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长卷高悬于墙面之上,画面上依旧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月灯高高低低于枝头垂落下来,映在奔腾的马匹上,映在高杆间连缀的刀锋上,映在舞者线条古朴繁复的面具上。
温寒烟视线挪动,看向画面一角。
画中所绘依旧是晚月节,只是角落中那团交融在一处的色彩消失了,仅剩一片融融灯火落入夜色。
——先前她留意到的那一片色泽,实际上便是他们衣衫上的颜色。
兆宜府朱红,东幽浅金,她和空青二人身着白衣,裴烬则通身宽袖玄衣。
在她注意到那幅画,紧接着被幼童哭闹声打断回过头的那一瞬间起。
他们便已经入了画。
温寒烟目光投向裴烬,他依旧八风不动坐在位置里,一边欣赏着门外通明灯火,一边慢悠悠地喝茶。
就在温寒烟视线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他似有所感抬起眼,遥遥对上她的眼神。
裴烬举杯示意了下:“站着不累么?坐。”
温寒烟抿唇盯着他,没有动作。
裴烬肤色天生便冷白如玉,不知是否是被火光掩映衬得,眼下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更白,修如梅骨的指尖自玄色袖摆间垂落下来,宛若雪色。
元神脱离肉.身,在画中疗伤的确不容易被人打搅。
但是他们能够在此停留的时间有限,而且风险极大。
如今他们的肉.身不知状况究竟如何,若是肉.身毁灭,他们的元神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即便肉.身无碍,元神离体太久,也会性命堪忧。
寻常人绝无可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疗伤。
除非他的伤势已经重到了一定程度。
“你当真无事?”温寒烟轻声问他。
她第一反应并非怪他,虽然裴烬行事作风看起来肆意妄为,但这么久相处以来,她深知他每一步看起来妄作胡为的事情,实则都有自己的道理和计划。
他虽声名狼藉,实则却并非蔑视苍生死生大事之人。
否则,他便不会出现在此。
既然敢让他们一同入画,裴烬便一定知道如何离开。
只是他执意入画,让她不得不多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裴烬一听,微挑起眉。
他扣在茶杯上的指腹微微一顿,语调却闲散。
“我能有什么事?”他尾音拖长,眼尾撩起来,偏头一笑,“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从前若是听见他这些话,温寒烟早已懒得同他多说,今日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她视线紧锁着他的眼睛:“你确定?”
裴烬也看着她,一双狭长的黑眸里隐有思绪翻涌。
片刻,他挪开视线,没什么所谓轻轻勾起唇角,“当然。”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上道?]
绿江虐文系统看不下去,忍不住跳出来指指点点,[老婆关心你呢,态度怎么能这么敷衍!?]
[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狠狠地抱住她,用力到几乎要将她融入你的身体!然后,低下头嘶哑着嗓音问她——]
绿江虐文系统清清嗓子,邪魅一笑用气泡音说出后半句话。
[“我好不好,你要不要亲自来试一试?”]
裴烬:[……]
[咳,这不是任务哈。]见他神情阴沉下来,绿江虐文系统浑身一个激灵,又回想起被捏爆支配的恐惧。
它瞬间收敛了语气,[这只是我作为你的战友,对你最真诚的建议!根据我的大数据测算,做出这种动作、说出这种台词的男人,最终更容易抱得美人归。]
眼见着它每说出口一个字,裴烬的脸色都更冷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尾音落地,他的眼神几乎染上凛冽杀意。
绿江虐文系统迅速缩回了他识海中,乖乖不动了。
临了,它又大着胆子探出头来:[你真的不试试?]
[闭嘴。]
绿江虐文系统安静如鸡地再次缩了回去。
好嘛,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干什么?
它还不是好心?
