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个瞬间,温寒烟的条件反射逸出一抹冷笑。
这一次,司珏该不会还要再质问她,说她不在意他吧?
温寒烟淡淡撩起眼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是否要来东幽,你好像也没有问过我。”
她语气不算重,似乎像是五百年前那种青涩的安静,却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司珏唇畔笑意微凝,片刻,他大步如风而来,再次若无其事地靠近她。
“寒烟,我的确太忙碌,东幽事务繁多,总有琐事令我脱身不得,一时间没能顾得上你。”
他像是五百年前无数次那样哄她,仿佛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可现在刚一得了空,我就打听你的消息。听说你竟然来了东幽,这不就立刻来找你了吗?”
温寒烟:“是么。”
时隔五百年,再次看见这个人,望见这张脸,她甚至就连一点同他交谈的兴趣都没有,平淡道,“不过,我要休息了。司少主,不知你是想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司珏并未抬步离开。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不仅没有多少不悦的情绪,反倒像是受用。
“寒烟,你这是在怨我?”
司珏伸手要去抓温寒烟的手腕,声线更缓和,像是在安抚闹脾气的情人。
一边说,他一边打量温寒烟房中的陈设,见这里简简单单,不过是个寻常客房,声线微冷朝着门外道,“来人,传我命令把这房间收拾一下。此处陈设如此简陋,岂不是亏待了未来东幽的女主人?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说着,他又转头看温寒烟一眼,“听说你还有朋友同行。若他们不介意我自作主张,此番便顺带将他们房中一并收拾妥帖,如何?”
然而,下一瞬,一道剑意自他手边震荡开来,并不过分具有攻击性,却不偏不倚将他的手震开。
司珏指节微蜷。
方才几乎触碰到温寒烟的手指无声发麻,此刻竟然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眼眸微眯低下头,看见温寒烟面无波澜的神情。
“此处很好。”白衣女子慢条斯理收回手,“不必劳烦少主费心。”
她姿态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客气。
出手倒是丝毫不含糊。
几名家仆站在门外,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
他们方才闻讯而来,听见司珏的吩咐,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已是一阵惊涛骇浪。
不是说少主夫人的人选已变?真正的那位,此刻已经住进了临深阁。
怎么少主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和阁,还亲口要他们将温寒烟当作“未来的东幽女主人”。
但主人家的事情,不是他们有资格指手画脚的。
正欲顺着司珏的意思,将房中布置一番,他们便紧接着听见温寒烟冷淡的拒绝。
几名家仆面面相觑,叫苦不迭。
温寒烟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司珏的眼睛。
她何尝不知道,她以这样冷淡疏离的态度面对他时,司珏或许会动怒。
司珏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长大,从未有人对他红过脸急过眼。
他身边的所有人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摘月亮摘星星送给他讨好。
但她着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在他面前顺着他的心意,表现出他喜欢的样子。
良久,温寒烟听见司珏语调平淡地吐出几个字,“都下去。”
不是对她说的。
几乎是他语调落地的一瞬间,四周躬身行礼不敢抬头的家仆,便登时散了个干净。
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多停留,生怕听到什么要命的话,最后被殃及池鱼。
司珏垂眼看了看落空的手,笑了笑:“你还像以前一样,认生。我不让他们来,换我亲自帮你,好不好?”
亲自。
帮她?
温寒烟心底忍不住想笑。
她先前怎么就没发觉,司珏哪怕是在面对她的时候,骨子里也是高高在上的。
好端端的示好,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她没回应,司珏眼睫低垂,神色莫名。
他唇角笑意淡了点,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寒烟,别闹了。”
温寒烟偏头避开他的手,脚步不停,径直绕过他往门外走。
“既然少主喜欢这间房,那我便将它让给你。”她淡淡道,“借过。”
她还没走出几步,一只手便往她小臂处探过来。
温寒烟眼神微冷,抬手便要躲开他,可司珏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转,指尖便搭在了她袖摆上。
温寒烟下意识抬手按上流云剑柄,顿了顿,还是缓缓放开。
眼下东幽的秘密还没有查探清楚,她必须要留在这里,不能横生枝节。
只一个瞬息,落在她袖摆上的手指便攥紧了。
“你想上哪去?”
