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栀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有点像是吃了变质的水果, 第一口是甜的,紧接着古怪的味道便涌上来,冲得她直反胃。
司予栀自认和温寒烟也算不上多么熟悉,但在她眼里,温寒烟永远都是冷静的。
她不会攀附于人,更不会露出这样近似于讨好的表情。
司予栀脸色陡然冷下来:“别叫我阿栀。”
她又冷笑一声,这次开口是对着司珏,“谁跟她投缘?我看是你自己吧。你少假借着我的名义,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纪宛晴唇瓣动了动,似乎有点受伤。
她勉强笑了一下:“好,抱歉,是我逾规矩了……司小姐。”
司予栀听得心里烦躁,她不想看着一个长得和温寒烟八成像的人,站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地讨好她。
司珏轻拍了两下纪宛晴的肩头,垂眸看向司予栀时,眼神稍微有些冷。
“我见你方才态度熟稔。”司珏语气淡淡,状似无意道,“我以为你们有过几面之缘。”
“我是与一个人有几面之缘,但那个人不是她。”司予栀抱臂,口中字眼像炮仗一样往外蹦,“我是把她认成了温寒烟。”
“温寒烟”三个字一出,空气中陡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司予栀却似是浑然不觉,指尖虚划过纪宛晴眉眼前的空气,盯着司珏道,“哥,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温寒烟吗?”
司珏眉眼沉下来:“阿栀。”
自从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纪宛晴便不再开口,乖乖在一边充当背景板隐形人。
她简直快要被尴尬死了。
她原本还觉得司珏体贴浪漫,再加上家世好,人长得也好看,便把他的排序放在了季青林上面。
现在看还是算了。
——司珏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妹妹。
司予栀在原著里剧情不算多,纪宛晴还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大小姐。
她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真不知道司予栀是故意的,还是天生情商低。
司珏移情别恋,难道她看不出来?
成年人的世界里的潜规则,不就是看破不说破吗?
纪宛晴并不觉得自己和司珏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反正司珏在原著里就是原女主的后宫,也就是说,他早晚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她在三次元俯瞰二次元,当然不会把什么事都放在剧情里思考。
她只需要看结果,就能让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好过许多!
至于司珏和温寒烟之间的婚约,即便没有她出现,也早就是名存实亡。
温寒烟对于司珏来说,大概就相当于初中时候过家家谈的初恋?
再加上,纪宛晴先前同温寒烟有过几面之缘。比起恶毒白月光,纪宛晴感觉对方的气质状态更倾向于升级流大女主。
总之,应该是不会把男人放在眼里的。
司珏虽说也算得上是这本小说里排的上号的高富帅,但是人品属实不太行。
这样见异思迁的男人,自己收下来,也算是替温寒烟把关,替她排雷了。
纪宛晴心底念头转了一圈,浑身不自在的感觉,随着这种洗脑减退了不少。
她只希望司予栀这个不速之客赶紧离开,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没走,还把视线往她身上扫。
在司珏那里碰了个钉子,司予栀又把矛头指向纪宛晴。
“云澜剑尊的弟子?”司予栀道,“说起来,温寒烟是你同门师姐吧?”
纪宛晴心脏一抖,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是的。”
“她比你早入门五百年,你应该知道我哥是温寒烟的未婚夫?”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轻而易举将纪宛晴刚才勉强做好的心理建设击碎。
她几乎维持不住笑容,求救般看向司珏。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死渣男,你倒是说句话啊!
