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为止一静,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前所未有的议论声爆发出来。
“就说突然办什么宴席,原来是退婚宴啊。”
“虽然先前听说了些许传闻,但没想到司少主竟然真的退婚了。”
“寒烟仙子有何处不好吗?为何要退婚呢?”
“她即便再好,如今也不过一散修。纪宛晴天资并不比她差,性情又更温柔解意,不比温寒烟这种性情冷硬得像块石头的女修好多了?”
“但是这毕竟是婚约,婚约岂可如此儿戏?少主从前不是这种人啊,他不是向来情深义重?”
“……”
絮絮低语声中,无数道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温寒烟身上。
除了她之外,另一个被推倒风口浪尖的女人,也不得不做了瞩目焦点。
纪宛晴坐在司珏身边,身体不自觉僵硬紧绷起来。
真尴尬。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
纪宛晴其实对温寒烟本人并没有什么恶感。
看小说的时候她的确嘴过一两句,但是看小说代入女主不是正常的做法吗?
更何况她连名字都和女主一模一样,看到恶毒女配陷害女主,生气也是难免的。
穿越到小说里来,虽然她受尽了苦楚,可是纪宛晴扪心自问,她接触到的温寒烟是真真切切、确确实实未曾害过她的。
纪宛晴不怨她,只是羡慕她。
在温寒烟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她也没那么想要伤害温寒烟。
至少在她有选择的时候。
但是现在,她没办法,她要讨好司珏,为了活下去。
司珏是个疯子,她没有办法反抗他。
纪宛晴冷不丁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深晦沉郁,她抬起头,便对上司珏辨不清喜怒的眼神。
她身体瑟缩了下,仿佛又感受到被掐住咽喉,逐渐窒息的痛苦。
纪宛晴连忙低下头。
司珏眼里浮出满意,居高临下的情绪。
他伸臂将纪宛晴揽入怀中,掌心轻抚她肩膀,像是逗弄宠物一般安抚。
纪宛晴低着头,安静乖觉地缩在他怀中。
叶凝阳忍无可忍,直接拍案而起,看着上首毫不避讳亲密搂抱在一起的狗男女:“司珏,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珏轻轻一笑:“字面意思,叶家主难道听不出来么?”
叶含煜坐在温寒烟另一侧,只是抬头盯着温寒烟,目光担忧:“前辈……”
“还跟他废话什么!”空青则是直接跳了起来,他现在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一只手却轻扯他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他拦下来。
空青怔然回头:“寒烟师姐……”
温寒烟面色如常,仿佛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退婚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视线落在家仆手中木匣上。
温寒烟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但是多少有点好奇。
好奇司珏口中所谓的补偿,究竟能给到什么程度。
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注视下,温寒烟指尖微勾,一抹灵风将木匣打开。
她看见一柄长剑。
几乎是同时,吸气声此起彼伏传来。
“竟然是‘乌素’?!司少主竟然将‘乌素’赠给寒烟仙子作赔礼了!?”
“东幽铸剑闻名,‘乌素’又是东幽最出名的一把剑——这可是如今的东幽老祖少年时亲手铸成!”
“传言千年前东幽老祖一手‘乌素’,一手‘归墟阵法’,名动九州,风光无限。‘乌素’简直堪称是东幽的镇派之宝,司少主竟然就这样给了温寒烟?”
方才还略有些质疑他行事之人一下子无话可说,佩服得五体投地之余,飞快地改口:“是我等方才目光短浅了……”
这可是乌素剑!
“司少主果真是情深义重之人!虽说退了这桩婚约,可这补偿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不仅是乌素剑,你们难道没有看清托盘上那些东西吗?”