绿江虐文系统委屈极了,但是它现在缩在裴烬的识海里,生怕他觉得它的哭声朝,光团凝成一只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痛哭。
为了让他们在一起,它容易吗呜呜。
裴烬听见识海里时不时一颤一颤的抽泣声,皱眉按了按眉心。
只是眼睫一垂下来,他便望见杯中的倒映。
在眼下的角度,他正好望见水面上温寒烟的倒影。
那道影子朦朦胧胧,只勾勒出一道纤细的剪影,辨不清五官和神情。
裴烬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并不似起先那样冰冷戒备。
很轻,像是一层浮动的流云。
轻轻柔柔包裹住他,没有攻击性,却悄无声息顺着皮肤渗透进去,一点点入侵。
裴烬看着杯中的倒影。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被她这样专注地注视着,起初他只会觉得不悦。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感受到不一样的情绪。
就像此刻这样。
几分不自在,却又不那么令人不快。
他不习惯,却也没有那么想它就这么离开。
仿佛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心跳多了一拍。
眼下,同她这样对视,他的心跳也会加快。
但却伴随着一种生理性的疼痛。
裴烬咽下一口翻涌的血气,火树银花通明光晕之下,他眼睫压下来,抿了一口茶。
她于他而言,是个危险的人。
这一点,裴烬自始至终心知肚明。
五百年前说不上初遇的初遇,他被镇压在寂烬渊封印大阵之下,就连她一面都没见到,便与她两败俱伤,各自休整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的初次见面,他一夜之间修为尽失。
温寒烟每晋阶一分,无妄蛊于他而言的影响便更深刻一分。
如今他但凡靠近她身侧一丈之内,便觉气血翻涌,若是无意间触碰到她,反噬更甚。
东幽簋宫之中,他替她拦下菩提心时,手背不经意间触到她额心。
随后他不得不以簋宫之上槐叶间沾染的灵气平复,才勉强压制住反噬。
到头来,还是又欠了司槐序一次。
裴烬转了转手腕,杯中水面摇曳,那道白色的剪影化作粼粼水光,被月色映得通透。
若非有那棵槐木,恐怕他当时伤重,会被她直接看出来,再也找不到方式遮掩。
但温寒烟真正危险之处,并不在此。
实际上,裴烬不是不知道,其实无妄蛊未必能解。
他的确杀不了她,但他最该做的事,便是废了她丹田经脉,让她永远在大道之上难得存进。
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受更多的折磨,再不会受反噬束缚,碍手碍脚。
但他看着她拼命,看着她剑断之时也强撑着护在他身前,看着她起初听起来可笑的“保护他”,被她如此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履行诺言。
记不清多久了。
他身边空无一人,不会有人站在他一边,更不会这样坚定到笨拙地保护他。
他是个魔头,人人该除之而后快。
裴烬不得不承认,仿佛在某些时刻,看着她战意汹涌的眼睛,看着她晋阶后眼底璀璨生辉的光芒,他的心好像也在某一个时刻,宛若被坚冰融作一汪春水。
那抹光太耀眼。
他做不到让她熄灭。
裴烬看向温寒烟,她确认了他的状况之后,便转身朝着空青三人简单解释状况。
她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绝望,没有恐惧,仿佛要以那一双单薄的肩膀撑起整片天,能够解决这世上一切的困苦。
可五百年前她以身炼器之时,甚至还未过百岁。
于修仙中人而言,这年岁极为年轻,大多都还在前辈荫蔽之下,被小心翼翼保护着,一点点试探着风浪,受尽万千宠爱。
无论表现出的样子多么冷静。
她也会不安。
他不愿,更不能在这种时候,流露出分毫疲态。
另一边声音嘈杂。
空青和叶含煜并非头一次跟随温寒烟经历这种事,只起初听见“他们正在画中”时稍微惊讶了一瞬,很快便接受良好,安然处之,乖乖等着听从温寒烟调遣。
司予栀却不同,她娇生惯养数十年,在遇见温寒烟之前,经历的最大的风浪,也就是她头脑发热独闯浮屠塔。
要是放在平时,她听见有人说自己入了画,她肯定已经笑得晕过去了。
但是现在司予栀做不到,因为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就要被在这里困到死,再回想起在城边遇到的那些怪人的一言一行,她已经先崩溃得要晕过去。
“温寒烟,你说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争着抢着把我们骗到家里去?”司予栀眼含热泪,“她们会不会是饿了很久,要把我们一个个拿锅煮了吃?”
司予栀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听说“自己正在画中”,就在那一瞬间,她就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冷不丁清醒过来了。
这时候再想起昨夜那个玩得不亦乐乎的自己,司予栀真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她到底在干什么?分明知道这里肯定有鬼,怎么还能玩得那么开心!
“别担心。”
叶含煜安慰她,“她们不会这么做的,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人,分量很大的。”
空青点头表示赞同:“她们家里没有这么大的锅。”
司予栀险些被气到吐血,这两个人是不是在耍她。
重点是锅有多大吗?!
