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朦胧中,温寒烟闻到潮湿的青草气息。
她仿佛回到很多很多年前,回到那个几乎已经记不清的地方,回到温柔的梦里。
温寒烟挣扎着从一阵痛楚里苏醒过来,刚支起身,肋骨处传来的钝痛登时刺得她险些重新跌回去。
一道身影刚走到门边,望见这一幕,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奔过来,一把托住她后背,扶着她慢慢躺回去。
“阿烟,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这么冒失?快躺下!疼不疼?”
温寒烟怔怔看着逆光而来的人:“阿婶……”躺下时扯动肋骨,她“嘶”了一声,忍着疼猛然转过头四下环顾一圈,“我娘亲呢?”
阿婶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小心翼翼掖了掖被角,如今霜寒天冻,阿烟又受了伤,若是着了凉发了热,那可就麻烦了。
做完这些,她才将被随手扔在门边的药碗端过来,苦涩的药香顺着氤氲逸散的白雾飘过来。
阿婶用勺子舀了一口,在碗边荡了荡,又细心吹了吹,才递到温寒烟唇边,“阿烟,先喝药。”
“阿婶,您告诉我吧,娘亲去哪里了?”
阿婶拗不过她,无奈将药碗放回一边:“你娘亲去找村长了。你啊你,整天梦里耍剑还不够,醒过来还要拿着树枝当剑耍,前日不知道发生什么了,被村长儿子打晕了过去,躺在这两天了,把你娘亲急得啊……她去要个说法。”
“阿烟,既然你醒了,你跟阿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若是村长儿子欺负了你,咱们可不能因为人家里威风,就这么忍气吞声!”
温寒烟瞬间坐起来:“她去找村长了?”
父亲早亡,娘亲一个人将她拉扯大,孤儿寡母本就在村中备受欺凌,今年又是严冬,若不是阿婶心善,偶尔来帮衬送些吃的和烧的炭火,她们恐怕都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娘亲去找村长,哪里能讨来什么说法,万一受了欺负……
“哎,阿烟,你别乱跑,伤还没好——阿烟!”
温寒烟顾不上伤痛,飞快翻身下床,蹬上鞋子,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便直接冲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村中稀稀落落没什么行人,大多都躲在屋里,一家人围着一个炭炉坐着烤火,今年实在是太冷了,简直像是天上的神明在动怒。
温寒烟一路往前跑,每走一步,肋骨便被颠得刺痛一分。
她咬着牙不断地向前跑,穿过结了冰的河畔,远远望见草垛子上,缓慢地走过来一道人影。
“娘亲!”
一点点挪动过来的人影顿了顿,紧接着,挪动的速度变得更快乐一点。
“阿烟?你怎么在这?阿婶呢,她不在家里陪你吗?”
温寒烟加快了速度,肋骨处已经疼得麻木了,她额前皆是渗出来的冷汗,热汗遇上空气,几乎瞬间就结了冰。
太冷了,她没有穿外衫,一身单薄的里衣几乎冻成硬邦邦的一片冰,覆在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剐蹭着断裂的肋骨,她感觉那里好像又裂开了,但是没有那么疼,仿佛紧接着便被冻住,连发丝都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两个人的身影在漫长的草垛子上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黑点越来越近,最终汇成一个紧紧贴在一起的更大一点的黑点。
娘亲空着手回来,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脸上有几处明显的刮伤,大多在颧骨位置,像是脸被按在地上擦破了皮。
温寒烟眼神变了:“娘亲,这是什么?”她指着那处伤,又不敢碰,生怕碰的疼了,半晌又将手收回来,死死地攥在掌心里。
“他们把你怎么了?”
娘亲脸色稍有些尴尬,眼神闪躲,没有看她。
“没事,就是来的路上太急了,地又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温寒烟小口吐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散开,指甲嵌入掌心。
“都怪我。”她刚出声便噤声,低下头,眼睛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不该惹麻烦的。”
娘亲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却得罪了村长的儿子。
日后,只会更艰难。
温寒烟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几乎滚落出来的热意憋回去,刚坠在眼尾的泪便被寒风掠夺了温度,结成一层冰。
一只手却猛然揉了揉她的发顶。
“说什么傻话?”
温寒烟愣了愣,“娘亲……”
“阿烟,你有什么错?”女人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却蕴着些无奈的悲伤。
她想抱住温寒烟,却又记得她肋骨受了伤,一时间又是后怕又是心疼,指尖在她肩膀上紧了紧,不敢再用力。
“对不起……是娘亲没用。”
女儿受了欺负,她却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反倒要女儿担忧,拖着这么一身伤,在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来寻她。
“阿烟,你冷不冷?”