司珏负手站在原地,眼睛黑沉沉的,“这里一花一草一木,没有什么不是属于东幽的。即便你走出东幽,放眼整个辰州,也都是东幽说了算。”
他低头看她,指尖一寸寸收紧,“你若想躲开我,便不该来。”
如果温寒烟不想见他,她为什么要来东幽。
她并无拜帖,却不惜借着兆宜府的拜帖也要混进来,如此劳心耗神,还说不是为了他?
回应他的是一道凌厉荡开的剑光。
流云剑自发出鞘半寸,嗡嗡铮鸣,剑风浮动温寒烟脸侧碎发,她抬起眼。
“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方才我仔细想了想,东幽既对我有所图,事到如今,实在未必会因为区区一个你,而同我撕破脸皮。”
温寒烟唇角扯起一抹凉意,“少主,既然今日遇见,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趁此机会重新认识一番。”
她轻轻转了转手腕,流云剑身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剑芒。
“我今日希望你记住的第一点,便是我不太喜欢被外人触碰。”
司珏一时不察,被温寒烟剑意逼退半步。
他皱眉抬起眼,落了空的指尖微微摩挲一下。
他指腹上本便有伤,此刻被温寒烟毫不客气地逼退,伤口隐隐又有崩裂的趋势。
司珏没想到,温寒烟的剑意竟然这么强横。
毕竟,他如今也是炼虚境的修士,即便是一时不察,也不该被这样简单轻松地逼退。
温寒烟苏醒过来的时候,不是一个经脉尽断,丹田破碎的废人吗?
司珏定定盯着温寒烟看了一会,忽地一笑置之。
他抬起右臂,宽袖摇曳。
司珏根本不相信温寒烟会对他如此冷待。
五百年前,温寒烟是潇湘剑宗首席,名声鹊起,惊才绝艳。
五百年后的如今,她大闹朱雀台,被逐出潇湘剑宗,无枝可依,无人庇护。
她怎么可能会放弃他这位东幽少主带给她的便利?
眼下这等作派,恐怕也只是怨极了他。
但她即便脾性再冷,也到底是个女人。
哄女人,又有什么难。
司珏轻笑:“五百年不见,不仅修为见长,脾气也见长。”
“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夫?”
温寒烟挽了个剑花,收剑归鞘。
她像是在看一个不同于自己的新物种:“未婚夫?”
清润日光洒满她肩头,满头墨发都似是染上金光,肤色被映得极其通透,柔和了几分清冷的疏淡感,眉眼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司珏眼神不自觉凝固了一瞬,心脏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染上久远的悸动。
他仿佛看见五百年前,那个故作冷淡,眼睛却晶亮,注视着他时专注得仿佛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少女。
她最喜欢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确认他对她的在意。
生怕失去他,却又不好意思说明。
“寒烟。”司珏笑了一声,“不过短短五百年,你睡得连我们之间的婚约都忘了?”
窗外无风,槐树枝叶在日光下纹丝未动。
枝叶中传来一道很轻的嗤笑,那笑声一瞬即逝,却漾着不加掩饰的讥诮,无痕无迹散入风中,轻得只剩下沙沙摩挲声响。
叶片微微摇曳了一瞬。
司珏脸上温柔似水的神情陡然散去。
他倏地转过头,宽大的浅金色袖摆飞扬,屈指探出一抹灵力朝着灌木丛呼啸而去,眼神比冰川更寒凉几分。
“谁?!”
灵风撕裂空气,所过之处地面上石块飞溅,泥土草木连根拔起。
高大的槐木枝叶在罡风中摇曳,“轰”的一下便被凌空削下一大半!
