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坐在锦清阁里。
【他一定是在挑衅你。】
龙傲天系统在她识海中喋喋不休,不断地上眼药。
它一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就警铃大作,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把它熟知的各种龙傲天套路塞到温寒烟脑子里去。
【你一定要警惕起来!有些反派就是这样的人设,笑里藏刀,表面上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上做出来的事情让人大跌眼镜,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而且,你想想看,一个反派怎么会那么好心,为了哄你开心送你一招剑法?他绝对是在暗戳戳地和你争夺地位,在暗示你他其实比你厉害很多。】
【碰到这种被跳到鼻子上耀武扬威的事情,咱们最强龙傲天怎么能忍?】
温寒烟眼睫略微扫下来,流云剑被她横在膝头,她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上面。
龙傲天系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心里更加没底,依旧在滔滔不绝。
听着它不断缭绕在耳侧,几乎把整个识海填满的声音,温寒烟轻轻闭上眼睛。
【我知道。】
龙傲天一愣,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你终于想通了!】
【这种笑面虎类型的反派,是最危险最具有挑战性的!我之前带过不少宿主,大多数都栽在了这种反派手心里!】
【还好,我就知道你足够清醒,足够理智。】
【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龙傲天系统长长舒出一口气,也重新来了精神,又开始和温寒烟高谈阔论,畅想他们未来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的美好生活。
温寒烟安静听着,眼前仿佛当真展开了那样的景象画卷,心里那些柳絮般不自觉刺挠的情绪,逐渐被这些更有重量的字眼挥散了。
龙傲天系统所言或许夸张了些,但有一句话它并未说错。
裴烬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未必出自十成十的真心。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温寒烟不想去窥探,那只会让她原本便险象环生的日子,更加如履春冰。
之后,他们只需要像先前那样相处便好。
可以少一点针锋相对,她愿意试探着接纳他作为自己的同行人。
但更多的,她不敢去试。
树影摇晃,一截槐枝横斜延展过来。
她看着那一截槐枝,猛然回神。
身后床榻上,空青和叶含煜幽幽转醒。
“这是……锦清阁?我怎么回来了……”
空青眨眨眼睛,眼底的朦胧还未褪尽,便一骨碌鲤鱼打挺坐起来。
“寒烟师姐!”
“在这。”温寒烟起身缓步绕到床边。
空青一看见她毫发无损地站在对面,长长舒了口气。
叶含煜一脸懵地坐在旁边:“冷泉呢?”他们不是在替前辈守卫吗?怎么莫名其妙一睁眼躺回床上来了?
温寒烟面不改色地将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我离开前,发现你们在地上睡觉,便顺手将你们带回来了。”
“睡觉?”空青难以置信。
叶含煜冥思苦想,皱着眉道:“我们方才竟然在睡觉?”他们怎么可能会在那么重要的时候睡觉呢!
但是记忆仿佛定格在他们落在槐树上,找好了位置的那一瞬间。
之后发生的一切,他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既然他们已经醒了,温寒烟放心下来。
她从位置上起身,转身要回南和阁。
天光渐暗,如今已是傍晚时分。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落日西沉,晚霞瑰红,整个南和阁都陷在一层明丽的色泽之中。
温寒烟还未走出几步,冷不丁听见身后一阵嘈杂响动。
听脚步声,来者似乎不少于三四十人,但行事悠闲散漫,似乎平日里便无所顾忌惯了,脚步声杂乱无章,并非训练有素,整齐划一。
温寒烟凝神听了片刻,蓦地在零散的声响中听见几句“季师兄”,眸光瞬间一沉。
她昏睡了五百年,潇湘剑宗内弟子更迭极快,这些声音对她来说极其陌生。
但放眼整个九州,能被称一声“季师兄”的,她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季青林。
温寒烟不欲再与潇湘剑宗扯上任何瓜葛,当机立断转身便走。
然而,许是天意不愿就这样放过她,那一阵脚步声却在这个时候越过转角,行至她身后。
空气中陡然一静。
对面显然也认出她的背影,脚步声突然停顿片刻。
紧接着,温寒烟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既然遇见了,何必这么急着走。”
温寒烟缓缓转过身。
目之所及,陆鸿雪墨发雪衣,被一众弟子簇拥于最前方。
季青林一袭青衫,眉目俊朗,立在陆鸿雪身侧,正满目担忧地看着她。
陆鸿雪眼睫压下来,语气辨不清喜怒。
“温寒烟。”
*
东幽冷泉。
流水声淅淅,茂盛葱郁的槐木林深处,峰回路转间,一汪寒泉倒映着摇晃的落日。
[叮!警告,任务失败!]