温寒烟重重点头:“冷!”
说完她便紧紧抱着娘亲的腰,将整个人都用力埋进去。停在她肩头的手僵硬了片刻,终究没有推开她,而是紧紧地、用力地抱着她,手臂微微发着颤。
两个冰冷的身体在凛冬之中拥抱着,相互取暖。
“娘亲,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剑修,帮娘亲把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全都打跑!”
娘亲轻轻摸她的头。
“好,娘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剑修。”
“娘亲,这个冬天真的好冷。”
“没关系,阿烟。”
“再冷的冬天,也是会过去的。”
人在年幼的时候,总觉得时间那么漫长。但再漫长的一天,也有尽头。
日升月落,那个冬天总算过去了。不只是那一个冬天,还有许多许多个冬天。
新芽萌生,绿意抽条,草长莺飞的季节。
“阿烟,你知道吗?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在你太爷爷,太奶奶都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咱们温家村就已经有过仙缘。”
“大概是五百年前吧,那时候来了个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说咱们温家村是有大机缘的,现在看来,那个大机缘就是你了。”
“我怎么早些没想到?你小时候总是做那些梦,比划得有模有样的,这不就是仙缘吗?”
娘亲一边笑一边说,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已经流露出岁月的痕迹,几根华发在青丝间若隐若现。
她一包接一包地将东西往包袱里塞。
温寒烟看见她要将包好的青团也往里塞,连忙抬手按住她。
“娘亲,这些不用带,仙山上怎么会缺我一口饭吃?会有很多好吃的。”
娘亲动作微微一顿,片刻,还是将青团往包袱里塞。
“听说仙人苦修,很累的,而且还要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屁股?”
“是辟谷。”
“对对,就是那个,阿烟,这些东西你从小就爱吃,上了仙山之后,可能就吃不到了。哎,光吃也不行,若是太干了会口渴的,阿烟,你从小便爱喝梨汁,也带上些。”
“娘亲,真的不用!修习仙道之后,时间金贵,来不及吃这些东西的。而且,若非灵膳,寻常的杂粮五谷杂质颇多,于修行有碍。”
“啊……这样啊,那路上可以吃,这里离仙山那么远,路上你会渴会饿的。”
“距离远那是对咱们而言的,对于仙人来说,还不就是一下子就到了?师尊会带我一起去的,有他在,很快就会到了。”
“……也是。”
娘亲动作顿住,她盯着敞开的包袱看了片刻,开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
阿烟从小爱玩的玩具,还是留在家吧,以后阿烟勤勉修道,没有时间玩这些。
年前刚找村里最好木匠做的一把桃木剑,算了,日后阿烟会有更好的剑。
刚织好的新冬衣,用不上,修仙之后阿烟就不会再怕冷了。
多好。
拿到那包刚塞进去的青团时,娘亲蓦地低下头。
“阿烟,你要好好的。”
她指尖用力,在柔软的青团上掐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往后你成了仙人,动辄闭关一百年,娘这些东西,你可能再也吃不上了。”
温寒烟一怔。
“娘亲……”
娘亲没再出声,将青团放在桌上,又去拿包袱里小水壶装着的新鲜的梨汁。
一只手拦住她。
“我刚才想了想,我现在还未引气入体,还是会饿会渴的。”
温寒烟将青团塞回去,将梨汁也塞回去,又把桃木剑、新冬衣,一切刚被掏出来的东西,重新放回了原位。
做完这些,她飞快地将包袱打结。
“怎么会再也吃不上呢?”温寒烟看着娘亲的眼睛,“我会每年都回来看你的。”
娘亲眼睛里溢出几乎克制不住的笑意,她嘴角用力绷住,却还是替温寒烟忧心。
“那怎么能行?虽然娘没修过仙,可也是明白事理的,做事情讲究专注专心,你若是年年都跑回来,你的仙途可怎么办?”
温寒烟摇摇头,坚定道:“我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平日里努力一些,旁人花两年时间才能做成的事,我只花一年,那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回来看你了。”
娘亲抿着唇笑,将包袱拎起来放在温寒烟肩膀上,摆摆手:“走吧,快走吧。”
温寒烟转过身,白衣胜雪的青年仗剑立在远处,许是听见动静,一双淡漠的眼眸转过来,不偏不倚地看向她。
“师尊,我准备好了!”温寒烟笑着加快步子,临了又依依不舍转回头,用力挥挥手,“娘亲,我走了,明年春天便回来看你!”