树冠歪斜,却并未顺着重力倾頽而下。
漫天狂舞的叶片中探出一只修如梅骨的手,指尖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墨雾,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断枝叶片便在虚空中自发凝集成一团漩涡状的龙卷,碧龙般朝着司珏的方向倾轧而下!
司珏和温寒烟一同立在窗边,那断枝凝成的巨龙却仿佛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绕开温寒烟,连她一片衣摆都没碰到,直直往司珏那张脸上冲。
一团被打落的枝叶能有多少杀伤力,但虽然不致命,却极为难缠。
就像是一大盆冰水兜头浇在脸上,裴烬丝毫并未留力,这一团枝叶涌上去,能够令人感受到短暂的窒息感。
司珏长袖一扫,将一大片枝叶从身侧脸上拂落而下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他抬眸望去,正对上黑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
与此同时,温寒烟也稍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卫长嬴?”她语气莫名,“你怎么在这。”
若他一直在这里,那她和司珏方才的对话,岂不是全都被他听在了耳中?
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温寒烟还记得,自己先前对裴烬口口声声说过,她同司珏并不熟悉。
司珏却特地来此寻她。
当然,即便是这样,这也是她的私事,和裴烬无关。
但温寒烟心里无端就有点不自在。
听见她的话,裴烬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
在空气中此起彼伏的爆鸣声响之中,灵光轰然散去,他辨不清意味笑了声,“怎么,只有他能在这里,我就不能在这里?”
两人一来一回,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莫名形成一种磁场。
仿佛在他们身边的一切人或者事物,皆被排除在外。
司珏眸光微沉,心念稍稍一动,便回想起不久前家仆禀报,温寒烟身边跟着一个辨不清身份来历的男子。
城门边的守卫不长眼,对温寒烟百般阻挠不屑时,对方似乎为维护她而出手,甚至险些将城门掀翻。
司珏眼眸微眯:“你就是那个跟在寒烟身边的男人?”
许是出于一种雄性本能,虽然面前的黑衣男子只是倚在枝头,除了方才暴露身形时外,自始至终并未再次动手。
但司珏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
他唇角笑意未变,不再看裴烬,转而低头望向温寒烟。
“寒烟,五百年前,我从未在你身边见过此人。虽然不知你们究竟是如何相识的,但你当真知晓他的底细过往吗?”
司珏淡笑道,“此人鬼鬼祟祟在此偷听,若非我替你抓了个现行,恐怕还不知你要被他蒙在鼓里多久。”
温寒烟拧眉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寒烟,我知晓你离开潇湘剑宗后,或许多少有些不惯。”司珏瞳色深,在阴翳之中垂眸注视着她的时候,有一种专注而深情的错觉。
他嗓音含笑,“你若想要人随行服侍,东幽成千上万的弟子任由你挑选,即便是你看上千个百个都不成问题。你又何必不来寻我,舍近求远将这等来路不明、心怀不轨之人带在身边?”
