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中布阵?”
司槐序眸光沉凝,拧眉道,“此举凶险邪性异常,简直胡闹。你可知其中是何种阵法?”
“自然是要人命的阵法。”裴烬指节在身侧轻点一下,轻笑一声,“你说不是你,我信。不过,家贼难防,你养出了个好家主。”
司槐序冷着脸沉默下来。
裴烬:“还有,我既然已经在此,我的昆吾刀,东幽是不是也该物归原主?”
“尘光剑已给了你。”司槐序凉凉掀起唇角,“裴烬,做人不可太贪婪。”
裴烬也扯了下唇角,“剑已认新主,剑名自然也该由新主来取,从今往后,世间已再无尘光剑。”
司槐序静默须臾,缓缓抬眸道:“也罢,但你要向我保证,这把刀,你余生只用作于守护,而不作为掠夺之用。”
“掠夺?”裴烬慢条斯理重复一遍,倏然一笑。
他掀起眼皮,直视着司槐序的眼睛,“司槐序,事到如今,你莫非还不明白,过往那么多年,我又何曾掠夺过。”
司槐序同他对视片刻,抿唇挪开视线。
“昆吾残刀由我镇守,并无旁人接触的可能。”
他屈指弹出一道灵光,金光包裹住半空中沉浮的昆吾刀。
“我已在上面留下印迹,你若想找,它自会为你引路。”
随着司槐序出声,昆吾刀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环绕着裴烬飘了好几圈,顿了顿,又将温寒烟一并拢在内,迟疑片刻,又拐了个弯,小心翼翼抚过司槐序衣角。
司槐序稍有些意外地垂眼看它,这柄闻名九州的邪兵,此刻竟像个孩子一般,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撒欢。
只因为他给了它一道灵力印迹。
良久,司槐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刀身。
昆吾刀闪烁了一下,雀跃飞回了裴烬身侧。
“若当真如你所说,玄都印未除。”片刻,司槐序缓缓道,“如今它在何处?”
裴烬肩膀用力支起身,宽袖一扫,挥出一道魔气。
魔气轰然打碎司槐序拢在温寒烟身上的护体金光,他慢悠悠扔下四个字,“无可奉告。”
金光溃散遁入虚空,裴烬没再看司槐序,倾身欺近温寒烟,眼睛盯着她脸色:“好些了?”
温寒烟睁开眼睛,点点头:“灵力已恢复八成。”
裴烬眼神放松了几分,开口却是嘲笑:“东幽老祖的手笔,也不过八成而已。”
司槐序脸色沉冷:“若非你此刻出手打断,又怎会只有八成。”
话音微顿,他看向温寒烟,眼睛不掺带丝毫谷欠念地打量一番,“竟然快突破了?关元,内关,风池,殷门,这几个穴位多费些心思,晋阶便在这几日。”
温寒烟随着他开口提点,便催动灵力灌入这些穴位,丹田处果然一阵激荡。
她抬眼,真心道:“多谢前辈。”
“根骨上佳,勤勉聪悟。”司槐序看着她,“的确不错。”
温寒烟感受着体内勉强流转的灵力,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情绪。
其实她并未恢复八成,恐怕至多不过三成。
伏天坠在衣领内泛着莹润的光泽,方才司槐序出手之际,温寒烟当机立断催动伏天坠。
司槐序并未伤她,但伏天坠既然能够代她承受灵力攻势,同样能够分散部分护体。
只不过司槐序修为太高,哪怕伏天坠替她抵挡了大半,她依旧昏昏沉沉几乎陷入沉睡。
温寒烟勉强守住灵台清明,这才佯装入定。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不能错过。
他们方才所说的话,她什么都听见了。
所以他们初到东幽时,司召南曾言的那位“险些被裴烬虐杀,从此不良于行”的宗主嫡子,便是潇湘剑宗老祖——云风。
她体内的无妄蛊当真是他种下的?