她正欲再说点什么,余光瞥见自始至终默不作声,悠悠闲闲在一旁喝茶,仿佛坐在自家后花园赏景一般的玄衣男子。
“你怎么还坐在那?”司予栀惊奇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裴烬眼也不抬地把玩着茶杯,杯中茶叶随着水波沉沉浮浮。
“担心什么?”他眼也不抬地说,“不是有你的‘温寒烟’在这里么?你不信她?”
“我——”司予栀一顿,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是——”
“人固有一死,若能入画而死,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裴烬掀起眼皮,看着温寒烟悠然一笑,“更何况是能同美人入同一幅画,想来这画若是能流传下来,也是一番美事。”
“你——”
温寒烟按住她,司予栀大小姐脾气,时常口无遮拦。
自己能够容忍,不代表裴烬也可以。
“你眼下担忧,是因为不知出路在何处。”温寒烟暗示司予栀道,“既如此,你可知他为何不担忧?”
司予栀眼睛睁大:“难不成……”
她话还没说完,叶含煜已率先开口:“卫道友,敢问此局该如何破局?”
裴烬放下茶杯。
“我可从未说过,我知晓如何破局。”话音微顿,他笑意盈盈看向温寒烟,“但既然阿烟说我知晓,那若此刻我说不知晓,岂不是令美人心寒。”
“阿烟?!”空青原本还沉浸在即将成为流传千古的名作的悲痛中,听到这话瞬间回过神来,整个人都炸毛一般跳起来,“你在喊谁?!”
裴烬一把将空青按下去。
“九州曾有两件极品灵宝,千年前于青阳现世。一件名为‘九州山河图’,另一张名为‘宿雨关山月’。”
司予栀听见“阿烟”二字,神情也有点一言难尽,听见正事,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这些我曾在玉简上见过,传闻‘九州山河图’有安魂静心凝神之功效,是出了名的安魂至宝。有它镇于灵台之中,修行道心稳固,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不过‘宿雨关山月’的记载并不多,东幽玉简之中,只标注它远非寻常修士可掌控,用得好了能一夜之间修为暴涨,若是用得不好,很有可能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司予栀话音陡然一顿,“莫非这幅画便是——”
“我们眼下所在,就是‘宿雨关山月’?”
叶含煜愕然道,“可我分明记得,无论是‘九州山河图’还是‘宿雨关山月’,如今都在潇湘剑宗,由师祖云风亲自保管。”
再怎么说,它也不该出现在九玄城中。
“‘宿雨关山月’,入画之人先入梦魇,画灵于梦中绞杀元神,杀人于无形。”
说及此,裴烬看向温寒烟,似笑非笑,“更何况,这里不只有‘宿雨关山月’,有人怕我们在此孤单寂寞,还特意加了点小东西相赠。”
温寒烟眸光微顿。
画中施压,无妄蛊中布阵。
果然是同一人所为。
“但你怎么会知道‘宿雨关山月’的事?”司予栀沉吟片刻,终于回过味来,狐疑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就连东幽三松斋都没有记载。”
裴烬扫她一眼:“你真把东幽当作无所不能。这两件至宝并非东幽所得,东幽又如何能通宵其中玄妙之处。”
“即便如此,也该是潇湘剑宗所得。”司予栀盯着他,眸光审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难不成还是你所得?”
裴烬不置可否。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说不清意味的笑,眼睫扫下来。
“凑巧听说罢了。”
……
“听说这次浮岚历练,就只有东幽那个司槐序运气不错,找到了一枚上品法器。”
白色的影子在他余光里晃动,语气轻快,“咱们拿到这两张图,绝对是魁首中的魁首。”
摇成了残影的折扇微微一顿,“啪”地一声搭在其中一卷图上,“我要这个。”
“咱们一人一卷。”说着,云风将灵力探入卷中,眼神微微一亮。
“还真是个好东西,我这卷画,竟有安魂之效。即便是生了心魔,有它庇佑,应当也能冲破万难,羽化登仙也非不可能。”
裴烬剑尖一挑,剩下那卷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他掌心。
“宿雨关山月?”他目光掠过卷首那行隽秀字体,催动灵力灌入卷中探了一圈,片刻收回来。
裴烬将画卷反手扔回去,云风一愣,下意识手忙脚乱接在怀中。
“怎么了长嬴,你不要?”