温寒烟还未说话,不远处树冠上便传来两道抚掌声。
裴烬饶有兴致听到现在,实在忍不住发笑。
“错了,错了两处。”他挑起唇角,“第一,纠正一下,并非我在此‘鬼鬼祟祟’。若当真论起来,司少主,似乎你才是后来的那一位。”
裴烬单手拍了拍身侧空地,“我好端端在这里午休小憩,而你肆意霸道而来,是你打扰了我的清净。”
“第二,她——”裴烬翻身自树梢一跃而下,玄衣翻飞,他的目光落在温寒烟身上。
“你若当真爱护她,将她当作自己未婚妻对待,这些琐事,又何必劳烦她主动来求你。”
他薄唇微翘,单手撑在窗沿上,上半身微前倾,对上司珏的视线。
“你既无心照顾,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这等有心之人叫嚣。”
司珏呼吸凝滞了一瞬间。
他身量原本已经称得上修长,眼前这黑衣男子倚在枝头上还不显,可他如今缓步站在自己身前,身材竟比他还要优越数倍,即便是此刻懒懒散散靠在窗边倾身。
自己注视着他的时候,也不得不稍微抬起眼。
对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浓密的睫羽向下扫着,半遮住那双漆黑的眼眸,即便唇角带着笑意,看上去,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蔑感。
窗台上落着一片未来得及扫落的槐叶,裴烬指节随意在上面轻点两下。
“喀嚓”的细微声响中,槐叶在他指尖四分五裂。
“司少主。”裴烬半张脸陷在阴翳中,他掀起眼皮,“这世上似乎还没有只允许她孑然一身在泥淖中挣扎,却不许心疼她的人贴身相护的道理。”
温寒烟眼神微凝,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流云剑柄。
这些话,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听。
但这却是第一次,裴烬将这些话说给旁人听。
就好像……
他待她真的有什么不一样。
温寒烟下意识想往后退。
但裴烬并没有给她后退的余地,温寒烟还未动作,左手腕间便传来一道猛力。
裴烬声音慢悠悠的落下来:“还有——”
知晓对面是裴烬,温寒烟下意识没有反抗,身体不受控制顺着这力道向前倾。
下一瞬,她膝弯一紧,眼前一花,被人打横直接顺着窗柩抱了出去。
裴烬的手臂沿着她肩膀环过来,隔着两人薄薄一层衣料,温寒烟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手臂紧绷的肌肉线条。
这样近的距离,她侧脸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心口处的衣料,好闻的木质沉香裹挟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若有若无传递而来。
温寒烟怔了怔,听见裴烬朝着司珏吐出剩下的后半句话。
“你是不是耳朵不太好使。”
裴烬将温寒烟从司珏身边抱回自己身边,便松开手将她放在地面上。
他撩起眼皮,单手搭在温寒烟肩头,看向司珏,“你方才没有听见她说,她不喜欢被外人触碰?”
司珏看着裴烬揽在温寒烟肩头的手臂,在他的角度,黑衣男子简直像是将白衣女子搂在怀中一般亲密。
不喜欢被“外人”触碰?
司珏额角微跳。
就在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斜地里传来:“阿珏……?”
这道声音算不上陌生,温寒烟眼睫微动,也抬起头来。
听见这道声音,司珏脸色倏地一变。
穿过绿荫浓郁的灌木,一道纤细的雪白身影从中走出来,正是纪宛晴。
司珏眼神微动,却并未像往常那样体贴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只淡淡负手立于原地。
纪宛晴看向司珏身侧的温寒烟,脸色染上几分不轻不重的尴尬。
“温师姐。”
……
意识到可能出现了什么状况的时候,纪宛晴正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阳光温热,她却觉得四肢不自觉地发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立刻有一名家仆围上来,非常熟练地拿了一床厚厚的绒毯盖在她身上,担忧地问:“纪姑娘,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去请少主来?”
司珏对纪宛晴极其重视,不仅将她接到自己的临深阁住,还顾虑到她体质不佳,特意给她安排了好几名家仆,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我没事,咳咳。”纪宛晴摆摆手,将自己裹在绒毯里,虚弱道,“不需要麻烦他的。”
“那怎么能行?”家仆皱眉不赞同道,“少主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照顾好你。若是你出了什么闪失,少主心疼不说,恐怕我们都要受他责罚了。”
这些日子他可不少见少主对纪姑娘的宠爱,恐怕如今唤她“纪姑娘”,要不了多久便要改口叫“少主夫人”,自然打心底里小心得很。
纪宛晴看着家仆远远地退下,自以为小心地瞒着她联络司珏。
她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又往绒毯里缩了缩,低垂下眼睫。
平时这种时候,司珏应该已经来院中找她。
但是今天,她在这里躺了快一个时辰。
为了让司珏每次见到她时都能看见她最完美的样子,她甚至一直凹着造型,现在腰都快断了。
司珏没有来。
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东幽宴席在即,司珏作为东道主,需要他忙碌的事务并不少。
偶尔被事情绊住手脚,缺席了那么一两次,不奇怪。
但或许是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纪宛晴冷不丁问了一句:“阿珏现在在何处?”