不对。
温寒烟脑海中闪回断断续续的破碎字眼。
浮屠塔玄罗殿内,巫阳舟最后挣扎着与血沫一同吐出的那个音节。
——陆。
只是放眼九州,她也从未听闻一个姓陆的世家。可若那人非世家子弟,如何能接触到如此多的大宗大能,筹谋这样大的一盘棋。
思绪被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打断,崩碎的灵光落了一身,司槐序冷眸看向天尊像外。
“护山结界被撕了个缺口,若无人出去补阵,十息内此阵必破。”
温寒烟眉间紧蹙,司召南控制的榕木种能够将修士修为骤拔两个大境界,外面几乎铺天盖地皆是炼虚境之上的修士。
“他们被榕木种侵蚀入体,心智受控,若是能将他们的意识唤回,或许还有别的破解之法。”
司槐序淡淡道,“裴烬除去你体内‘醉青山’时,它尚且未被催动,但如今情势不同。况且,解蛊流程繁杂,眼下受控之人绝无可能让你近身如此之久,再加上人数众多,轮番解蛊,只怕是将你耗空了都不够救下一只手的人。”
温寒烟抿了下唇角,腕间突然被人用力一握,然后轻拍两下。随即,裴烬的声音落下来,在剧烈的轰响回荡中,清晰入耳。
“不过一个缺口。”他不甚在意一笑,“我去补。”
司槐序脸色极其不好,不仅有如临大敌的缘故,还有先前受的暗伤。
他秾丽眉目间压着阴云,转头看裴烬,“有两名归仙境,你那些玄兵拦得住?”
裴烬不置可否挑起眉梢:“你觉得呢?”
开口似乎也并非真的想要个答案,他撂下这句话,便甩袖按上天尊像,昆吾刀光明明灭灭,将整片空间映得宛若血色蔓延。
一道金光却猛然击碎刀光,紧接着,金光朝四周蔓延开来,撕裂虚空。
司槐序衣摆被灵风吹动,猎猎作响。
“既是因东幽中人而起,今日之事,便是东幽的家事,自有东幽司氏来处理,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他大步迈入虚空,身影几乎没入金光之中,脚步略微一顿。
“若……”司槐序话音微顿,少顷,重新抬步,“罢了。”
过去种种不过镜花水月,如今他们终究不再是浮岚同窗。
一个身为东幽老祖,另一个则是血洗九州的魔头。
裴烬说得没错,他们之间不该谈苍生。
下一瞬,金光彻底将司槐序的身影湮没,点点散去,天尊像内重新归为一片黑暗。
天尊像外,动静却陡然激烈起来,仿佛同时有无数恶兽破开水面,直扑过来,温寒烟几乎能够听见榕木人癫狂的咆哮声。
一阵又一阵的轰鸣闷响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天崩地裂的动静才逐渐平息下来。
温寒烟自内而外一剑斩碎天尊像,眼前一片刺目的金光,宛若天光坠落人间,她被刺得下意识闭上眼睛。
啪嗒。
宛若落雨声坠在耳畔,光线逐渐淡下去,温寒烟艰难睁开眼睛,警惕抬眸看向前方,神情却陡然凝固在了眉眼间。
整个三危堂几乎已被夷为平地,有人化灵为掌轰然压下,周遭地面深陷而下,唯独天尊像旁三寸之内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崩碎的地面间染着暗红色的血痕,血痕在一片狼藉之间绵延绘制成一道精细玄妙的大阵,血液深入土壤,几乎笼罩了整个东幽。
一棵参天巨树根茎深深没入土壤,巨大的荫庇遮天蔽日,在苍穹之下绵延伸展,枝木连成一片屏障,之上是无数张凸起的人脸,正是方才作乱的榕木人。
他们方才状若癫狂,张牙舞爪,如今却像是被困在了这一棵参天古树之中,每张脸都僵硬青白,闭着眼睛,宛若回到母体的孩童,安宁陷入了沉睡。
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消弭殆尽,东幽仿若一座死城,温寒烟缓步向前,看见榕木前立着一道身影。
司槐序墨发散落,顺着重力垂落在脸侧,衬得肤色更加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他周身没有伤痕,只安静地站在原地,低眸凝视着榕木的方向,仿佛一尊雪色砌成的雕像。
早已没了呼吸。
不知是否她靠近时扬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抚动司槐序垂落的睫羽。
自那一处开始,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宛若清透轻盈的羽毛,一片片凋落随风逝。
灵光散入风中,空灵至极,染着几分凄艳的美感。
温寒烟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呼吸乱了一拍,肩上落下一道带着体温的轻拍。
裴烬的声音落下来,辨不清情绪:“羽化登仙,于他而言,未尝是一件坏事。”
温寒烟摇头:“登仙需经历九天重雷。”
这并非登仙,只是归仙境大能陨落之时,天道留下最后幻梦般美好的慈悲。
裴烬看向湮灭的灵光,最后一枚光羽散去,宛若人间初春落的一场雪。
雪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荡,落在鲜衣怒马少年人生动的眉目间。
“你们说,这一年的浮岚魁首会是谁?”