裴烬放松身体倚在冷泉中,思绪被这道尖锐的电子音拽回现实。
[要你说的台词是“笑一下,命都给你”。]
绿江虐文系统越说越气,[你偷工减料,只说了一半,不对,连一半都是投机取巧,偷梁换柱,偷天换日——是不是别人不发火,你就把别人当傻子?!]
裴烬慢吞吞撩起眼睫:[但你的“白月光”,心情是不是多少缓和了点呢?]
绿江虐文系统闻言,回想了一下温寒烟离开时的神情。
[……行吧,那勉强算你过关。]绿江虐文系统倏地想到什么,邪恶一笑,[但是刚才有句话,也不是我要你说的。]
绿江虐文系统清清嗓子,故意学着裴烬的语气,高深莫测,酷炫狂霸拽地说:[与道心誓无关。]
它调用数据库,给自己调整了一个帅气中不失浪漫,浪漫中不失逼格的背景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是我想——]
[闭嘴。]
悠扬的背景音猛然变调,戛然而止。
裴烬唇角浮现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再吵,捏爆你。]
绿江虐文系统不服,于是在心底里安静地重重冷哼一声。
算了,它不跟他一般见识。
绿江虐文系统默默缩回裴烬识海里,绝对不是它害怕被他捏爆,它只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绿江虐文系统一边咒骂裴烬,一边嘿嘿嘿地露出姨母笑。
宿主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虽然还在抗拒它发布的系统任务,可是对白月光的关心可一点都不比它的任务要求得少。
殊途同归,反正它的目的也只是撮合一个【有颜值有身材有实力有身份的好人】(高亮),救赎白月光,避免她黑化惨死的命运。
虽然遇上裴烬,好人这个方面可能要打个问号,但放眼整个九州,他已经是唯一一个完美的人选了。
好不容易上了道,他说什么不重要。
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周遭再次安静下来,裴烬心乱如麻微阖眼睫,按了按额角。
温寒烟为何会出现在冷泉。
是谁让她来的。
裴烬剑眉微敛。
知道此处有归墟阵法的,必是东幽中人。
他的视线落在坠在池边那一截枯枝上,回想起温寒烟仰起脸,定定看着他的表情。
——“你曾经是剑修?”
裴烬垂睫活动了下右手手腕。
冷泉泠泠,千年如一日。
“长嬴!”
“长嬴,我听见太清环的声音了!咱们走快一点,千万别让司槐序发现了。”
云风墨发白裳,手摇一柄折扇,眉目生得天命风流,此刻却仿佛做贼一般小心地打量着四周。
“我先前听父亲说过,东幽这群人小气得很,表面上以阵法铸剑闻名于世,自己却偷偷私藏小金库,霸占着一处得天独厚的冷泉,压根不让旁人知道。”
他一边疾步走在前面带路,一边道,“泡一个时辰,通体舒畅;两个时辰,经脉重锻;三个时辰,重伤痊愈;四个时辰——死了都能给泡得活过来。”
说了半天,半点回应都没有。
云风一扭头,看见黑发玄衣的少年慢悠悠抱着剑,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他。
“说得也太夸张了。”裴烬犀利总结,不屑一顾道,“不就是个破池子而已?”
云风被这眼神刺激得额角直跳,反过来刺激他:“那你别去。”
他这话一出,几乎是下一瞬,裴烬便潇洒落在了他身边。
“好不容易在浮岚这种无聊的地方,熬到东幽传道。”裴烬一抬眉梢,“这么久的苦头都吃了,就算是骗人的,我为什么不去?”
云风嘲笑:“好奇你就直说,没人笑话你。”
回应他的是裴烬飞起一脚,“不是赶时间?还不快走。”
云风显然蓄谋已久,对东幽地势了如指掌,简直仿佛出入自家后花园。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冷泉边,云风期待冷泉效用良久,二话不说便脱去外衣跳了进去。
他在池水里撒欢般扑腾了片刻,见裴烬一脸冷漠地坐在树梢上看着他:“怎么了,你裴少主的身子是有多金贵,我看不得?”
裴烬居高临下瞥他一眼,他才不想像个蠢货一样下去尝试,但这话总不能直说。
他顺着云风的话头:“即便是共浴,也该同道侣一起——你?”
裴烬扯了扯唇角,挑眉道,“我没兴趣。”
云风闻言,丝毫没觉得不悦。
他脸上流露出戏谑的笑容,故意摆了个妖娆的姿势勾勾手:“来啊~”
裴烬嗤笑一声,坐得纹丝不动,直截了当地问:“倒是你,过去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有什么感觉?”