娘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身往回走,听见她的话,身体一点点转回来。
温寒烟唇角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娘亲转过头,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眼球不知何时被挖去,只剩黑黢黢的血窟窿,干涸的血痕倒映出冲天的火光。
她张了张口,话还未说,一大口黑血已经涌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来……”
温寒烟猛然惊醒,呼吸急促,睁开眼睛。
烛火明明灭灭,朦胧的视野之中,是熟悉的床幔,淡雅熏香袅袅自镂空香鼎里逸散,在虚空之中化作一缕青烟飘动。
“醒了?”一道清淡男声响起。
温寒烟狂跳的心脏仿佛随着这道声音重新落回原处。
她循声望过去:“师尊?”
“嗯。”
雪色的衣摆似水落下来,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额头。
“烧已退了。”云澜剑尊垂下眼睫,“可还有别处不适?”
温寒烟懵懵地摇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又似乎弄错了什么事。
可是能有什么错?这里是落云峰,是潇湘剑宗,是她自小便生活的地方。
床边坐着的是她的师尊,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人,若不是他救下了她,她早已死在凡人界一处遭了山贼的村落里。
“师尊……”她极尽依恋地唤他,伸手去拽他袖摆,贴在脸颊额心。
心口却陡然一痛。
温寒烟缓缓低下头,一柄长剑自床边落下来,穿透了她胸骨直刺入她心脏。
“师尊……?”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云澜剑尊冰冷的眼神。
他眼也不眨地反手一拧剑柄,利刃陷入心脏,毫不留情地转了一圈,碾碎了血肉。
鲜血喷涌而出,几抹血痕飞溅上那张英俊却疏离的面孔。
“嫉妒同门师妹,屡屡出手陷害于她,心思歹毒到甚至要夺她性命。”云澜剑尊浑身浴血,她的血,眼神仿佛看着一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垃圾。
“你有何资格叫我师尊?”
温寒烟张了张口,剧烈的疼痛和极速失温的身体却不足以支撑她发出声音。
她眼睁睁看着影壁之后剪影掠动,又走出来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
来人穿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白衣,发间簪着精致珠玉钗,那双与她有着七分相似的眉眼中写满了慌乱。
“师尊,师姐她……”
“她不配做你师姐。”
云澜剑尊面不改色抽出长剑,愈发多的血涌出来,他置若罔闻,细细擦拭过剑身上的血,送入剑鞘之中,转过身将纪宛晴揽入怀中。
自始至终,没有分给床上逐渐冰凉下去的人一点眼神。
“别怕,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
“师尊,您对我真好……”
温寒烟像是一抹游魂,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浓情蜜意,你侬我侬,在漾满了她血腥气的、属于她的洞府里。
她突然想起来了,不对,这都是系统告诉她的那个话本里的故事。
她高热失去记忆,是在六岁那一年。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她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落云峰,更不应该见到云澜剑尊,她不会像儿时那样依赖他。
她早已大闹四象峰朱雀台,叛出潇湘剑宗。
她应该在……
东幽。
这两个字浮现在脑海之中的瞬间,周遭景致轰然溃散破碎。
她急速坠落下去,宛若沉入一片冰冷的寒潭之中。
空气被掠夺一空,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下一瞬,她抓住了一抹温热。
紧接着,以一种平和却不是强势的力道,不容置喙地将她拽出水面。
温寒烟彻底清醒过来,斑驳的树影自窗柩里映下来,在她视野中摇晃。
一道慵懒的男声慢悠悠自发顶落下来。
“做噩梦了?”
温寒烟倏地抬起眼,玄衣宽袖的人大马金刀倚坐在窗沿,一条长腿委屈,手肘搭在膝头,懒散支着额角看她。
温寒烟再次看到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舒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裴烬没出声,视线缓缓向下扫一眼看向她的手,片刻又撩起眼睫,似笑非笑盯着她。
温寒烟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梦中她抓住的那块浮木,原来是他的手。
她连忙松开手。
彻底清醒过来,温寒烟回想起在东幽里发生的那些事。
司珏和司鹤引已死,司槐序以浑身精血祭阵镇压榕木人,裴烬受无妄蛊反噬重伤……
“那你呢?”她下意识勾起手指,将掌心最后一点布料扣紧,“你有没有事?”
裴烬抽回衣摆的动作略微一顿,他单手按在床沿,稍倾身,微微一笑:“难得睡美人睁开眼睛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关心我。”
温寒烟面色一僵,迅速松手。
“你睡了很久,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死人都足够轮回转世,活蹦乱跳了。”
裴烬撑起上半身,慢条斯理理了理袖摆,转身走了。
他前脚出去,空青后脚就挤了进来。
“寒烟师姐,你感觉如何了?”