“当然是司槐序了,历年魁首向来都是东幽司氏中人,东幽司氏可是四大世家之首。”
“他们家族戒规森严,整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血脉又极精纯,历任家主连结道侣都要去司星宫占一卦,没什么道理输给别人。”
“要我说,裴烬也有可能!听说裴氏三十六秘术厉害得很,他要是真出手,咱们谁能拦得住?恐怕来讲学的那些大人物都头疼。”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被一道冷诮的声音打断。
“裴氏三十六秘术?那算什么。”
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缓步从阴翳中走出来,不知听了多久。
“司槐序?!”
“我们方才都是胡说的……”
司槐序冷笑一声,“东幽血阵平霄夙,可将受控之人置于他们的克星间,使其与自己相斗,兵不血刃,杀无形。既然你们如此爱说话,那便多说一点,东幽平霄夙,可否克裴氏秘术?”
“当、当然!”
“绝对没问题!”
“裴氏哪里是司氏的对手……”
司槐序冷冷掀唇,目光越过一众浮岚弟子,不偏不倚望向他们身后。
“裴烬,听见了吗?”他一字一顿道,“四大世家之首,永远是东幽司氏。”
“裴烬?”
“他怎么也在?”
方才还忙不迭把裴氏往死里踩的弟子险些闪着舌头,一脸菜色地转过头来。
黑发玄衣的少年抱剑倚在墙边,早已不知来了多久。
闻言他只是微一挑眉,“是吗?”
“那便试一试。”
终究二人还是未能交手,血阵不同于寻常功法,耗精血,损根基,出手便无回头之路,不闹得地动山摇绝不可能作罢。
千年前未能得见平霄夙,今日一观,果然不同凡响。
裴烬碾过一地干涸血色,指端猛然收拢,催动昆吾刀。
几乎是同时,支离破碎的东幽远处,陡然掀起一阵冲天的刀光。
温寒烟定了定心神,司槐序以命镇压成千上万受控榕木人,此刻她不该感伤,该将他未做完的事情做完。
“你去取昆吾刀。”她八风不动立在原地,掌心按剑,青丝飞扬。
温寒烟于风中回眸,对上一道轰杀而来的劲风,“我守在这里,杀了司鹤引。”
裴烬眼睫扫下来,片刻却并未多说,只是淡淡一笑。
“我等你一炷香的时间,若是超了期限,这次就不给你摸了。”
说罢,昆吾刀光撕裂空气,他纵身踏碎刀光,身形瞬息间消失在原地。
尘光剑随在她身侧,剑芒闪跃,这把尘封千年的名剑,似乎早已按捺不住,只待刺穿来人咽喉。
温寒烟心口热意沸腾,她一点一点用力握紧了剑柄。
分明并非第一次断后,但这一次,她心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做得到。
上一次在浮屠塔中,温寒烟发誓要做一个与人比肩之人,而非只能狼狈躲在旁人身后的弱者。
如今身在东幽,这份情,她已能还得起。
不仅是这样,从前在落云峰,在潇湘剑宗,温寒烟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不配拥有情绪的木偶,只得顺着提线的安排,随波逐流,固守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心中却一片空茫。
他们并不信任她的实力,却又一边不信任,一边冷眼看她在泥泞里挣扎。
而现在她站在这里,并非因为她应当。
而是她愿意。
她值得被信任。
恰在此时,远方呼啸而来的劲风紧随而至!
“竟然只留了你一个人?”
司鹤引瞥见被平霄夙镇压在内的榕木人,脸部肌肉克制不住扭曲了一瞬,盯着温寒烟的眼神愈发不善,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想不到裴烬如今成了个藏头露尾的懦夫,竟然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可笑!”
司鹤引双手掐诀,金光拔地而起,朝着温寒烟席卷而去。
“他也是个蠢货,要夺昆吾刀,还以为就凭你一个也能拦住我?看来如今裴烬也不过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眼下司槐序已死,待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他,让你们在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话音还未落,温寒烟身形已暴起冲出数丈,快得仿若一道残影。
下一瞬,金光砸落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符文闪烁片刻化作光点溃散,竟是扑了个空。
一击未中,司鹤引眼神阴沉,并指翻腕一转,“去!”
