归仙境。”
几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灵力的事,我来想办法。”温寒烟打破沉默,“司小姐,你方才说,你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是吗?”
司予栀点点头,有点不赞同地看她,“你想做什么?结阵之事非同小可,不能儿戏,你不要逞强。”
温寒烟应了声。
若不趁此机会将紧随身后的榕木人剿灭殆尽,接下来若是遇上九玄城主,他们多半要被牵绊得束手束脚。
榕木人不除,此番必败无疑。
叶含煜上前一步道:“我芥子之中有极品防御法器‘浮光塔’,应当能拖住他们一时。”
话音微顿,他看着地面上分散在各处的榕木人,有些迟疑,“只是,浮光塔虽结界稳固,范围却极为受限。若不能将他们尽数引至我身侧方圆五里之内,只怕作用不大,还极为浪费。”
温寒烟沉吟片刻,抬眸看向空青,“你修炼潇湘剑宗功法,速度最快,你可有自信助叶少主祭浮光塔?”
空青一拍胸脯:“寒烟师姐,你放心吧,这事便交给我。”
温寒烟点点头,目光落向裴烬。
他伤势未明,接下来还有苦战。
她沉默片刻,缓声吐出几个字。
“法阵所需的灵力,我来解决。”
*
天幕苍茫,阴云卷集,厚重的云层之间,依稀有日光逸出,却被低垂的浓云遮掩,金光艰难镀在云边,风吹云动,又被翻涌吞噬。
“朋友,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一生就该一起走,他们却抛弃了我们,自行离开了。”
“那他们就不是朋友,是敌人。”
“敌人就该被杀光!”
“……”
地面震动,数以千万计的榕木人自四面八方涌来,队伍仍在不断地壮大。
有人从摇曳的凤凰花间翻出,有人轰塌房屋破门而出,所过之处碎石乱飞,尘沙飞扬,茂盛的榕木枝叶都在脚步的震颤之中狂乱地摇晃。
一道雪白色的残影倏然划过天际。
榕木人脚步一顿,在翻滚的尘烟之中抬起头,泛白而空洞的瞳仁直勾勾地朝着半空中那道身影望去。
“他回来了!”
“其他人呢?”
“他们在欺骗我们——”
“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朋友了,他是敌人。”
“敌人就该被杀光!”
短暂的死寂之后,榕木人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嘶吼咆哮着冲向半空中那道身影。
乍一眼望见这么多榕木人冲过来,空青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不完全是紧张恐惧,他实在是很难接受这种密集的画面。
空青还未拜入潇湘剑宗外门时,曾经帮着家里人在乡间田地里干活,偶然望见过一次,邻居抓来了一麻袋的草蛇。
无数条花蛇被扔到深坑之中,翻滚扭曲,他看见的那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回想起温寒烟在他临走之前的嘱托,空青深吸一口气,强行克制着后退的本能,嚣张立在鸿羽剑身上,高声冷喝出声。
“朋友?也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有你们这样交朋友的吗?”
空青冷嗤一声,“刚相遇时便强买强卖,一个不顺心便要喊打喊杀,态度如此极端,如此自我,全然不顾旁人喜好心情,更别提你们还深藏杀心恶意。”
“鬼才要同你们做朋友。”他催动灵力,鸿羽剑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既然你们那么恨我,有本事就追上我,杀了我!”
短短呼吸之间,白衣青年便已疾行掠出数丈远。
自高空之上俯视下去,地面上的深褐色狂潮凝滞片刻,随即,癫狂般汹涌着涌向空青逃离的方向。
“杀了他,杀了他——”
“叛徒!”
