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幽少主的宴席定在廿月的第一天,九州仙门世家陆陆续续到齐,转眼便到了宴席召开的日子。
叶含煜本想跟在温寒烟身边,但他到底是兆宜府少主,依依不舍良久,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叶凝阳走了。
“寒烟师姐,怎么没看见卫长嬴?”
空青跟在温寒烟身边,东张望一下,西探头一下,惊奇道,“他不是向来跟着你,寸步不离吗?”
他冷不丁提起裴烬,温寒烟眼睫敛下来。
耳边仿佛再次传来那人懒散含笑的声音。
【你记性是不是有些太差了。】
【在浮屠塔时我就对你说过,无论刀山火海,刀雨剑林,我陪你。】
听见这些话的瞬间,温寒烟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片密林,回到了南和阁。
温寒烟刻意不想去回想这句话,裴烬说话向来半真半假,难以捉摸。
她也不想再去盲目地信任谁。
依附他人者本如浮萍。
她只想好好活下去,为自己而活,不想再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情绪交付出去,被旁人牵动。
可那个人却偏偏要闯进她的世界。
温寒烟本能地想要回避,太过热烈反而容易被灼伤,她更想留在安全地带,对自己对旁人都好。
所以她迟疑良久,还是选择脸色清淡地婉拒。
“我身边发生的一切,自有我来处理,你不必费心。”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无妄蛊和昆吾刀终究并非一物,你我同行之路迟早走到尽头。”
“我该早点习惯一个人走。”
“……”
窗外日光明媚,热烈得近乎灼目。
温寒烟看向空青,不欲多谈“卫长嬴”这个人,转移话题:“今日宴席上,九州五大仙门两大世家皆会出席。昨日我已见过陆鸿雪,想必其余宗门世家之主也会出席,届时你在席间定要谨言慎行。”
空青睁大眼睛,注意力完全被转移。
“陆宗主?寒烟师姐,你见过陆宗主了?什么时候?”他上上下下打量她,急声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温寒烟摇摇头:“未曾。”
说起来,反倒算得上是她为难他。
但今日,想必陆鸿雪并不会简单放过她。
宴席布置在东幽主殿,恢弘斗拱遮天蔽日,彩绘金装反射着明丽的色泽。
陆陆续续有不少仙门世家赶至,陆陆续续入座。
应光誉守在陆鸿雪身侧,远远看见温寒烟和空青两人站在空地,形单影只,和周遭成群结队来往人马一对比,更显凄凉。
他黑眸泛起丝丝缕缕沉郁的晦光。
季青林也一眼便瞥见了温寒烟。
昨日匆匆一面,他分明知晓她应当看见了他,却连她半点眼神都没有等到,更无暇上前打个照面。
眼下宴席还未开始,季青林抿抿唇角正欲上前,余光看见应光誉的眼神,便知道他没想好事,心底陡然一沉。
他有点无奈,声线放冷警告他:“她是跟随着兆宜府一同进入东幽的,和兆宜府有渊源。今日是东幽少主的宴席,不该想的事情,别去想。”
应光誉胡乱点点头应了一声,眼睛却依旧死死盯在温寒烟身上。
他先前对温寒烟那么关注,潇湘剑宗那几百年里,他却也从未听说过她和兆宜府有什么关联。
温寒烟叛逃潇湘剑宗不过数月,即便与兆宜府家主相识,她们之间相识的时间段也逃不出这个范围。
这么短的时间,她同兆宜府的关系能有多铁?
能顺利混进来,多半是搭上了脸皮。
——昨日她亲耳听见自己犯下的那些恶事,都尚且脸不红气不喘,还好意思反驳。
这样厚的脸皮,叶家主怎么能拒绝了她。
应光誉冷冷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情绪。
温寒烟不打算争先,待仙门世家入席之后,才不远不近缀在后面进入殿中。
她余光中,几道水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温寒烟微微一顿,抬起头去看,果然看见曾经在客栈酒肆里遇见过的蒙面女子。
空青对温寒烟的眼神反应极为敏锐,几乎是同时,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瞥见一对似曾相识的双生子。
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另一个朝着他做鬼脸。
空青:“……”
“寒烟师姐!是他们!!”