金光腾挪,卷集凝成一道光带,于虚空之中方向一转,再次朝着温寒烟席卷而去。
【该角色符合人设:笑里藏刀,杀机暗藏的心机反派。】
【请一剑刺穿他的咽喉,居高临下又云淡风轻地嘲讽他:“天要灭我,我就撕了这天!”】
炼虚境修士的压迫感如影随形,眼见着金光几乎缠绕上她脚踝,温寒烟眼神冷冽,足尖一踏坍塌的房屋墙面,身形再次向前爆冲数丈。
【踏云登仙步】再一次亮起,温寒烟速度再次加快,化作一道雪白流光极速飞掠而去。
司鹤引在后紧追不舍,却只觉得她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每一次几乎要抓到她时,她速度总会突然再次加快。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再次逃离法阵,周而复始,简直像是一种刻意的戏耍折磨。
温寒烟倒并非有意折腾他,踏云登仙步可用十息,十息之后便会陷入三秒的沉寂期。
司鹤引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邪术,除却那些被司槐序封印的榕木人之外,就连司鹤引自己的修为都骤拔了一个大境界,近乎逼近羽化境。
在踏云登仙步不可使用的那三息间,她只得运转灵力勉强支撑,炼虚境的速度自然迅速便会被羽化境追上。
但只要她撑住三息,有踏云登仙步加持,她速度即便跟上羽化境也绰绰有余,司鹤引根本无法紧跟住她。
温寒烟无意同他斗阵,可但凡是阵法,无论羽化境修士还是引灵境修士,总要结印布阵,即便再快,也需要时间。
她只需比阵法的速度更快,司鹤引便拿她没有办法。
温寒烟猛然停步急转,尘光剑鸣清越,反手挥出一道剑风。
这一剑又快又凶,宛若雷霆之势破空而来,司鹤引身形一顿,条件反射撤后一步抬袖去挡,手中掐诀结阵的动作被打断。
温寒烟却并不打算同他缠斗,只一剑劈出便立即转身,再次运起踏云登仙步,瞬息之间便已掠出十丈,司鹤引抬眼时,几乎已经看不见她身影。
“温、寒、烟。”司鹤引眉目森寒阴冷,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眼,飞身穷追不舍。
这道漾着真力的冷声顷刻间传遍东幽,天幕低垂,在密布的乌云之间回荡不休。
温寒烟自然也听到了,她面不改色向前疾行。
寻常的剑势不够迅猛,想要让司鹤引感受到危机感,从而打断他掐诀令他无法结阵,她必须要用最高效的方式。
【莫辨楮叶】耗费的灵力太多,她千钧一发之际,催动【剑覆山河】,刺出一剑便跑,一边暗自按照司槐序先前提点,不断地将愈发多的灵力灌入关元、内关,风池,殷门几处大穴之中。
丹田震荡,经脉之中灵力沸腾奔涌。
还差一点。
只差一点。
周遭景致飞掠后退,温寒烟仿佛再次看见平霄夙阵心,那棵冲天而起的巨大榕木藤上,空青那张青白僵硬的脸。
他是她带来的,此刻却似人非人,被困在阵中,生死不知。
“你跟着我,不后悔吗?”
“不后悔。”
“寒烟师姐,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就算今日我死在这里,只要能帮到你,我也心甘情愿。”
灵力翻滚暴涌,温寒烟耳边声响错杂,依稀又听见叶含煜的声音。
“前辈,让我跟着您吧,我绝不会让您费心。”
“前辈,无论您作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您这一边。”
“您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孤身一人了。”
仿若洪流席卷堤坝,灵力小汹涌灌入丹田,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那一层薄薄的屏障。
“我是真心喜欢你,想交你这个朋友。”
“为朋友两肋插刀,患难相助,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有兆宜府在此,我看谁敢动她?”
“……”
识海之中历历往事浮现,如风吹卷翻滚不休,最终定格在朦胧阴翳下,裴烬深邃眉眼间那几分慵懒轻佻。
“与道心誓无关,是我想。”
“举手之劳罢了,见你睡得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打扰。”
“你又怎么知道,他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所向?”