空青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他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起儿时见过的那些花蛇,此刻宛若千万条冰冷的蛇身摩挲过地面,极速追着他而来。
榕木人的速度极快,只短短瞬息间,空青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他心中暗骂一声,调转起全身灵力,催动潇湘剑宗觅云步,再次向前疾冲一段。
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沙沙声远去了些,却并未消失,如附骨之疽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伺机而动。
空青头皮都快炸起来,这种身后被鬼追一样的感觉太令人难捱。
眼见着那阵磨人的沙沙声再次逼近,空青丹田灵力却近乎耗尽,经脉都隐隐泛着透支的刺痛。
裹挟着泥土腥臭味道的风扑上后心,空青忍无可忍地提高声调,大喊一声。
“叶含煜!你若再磨磨蹭蹭不出手,明年今日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
空青话音还未落,刺目的法器虹光从天而降,将整片空间映得发白。
灵光凝集成宝塔的形状凝于上空,叶含煜双手掐诀,并指向下一点,虹光如雨轰然砸落而下,化作一个又一个牢笼将奔涌的榕木人困于其中。
随着牢笼结成,宝塔之上虹光渐次自下而上被点亮,九层玲珑塔祭成,虹光再一次冲天而起,将榕木人尽数困于其中。
空青抹了一把冷汗,喘着气御剑飞到叶含煜身边。
“就差一点。”他口腔里尽是血腥气,已是在方才一番夺命狂奔间压榨到极限。
“的确,只差一点。”
叶含煜递给空青一瓶灵丹,“浮光塔至多只能容纳万人,作用范围只在方圆五里之内。若是再多一人,亦或是你方才再慢一步,恐怕咱们眼下都没命站在此处聊闲天。”
“那是你。”空青从怀中掏出一枚莹润的玉坠,“我可是有寒烟师姐亲手给的‘伏天坠’,仍有一线生机。”
叶含煜木然扯了扯唇角。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该火急火燎出手救人。
虚空之中缓慢闪烁的浮光塔灵光陡然颤动,叶含煜额角一跳,垂眸望去。
虹光明灭的囚笼之中,榕木人一个挤一个,密密匝匝一眼辨不清数量。他们被困于浮光塔之中,情绪不减反增,比起先前愈发狂躁起来,不断地攻击撕咬着结界。
砰,砰。
叶含煜脸色苍白,咳出一口血来。
他身上虽未受伤,可在宿雨关山月中时,元神受损,眼下神魂归位,受了内伤。
叶含煜二话不说从芥子里又翻出几枚防御法器,一股脑扔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将榕木人兜头罩了个结结实实。
几乎是同时,清脆的“喀嚓”碎裂声响起。
半空中沉浮的浮光塔灵光紊乱闪烁几下,猛然熄灭下去,自顶部蔓延起蛛网般龟裂的纹路,轰然破碎。
困住榕木人的灵光溃散入虚空,被禁锢的人影瞬间散开,紧接着被另一道结界拦住。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宛若野兽的嘶吼,榕木人前赴后继地踩着彼此的肩膀攀爬而上,不多时便布满整个结界边缘,疯狂地撕扯起来。
接二连三的破碎声此起彼伏被罡风送入耳畔。
叶含煜和空青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能久留,狂乱的罡风几乎割破他们的衣袖。
叶含煜咬牙向上退去。
“我坚持不住多久了。”
他又向下套了一层防御法器,于呼啸的劲风之中抬眸往上看,“司小姐!你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司予栀衣袖翻飞,双手结印几乎快出残影。
她额间渗出冷汗,最后掐一道法诀,转头看向温寒烟,“若想催动这阵法,至少需要一名羽化境修士的全部灵力,一旦开启阵法,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若到时强行收回灵力,会直接灵力逆行爆体而亡。你确定做得到?”
温寒烟虽然强,但是到底也没有晋阶羽化境,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了。
司予栀脑海里灵光一闪,冷不丁看向裴烬,“他呢?他应当也有炼虚境之上的修为吧?”