“若不是搭上东幽,就凭温寒烟这等如今无宗门护佑之人,恐怕这辈子都拿不到这样多的珍稀灵宝。”
“司少主当真是个好人。”
叶凝阳听得额角直跳,她简直理解不了这些人的脑回路。
她实在按捺不住,反唇相讥:“好人?司珏身负婚约,却同未婚妻同门师妹不清不楚,终日厮混,甚至在今日退婚之前,便已经将她接到自己的临深阁住,这也叫好人?”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司珏并未理会周遭旁余声音,自方才开口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一双黑沉的眼睛望下来。
穿过无数人潮,温寒烟对上他的视线。
她爱剑如命,司珏是知道的。
曾经听闻东幽名剑乌素,她向来不爱提要求的性子,都耐不住对司珏提了几嘴。
想要在解除身上法印下山之后,第一时间让司珏带她去看。
原来他还记得。
温寒烟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
喜在他将她一句话记了五百年。
怒在他分明记得,却自始至终佯装不知,直到这一刻。
不过,实际上是喜怒皆散,心底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退婚,其实这件事情在他们初遇的那一天便该发生了。
然而命运作弄,竟然拖了五百年。
五百年前,司珏是与她齐名的天才。
但温寒烟心里清楚地知道,她与司珏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她虽然拜入五大仙门之首潇湘剑宗,还做了“天下第一剑”云澜剑尊的内门弟子,身世却极其普通。
她不过是凡人界一处村落得了机缘的幸运儿,走了大运被游历至此的云澜剑尊看中,自此收入座下,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司珏却不同。
他出身于四大世家之一,降生之初便自成丹田晋阶引灵境,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个高人一等、目下无尘的人。
东幽司氏素来高傲,司珏自小众星捧月长大,性情极为傲气。
起初与司珏定下婚约时,温寒烟除了惊讶,便只剩下感慨。
想必要不了多久,那位眼高于顶的大少爷,便会主动退了这桩婚事。
她当时这么想着,却没想到自己却只猜中了一半。
她猜中了前半段。
这桩婚事是东幽家主和当时的潇湘剑宗宗主一同定下,司珏比她得知此事的时间早不了多久。
刚一听说这消息,他便连夜从辰州杀到了南州,气势汹汹要亲自退她的婚。
但她没猜到的后半段是,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便瞬间沉静下来,仿佛周身掩不住的锐气都收敛起来。
司珏留下了他带来的那些天材地宝,却没有退她的婚。
自那之后,这位张扬跋扈的少爷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不再跋扈张扬,不再任性妄为。
好像真的因为一纸婚约开始学会约束自己,开始学会责任,开始努力地想要未来的自己做一个好的道侣。
世人都说司珏是一把锋利的剑。
而她是他的剑鞘。
让他这样锋芒毕露的名剑,心甘情愿地收敛了锋芒。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命运是躲不开的,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
晚了五百年的退婚,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来了。
温寒烟立在高台之下,看着司珏的眼神无悲无喜。
上首一人高大俊美,一人小鸟依人。
两人身侧衣料不自觉摩挲在一起的时候,一种无声而隐秘的暧昧氤氲开来。
温寒烟静静看着,竟然觉得的确有几分登对。
她眯起眼睛抬起头,窗外槐树枝叶遮天蔽日。
细碎的日光穿透叶片间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上,像是一片流动的碎金。
“你我现在年纪尚轻,却如此草率定下终身。司珏,若你日后有了更合适的道侣,你会怎么做?”
“怎么可能?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你更适合我了,寒烟。”
“到那个时候,你会离开我吗?”
“你怎么总是问这样的问题,便不能想着些你我的好吗?”
“那你回答我。”
“那好吧,非要这么说的话,当然不会。不过,既然你这么问我,寒烟,若你日后遇上了更合适的人,你又是不是会离开我呢?”
“……若我说要离开你,你会怎样?”
“这么绝情?唔,让我想想……若你当真离开我——”
——“我此生都不会再同任何人结为道侣。”
“……”
温寒烟不是没想过,在离开潇湘剑宗后,她想起司珏的每一个瞬间,她都已经从他的沉默中预见了这一天。
她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怨过,既然这桩婚事横竖都要作废,为什么还要浪费她的五百年。
也恨过,分明是他弃她于不顾,这桩婚凭什么是他来退。
但现在,那些浓烈的情绪全都淡了。
温寒烟觉得没什么不好。
退了婚,她再也不用去猜他是不是要走,会不会回来。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温寒烟伸出一只手,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平淡,又或者是她曾经以身炼器的名声太响亮,气势也太盛,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下,更让人不安。
她甫一伸手,捧着托盘的家仆竟然手中一抖,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
温寒烟看他一眼,家仆对上她视线,一时间有点怔怔的,没再动了。
温寒烟指尖抚上乌素剑身。
乌素剑通体乌润,极黑极寒,在灯火下反射着凛冽的寒光。
流云剑早已有了裂纹,这把乌素剑,还当真是送到了她心坎上。
温寒烟并不出声,只是低着头抚剑,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单纯专注地感受名剑的触感,爱不释手。
她会收下吗?