云风脸色一僵,猛然坐直身:“有,但又不完全有。”
“灵力顺畅,丹田微微发热。但除此之外……”
他一下子安静下来,又凝神感知良久,重重往水面上拍了一掌,“果然是骗人的。”
裴烬抱剑靠在枝头:“还说不是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
他指尖敲了敲剑鞘,“快上来,走了。”
等了半晌,却没等到云风。
裴烬狐疑睁开眼睛,天幕沉沉,他听见云风的声音:“长嬴,是我的错觉吗?你觉不觉得天黑了?”
裴烬指尖一顿。
时辰不对。
他猛然拔剑,几乎在黑暗中扑上他面门的骨蛛被拦腰斩断。
骨蛛如狂潮般用来,一波接一波,云风修为原本便不算高,光着上半身被追得满池子乱跑,狼狈得哪还有半点平日风流贵公子作派。
“是归墟阵法。”云风认出这骨蛛,咬牙切齿道,“肯定是东幽那个小心眼的故意放出消息,一早猜到咱们会来凑热闹,有意要让我们难看!”
裴烬眉梢微敛:“归墟阵法?”
他语气虽然平淡,却漾着点不似作伪的茫然,云风沉吟片刻:“我想起来了,你那天不讲义气逃学没来,我却没你这么好的运气——正好轮到潇湘剑宗讲学,我被我父亲亲自提着耳朵拎了过去,脸都快丢光了。”
“说重点。”
“……归墟阵法不就是那位趾高气扬的司槐序独创的吗?他一直想同你争榜首,憋着一口气呢。那天在浮岚,他可是靠着这个阵法大出风头,只可惜你不在,所以他那张脸啊,还是臭的很。”
云风平日里最爱干净整洁,完全受不了这么恐怖的东西,一边龇牙咧嘴艰难处理,一边无语道,“要我说,司槐序表面上锦衣华服,太清环戴的有模有样,结果折腾出来的东西这么恶心——长嬴,你觉不觉得他内心有点扭曲,有点变态啊?”
说了半天,也没听裴烬回应他一句。
云风心头一凛,裴烬莫不是已经被蜘蛛给吃了?
他抬头一看,玄衣宽袖的少年游刃有余坐在树梢上,好整以暇看着他,就差手边抓一把瓜子。
“你倒是救救我啊?”云风仰着头控诉,“还是不是兄弟?!”
裴烬充耳不闻,大喇喇往树干上一靠,抬眼瞥一眼远处,好心提醒:“玉流华来了。”
“流华师妹?”云风一惊,险些被骨蛛一口咬烂俊脸。
他眼也不眨反手用折扇把骨蛛拍碎,“她怎么会来?”
“是不是听见了我的声音?”
“她担心我?”
“所以,她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璀璨剑光闪过,扇骨化作数道短剑,“砰砰”几下,将周遭骨蛛尽数钉在地面上。
最后一把短剑穿过裴烬耳侧,气流掀起他眉间额发,不偏不倚扎入他身侧槐花。
几乎是瞬间,被钉在地面上挣扎的骨蛛便收敛了生息,不再动弹了。
“叮叮”几声脆响,短剑重新纳入扇柄。
云风火急火燎地往身上套衣服,“长嬴,帮我看看,流华师妹走到哪了?”
“还有五息。”裴烬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身侧掉落的槐花。
原来真正的阵眼在这里。
另一边,轻盈的脚步声愈发靠近。
“你们没事吧?”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云风实在来不及系衣带,情急之下,干脆将衣带一口叼在口中,“刷”一声展开折扇,风流倜傥地转过身。
“流华师妹,区区归墟阵法,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和长嬴呢?”
玉流华眸光微顿。
白衣少年姿态潇洒,折扇摇得呼呼生风,只是浑身上下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黑发湿淋淋还在往下滴水。
啪嗒。
一片被他草草围在腰间的衣摆垂落下来,掉到冷泉里,溅起一片水花,正好迷了云风的眼睛。
“啊……”云风条件反射发出声音,回想起玉流华在身边,又生生忍下来。
他闭着眼睛,故作镇定地微笑,“我没事,不过是眼睛有点疼,一会儿就好了。”
他样子看起来实在滑稽,玉流华忍了又忍,唇角克制不住微微上扬。
云风刚勉强顶着刺痛睁开眼睛,便看见貌美少女唇角一闪即逝的弧度,愣住了。
他有点开心,又生怕唐突了她把她吓走,只能强行憋着笑意,冷漠地看着她。
裴烬在这种甜腻的气氛里待不下去。
他完全理解不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到底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趋之若鹜。
他率先跃下枝头打破沉默:“裴珩还在等我,先走了。”
云风一急,也跟着站起来:“长嬴!等等我们!”