“我没事。”温寒烟感受了一下,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枯竭的灵力竟已恢复了八成,剩下两成她不急着调息,如今神清气爽,是真的没事。
她四下打量一圈,“这里是何处?”
“是辰州不知道哪里的一处客栈。”空青解释道,“出了那么大的事,东幽我们是不敢多待了,但是又不知道应当去哪,卫长嬴让我们先留在辰州,随便找个地方落脚。”
话音微顿,他看一眼温寒烟脸色,见她当真面色如常,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寒烟师姐,方才你魇住了,无论我们怎么唤你都叫不醒。卫长嬴说他有办法,便把我们全都赶了出去。”
说到这里,空青语调流露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没别的办法,只能退出去。但在门外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是他在骗我们,实际上是对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那该怎么办?”
“好在,他倒是没骗人,你总算没事了!”
温寒烟抿抿唇角。
图谋不轨?
他们之间,该不轨的早已不轨过不止一次,但这些话,她没法对空青说。
沉默片刻,她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日后你不必如此提防他。”
空青一脸稀奇:“寒烟师姐,我分明记得,起先你虽没有明说,可对他也是百般戒备的。”
他撇了下唇角,“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如此好了?”
温寒烟不欲多谈这个问题。
她和裴烬的关系,算得上好吗?
他们之间永远不似她和空青,亦或是她和叶含煜那般简单纯粹,但眼下也的确算不上恶劣。
许多纷乱,她尚且还未理清,更无法同旁人去提。
好在空青也并未纠结太久,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温寒烟身上。
“寒烟师姐。”他顿了顿,迟疑片刻,斟酌着措辞小心道,“你……是不是想落云峰了?”
温寒烟愣了愣。
“你方才……一直在叫‘师尊’。”
温寒烟有点出神,另一个身影这时候也凑过来。
“丢人不丢人,多大的人了,做梦还哭着喊师尊。”
司予栀一点也不客气地坐过来,直接占了她半张床榻。
她冷哼一声,显然对温寒烟遭遇早有耳闻,“温寒烟,你那种师尊,依我看,不要也罢!往后你来我们东幽……”
她猛然顿住声音。
哪里还有什么东幽。
司予栀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浑浑噩噩醒过来,什么都变了。
槐序老祖死了。
家主死了。
少主也死了。
剩下的所有东幽弟子,都被困在平霄夙内那棵参天的万年青之中,被槐序老祖亲手所封印。
从今往后,九州再也没有东幽,没有东幽司氏了。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门边传来一道声音打圆场。
“前辈,这是您新的本命剑吗?”叶含煜没有进来,只立在门边,望着桌面上乌润的长剑,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
他的脸色极其不好,比起在场任何人都要难看。
空青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东幽浩劫于他而言,仿若过眼云烟,并不入心。
东幽的劫难则几乎已成定局,整个嫡系只剩下司予栀一人。
可兆宜府不同,叶凝阳还被困在平霄夙阵法内,不人不鬼地勉强支撑着。
他没办法不去想,这些天来,几乎从未合过眼。
温寒烟看出他眼底的不安:“叶少主,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他们。”
叶含煜勉强笑了笑,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又问她,“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温寒烟还没开口,便有人代她回答。
“它原本唤作‘尘光’。”裴烬立在门廊下,日光洒在肩头,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转过头,散漫一笑,“但既然如今已换了主人,也该换个名字。”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注]”温寒烟望着尘光剑,轻声道,“是个好名字。”
意气风发,志气凌云。
空青听不懂太多深意,只好奇温寒烟想取个什么新名字:“寒烟师姐,那以后该叫它什么?”
温寒烟眼睫垂下来,尘光剑感受到她的心意,自发从桌上飞掠而来,轻轻落在她掌心。
她指尖抚过冰凉的剑柄,轻轻搭在那枚白玉之上。
“便叫做‘昭明’。”
昭明剑晃了晃剑身,剑柄蹭了蹭她掌心。
“它好像很喜欢。”空青看着昭明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冰冰凉凉的。
“你放开,这可是本命剑,温寒烟让你碰了吗?”司予栀拍开他的手,被这么一打岔,短暂恢复了几分神采,“要碰也该是本小姐先碰。”
房间里闹作一团,裴烬轻笑一声收回视线。
“岂是昭昭上天意,况近清明二月天。”他百无聊赖撑在门栏之上,俯瞰街边芸芸众生。
也是个好名字。
玄色衣袂浮动,裴烬转身离开之后,房间里飘出来一句问话。
“寒烟师姐,如今东幽生变,咱们接下来该去哪?”