几乎所有注视着这一幕的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起这个疑问。
无论怎么说,被当众退婚还是极丢脸面的事。
若是没有丝毫反抗便收下这些赔礼,简直是毫无血性,愧为修仙中人。
但司少主又的确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寒烟会这样忍气吞声,接下这些赔礼时。
砰——
一道凌厉剑气横扫而过,家仆手中托盘木匣各类灵宝应声翻倒在地。
“她在干什么,她疯了吗?!”
全场哗然。
温寒烟一剑扫开司珏送上的赔礼,司珏猛然沉下脸色,按着桌案倾身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寒烟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放在世面上千金难求的灵宝散落在她脚边。
她慢条斯理扫一眼,轻轻扯了下唇角:“没什么别的意思。”
温寒烟抬起眼,“抱歉,司少主。你这些东西,我看不上。”
“她说什么?!”
众人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这么多宝贝,她竟然说自己看不上。”
“她以为自己是谁?还是曾经那个风光恣意的潇湘剑宗首席吗?”
“依我看,司少主都给得多了。以她如今的身价,根本值不上这些东西。”
周遭一阵躁动,空青却只盯着温寒烟看,眼神亮若星辰。
“寒烟师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叶含煜也上前护在温寒烟左右,将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挡下,“前辈,无论您如何选择,我都永远站在您这一边。”
“还有兆宜府。”叶凝阳插进话来,不悦睨一眼叶含煜,“邀功只想着你自己那一份,小肚鸡肠。”
她上前将手肘搭在温寒烟肩头,下颌微扬,“你我联手,干翻他们如何?”
分明隔着两层衣袖,但温寒烟却感觉到一股热意穿透过来,像是一团火,将她浑身的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
方才的心情其实不是第一次感受到。
上一次,好像还是她听闻云澜剑尊要收纪宛晴做真传弟子。
分明是差不多的境遇,但是这一次,在冷淡平静之下,她内心深处好像没有那么慌乱了。
可能是因为,上一次她经脉尽断,重伤未愈。
但这一次她有修为,有底气。
不过更多的,是她身后不再空无一人。
有那么多人支持着她。
她不是孤身一人。
自从温寒烟一剑掀翻了东幽赔礼之后,整个宴席便沦落在一片混乱之中。
陆鸿雪立于人群之后,见状趁机冷喝一声:“竟敢在东幽宴席上动手,快控制住她!”
此刻太过嘈杂,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东幽家仆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住,被这道声音猛然拽回现实,也顾不上这声音究竟是不是他们少主发出的,二话不说便围向温寒烟。
此次是宴席,而非其他什么需要动手的场合,再加上在场大能众多,谅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所以被安排在此处的东幽家仆,修为不算太高,然而为了撑起排面,人数却极多。
就这样乌央乌央涌上来,浩浩汤汤,气势汹汹,极为震撼人心。
温寒烟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一顿,神情稍显出几分凝重之色。
她并不打算同这些东幽弟子浪费时间,浪费修为。
她的目标只有司珏。
但这些东幽弟子却像是驱不散的虫子,刚挥开便再次蜂拥而至,数不清,甩不脱。
一片烈火般的红在这时闯入视线,兆宜府护卫赶在东幽家仆近身前,便率先一步将温寒烟牢牢护在正中,整齐划一地拔剑,冷眼看着对面。
炽烈似红枫的身影缓步走过去,所过之处,兆宜府家仆自发朝着两侧撤后一步,让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叶凝阳自人马正中走出来,红衣烈烈,窄刀嗡鸣。
“有我兆宜府在此。”她嚣张一笑,“我看谁敢碰她?”
几乎是瞬间,东幽和兆宜府便交起手来。
叶含煜反手甩了个法器,整个殿内被虹光笼罩,万千剑雨轰然砸落,将地面上砸出几个深坑。
不少东幽家仆躲闪不及,被灵光凝成的巨剑死死钉在地上,艰难挣扎。
也有人眼疾手快,飞身避开。
然而一道泛着冷芒的细丝闪过,几人讶然一瞬,尚未来得及反抗,便被几根几乎没入空气中的细丝束缚住手脚,狼狈跌落在地,蠕动翻滚着躲避紧随而来的剑雨。
“前辈,这里有我和姐姐在,您大可放心。”
“司珏此人,就交给您了。”
叶含煜一只手拽进千机丝向回一收,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中,他回过头示意司珏,语气简直比她本人还要愤慨,“非得把他脱了一层皮不可,不然根本解不了恨。”
虚情假意那么多年,遇上新欢便广邀宾客大摆宴席,特意将退婚之事昭告天下。
这种无赖又无耻的行径,简直为人所不齿,叶含煜理解不了,为何在场竟有人能厚着脸皮夸他一句“情深义重”。
叶含煜眼底浮现几分戾气,转身松开千机丝上拴着的几个昏死过去的人,勾住一块白玉远远抛过来。
“前辈,接好!”