司珏却只是负手立在一边看着她们,似乎并不准备开口。
果然,替身文里根本找不到什么好男人。
不过是屎里淘金罢了。
要不是她想舒服一点躺平苟命,才不要伺候这些狗男人。
纪宛晴强忍住腹诽,捏着鼻子强笑道:“……自然是知道的。”
司予栀没说话,视线却极具存在感地落在纪宛晴肩膀上。
司珏的手搭在上面,早已突破寻常的亲密距离。
纪宛晴感受到司予栀的目光,瞬间浑身僵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司予栀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还真喜欢温寒烟。”
纪宛晴一愣。
“喜欢到,让你做梦都想成为她。”
司予栀最后看他们一眼,言尽于此,转身走了,没在意司珏和纪宛晴变幻的脸色。
眼不见心不烦。
*
另一边,东幽簋宫。
提到东幽少主和温寒烟的婚约,暗室之中莫名一静。
片刻之后,有人不赞同:“但寒烟仙子天纵奇才,姿色才名都是名扬九州的,如何不能和东幽少主相配?”
“好笑,九州又何时缺过一个天纵奇才?”先前说“这婚事要黄了”的那人口风丝毫不变。
他似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辛秘,并不多说,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这话一出,四周都沉默下来。
“那么多年了,这婚事都没黄,怎么会在温寒烟苏醒过来名声大噪之后,突然黄了?”
先前那人忍了半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反唇相讥道,“温寒烟昏迷五百年,司珏少主都对她不离不弃。少主是何等情深义重之人,怎么可能会悔婚?”
这话似乎说在了人心坎上,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应和。
温寒烟眼睫扫下来,掩住眼底冰凉的情绪。
情深义重之人?
她想,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何司珏至今还未退了她的婚了。
空青在落云峰上住过不少年,也曾亲眼见过司珏待温寒烟那些好,原本听到前面还有些不悦,听到这里总算舒坦了不少。
“寒烟师姐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被抛弃呢?”他小声嘟囔一句。
温寒烟却笑了。
她被抛弃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不。
或许应该说,她从未被任何人爱过。
那些曾经看似坚定的选择,就像是黄沙白雪堆砌的雕塑。
远看漂亮至极,凑近却随风尽散,什么都留不下。
只剩下一地别有用心。
叶含煜担忧看了温寒烟一眼。
他们在无相秘境中初见时,便充斥着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
那时仿佛所有人都暂时封闭了某一段记忆,忘记了五百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奋不顾身拯救了天下苍生。
只记得潇湘剑宗一个孽徒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大闹朱雀台。
就像是少骂了她一句,身上就要被深深地插一刀。
分明什么都未曾改变过,只是浮屠塔尽灭的消息流传出去,如今流言便又朝着另外的方向飘过去。
修仙界弱肉强食,非黑即白,也不过如此。
“前辈。”叶含煜看着温寒烟的侧脸。
他指尖攥了攥衣料,似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却依旧不算大。
然而,语气格外坚定,“日后若你再去朱雀台,便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
温寒烟微微一愣,心底涌上一种说不上的情绪。
热热的,胀胀的,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涩。
“好。”
她笑了笑,“只是那种地方,我们都不要再去了。”
她嫌脏。
衣摆却被冷不丁扯了一下,空青一边使着眼色示意戏台,一边凑到她身边用气声道:“寒烟师姐,你快看。”
温寒烟朝戏台上投去一瞥,眸光猝然一凝。
白衣墨发的纤细皮影与黑色的高挑皮影并肩而立,身侧是瑰靡血红的布景,左右两侧分别立着两个黑色的皮影。
“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那个便是巫阳舟吗?”
温寒烟浑身如坠冰窟,寒毛倒竖,死死盯着戏台没有开口。
见她沉默,空青张了张口又闭住。
片刻后实在好奇,又小幅度指了指纤瘦的黑色皮影。
“那她是谁?”他用口型问,“这都是真的?”
温寒烟心底一片冰凉。
起伏的人声在温寒烟耳侧如潮水般褪去,她眼睛里只看见戏台上翻飞的皮影,几乎划过残影,裹挟着一阵冷意掠到她心脏。
皮影戏上演的一切,都是在玄罗殿中真正发生过的。
血池,冰棺,巫阳舟,卫卿仪……
还有裴烬。
温寒烟先前从未怀疑过,那个时候只有他们几人在场。
否则,裴烬和巫阳舟二人之间,至少会有一人察觉。
此刻,她却猛然间不再确定。
是不是有他们不知晓的第五人蛰伏在暗处。
这人的修为应当远高于巫阳舟。
甚至,如今的裴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是谁?