温寒烟点点头,目光落在蒙面女子身上。
她先前便猜到这名女子是司星宫中人,却没想到她在司星宫中的地位这样高。
能够坐于司星宫位首,同潇湘剑宗宗主陆鸿雪平起平坐,她即便不是司星宫宫主,也至少是德高望重的长老。
温寒烟一时间有些犹豫,她同蒙面女子不过两面之缘,在如今这样的场合下,她身份尴尬,或许佯装不识才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她的视线停留的时间过长,蒙面女子眉梢微动,主动朝着她轻轻颔首。
她姿态友善温和,隔着一层朦胧薄纱,温寒烟隐约看见她唇角微微上扬。
温寒烟怔了怔,隔着人潮涌动,她鼻尖依稀浸上对方发间的幽香,连带着氤氲而来的善意。
她深吸一口气,也朝着对面抿唇一笑。
空青在她耳边长吁短叹:“怎么会这样?寒烟师姐,你说,这么美好的前辈,身边却跟了那样的两个随从呢?”
他声音不算大,但几乎是话音落地的瞬间,双生子的视线便不偏不倚锁定住了他。
空青不甘示弱一回瞪,转眼又回想起方才温寒烟嘱咐谨言慎行,撇了下嘴角收回视线。
“温前辈。”
一道声音这时候插了进来。
温寒烟回过头,应光誉拱手立于身侧,发型是重新整理过的,一截被她削断的碎发服帖地垂落下来。
比起昨日头上长稻草一般的卖相,看上去和谐了不少。
他的状态也比昨日平静许多,见温寒烟看过来,头稍稍低着,像是恭顺,又拱手行了一礼,看不清表情。
“此番宴席座次皆是按照出席宗门安排的,每个宗门接下拜帖之时,都会提前告知东幽此行会到多少人,并没有多余的空位。”
他没头没脑一句话,空青虽然昨日并未在场,却也听出点不对,敏感地反问:“那又如何,你难不成是想代东幽尽地主之谊,将我们赶出去?”
温寒烟一言不发,只看着应光誉。
“怎么会?你们误会了。”应光誉低着头道,“说来也巧,临行前,两名师弟突然受了伤生了病,我不过是自作主张,想要邀请二位来潇湘剑宗处坐一坐。”
空青还没冲出口的恶言生生卡在了嗓子眼,憋出一声:“啊?”
这人脸色阴沉,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发善心,倒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温寒烟余光瞥一眼潇湘剑宗的位置,最前方的主座空空如也,陆鸿雪还未到。
“自作主张?”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就不怕触怒了陆宗主?”
“我先前已禀传过师尊,他也是同意的。”话音微顿,应光誉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的,流露着几分诡异,“——为昨日的事情赔罪。”
“赔罪?”空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炸了。
他看看应光誉,又看一眼温寒烟,“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寒烟师姐,他们把你怎么了?”
亏他方才还以为,应光誉是好心。
空青对应光誉还有印象,先前在落云峰上时,他时常见到这个四象峰弟子,有时是传宗主口讯,有时是来处理些杂事。
但做完这些事,应光誉都不会立刻离开,而是远远地在角落里看着寒烟师姐。
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蛮变.态的。
温寒烟没有回答空青的问题,只是转过头再次扫一眼潇湘剑宗的座次。
陆鸿雪虽然不在,可其余弟子却坐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
整片席位,恰好只剩下两个,都是最角落里的位置,几乎被廊柱挡了个严实,她方才第一眼甚至没发觉。
空青也看到了,脸色陡然一变,扭过头冲着应光誉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两个位置,哪怕是外门弟子都排在它们上面!”
他也就罢了,可寒烟师姐在潇湘剑宗时是什么身份?
这简直是折辱!
应光誉唇角勾了勾,无辜道:“我不过是好心罢了。”
他看向温寒烟,咧嘴一笑,“温前辈,那两个位置,和没有位置相比,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温寒烟神情淡淡地回视着他。
应光誉不偏不倚地回视着她:“如何,温师姐,你究竟要不要——”
“前辈!”
不远处,一道朱红色的身影“腾”地一下站起来。
叶含煜虽然没能跟在温寒烟身边,但是自始至终都在默默关注那边的动向。
看见空青一个劲往温寒烟身边凑,还时不时飞来几个眼神耀武扬威时,他正和叶凝阳交谈,微笑着险些捏碎手中的茶杯。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叶含煜怎么可能放过。
他直接绕开桌边将位置让出来,“您来我这里坐!”
应光誉愕然抬眸:“叶少主?”
怎么会,叶含煜怎么会这样帮着温寒烟?