她话音刚落,便有另一名家仆迎上来。
但他却没有立即回应,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纪宛晴心脏陡然一沉,面上却放柔了语气:“发生什么了?没关系,你大可以告诉我。”
“少主在……”家仆顿了顿,声音越发小,“南和阁。”
南和阁?
纪宛晴微微一愣,总觉得这三个字特别耳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纪姑娘,不好了!”
另一名前去联系司珏的家仆跑回来,神情有些慌乱,“我方才竟然联系不上少主!”
他刚赶回来,便听见“南和阁”三个字,脸色倏地一变,脱口而出道:“那不是温寒烟住的地方吗?”
温寒烟……?
纪宛晴心头倏地一沉。
没错,是温寒烟。
清闲了这么久,过了这么多天的好日子,她险些给忘了,原剧情里温寒烟也是在东幽副本里出场过的。
而且戏份很重!
温寒烟在原著里住的便是“南和阁”,但是纪宛晴看小说从来不记这些地名,景物描写什么的大多都是一目十行,一扫而过,能留下点印象都已经很不得了,更别提记得那么清楚了。
纪宛晴心头涌上一阵慌乱。
说不上为什么,每一次遇见和温寒烟有关的事情,她便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温寒烟实在是太特别了。
在原著里,她是将自己害得体无完肤的导火索。
凡是有温寒烟在的地方,她这个女主就总是要受皮肉之苦。
现在她穿越到小说里,更是发现与温寒烟有关的剧情,简直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种失控感,让人恐惧。
纪宛晴真的不想走虐恋剧情。
原著里,她这个女主简直是生生熬过了一百八十种酷刑。
现代文里那些挖肾放血之类的,在仙侠世界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没办法,纪宛晴只能想方设法地将司珏和温寒烟之间,藕断丝连的可能性掐灭。
所以她顾不得太多,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纪宛晴注视着温寒烟的眼睛。
看见那双眉眼的时候,她总有一种自己像是在照镜子的荒谬错觉。
但是怎么能像是照镜子呢,她实在高攀了。
她和温寒烟看起来这么像,命运却太不一样了。
不管最后结局怎么样,至少在小说前期,温寒烟是被每一个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她呢,不过是地里捡来的烂白菜。
运气好被揉成鱼目,又被一群瞎子当珍珠,然后被肆意玩弄,被毫无尊严地当球踢。
假设她们的剧情都是一百天,温寒烟是享受了九十九天的好,最后一天落得了一个凄凉的下场。
而她是受了九十九天的折磨,最后一天才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算什么HE?
“阿珏,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娇俏的白衣少女语气怯怯的,一双弯月般的眼眸仿佛天生含泪。
司珏余光瞥一眼温寒烟的侧脸,转身撩开门帘,跨入院中。
他上下扫一眼,见纪宛晴身上只穿了薄薄一条白色长裙,眉头皱得更紧,“只穿了这些便出来四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纪宛晴睫羽颤了颤,低着头道:“我四处寻不见你,出来得有些太匆忙……抱歉。”
但她说得太急,吸进了风去,按捺不住轻咳了几下。
“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怎么还敢随意出来走动?”