当真有这个人存在吗?
温寒烟惊疑不定。
——若有人能够将浮屠塔中发生过的一切,如此精准地复刻出来。
那裴烬呢。
她脸色沉凝。
裴烬的身份本便敏感,皮影上甚至精确地绘制了猩红的刀柄。
有心之人但凡察觉——
温寒烟平静地抬起眼,扫视一圈。
这间暗室中来往人数不算多,周遭一片喧扰。
人声鼎沸,桌边的人似乎对戏台上的免费消息并不热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依旧对东幽少主的婚事争执不下。
在她的神识笼罩之下,一切无关紧要的色泽都褪去,唯有桌边几人身上闪烁着灵光。
却像是有一层薄雾覆于其上,辨不清,摸不透。
——在场中人,大多修为都在她之上。
尤其是角落中坐着的那人。
温寒烟微微眯起眼睛,不着痕迹用余光投去一瞥。
角落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黑色的长袍,从头到脚都遮的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他是那么不起眼,泯于众人之间,仿佛融在空气里。
若非她方才有心查探旁人修为,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温寒烟垂下眼睫,心中默默考量。
此人修为定在羽化境之上。
甚至他身上那种返璞归真的气息,就连云澜剑尊身上,她都未曾感受过。
——或许是归仙境。
温寒烟还未收回视线,便听见有人困惑地“咦”了一声。
“我分明听闻是温寒烟一剑斩杀了巫阳舟,这另外两张皮影是什么人?”
“喂,你们这里的消息不会有错吧?”
几人无意间瞥一眼戏台上翻飞的皮影,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等等,你们看——”一人指着墨发玄衣的皮影,“是不是看着有点熟悉?”
自始至终懒散靠着的裴烬缓缓撩起眼睫。
他原本以为一千年过去,修仙界中人也应当学得聪明了些,却没想到依旧只是一群蠢货。
说话不中听之人,杀了便好。
他指尖微微一动,却有人比他更快,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动作一般,伸手用力按住他手腕。
温寒烟唇角微抿,眼下敌暗我明,裴烬的身份绝不可以在这里暴露。
她猛地甩袖屈指弹出一道剑气。
剑风刚烈迅猛,不偏不倚直直砸向戏台。
轰——
剑意将戏台拦腰斩断,纤薄的皮影登时被撕了个粉碎化作齑粉,色泽和形状混杂在一起,再也辨不清。
“你——”
温寒烟冷不丁一出手,周遭陡然一静,无数道惊愕视线凝集在她身上。
“她疯了吗?”
“敢砸东幽司氏的场子,真是不要命了。”
一名距离戏台最近的修士更是直接拍案而起。
他好端端坐在这,却险些被戏台崩出来的渣子划破眼皮。
手中长剑铿然出鞘,剑刃直至温寒烟。
“阁下这是何意?”
空青和叶含煜也是一愣,摸不清温寒烟突然出手的用意。
此刻见旁人剑指她,又什么都顾不上了,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空青:“拿开你的手。”
叶含煜:“放肆!”
白衣青年俊秀,红衣青年英气,两人皆是护短至极,语气丝毫没收敛,一点都不客气。
这一幕似乎格外唬人,怒气冲冲那名修士手腕一抖,竟当真将剑尖向后撤了撤。
片刻后,他才察觉这两人修为不算高,一个天灵境一个合道境。
大庭广众之下被两个黄口小儿吓退,简直太没面子。
“这位道友,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
温寒烟慢条斯理收回手,淡淡道,“不过是不太喜欢这个故事。”
“不喜欢便要胡乱打砸,出手伤人?未免太霸道!”