叶含煜眉梢压下来,他沉下脸时,当真显露出几分只有世家子弟才能有的贵意和气场。
“你认识我?”叶含煜看着这个竟敢冒犯前辈的潇湘剑宗弟子,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哪号人物。
他索性放弃了,“既然认识,敢问你想越俎代庖,代东幽将我敬重之人安排到何处落座?”
应光誉气势一下子弱下来:“我……”
叶含煜看向属于陆鸿雪的那处空位:“那里?”
“……”
应光誉低着头,余光却又看见温寒烟的侧脸。
她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一股莫名的情绪烧上心头,应光誉猛然抬起头。
“叶少主,您何必戏弄我们,又咄咄逼人呢?您的位置,哪里是旁人能够入座的。”
应光誉道,“即便您想要给温寒烟让出位置,也得征得叶家主的同意——”
一道声音懒洋洋插进来。
“我同意啊。”
应光誉脸色一僵,循声望去,“您……”
叶凝阳托着下巴坐在一边看了良久,适时加入话题。
“寒烟仙子是我的朋友,比起这个臭小子,我倒是更希望她能坐在我身边。”
她又指了指身边空位,抬头朝着温寒烟一笑,示意她过来,“不过,叶含煜无需让位,你和空青直接坐在这里便好。”
应光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莫名多出来的两个余位。
“进入东幽时运气好,正巧碰上了几位朋友。正巧我听说东幽的糕点做得不错,便随意点了几个家仆去买。”叶凝阳似笑非笑看着他,“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我劝你,还是早日回潇湘剑宗处乖乖坐好。”
她换了个姿势,看也不看应光誉一眼,“说多错多,以免一不小心贻笑大方了。”
应光誉低着头,垂落在袖间的双手无声紧攥。
半晌,他才应了声。
“是。”
陆鸿雪回到席间,一道身影安静地靠近他:“师尊。”
“嗯。”陆鸿雪淡淡应了声,睨一眼外门弟子座次最后方两个空位,声线微沉,“事情没办妥?”
应光誉低着头:“没有,她搭上了兆宜府。”
“不可能。”陆鸿雪眼都没抬,想也不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找借口了?”
“师尊,我说的是真的。”应光誉吐出一口气,声音里透出几分情绪,“不相信的话,您可以抬头看。”
陆鸿雪皱眉抬起眼,视线掠过兆宜府时霍然凝固了。
白衣女子端坐于主座,左边是兆宜府少主,右边是兆宜府家主。
两个眉眼相似,红衣张扬的人将她围在中间,后面站了一个一脸郁色的空青,你一言我一语同她说话。
简直热闹亲近到不可思议。
喀嚓——
桌案一角被生生捏碎,陆鸿雪眸光沉沉。
凭借他的修为,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整个正殿里所有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在他和温寒烟之间来回移动。
不过是碍于他的面子,才没有放在明面上议论。
——不,或许他们早已光明正大地当着他的面传音,议论纷纷了。
潇湘剑宗的弃徒,怎么能同兆宜府关系如此亲近?
那他刻意散播出的传言,岂不是会被动摇得彻底。
潇湘剑宗自此便不再能立于道德的制高点。
那他要如何才能控制住她?
陆鸿雪神情阴晴不定。
浑身经脉骨髓都仿佛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朱雀台之后他闭关疗伤,这伤势,自然不是温寒烟做的。
她造成的那点伤,还不至于让他闭关去养。
幽暗寂冷的洞府里,陆鸿雪浑身是血,瘫软在地艰难地喘气。
“师、师祖……”他强忍着剧痛,努力爬起身行了一礼,地面上拖拽出触目惊心的血痕,陆鸿雪感觉浑身骨头都被打碎了。
黑暗中传来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谁让你杀她的?”
陆鸿雪斟酌着小心道:“可温寒烟众目睽睽下刺伤云澜师叔,口无遮拦,已是触犯宗门规矩……啊——”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陆鸿雪呕出一大口血,软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像是离了水在砧板上扑腾的鱼。
“嘘。”
暗处拂过一道流水般的雪白衣袂。
直到陆鸿雪彻底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他因痛苦而粗重的呼吸声,那道声音才缓声道,“不必追了。”
“温寒烟……”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她还有大用处。”
陆鸿雪几乎无法呼吸,自然不敢再多问,勉强吐出一个字来:“那……”
“让她走。但,决不能让她真正逃出你的掌控。”
陆鸿雪咬牙:“可是……”
若温寒烟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九州这么大,他就算有通天遁地之能,身边人却没有,他上哪去掌控她?