这一路上,虽然这个卫长嬴很少出手,但是他知道的东西总是莫名的多,其中不少是只有大宗大族最核心人员才有资格知晓的辛秘。
想来他身份肯定也并不简单,修为也不像是平平无奇的样子。
温寒烟二话不说,抬手卷起一道灵力,灌入阵眼之中。
裴烬修为大半都在她气海中封印着,哪里有那么多修为足够支撑阵法。
即便他有余力出手,到时候魔气冲天,他的身份想掩饰都难。
而她虽并无羽化境修为,但也已有炼虚境巅峰的境界。
只要她灵力积蓄的速度比被抽干的速度更快。
哪怕只是一瞬间。
地面上古朴繁复的阵法纹路闪烁了一下,又熄灭下去。
温寒烟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吸引力,丹田内淳厚丰沛的灵力宛若川流入海,瞬息间便被卷集着注入阵眼之中。
不出五息,她体内的灵力便被掠夺一空,丹田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空气中闪耀的雪色灵光也有黯淡下去的趋势。
司予栀见状一急:“温寒烟,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命了?!”
她拧眉盯着狂闪的法阵,又侧头看向空青和叶含煜艰难支撑的惨状,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该怎么做?
若是此时毁阵,不提她救不救得了温寒烟,叶含煜和空青也会被害得丧命。
可若她不毁——
温寒烟唇色变得苍白,浑身经脉都宛若被一点点撕开,她手指颤抖了一下,却并没有收回手。
再撑一下。
只一息就足够了。
下一瞬,一只手覆上她手背。
几乎彻底熄灭下去的灵光再次明亮起来,光线甚至耀眼到刺目。
汹涌散去的灵力顺着指腹再次奔涌而回,抚平经脉丹田处的刺痛,温和地流淌回到气海之中。
正好填满了一半的枯竭。
纯白无瑕的灵光逐渐染上绯色,虹光映在裴烬侧脸,眉间墨发浮动,露出那双眼眸。
他注视着阵眼,青丝衣袂猎猎翻飞,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低下头。
“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傻不傻。”裴烬眼眸狭长深晦,说不清意味。
温寒烟抿了下唇角,“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还不是念在你时时刻刻‘需要人保护’,如今你倒反过来怨我?”
裴烬“嘶”一声,甩了甩手腕,“我的手是肉长的,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哼笑,“你还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温寒烟瞥他一眼:“疼么?”
裴烬煞有介事点头:“疼。”
“疼就对了。”温寒烟收回手,目光不自觉落在裴烬微红的手背上。
她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他冷白如玉的肤色上却染上一抹浓郁的红意,和墨色的袖摆衬在一起,更显得刺目。
他先前的皮肤……有这么敏感吗?
温寒烟眉间微蹙,原本要收回的注意力又重新挪了回来。
她一时间没说话,裴烬依旧自顾自地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长吁短叹,“自古美人多蛇蝎心肠,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但自始至终,他右手都随意垂落在身侧,被宽大的袖摆掩住,看不分明。
温寒烟眸光微顿。
似乎在离开“宿雨关山月”之后,裴烬便再也没有用过他的右手。
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莫名的,温寒烟察觉有些不对劲。
她面上一静,状似无意地抬步绕过裴烬身后,走到他右手边。
这里是上风口,刚一站定,呼啸的狂风便不断地往她袖摆里钻,温寒烟顺势低下头,侧脸的碎发被狂风吹拂,落在鼻尖。
“替我整理一下。”她作势摆弄昭明剑,余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裴烬的动作。
身材优越的玄色剪影闻言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毫无滞涩地稍侧身,伸出左手,修如梅骨的指节轻描淡写将那缕不听话的碎发勾到她耳后。
“又帮了你一次。”裴烬慢条斯理收回手,狭长的眼尾微挑,露出一抹暧昧的笑,“这样,算不算足够证明,我对你是真心所向?”
温寒烟翘了翘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裴烬飘扬的右边袖摆,“还差得远。”
说完这句话,温寒烟抬手便要去抓裴烬的右手,却被他左手轻飘飘拦下来。
“怎么了,如今你是我碰不得的了?”温寒烟心头一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骤然攀爬而上。
她抬起眼,下颌却陡然覆上一抹温热,裴烬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她转头看向远方。
“怎么会?”他悠悠然笑了笑,“不过,现在不是适合我们打情骂俏的时候。你看。”
拔地而起的法阵虹光自他们脚下的阵眼急速四散蔓延开来,范围之广,几乎将整个九玄城都涵盖在内。
凡法阵笼罩之内,空气中温度急剧升高,榕木人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但他们数量实在太多,但凡动弹便难以避免地相互挤压摩擦。
不过是简简单单几个动作,竟有细微的火星迸射,紧接着,火星迅速膨胀弥散,成片成片地轰然炸开。
火光冲天而起!