出声那人皱眉打量她半天,却见她戴着幕篱看不清五官,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雪色长裙,通身没有多余装饰。
看不出身份,气度却极其清华沉冷。
温寒烟不偏不倚直视着他,云淡风轻道:“出手伤人?我怎么不知道我打的是你。”
她垂下眼睫,随意瞥一眼地上碎屑,“若是这种东西都能伤到你,阁下还是回去多练练。出门在外,省得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贻笑大方。”
敢在这里动辄出手,如果不是个蠢蛋愣头青,那就肯定是一方大能。
这女子显然不像前者。
况且这戏台可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就连寻常合道境修士全力一击,都未必能在它上面留下痕迹。
这女子却不过是用了一抹剑意,便将它拦腰切断。
他甚至看不出这剑意的深浅,更辨不清何门何派。
“……”修士气焰莫名就弱了不少,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下咬牙重新坐了回去。
却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回过头恶狠狠找补了一句,“往后小心些!”
温寒烟扯了下唇角。
【剑覆山河】在技能栏中狂闪的频率逐渐放缓,她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空青常年生活在落云峰,只习得潇湘剑宗剑法,叶含煜一芥子的法宝更是几乎写着兆宜府三个大字。
唯独她有系统给的技能心法伪装。
由她出手最合适不过。
温寒烟不再理会身侧众人的反应,不动声色打量角落中那人。
她出手砸了戏台,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茫然的混乱之中。
唯独角落里那人,八风不动坐在原地,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莫名地,温寒烟感觉到一道视线自始至终粘附在身上,如影随形。
起先并不那么明显,却在她打量角落中那人时,像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逐渐清晰起来。
仿佛一种算不上恶意,却也并不善意的威慑。
那人这时似乎也察觉到温寒烟的打量,大大方方微扬起头,两人视线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幕相接。
“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角落那人摇头轻叹一声,手里捏着一朵白玉莲花。
他指尖轻捻一下,莲花化作齑粉袅袅散入虚空。
“万物皆有灵,喜则来,不喜则去,何必出手中伤呢?”
这人音色清朗,分明声音不算大,在嘈杂的暗室之中却清晰得掷地有声。
这显然是话里有话,温寒烟蹙眉看他。
隔着一层幕篱薄纱,还有一顶斗笠,她似乎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温寒烟并未回应,视线在他空空如也的掌心一扫而过。
“白玉佛莲。”她反问,“阁下是即云寺中人?”
那人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拱手行了一礼。
温寒烟感觉那种被窥视感淡了几分,似乎是那人挪开了视线。
裴烬掌心把玩着一盏空杯,动作却在听见“即云寺”和“白玉佛莲”时缓缓停下来。
他抬起眼。
角落那人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对着他们的方向遥遥一敬。
温寒烟手中没有茶杯,有茶杯的人一动不动,半点也没给面子。
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从容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裴烬倚在桌边,他坐的位置恰好无光,身后陷落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在某一瞬间弥漫起无尽黑雾。
随着那人的离去,这种莫名的危险感渐渐散去。
裴烬抬起头,看向温寒烟。
“原来被‘英雄救美’是这种感觉。”裴烬支着额角,像是反复品味一般。
片刻他抬眸一笑,“还真不赖。”
温寒烟还没回应,几抹气息朝着她的方向包拢而来。
几名身着常服,相貌平平的修士站在不远处,状似无意,却无形间将几人包围在其中。
“几位道友,到了这里来,却不向我买消息,反倒砸了我的场子。”一道女声低柔从不远处传来,尾音带着几分沙哑,浑然天成的妩媚。
“我还从未做过这样亏本的生意。”
温寒烟循声望去,暗室正中央一张高台,台后倚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
她懒散靠在躺椅上,身上披着一匹滚金薄毯,左手托着一杆烟,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定定盯着温寒烟。
“谁说是亏本的生意。”温寒烟不慌不忙上前,佯装看不见身侧虎视眈眈的几名护卫,在高台前站定。
“我这里有一桩大买卖,你要不要做?”
“大买卖?自然要做。”女人眼睫轻眨,慢悠悠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层薄薄的烟雾。
她在缭绕的轻烟中靠近过来,发尾顺着肩头滑落,坠在温寒烟手背。
“只是不知道你这桩买卖,究竟有多大?”