“让你做宗主,自是看重你的本事,也看重你聪明听话。潇湘剑宗人才济济,找一个能替代你的人——”那个声音轻轻一笑,“我想,应该并不难。”
陆鸿雪呼吸一滞:“师祖教训的是。”
一声金属碰撞清脆轻响,那人微微一笑,似是满意。
“该怎么做,你心里应当很清楚,对吗?”
……
“兆宜府如今果然同从前大不相同,令人刮目相看。”
陆鸿雪的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算小,其中隐隐蕴着真力。
这句话一出,尚未正是开宴的正殿里倏地一静,几乎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他身上。
叶凝阳缓缓皱起眉头。
她平日里虽行事直率张扬,却也不是个傻子,不可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暗讽。
她冷笑一声,不悦讥讽道:“陆宗主,有话不妨直说。如此遮遮掩掩,倒还不如你座下弟子爽快。”
陆鸿雪原本想要给兆宜府一个下马威,稍加打压。
却没想到叶凝阳如此肆意妄为,竟丝毫不将他修为放在眼里,大庭广众直接地顶撞他。
但她虽然修为不如他高,如今身份却与他平齐,一时间,他还当真无法撕破脸反驳。
“叶家主言重了。”陆鸿雪扯了扯唇角,“只不过,这千年来,九州仙门世家凋敝,当年繁盛的四大世家只剩下两家。同为五宗之一的宗主,我不过是可惜,不忍看任何一家在眼前衰弱式微。”
叶凝阳听不惯他这绕来绕去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原本无意直言,以免有赶尽杀绝之嫌。但既然叶家主如此直率,我便冒险直说了。”
陆鸿雪目光投向温寒烟,“温寒烟乃我宗弃徒,叶家主,你如今已不是兆宜府千金,而是家主,却堂而皇之同一名欺师灭祖之辈交好。”
叶凝阳眯起眼睛。
“若有心之人传出去,说你品行不端,失了众仙门世家信任。往后,你要如何在九州立足,兆宜府又该如何自处?”
陆鸿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不过好意提点,言尽于此。”
叶凝阳看见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便觉得牙根发痒。
她回想起温寒烟身上不知道何时被种下的无妄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信那些传言。
分明被迫害至此,此刻竟然还成了众矢之的。
陆鸿雪说不定便是罪魁祸首之一,如今却好端端坐在那里,竟还好意思说这些话。
叶凝阳嗤笑一声,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拍案而起:“谁知道她是真的欺师灭祖,还是有人刻意搬弄是非,有意要欺辱利用她?”
陆鸿雪低垂的眼睫蓦地抬起。
他眼睛里的温度极速冷却,一双眼眸沉沉,凝视着叶凝阳。
“叶家主,慎言。”
陆鸿雪一字一顿冷声道,“究竟你是潇湘剑宗中人,还是我是?当日朱雀台上,温寒烟所作所为在场之人皆亲眼目睹。那一日是你在,还是我在?”
叶凝阳气急:“你——”
她却不能再多说。
温寒烟大闹朱雀台那日,她的确不在场,根本没有什么替她雪冤的资本。
她总不能将无妄蛊的事情说出去。
那只会让温寒烟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陆鸿雪见她只冷眼盯着他,却无话可说,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嗤。
“叶家主说不得,那么换作是我呢?”
一道轻柔女声冷不丁响起。
陆鸿雪眉梢一跳,转头看过去。
蒙面女子眼底笑意浅淡,注视着他,“陆宗主,我可说得?”
“玉宫主。”陆鸿雪眉心紧皱。
司星宫向来不过问九州事,不仅弟子鲜少走动,宫主更是神秘,上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司星宫宫主修为不算高深,但所修独门秘法可观星占卜,因此敬重她的修士极多,广布各大仙门世家。
师祖虽并未直言,但陆鸿雪看得出,就连他待她也有几分忌惮。
司星宫宫主怎么会有兴趣出席东幽少主的宴会。
还主动替温寒烟说话?
就在这时,空气里陡然一静。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门口跨进来,玉面骨秀,风姿冶丽,着一身浅金色锦衣。
衣摆处莲纹泛着莹润光晕,随着步伐迈动飘散开,宛若盛放的睡莲。
“是司少主!”