他曾是她最忌惮的对手,如今却是最信任她的……
朋友。
她怎么能止步于此。
灵力倏然冲破屏障,愈发汹涌地自丹田内涌出,倒灌入经脉,顺着血液奔流,逸散至四肢百骸每一寸角落。
【炼虚境大圆满!!】
龙傲天系统慷慨激昂地在识海中尖叫。
【只差一步就晋阶羽化境了!到那个时候,放眼这个世界上,只有寥寥数位归仙境大能你不是对手。】
【但是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你真不愧是天选龙傲天!】
温寒烟猛然抬眸,脚步一转,宛若伤势未愈,灵力虚空一般踉跄一下,速度蓦地降下来。
司鹤引正愁捉不住她,抬眸便见人越发靠近,缓缓扯唇笑开。那笑容落在他这张常年斯文温和的脸上,显得愈发狰狞森冷。
他飞快掐诀眼花缭乱,温寒烟脚下法阵虹光冲天而起,化作数道灵光当空倾轧下来,将她从头到脚缠绕包拢在内。
就在阵法即将阖拢之时,一道剑光破开金光冲出,司鹤引眼神阴鸷,“垂死挣扎。”
他原本远远立在远处,见状乘胜追击提步上前,甩袖扫出一道灵光,涌向被尘光撕开的裂口。
裂缝被灵光填补展平,温寒烟手腕一颤,似是被阵法所控,尘光剑叮当一声坠向她脚边。
司鹤引眼眸抬起,退后的动作一顿,化灵为掌反手向下一压。
温寒烟奇招频出,他心底隐隐发慌,已没兴致再欣赏她在阵中挣扎等死的狼狈。
他现在只想杀了她,越快越好。
掌风呼啸俯冲而下,所过之处本已崩碎的地面再次龟裂,碎石纷飞。
羽化境修士的威压以摧枯拉朽之势当空砸落下来,温寒烟闷哼一声,身体支持不住一般摇晃一下,单膝跪地,膝盖接触的地面登时爬满蛛网般的裂纹。
司鹤引眼底一喜,却见温寒烟睫羽轻颤,缓慢抬起眼。
一双凤眸眼尾染血,眸光却灿若星辰。
司鹤引心头狂跳,猛然察觉到不对,见势不妙疾步飞退,然而此刻再退已然来不及。
下一瞬,明亮的冷光反照在他脸上,手臂长的短匕清晰地倒映出温寒烟凛冽的眉眼。
这样近的距离,司鹤引无暇掐诀布阵,旋身侧步避开命门要害,短匕擦过他左肩,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穷途末路,狗急跳墙,温寒烟,你怕不是已经疯了?”竟然以为这么简单就能要了他的命。
司鹤引拂袖甩开短匕,飞身后退,指腹一摸肩头伤势,垂眼看了下指腹染上的血痕,眸光一厉。
“司珏虽非你所杀,但也间接因你而死。我这便杀了你为我儿偿命,莫着急,待会便让裴烬那魔头去陪你。”
司鹤引捏指掐诀,笑意陡然凝固在了脸上。
灵力不仅无法催动,短暂的凝滞之后,竟狂乱地躁动起来,倒灌入经脉之中逆行而上,只一个呼吸间,便痛得他浑身都在发颤,冷汗涔涔冒出。
司鹤引一个趔趄,周遭被接二连三的斗法毁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下,他找不到支撑,狼狈跌倒在地。
逆行灵力刺激得他牙关打颤,丹田处却像是被戳了孔的桶,他淳厚修炼得来的灵力如水般源源不断地朝外溃散。
“梁尘缕……是梁尘缕……”
“你故意佯作不敌,实则是为了诱我靠近……”司鹤引瞳孔骤缩,僵硬一点点看向温寒烟,“你是如何得知……”
无人御阵,法阵化作灵光溃散,温寒烟一剑破开金光迈步而出。
晋阶炼虚境大圆满,伏天坠便可代她抵挡炼虚境大圆满灵力的伤害。
此刻她被司鹤引控在阵中打一掌,虽然不至于说不痛不痒,但她能承受得起。
于是温寒烟当机立断反身近身,司鹤引虽为羽化境修士,但阵修不擅近战,她咬牙硬扛下他一掌,却也抓住了这个机会诱敌深入,以用梁尘缕制成的短匕刺伤了他。
温寒烟居高临下看着司鹤引灰败的脸色,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
“这把短匕,正是你要杀我为之偿命的司珏所给。”
说着,她微抬下颌,目光投向天际,像是在同什么人的在天之灵说话,“答应要替他取了你性命,虽然他已经死了,我却也算不得食言。司家主,你说呢?”