哗啦啦的水声之中,他身上白衣被浸透,紧紧粘附在身体上,勾勒出少年逐渐萌发的轮廓。
玉流华的脸色越来越红。
云风动作猛然一顿,僵硬地看向裴烬。
“这算她看我洗澡,应该不能是我下流吧?”
裴烬手腕一转,长剑于腕间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敲在云风后心。
“呜哇!疼!长嬴,我是肉长的,不是石头做的。”
云风一声痛呼,“扑通”一声被重新打得砸落在水中。
水花翻腾,飞溅的水珠落在剑穗上。
沾染了水汽的墨玉流苏悬垂下来,于风中摇曳。
……
裴烬闭上眼睛,身体沉入冰冷的水底。
他很早以前,就不是剑修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潇湘剑宗的贵客来了!”
“快,家主说了,对待潇湘剑宗的人,咱们要打起十分精神才行,决不可怠慢了。”
“先别过去!”
“我刚从那边回来,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现在潇湘剑宗的贵客,可没时间理会咱们——”
“怎么了?”
“是寒烟仙子,他们正遇上了寒烟仙子,眼下恐怕正在处理‘家事’呢。”
“……”
那脚步声来得很快,远去得更快,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赶过去看热闹。
裴烬单手撑着冷泉池壁便要起身,片刻身形一顿,又重新靠了回去。
他拧眉等了良久,除却周遭阵阵风声和枝叶摩挲的声响,什么也没有。
裴烬睁开眼睛。
[你死了?]他凉凉道。
[任务呢?]
*
潇湘剑宗环绕在陆鸿雪和季青林身后,直直盯着温寒烟的背影。
白衣女子脊背挺拔似出鞘的利刃,青丝如墨蜿蜒而下,随着步伐微微摇晃。
——她竟然仿佛并未听见陆鸿雪的声音般,只淡淡投来一瞥,便再次转回身,不疾不徐向前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潇湘剑宗的弟子一脸惊奇。
曾经那个高洁似月,受万人景仰的大师姐,竟然真的变成这副模样了。
温寒烟大闹朱雀台离开潇湘剑宗之后,宗主浑身浴血,告知他们温寒烟狂妄自大,欺师灭祖,重伤师尊和宗主叛逃的时候,他们还不敢相信。
但现在,事实胜于雄辩。
应光誉一袭潇湘剑宗内门弟子服,低着头站在人群之中,感觉脸上火辣辣一阵生疼。
他隐约觉得周遭无数道视线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应光誉是四象峰弟子,潇湘剑宗宗主陆鸿雪的亲传弟子。
他拜入潇湘剑宗最初,艰难拼着最后一口气踏上登仙阶的最后一步,看到的便是温寒烟的侧脸。
那一瞬间,他才有了一种实感——他即将踏入仙途。
所以此刻才能窥见仙光,得见天人之姿。
后来应光誉才知道,那天他见到的是落云峰云澜剑尊的真传弟子。
温寒烟十岁引灵,十五岁驭灵,二十八岁晋阶天灵境,天资卓越,惊才绝艳,是潇湘剑宗乃至整个九州当之无愧的年少英杰。
应光誉拜入陆鸿雪座下之后,便极喜欢去找这位模样精致,气度却清冷的师叔。
但凡寻到机会,他便主动往落云峰跑。
大多时间,他都看见温寒烟在梨树下练剑。
剑光交织成绵密的网,寒芒闪跃之下,梨雨漫天簌簌而落,优美得像是一幅画。
时而温寒烟眸光对上他,应光誉便浑身僵硬,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连来意都忘得一干二净,红着脸只知道往外跑。
应光誉记得某一日,在旖旎的霞光下,他看见白衣女子唇边清浅的弧度。
那双弯月般的凤眸底漾起淡淡的笑意,并不浓烈,却足够温柔。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师尊口中目无尊长的叛徒呢?
事情最初发生的时候,应光誉忍不住多替温寒烟辩白了几句。
但此时此刻,他亲口吐出的那些话语,都像是刀子一样重新扎回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应光誉,你不是说温寒烟做不出那些事来吗?”
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恶劣道,“那现在你怎么解释?宗主主动开口留她,她却充耳不闻,简直不把宗主放在眼里!”