“宴席开始了,嘘,安静些。”
司予栀百无聊赖跟在司珏身后走进来,仙门世家统一制式服装大多颜色素淡,兆宜府鲜艳得独树一帜。
她一眼便望见万素丛中一点红。
还有万红丛中一点白。
“温寒烟?!”司予栀眼睛微微睁大,她怎么不知道温寒烟来了东幽?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什么。
司予栀抬起手臂,手肘直接戳一下司珏,“是你做的?你故意隐瞒她的消息,不让我知道?”
司珏没有看她,却分毫不差地避开她的动作。
他垂眼扫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宴席已开始,你身为东幽千金,代表的是东幽的脸面。若有什么话,不妨之后再说。”
司予栀冷哼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只好稍微收敛了些。
她跟着司珏走到最上首,在他左手边落座,视线不自觉往温寒烟身上飘。
白衣女子沉静端坐在席间,素衣在旁人身上显得寡淡,她穿着却流露出一种别有风味的疏淡感。
越是疏淡,却又越吸引人看她,想要她也看自己一眼,褪去那层疏离,把唯一的温柔给她。
司予栀忍不住回想起浮屠塔里那个漾着梨花淡香的拥抱,眼角眉梢压抑不住喜色。
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咧到耳根,就差飞上天了。
司予栀硬生生克制住,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看温寒烟,梗着脖子装高深,装陌生人。
让温寒烟不联络她!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东幽的千金吗?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温寒烟就是心里没有她!
那她凭什么要在意温寒烟?她才不在乎呢。
司予栀板着脸,说来很神奇,她分明没什么表情,但什么情绪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香茗和香叶从后门进来,准备开席后布菜伺候,垂眼瞥见司予栀脸上的表情,立刻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香茗:“……”
当初小姐那份尊容,就连她都没敢认,更别提寒烟仙子了。
司予栀的目光没有刻意避讳,温寒烟几乎在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
她警惕回望过去,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五官虽然陌生,一些细小的动作和习惯却不会改变。
温寒烟回想片刻,这才回过味来。
浮屠塔中遇见的那名东幽少女,竟然是司珏的妹妹。
“宛晴。”坐于上首中央的司珏冷不丁出声。
“到我身边来坐。”
这话一出,顷刻间,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他们也听说了些传言,知道司珏同云澜剑尊这位新弟子关系热络,也知道他身负婚约之人同为云澜剑尊弟子,只是如今已被逐出师门。
但巧合的是,如今这两位都在场。
寻常是看不到这种场面的,众人虽不出声,眼睛却转得勤快,一时去看纪宛晴,一时去看温寒烟。
被点到名字的纪宛晴也在看温寒烟。
她眼神复杂,片刻后收回视线,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司珏身边坐下。
“诸位前辈赏脸来参与晚辈宴席,晚辈感激不尽。”司珏甩袖拱手行一礼,视线毫不在意地掠过温寒烟,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温寒烟听见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不偏不倚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紧接着,脚步声停下来。
“寒烟仙子,还请收下。”
温寒烟抬起头。
十几名东幽家仆手中捧着托盘,一字拍开立在她身前。
托盘上大多是些千金难寻的灵宝,温寒烟粗略扫一眼,有丹药,有法器,甚至还有一枚剑匣。
正中央的托盘上摆着一块暖玉,玉上云纹托举着莲花,亲密纠缠间,枝叶勾勒出两个名字。
司珏。
温寒烟。
只需要在正式结为道侣的那一夜滴血认主,便可结三生契。
温寒烟认出来了。
这是她和司珏的婚书。
“今日诸位前辈见证,东幽与潇湘剑宗曾经定下的婚约作废。我与温寒烟的婚事,就此作罢。”
司珏居高临下投来一瞥,浓密的眼睫扫下来,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鸦青色阴翳。
“事已至此,寒烟,你也不必再故作大方。”
“拿着吧。”他薄唇微勾。
“让你错付了那些年,这点心意,是我对你的补偿。”
白衣女子安静地注视着那块白玉婚书,半晌没有动作。
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她都像是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悲伤之中,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只有温寒烟能够听见,识海里传来一道斗志昂扬的系统音。
【该角色符合: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炮灰未婚夫。】
【请撕碎你们的婚书,踹翻他的补偿,把剑抵在他的咽喉冷笑:“我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温寒烟准备按上剑柄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
这话她可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