司鹤引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好,好……司珏,司珏!”
他浑身灵力止不住地逸散,瞬息间便从羽化境的修为变成合道境,紧接着一息之间,又溃散衰颓至天灵境。
清楚地感受着自己一点一滴沦为废人,还是久居上位数百年之后,当着仇敌的面如此狼狈,司鹤引几乎失去神智,心神激荡间,气得直接喷出一口血,口中吐出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
“你、你不过是个任人鱼肉的棋子,竟猖狂至此……他、他若知晓今日之事,定会杀你,将你碾碎成一滩血肉,令你永世不入轮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毫无意义的古怪音节。
一道剑光闪过,干脆利落,一剑封喉。
温寒烟轻描淡写收剑,她并不执着于在口舌上争输赢,既然占据了上风先机,便要一击毙命。
“任人鱼肉的棋子?”她笑了下,“无妨,那便让他重新认识我一次。”
她永远不会做谁的棋子,更不会任人鱼肉。
“天要灭我,我便撕了这天。”
温寒烟不再看司鹤引死不瞑目的尸身,散开神识感知片刻,缓缓抬起头,看向天幕。
金光明灭的那个“司”字不知何时已消散无踪,司槐序已死,他所祭出的灵宝自然溃散。
司召南许是早在榕木人被平霄夙镇压之际,便已察觉到败势,不知何时竟已离开东幽。
东幽实在太大,司召南自始至终又并未出手,气息早已在灵力震荡间散了个干净。
以她如今的神识范围,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叮——】
【任务完成!恭喜你成功替天行道,秒杀反派,渣渣们,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任务奖励已下发,请于技能栏中查看。】
【叮——】
【东幽试炼已达成!一剑断万古,一古一轮回,你,就是最强龙傲天!】
温寒烟:“……”
浑身紧绷沉重的情绪,似乎在识海声音几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话中放松了些许。
温寒烟打开技能栏。
【姓名:温寒烟
称号:最强龙傲天
身份:潇湘剑宗内门弟子(已失效),东幽少主未婚妻(已失效),乾元裴氏家主的道侣
修为:炼虚境大圆满
技能心法:破军映月(新获得),风花沐雨(新获得)(永久),形神和(永久),莫辨楮叶(永久),剑覆河山(永久),踏云登仙步(永久)
法宝兵器:尘光剑(新获得),伏天坠,流云剑(已失效)】
温寒烟目光在流云剑后的“已失效”三个字微微一顿,唇角轻抿。
流云剑断,仿佛她和潇湘剑宗的最后一丝牵扯也不复存在。
先前那五百年,恍若隔世。
【快试一试新技能!悄悄提醒你,[风花沐雨]其实对现在的你很有用哦!】
温寒烟回过神来,催动【风花沐雨】,视野之中色泽瞬间褪为黑白,只不远处平霄夙阵心一棵参天的榕木上泛着点点荧光。
【那些都是被司召南的醉青山控制的无辜修士。】
【醉青山的生效需要很长时间,三日扎根于体内,五日融于骨血,十日入侵灵台,十五日吞噬神魂。现在时间还算早,他们的神魂还没有被完全侵蚀,如果你想的话,还有机会救下他们。】
温寒烟瞬间抬起眼,尘光剑感受到她心意,自发悬在她身侧暴涨,一勾她衣摆放出一道温和的剑意,将她卷上剑身,载着她朝着榕木极速掠去。
【[风花沐雨]能够解天下百毒,除此之外,只要是人还有一口气,不管是什么程度的重伤,它都能一瞬间把人治得活蹦乱跳。】
【不过,仅限于简单粗暴伤势和毒,你那个无妄蛊太复杂精妙,不算在其中。】
【还有,这个技能虽然逆天,但还是有弊端的,以你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用三次。】
三次。
也就是说,她今日救不了所有人。
但既然还有时间,她便有机会救下他们。
一人一剑绕着榕木仔仔细细辨认了良久,温寒烟视线一寸寸扫过榕木上密密麻麻的脸。
她在其中看到不少宗门弟子,但寻了良久,也没看见司星宫那位玉宫主,以及始终跟在她左右的双生子。
眸光掠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温寒烟自尘光剑上一跃而下,指尖凝上灵力破开血阵化成的榕木,将空青从里面拖了出来。
尘光剑极通灵性,温寒烟刚转过身,便见它托着三个人转了回来。
正是叶氏姐弟,还有司予栀。
四个人,【风花沐雨】却至多只能用三次。
温寒烟揉了揉额角,口腔里近乎尝到血腥气。
她该救谁?