“这里面的东西,于我无益,倒更适合拿来困住旁人,催生心魔。”裴烬瞥他一眼,稍偏头,示意腰间长剑。
“我还是更喜欢直接出手。对这种东西——”他嗤笑,“不感兴趣。”
裴烬没所谓直接转身越过云风,“都给你了。”
云风一左一右抱着两卷画,手里的折扇都无处安放。
“你都不要,我要这些又有什么用?”他远远跟在裴烬身后,笑意无奈,“我一不求上进,二无心魔,这两卷至宝即便放在我这,也是浪费。”
“无用?怎会无用。”裴烬眉梢轻挑,“它们的用处,便是让你也做一次得来不易的魁首。”
云风闻言神情一怔,片刻一股脑将两卷画尽数卷入芥子之中。
他上前拍一下裴烬肩膀,折扇掀起的气流浮动青丝。
晚霞漫天,将苍穹映得一片殷红。
“好兄弟!”
那片红化作大片大片的凤凰花,花丛在树梢上绵延成片,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薄红深绛。
“怎么了?”
裴烬抬起眼。
温寒烟立在身前,眉心轻轻蹙着,那双妩媚却清澈的凤眸里倒映出他清晰的面容。
他眸光微敛,“没事。”
温寒烟又看了他片刻,委婉问他,“你还需要多久?”
“此处景致虽美,但看得太多,也着实令人腻味生厌。”裴烬起身,玄色衣摆如流水般垂落而下。
他靠近温寒烟,稍稍俯身视线同她平齐,“你若想离开,任何时候,我都乐意相陪。”
这是伤势已愈的意思了?
温寒烟打量着裴烬神情,身体不闪不避立在原地。
视野之中,裴烬俊美无俦的五官无限放大,他身上那阵淡淡的、深沉的乌木暗香悄然氤氲而来。
凛冽却不过分锋锐的气息,宛若有令人安定的魔力。
而这份安定之中,又隐隐融着很淡的血腥气。
温寒烟微微蹙眉。
“若你暂时不想离开,我可以想办法将他们先安全送出去,再回到这里来。”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留在这,陪你。”
裴烬垂眼盯着她,半晌,故作轻佻勾起唇:“阿烟。”
他眉目间笑意加深,“在我心底,你的事情更重要。”
门外火树星桥,大片的光晕落在他眉间,柔和了平日几分冷冽戾意,显得莫名温柔。
温寒烟抿抿唇角,最后深深看裴烬一眼,才转身去问司予栀。
“司小姐,东幽可有能够助人固守灵台清明的阵法?”
司予栀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那自然有。”
说起家传绝学,她瞬间恢复了几分生气,眉眼间蕴着不令人厌烦的倨傲,“即便我们现在被困在极品灵宝之中,我也有自信,若我能够安心布阵,保阵中之人至少一个时辰不被画灵趁虚而入,绝对不成问题。”
得了她的回答,温寒烟又转头去看空青和叶含煜。
“空青,叶少主。”她语气平稳,“我们在此布阵,多半会惊扰画灵,待会麻烦你们守在阵中,为司小姐护阵。”
叶含煜点头正色道:“放心,前辈,有兆宜府法器在手,我绝不会让任何邪祟近司小姐身三尺之内。”
“若是他才疏学浅,有漏网之鱼被放进来,就都交给我。”
空青抱剑接上后半句话,顿了顿,看向温寒烟,“寒烟师姐,那你呢?”
温寒烟:“我去破局。”
她话音刚落,空青便眉头紧皱,急声道:“这也太危险了,你不留在阵中,万一被梦魇侵袭怎么办?”
“你们所布的阵法,定会引起画灵的注意、届时,它反而无暇注意我的动作。”
温寒烟道,“一旦结阵,你们定会迎来一场恶战,但你们一定要支撑至少一个时辰,为我留出足够的破局时间。这个任务极为重要,也极其艰巨,若你们自觉无法胜任,此刻便直接告诉我。”
三人平日虽多有不对付,此刻却整齐划一摇头:“我做!”