温寒烟眸光微顿,抬眼去看门外,发现方才还立在那里的身影早已消失不在。
司予栀愕然侧过脸:“你去哪?”
“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同卫道友说。”温寒烟起身,“你们三人便在此处等我,待我回来,我们便启程。”
说罢她便朝叶含煜点头示意一下,离开房中。
裴烬并不难找,她发现自从东幽三危堂那一次无妄蛊发作之后,但凡她催动那枚墨色气海,她便能感知到裴烬所在的方位。
温寒烟单手勾住窗沿,翻身而出,身形在空中荡出一道雪色流光,轻盈落在飞檐之上。
“接下来,我要去寻方法救下平霄夙阵中那些修士。”温寒烟转头,“至少,我不能扔下叶凝阳不管。”
“你若觉得麻烦,不欲同去……”
司召南说过的话,她至今忘不掉。
不知裴烬因她而受了多重的伤,此行凶险,又与昆吾刀无关,她没理由要他陪她以身犯险。
话还未说完,便被慢悠悠打断。
“我陪你。”
裴烬靠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一截纤细的枝头被他压得弯折下去,欲坠不坠。
他懒洋洋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树枝,衣袂在空中来回飞扬。
树影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更显立体。
裴烬翘起唇角,“陪你怎么会是麻烦事。”
温寒烟眼神微顿,“可你……”
裴烬盯着她,忽地一笑,“也不全然是为你。”
他闭上眼睛。
他厌恶一切惑人心智的东西。
温寒烟想了想:“既如此,我们回东幽。”
先前那棵槐树下的地宫之中,她曾见到过青阳九玄城的家纹。
榕木是九玄城常种的树种,或许在那里,他们能找到答案。
*
在东幽上空笼罩的那道结界溃散的一瞬间,纪宛晴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东幽。
在东幽深山老林里住了那么久,她浑身都难受,做梦都感觉有虫子趁着她不注意爬到了她嘴巴里。
这段时间里,东幽接二连三传来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纪宛晴一开始听见还以为地震了,久而久之也麻木了。
好在她还记得这段剧情,东幽里有个不起眼的旁系公子,名为司召南,似乎是个后期的小boss,极其擅长操控傀儡。
于是,她没有收下他好心送给她的香囊,甚至也顾不上没礼貌,连碰都没敢碰上一下。
总算是熬过去了。
纪宛晴一路上日夜兼程,一秒钟都不敢停歇,这才在第二天清晨望见熟悉的潇湘剑宗山门。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刚迈步进去,便感觉潇湘剑宗内气氛极其古怪。
纪宛晴顾不上四处乱窜的弟子,她心神不宁,步伐匆匆赶回落云峰,却见一片空荡萧索。
她大步走出来,拽住路过一名弟子便问:“季师兄呢?他怎么不在?”
弟子六神无主地看着她:“……季师兄他,他不应当是跟你一同回来的吗?”
纪宛晴放开他,又转身往外走。
越是往外走,她便越是听到更多嘈杂的声音。
有许多人在同时说话,说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天灵盖都泛起刺痛。
“那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我不知道……可是宗主至今未归……”
“完了,真的完了,宗主陨落了!”
“什么?!”纪宛晴猛然回身,“宗主死了?!什么时候——”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说里根本没有这一段啊!
潇湘剑宗大乱,弟子们茫然无措,四处乱转,就在这时,一道钟声绵长悠鸣。
铛——
就在钟鸣响起的瞬间,弟子们猛然抬头,眼睛里燃起光亮。
“是云澜剑尊!”
“云澜剑尊出关了!他如今已是羽化境,有他在,咱们潇湘剑宗有救了!”
天边一道流光掠过,凌然剑光裹挟着羽化境修士的威压浩然倾轧而下。
剑光被一只手拂袖挥散,灵光间缓步迈出一道身影,身姿颀长,墨发白衣,宛若流云朔雪,清寒高洁。
正是云澜剑尊。
纪宛晴心底一松,忍不住高声道:“师尊!”
千万人之间,云澜剑尊低眸,视线定定对上她。
“嗯。”他看了她片刻,“无恙?”
纪宛晴用力点点头,几乎要哭出来。
年少不知熟男香,她原本对师徒恋不感冒,但现在才意识到男主和男配之间的云泥之别。
她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安定感。
不仅是她,几乎所有弟子都目光灼灼望着半空中那道身影。
这可是如今九州第一剑尊,是他们潇湘剑宗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他们就绝对不会慌乱。
云澜剑尊淡淡扫过每一张面孔:“潇湘剑宗宗主,陆鸿雪陨落。”
在一片躁动声中,他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杀他之人,我必取其性命。”
“以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