司珏紧紧盯着她,眉间皱得越发狠,语气却缓和下来,“现在就回房去。”
说着,他往纪宛晴的方向走出几步,脚步微微一顿,转身看向温寒烟。
停顿片刻,他又看向裴烬。
“寒烟,你今日有客来访。我便不在此久留了。”
司珏转过身,走到纪宛晴身边时脚步微顿,似乎在等她跟上来。
纪宛晴愣了愣,很快便心领神会。
但她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先看了温寒烟一眼,露出一个稍有些抱歉的笑,这才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司珏浅金色的衣袂在空气中扬起,华贵的莲纹与纪宛晴裙摆的云纹纠缠在一处。
温寒烟兴致很淡地瞥一眼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揉了揉耳廓。
聒噪。
司珏和纪宛晴这一走,空气中陡然安静下来。
静得令她破天荒有点不习惯。
温寒烟抿抿唇角,没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抬起头:“方才你……其实不必如此。”
许是日光太热烈,温寒烟感觉自己被裴烬触碰过的肩膀隐隐有些发烫。
她挪开视线,不同他对视,“司珏毕竟是东幽少主,他想说什么,说完自讨没趣便会离开,你不必同他对上,惹人注意。”
裴烬将手臂从她肩头收回来,抱臂垂眸勾唇笑了下:“所以美人,你如今这样说,究竟是在怪我多事。”
话音微顿,他笑意稍淡,“还是在怪我,坏了你的一桩好姻缘?”
他语气不重,却莫名带着点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意味。
温寒烟鲜少听见裴烬这样的口吻,再加上她也的确因司珏这番打扰而烦躁。
她抬眸看向裴烬,眉梢微蹙:“你既然什么都听见了,就该知道我和司珏并无私情,又何来‘姻缘’一说?”
裴烬悠悠扯起唇角:“潇湘剑宗和东幽间的婚书上镌刻的是你和司珏的名字,那婚书至今未毁,‘姻缘’二字怎么谈不起?至于私情,此刻或许没有,五百年前如何,我又从何得知。”
他黑眸微眯,“毕竟,他对你态度倒是熟稔亲近得很。”
温寒烟安静听着,越听神情越是古怪,直到裴烬最后一个字落地,她看着他的眼睛:“卫长嬴。”
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暂时相伴走一段路罢了。
只是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即便他们彼此间于对方或许有所改观,但说到底也不过如此,难道不是吗?
她不该去窥探他的过去,不该去分辨他的想法。
裴烬对她应当也是如此。
既然这样,他又何必如此对她?
不过是乱花迷人眼,乱她心防。
温寒烟:“即便我在怪你险些毁了我岌岌可危的婚约,那又怎么样?”
闻言,裴烬眉梢也压下来。
是啊,那又怎么样。
她的事,她的情债,即便是她受人欺辱冷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唇角紧绷,须臾,倏然一笑。
“我陪你来东幽,可不是来陪你见旧人,续旧情的。”
裴烬指节轻点袖中昆吾刀,单手撑在温寒烟身后窗沿上,倾身欺近。
那双狭长的眼在窗柩投射出的阴翳之中,更显蒙昧,“美人,切勿被美色所惑,忘记了正经事。”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
温寒烟却有一句话,莫名其妙脱口而出。
“既然是这样。”
她就着这个姿势,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你方才为何要对司珏说出那些话?”
话音落地,虚空中安静下来。
清润的日光无声洒落而下,穿过茂密的槐木伸展开来的荫蔽,投射下斑驳的树影,大大小小的光斑笼罩了这一片方寸大小的空间,不远处鸟鸣声阵阵,此起彼伏,忽近忽远。
裴烬扣在窗沿上的指节收拢。
他轻笑:“我自然是——”
是什么呢。
不久前,也是这样的日光。
裴烬慵懒靠在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池中红鲤。
空气里一片安宁静谧,刺耳的电子音却在这个时候穿透他的识海。
[叮!可怜的白月光被背信弃义的渣男和白莲替身联手欺辱,惨遭抛弃,心情低落闷闷不乐。]
[请挺身而出替白月光回击渣男白莲花,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令白月光重展笑颜,并且捧着她的脸邪魅一笑:“笑一下,命都给你。”]
[任务限时一炷香。]
裴烬眉梢微动,睁开眼睛。
他对于这类换着花样把命给出去的言辞,已经见怪不怪。
裴烬目光漫无目的落在池水中摆尾的游鱼。
[不去。]
绿江虐文系统:[你不要命了?你不会忘了吧,任务失败是要扣除一百年寿元的!]