空青自她离开潇湘剑宗时便跟在她左右,为了她不惜以身做饵,她如何能弃他于不顾。
叶含煜自始至终以真心待她,满腔热忱,她无以为报。
叶凝阳虽与她交集不多,却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她借用身体,为她以身犯险,坚定站在她身后。
更别提司予栀,方才兑泽杀阵千钧一发之际,若非司予栀出手相救,她或许现在已经死了。
温寒烟眉间紧蹙,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屈指弹出一道灵力,没入空青眉心。
几乎是瞬间,他青白僵硬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恢复血色,宛若树干般僵直的身体也逐渐恢复成原本模样。
无论如何,空青是她苏醒之后,第一个坚定跟在她身边的人。
他修为虽并不高,可只这一分心意,她便无法不动容。
另一道灵光没入司予栀眉间。
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温寒烟垂眼看着双眸紧闭的叶凝阳和叶含煜,眼神挣扎。
“寒……烟……”
一道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诡异声音响起,分明极轻,轻得甚至辨不清内容,温寒烟却猛然低头。
“叶凝阳?”
叶凝阳五官已被榕木入侵风化,几乎动弹不得,她勉强寻回几分神智,艰难撑开眼皮一条细缝。
“救……他……”
她眼睛看着温寒烟,片刻后,努力地转动,想要看一看身边,却无论怎样用力都看不见。
叶凝阳感觉浑身都很重,仿佛压着一座山岳,重得她喘不过气来,身体也僵硬地仿佛失去了知觉。
她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感受到很多,风声,血气。好不容易从一片混沌之中挣扎而出,便望见温寒烟的脸。
她很沉默,分明没什么表情,却让叶凝阳觉得很悲伤。
叶凝阳从来不是蠢人,瞬息之间,她便明白温寒烟的迟疑。
那就救下叶含煜吧。
他从小就不如她,现在也一样,她此刻能找回几分神智,他却做不到。
即便是等温寒烟回来,她也能比他等得更久。
她不怕。
更何况,她早在兆宜府,便欠了叶含煜一条命。
这一次还了,省得以后心情不好想打他一顿撒气,她都下不了手。
温寒烟用力闭上眼睛。
最后一抹灵光没入叶含煜眉心,她身形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系统所说的没错,【风花沐雨】的确只得催动三次,方才救下司予栀时她已力竭,最后救下叶含煜,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她不能停,她还要去找救人的办法。
司槐序最后没说出口的那一句话,这一刻仿佛在温寒烟心底拼凑补全。
若可以寻到方法,记得救他们。
救苍生。
视野一寸寸暗下来,尘光剑飞过来撑住她的身体,她勉强向前走了一步。
空青仿佛沉睡了几万年醒过来,一脸懵地适应着他的新身体,刚勉强坐起来,便看见温寒烟朝着他倒过来。
“寒烟师姐?!”
他不假思索要去扶她,但身体实在僵硬不堪,努力地抬起手时已经晚了一步,另一只手动作更快,玄色的袖摆几乎掠成一道残影。
白色的身影宛若浴火涅槃而后,虚弱无力的银凤流光,落入一个人怀中。
裴烬左手拎着昆吾刀,肉眼可见长了一截的刀身呈现出凛然的弧度,反射着炽烈猩红的刀光。
他右手稳稳接住温寒烟,在她发丝掠过他腕间时,指尖微微一颤。
下一瞬,昆吾刀被反手一抛,不偏不倚落在她怀中。
“超时了。”
裴烬将她挪到左边胸口揽着,半牵办按着她的手,覆在昆吾刀上,止住长刀滑落的趋势。
刀光闪跃,似是兴奋。
裴烬手臂用力,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尾音拖长,语调散漫。
“不过,我向来不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