“和一个叛徒同流合污,我看宗主也该将你除名,清理门户。”
“原本还以为你是未来宗主最强劲的候选人,现在看来,啧啧,简直是自顾不暇。”
应光誉死死盯着脚尖,手指不自觉用力绞紧了袖摆。
不行。
他一定要将自己撇清出去。
“温寒烟——”
应光誉猛然抬头大喊一声。
周遭因为陆鸿雪的低气压而噤若寒蝉的弟子们,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不约而同看向他。
应光誉眼尾猩红,眼睛里仿佛流淌着沉凝的漆黑潭水,深不见底。
“即便你如今已成为潇湘剑宗弃徒,可你身上毕竟用的也是潇湘剑宗的剑法。”
他直直看向陆鸿雪,咧嘴一笑,“见到我师尊——潇湘剑宗的宗主,竟然不来见礼吗?”
陆鸿雪瞥他一眼,稍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受用。
朱雀台一事之后,他这位弟子便整日浑浑噩噩,心神不宁,原本还算开朗,性情也讨人喜欢,近日来却越发寡言少语,几乎生了心魔。
没想到此时竟然又重新上了道。
不光陆鸿雪在看应光誉,温寒烟也在看他。
【该角色符合:目光浅薄,因爱生恨的炮灰师侄。】
【请给他一个此生难忘的教训,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温寒烟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因爱生恨?
温寒烟狐疑。
她根本就不记得面前这个白衣青年。
“温寒烟,既然停下了,只站在那里算什么?”
应光誉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身上,心口一颤,脱口而出,“你——”
他话还未说完,凛冽的一道剑光乍然闪过。
“啊——!”
应光誉只感觉一阵逼人的剑意瞬息间扑上面门,他不仅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侧身躲避的机会都找不到。
他条件反射闭上眼睛,惨叫一声,“师尊,救我!”
陆鸿雪脸色一变:“温寒烟!”
他想也不想,反手便要甩袖拍出一掌。
“宗主,手下留情!”季青林表情也不算好看,但还是条件反射上前一步,拦住陆鸿雪动作。
陆鸿雪屈指成爪,他没把季青林放在眼里,但到底忌惮云澜剑尊,沉默片刻,给了他几分薄面,冷哼一声甩手散去灵力。
但他语气却不佳:“她如今已不是你师妹,又二话不说出手重伤同门,你还要护着她?”
季青林侧脸示意应光誉,“宗主,您且看他状况。”
陆鸿雪拧眉低下头,看见应光誉脸侧垂下一缕碎发,发根还不太习惯向下垂落的走势,在发顶上直愣愣地支着。
他神情茫然地望着虚空,呆呆捧着一缕断发。
陆鸿雪眸光微闪。
温寒烟竟并未伤他,只是割断了他一缕墨发,以示警告。
陆鸿雪盯着应光誉掌心那截头发,心里却没感受到多少松快,反而绷得更紧。
潇湘剑宗弟子向来要求盘发,应光誉满头墨发皆高束于发冠之中。
温寒烟若想割下他的头发,必须以剑气紧贴着应光誉头皮而过。
几根头发,多细微的距离,她却能不伤他分毫,连半点剑痕都未留下。
这是多么精准的控制力。
这一路从南州到辰州,陆鸿雪难以避免地听说了不少与温寒烟有关的传言。
她果然恢复了经脉丹田。
而且,修为甚至比五百年前更盛。
陆鸿雪抬起眼,白衣墨发的女子正慢条斯理收剑,日光自她身后映过来,耀目得像是人间日月。
“方才走在路上,听见一阵嘈杂声响,像是犬吠声,吵得人心烦。”
温寒烟将流云剑收回剑鞘,指尖按着剑柄,“我还在想,东幽怎会有无人管教的野狗,可千万别惊扰了贵客,便好心出手摆平。”
她视线在应光誉脸上微微一顿,落到陆鸿雪身上。
“没想到,竟然险些伤到了你。”温寒烟轻笑,“别来无恙,陆宗主。反应如此迟钝,上次的伤好透了么?”
她提到“上次的伤”,像是某种暗语,应光誉神情陡然一变,三两步从搀扶着他的弟子身边挣脱出来。
“你——”
“嘘。”温寒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唇瓣。
她转过脸看着他,“既然是人非狗,便有还手之力。所以下一次,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应光誉脸色紧绷,牙关咬的咔咔作响,却半晌再未吐出一个字来。
温寒烟这才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她缓慢扫一眼神色各异的潇湘剑宗弟子。
“若再有人胆敢胡言乱语。”温寒烟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下一剑,我斩的便是他的舌头。”
陆鸿雪忍无可忍,冷声怒道:“温寒烟,你在东幽中伤潇湘剑宗弟子,就没考虑过后果?!”
“陆宗主,他们不了解我,难道你也不了解我么?”
温寒烟指尖按在剑柄上,唇角微勾。
“我温寒烟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