[别人未婚道侣之间的事,你让我去管。]他撩起眼睫,凉凉扯了扯唇角,[我凭什么管?]
[就凭你是白月光身边的小白脸?]绿江虐文系统下意识回应,话说出口后发现裴烬阴沉的脸色,连忙“呸呸呸”。
它“哎呀”一声,[别人的宿主都是越做任务,越放飞自我,怎么到你这就反过来,越来越束手束脚了呢?]
[你可是大魔头!肆意妄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啊!魔头需要守规矩吗?不需要!就算是他们现在正在举办道侣大典,你也可以去抢婚啊!]
裴烬支着额角,眼睫扫下来。
[抢婚?]他不置可否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她究竟需不需要。说不定我这时候出现,反而是坏了她的好事。]
一听他这话,绿江虐文系统急了。
[现在还没结婚呢,那个男人就已经带着小三上门打她的脸了,以后还得了?他只会越来越过分,白月光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难过!]
[白月光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不需要你带着她脱离苦海呢?]
裴烬:[说不定她就是眼瞎呢。]
[白月光怎么可能——]话音猛然一顿,绿江虐文系统浑身一震。
它惊愕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白月光的想法了?你以前不都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我行我素,天上地下唯你独尊的吗?]
[难道——你——]
绿江虐文系统想到一种令它浑身都轻飘飘的可能,正好四下无人,它忍不住从裴烬的识海里钻出来。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捏碎了。
[啊啊啊——你干什么?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谁说我在意她的想法了。]裴烬冷笑收回手。
[走吧,就去看看这个热闹。]
实际上,裴烬心里很清楚,东幽和浮屠塔这类半路出家的势力不同。
东幽的底蕴和实力,就连十个浮屠塔都难以企及。
他身份敏感,即便再过狂妄自大,眼下也不适合频繁出现在明面上,更不适合做出什么事情,引人注目。
只是——
“我自然是看不惯,你这副优柔寡断的做派。”裴烬手臂微屈,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鸦青色阴翳。
他视线落在温寒烟腰间的流云剑上。
“温寒烟的剑向来很快,只是我不知道今日它是怎么了,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钝。”
裴烬稍偏头,修长冷白的脖颈上,一道浅浅的剑痕还未完全淡下去。
他鼻腔里逸出一道说不清意味的气声,“你对我拔剑相向的时候,何时曾有过手下留情,为何今日面对司珏之时,却迟迟未见血。”
日光自裴烬身后涌过来,将他的脸廓勾勒成朦胧的剪影,此刻逆着光,温寒烟看不清他神情。
她抬起眼想要细细分辨时,裴烬却已经松开她。
“他如此待你,你却还是舍不得对他出手。”他倚在她身侧,头懒散靠在墙沿,闭着眼睛,喉间凸起愈发显得清晰。
“原来你也有心软的时候。”
温寒烟眼里却只看得见他颈侧,一道剑痕几不可察。
是她在浮屠塔中留下的,独独属于她的痕迹。
温寒烟静了静:“我对司珏并非心软,更不是什么舍不得。我不过是想尽可能息事宁人,少惹祸端,也——”
也尽量减少她可能会给裴烬惹来的不便。
话还未说完,她便听见裴烬打断她。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从来无所谓这些。”
裴烬侧着头注视着她,眉眼都陷在深深浅浅的阴翳中,辨不清情绪。
“既然美人嫌弃他的血脏了手,那就让我来。”
他薄唇微翘,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
“若我杀了他呢,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