“我负责寻画中阵眼破阵。”温寒烟转头看向裴烬,“至于另外那个东西,既然是你所察觉,那便交给你。”
裴烬懒散一扯唇角。
“遵命。”
……
一炷香后。
温寒烟一撑窗柩翻身而出,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瞬息间已飞掠而出数十丈。
就在她察觉到此刻置身画中之时,衔青便不知踪影。
既然他们是由衔青引入画中,若想寻得破阵关键所在,多半也要靠他引出去。
身后法阵虹光冲天而起,金色灵光将黯淡的苍穹映得亮如白昼。
几乎是同时,周遭空气扭曲,枝木狂乱摇曳,月灯无风自动,碰撞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
凤凰花如蜡烛般被融化,化作一滩深红色的蜡油,宛若血色流淌而下,在地面上凝集成一滩愈发壮大的血泊。
周遭腥风大作,此起彼伏的低吼咆哮声不绝于耳,原本热闹祥和的大街小巷陷入狂乱,笑意盈盈的众人撕开人皮假面,露出掩藏其下的狰狞面目。
双足双手并用在地面上爬行,轻盈跳跃上扭曲的树干,朝着不远处灵光呼啸的方向,铺天盖地地涌过去。
温寒烟隐在暗处,直到宛若蝗虫过境般的画中人离去良久,才自角落里绕出来。
昭明剑铿然出鞘,斩落一道乌润剑芒,迅速涨大悬停在她脚边。
温寒烟一跃而上,朝着和画中人截然相反的方向,坚定御剑凌空追去。
她起初便察觉到此地有异,所以保险起见,一早便暗中掐诀,在衔青身上留了追踪法诀。
眼下果然派上了用场。
衔青但凡是没有逃出这副画卷,就绝无可能逃出她的神识探寻。
即便他动作够快,跑出去了。
她也能将他逃离的路径,轻而易举地掌控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衔青浮空疾行,身侧景物在诡异的扭曲之中,飞速向后倒退。
他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虚空之中疾行数息,猛然停下来。
不远处高台之下,景致已畸变成一片空茫晦暗的暗色,宛若深入地底之下。
唯有高台上天坛纹丝不动,其中并未燃火,此刻空荡的坛中却闪跃着淡淡的灵光。
衔青俯冲而下,双手掐诀眼花缭乱,青芒大盛之间,万千光点自他指腹没入坛中。
天坛轰然一震,霎时间地动山摇,衔青心下一喜,催动体内灵力更汹涌地灌入坛中。
坛中闪烁的灵光愈发耀目,衔青长袖翻飞,正欲催动阵眼,陡然后心感到一阵凉意刺来。
他眸光倏然一厉,旋身后撤,余光瞥见一道凌厉剑光呼啸而过,轰然一声,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被一剑砸成了一片狼藉废墟。
衔青飘然落在天坛之上,抬眸看向缓步而来的白衣女子。
“没想到你能在宿雨关山月中自始至终保持清醒,是我小瞧了你。”
他脸上笑意依旧挑不出错漏,一如当初礼貌热心款待温寒烟时的模样,“而且,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找到这里。”
温寒烟仗剑立于乱石之间,冷冷看着他。
“但你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衔青微微一笑,俊秀斯文,“你自负聪明,以为跟着我找到这里,就能找到离开之法。可惜,实则不然——”
他声线微冷,漾着古怪笑意,“此处是破局关键,自然也便是画中最险之处。”
“寒烟仙子,你灵台清明,是我招待着实不周。不如,你再试一试接下来这个?”
衔青双手结印的速度陡然加快,不远处,司予栀所布置的阵法处,轰鸣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之中,天坛中灵光四溢,冲破坛顶,在虚空之中铺开。
大盛的虹光之中,坛身上镂空的月影影绰绰,连同着光晕瞬间将温寒烟湮没。
这光线实在太过刺目,温寒烟闭上眼睛。
她不闪不避,催动技能栏中【思量遍】,在璀璨的虹光之中,一层薄薄如雾般的轻烟覆在她身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下一瞬,光线极速涨大,将整片空间吞噬。
一切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紧接着,温寒烟闻见很淡的梨花香,清新的草木香气紧随而来,无声地包拢住她。
温和的日光倾落下来,将身体照得很暖,手中触感微凉,却极为熟悉,温寒烟不自觉攥紧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落云峰上一片静谧,巨大的梨树之上,雪白的花蕊次第绽放,掩在绿意葱茏的枝叶之中,被阳光映得发亮。
白衣墨发的俊美男子气度清寒,负手立于梨树下。
温寒烟眼神微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