婚书入手,温寒烟收拢五指。
白玉质感温凉,精细纹路凹凸不平,硌得她掌心生疼,就像是她和司珏的这段婚约,华而不实,只会让人难堪。
兆宜府到底是宾客,叶凝阳带来的护卫数量有限,即便各个都是精兵强将,却还是抵不过东幽人海,不多时便隐隐被逼得向后退去。
有人察觉到温寒烟的动向,连忙绕开兆宜府护卫追过来。
“快拦住她!”
“她要去找少主!”
无数东幽家仆紧随身后,就像是闻着花香气甩不脱的蜜蜂,穷追不舍。
眼见着要被围拢上来,温寒烟眉心轻蹙,旋身拔剑,正欲同追兵缠斗,一道雪白身影倏然拦在她面前。
“寒烟师姐,他们就交给我!”
空青将鸿羽剑舞得虎虎生风,跟在温寒烟身边这么久,他也不是白跟的,再怎么说也学到了不少,竟当真一剑荡开了追兵几寸。
他趁着这个空隙回过头来,“上次朱雀台没能帮上你,我一直于心有愧。”攥紧了剑柄,他唇角微扬,眼睛里漾起滚烫的温度,“这一次,便让我得偿所愿吧。”
温寒烟用力抿了下唇角,迟疑片刻后,坚定转身离去。
“小心。”
被关心了,空青眸光愈发明亮,“寒烟师姐,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比他们任何人无用!”
恶狠狠重新逼上来的东幽家仆们霍然一愣,怎么感觉面前这个人气势比方才更盛。
半信半疑停顿片刻,便看见这白衣墨发的俊秀青年重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的眼神仿佛冒着绿光,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来啊。”他咧开唇角,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容,“咱们过一过招。”
东幽家仆们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
这真的是只有天灵境的剑修吗?
恐怖如斯!
翩然白衣落于视野之中,纪宛晴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梨花香。
梨花。
她简直讨厌死梨花了。
脑海中瞬间闪回很多画面,除了被迫佩上的梨花钗以外,更加冗余的声音一同回荡在耳边。
“寒烟体香便是梨花味道的,你身上却没有。”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饶是已经如此刻意去模仿,却还是根本不及她半分。”
那时她满眼惊惶,双膝紧贴在地面上勉强爬到季青林身边,颤抖着伸手拽住他的衣摆。
“我可以的,我有办法。”
“求你,师兄,求求你别放弃我。”
纪宛晴哪有什么聪明办法,不过是日日天不亮就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将染着梨花味道的香膏往身上涂。
好不容易收拾妥帖,却又得了一句“太浓,浓得谄媚,低俗。她向来不会如此。”的评价,不冷不热的,却仿佛冬日里一桶冰水兜头将她淋透。
是啊,她从来都不是温寒烟。
她不及温寒烟半点。
纪宛晴抬起眼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
她们的眉眼果真像,尽管不是第一次看,但是每一次看,她还是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还是来了吗?
女配黑化,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虐文主线。
纪宛晴浑身发抖,拼命地缩到司珏身后,像是瑟瑟发抖的雏鸟。
“阿珏,救我——”
温寒烟这么强,她拿什么跟温寒烟拼?
司珏!
只有司珏能救她!
身后传来牵扯力道,微弱,像是刚出生的小动物。
试探之中,带着一种全身心的依恋。
令人无法拒绝。
司珏凛冽抬眸,单手护着纪宛晴,另一只手灵活掐诀。
地面上法阵符文自他脚下攀爬蔓延开来,一尊灵光凝成的天尊像参天冲破屋顶,单手掐降魔印,另一只巨掌轰然按向温寒烟。
如岳的威压铺天盖地倾轧而来,温寒烟几乎呼吸不畅,克制不住要被压得跪倒在地。
她反手以剑撑地站直身,偏头吐出一口血。
司珏如今是什么修为了。
应当至少已有悟道境。
温寒烟染血的唇角缓缓扯起一抹弧度:“来得好。”
只是差了一个境界罢了。
她做得到。
【宝贝,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用技能心法!】
龙傲天系统在识海中焦急催促。
温寒烟坚定摇头。
她抬头看着几乎吞噬她的天尊像,握紧了手中的剑。
今日,她要用自己的剑打败他。
温寒烟胸口血气翻涌,仿佛听见司珏的声音自悠远的岁月传来。
“这伤是哪里来的?”