榕木人之间距离太近,饶是想要逃窜,却根本腾不出地方下脚。
一时间,痛苦的嘶吼声不绝于耳,榕木人被困于法阵之中,身染烈焰,狂乱地四处奔逃。
司予栀专心操控阵法,根本没在意方才温寒烟和裴烬之间的暗流涌动。
见状,她眼睛一亮:“果真有用!”
此起彼伏的轰鸣爆炸声中,九玄城内榕木断裂,凤凰花被灵力凝结而成的熔浆瞬息间湮灭成尘。
地面碎裂,露出地下盘根错节的根茎,几乎遍布了整个九玄城的每一寸角落,迂回曲折绵延,宛若万千细流蔓延向远处。
“寒烟师姐,想必那便是九玄城主所在的位置。”
温寒烟顺着空青的声音向下看,地面上如幕帘般垂落的气根,饶是阵法之中火光四散,气根竟纹丝未动,毫发无损。
司予栀欣喜若狂转过身,此刻千钧一发劫后余生,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前一把将裴烬挤开,整个人跳起来抱住温寒烟,“它们果真如你所说那般怕火,还顺水推舟找到了九玄城主的老巢!温寒烟,我们成功了!”
简直像是被一颗流星砸在怀里,温寒烟被惯性冲得倒退两步,条件反射伸手把司予栀揽在怀里。
在属于少女发丝间的馨香中,她撩起眼睫,裴烬早已顺势走到一边,脸上没有多少情绪,察觉到她视线,掀起眼皮来朝着她笑,一如既往的懒散闲适。
温寒烟动了动,还未说点什么,属于炼虚境修士的神识陡然察觉一道雪色残影掠过天幕,朝着他们的方向俯冲而来。
紧接着,熟悉到令她神魂具震的气息倾轧下来。
温寒烟眼神一凝,霍然抬眸。
白衣胜雪的男子御空缓步而来,他并未御剑,却能以灵气凝足浮空而行。
他的步伐并不大,速度却极快,只是一息间,便不偏不倚立于飞舟之前,拦住向前的路。
一双凛冽眉眼清寒,毫无温度,甚至并未在旁人身上投下半点眼神,一瞬不瞬望向温寒烟。
“云澜剑尊?!”空青在落云峰上住了五百年,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人身份。
温寒烟大闹潇湘剑宗四象峰朱雀台之事,于整个九州而言算不得秘密,在场人皆有所耳闻。
空青话音落地,几乎是瞬间,所有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在温寒烟身上。
温寒烟盯着那道身影,眼底一片冰凉。
她曾经以为前尘旧事已断。
离开潇湘剑宗的那一日,她告诉自己,既然眼下已得自由身,她便不必再花心思去恨,去怨。
可就在对上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的一瞬间,温寒烟发觉自己错了。
她恨,她怨,她不甘。
她根本无从放下。
五百年前那一场大火,那沦陷于死寂之中的血腥,温家村上下一百多条性命,何人能替这一切放下。
修仙中人讲究因果,这么多人因她而死。
若她毫无所察,或许尚且可以浑浑噩噩度日。
可如今既然她已经知晓一切真相,若此仇不报,她如何稳定道心,如何证道。
若有朝一日她身陨道消,娘亲泉下有灵,自己如何有颜面同她相见。
温寒烟眼神复杂,另一边,云澜剑尊脸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他只是看着她,淡淡吐出四个字。
“随我回去。”
语气平淡,带着点曾经无数次面对她时不容置喙的强势,不过短短四个字,尽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温寒烟怒极反笑。
【该角色符合:装腔作势、卖徒求荣的反派师尊。】
【任务:请撕破他的嘴脸,夺走他的声名,为至亲之人复仇:“龙有逆鳞,触必怒之,你这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