她淡淡垂眼:“不过是破了个口子,明日便好了,不碍事。”
少年司珏皱眉不悦道:“怎么会不碍事?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是东幽少主,是东幽未来的家主,而你是此生唯一能够同我并肩而立之人。”
“我要你什么灾病伤痛都没有,平安顺遂。”
而此时此刻,青年司珏站在她不远处,秾丽俊美的脸被法阵灵光映得发白,眸光冷淡地注视着她。
下一瞬,天尊像一掌无情砸落。
罡风浮动温寒烟脸侧的碎发,露出那张漂亮到惊心动魄的脸。
她不偏不倚迎着浩荡的灵光,一剑刺出!
“我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不过没关系,日后你嫁入东幽,便有我来照顾了。”
“寒烟,别让我担心。”
高大的天尊法相抬起一掌,掌风迎上剑意,灵光颤抖着纠缠在一起,呼啸而来。
温寒烟飞身一点墙面旋身而起,自上而下对准天尊像的头顶,又是一剑!
剑光震荡开来,仿佛跨越五百年的岁月,斩碎那些缥缈的誓言。
“我时常庆幸能遇见你,放眼整个九州,都不会有像你这样好的人了。”
“寒烟,我们一定要一直在一起,你修剑道,我便替你铸剑。终有一日,我铸名剑,你做名动九州的剑修,然后我们一同破碎虚空,飞升上界。”
“在那之前,把我放在心上吧。”
“就像我对你那样。”
眼前画面朦胧,温寒烟几乎脱了力,她口腔里尽是甜腥血气,那是她自己的血,很痛,但她只觉得快意。
她看见司珏惊疑不定的脸,那张脸缓缓扭曲,变成另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却更显青涩的脸。
那张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仿佛比暖阳还要耀眼几分。
“寒烟,我会永远待你好的。”
温寒烟用尽全力挥出一剑,天尊像破碎,灵光湮灭遁入虚空,零零散散的光点坠落下来,像是五百年前一场流星雨。
这些年嗔痴爱恨,也仿佛随着这一剑——
尽数斩断。
司珏克制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法相破碎反震上他通身经脉,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身体。
随即,知觉慢慢回笼,他感觉浑身发凉,像是坚冰顺着四肢末端寸寸向上冰封,不用他去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告诉他,此刻自己多半已经是失禁状态。
司珏脸色一僵,抬手便要再次掐诀。
但他双臂都被反噬得刺痛不已,眼前蒙着一片血色,尤其是右臂,仿佛自骨到筋一寸一寸绷断,根本动弹不得。
“温寒烟……”
温寒烟在狂风中抬眸,青丝贴着脸侧飞扬,她拭去唇畔血痕,一步一步走到司珏面前。
这就是她亲手给自己的答案。
司珏本能地向后躲,但他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紧贴在地面上,双足用力蹬地向后挪动。
“你——”司珏愕然看着温寒烟。
他自幼负盛名,虽然身为阵修不擅近战,可这么多年来,也不至于被什么人像方才那样压着打。
他发现方才在温寒烟手底下,他竟然接不下一剑。
刷——
剑芒闪过,流云剑不偏不倚横在他颈侧。
“你自幼受东幽家训规束,却似乎从未有人教导过你,不得轻量于人。”
温寒烟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的纪宛晴,她几乎呆滞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敢相信,怔怔看着温寒烟。
“今日,我来教你。”
温寒烟将剑刃向前递了一寸,司珏脸色很难看,但此刻命门受制,只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司珏,你日后好自为之。”
司珏眼睛猛然睁大。
温寒烟高扬起另一只手,婚书在她掌心泛着莹润光泽。
她眼也不眨,重重将它砸落。
喀——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婚书瞬间被她摔得支离破碎。
温寒烟觉得不够,又将脚底踩上去,又用力碾了碾。
司珏盯着被摔得粉碎的婚书。
这粉碎的婚书,就像是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连同着被温寒烟一剑一同粉碎的自尊。
简直是奇耻大辱。
宴会一片凌乱,司召南站在角落里。
他只淡淡扫一眼乱做一团的人群,视线定格在高台之上浴血仗剑的白衣女子身上。
司召南手指轻轻勾了下,一抹绿意钻入袖中,一瞬即逝,仿佛未曾存在过。
几乎是同时,被温寒烟扔在芥子里的香囊闪烁了一下。
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