温寒烟直视着她:“我要昆吾刀的消息。”
女人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眼底微微一顿。
她垂眼仔仔细细打量温寒烟一遍,笑了下:“空手来的?”
下一瞬,一道残影凌空而来,女人眼也没抬,抬手将影子拢入掌心。
她轻巧一抛,一枚芥子在她指尖打着转。
“这枚芥子没有禁制。里面的东西,随你开价。”叶含煜环臂立在温寒烟身后。
女人却没动作,兴致缺缺垂下眼,反手将芥子扔回来。
“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叶含煜还是头一次碰见灵石解决不了的事情,脸色懵了一瞬,下意识把芥子接住,呆呆看向温寒烟。
“前辈,我身上只有这些了。不够的话,我再回兆宜府去取。”
温寒烟摇摇头,盯着女人道:“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和你问的消息对等的东西。”女人重新倚回软椅上,指尖缠绕着几缕墨发。
“比如……”
她露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视线落在温寒烟身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点。
“——你呀。”
“你、你胡说什么!”空青猛然跳起来,往温寒烟身前一站。
他一脸慷慨就义般的表情,遮住女人挑逗般的视线,“寒……我师姐才不是这种随便的人!”
“唔。”女人指尖微顿,凌空划过空青心口,“那换一个,不如——”
她分明并未触碰到他,她指腹掠过的空气却似是染上了热度。
空青感觉浑身都开始发痒,眼皮一跳,正欲说什么,却见那根纤长手指毫无停顿地越过他,指向他身侧玄衣宽袖的人。
“他也可以。”女人指尖微勾,媚眼如丝,没有过多的动作,却像是一种更令人难耐的引诱。
她笑眯眯收回视线,像是在忌惮着什么,又像是巧合,目光并未在裴烬身上停留太久。
女人重新偏头看向温寒烟,“你意下如何?”
空青脑海里转一圈,毫不犹豫点头:“这个可以有。”
把卫长嬴扔出去,他能少一个分走寒烟师姐注意的竞争者。
与此同时,还能得到寒烟师姐想要的东西。
简直两全其美!
温寒烟的眼神却顷刻间冷下来。
并非她舍不得裴烬。
只是这女人状似无意连续两次开口,所求无论是她还是裴烬,都像是一种心知肚明的意有所指。
她很有可能知晓一些内情。
温寒烟指尖蜷了蜷,下意识抚上流云剑身。
一道慵懒含笑的声音冷不丁从她发顶落下来。
“这可使不得。”
这声音并不迫人,温寒烟的动作却是一停。
她侧过脸,看见裴烬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站着。
他不疾不徐笑了下,尾音拖得很长,极具暗示意味,“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了。”
温寒烟身形略微一顿,下意识挣扎了下,后心却猛然抵上一片温热。
她这才察觉到,裴烬一条手臂从她身后绕过去,宽袖垂落而下,丝毫没有触碰道她,不轻不重按在桌沿。
许是他们之间的姿态虽然亲密,但隐隐透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疏离感,女人托着烟枪若有所思地看过来一眼。
就在这时,似是察觉到温寒烟的挣扎,又或者是早有预料,那只手微微一转,手指轻勾她身后的衣料。
裴烬声音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落下来,半真半假染着笑意,“这事也并非什么秘密,我早已对你说过千百次,此时又何必因此不自在。”
腕骨分明,经络清晰,平静之中蕴着极强的爆发力。
温寒烟脸色古怪地和他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动弹了。
她垂下眼睫,只当是默认了。
眼下情况特殊,裴烬胡言乱语倒也在情理之中。
在旁人眼中,她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这看起来是个极具保护意味的姿势,但温寒烟却知道,这只手的主人已经暗暗准备着,只需要微微一动手指,便瞬息之间夺走这整间暗室中人性命。
身边带着个不知何时便要牵连她的“累赘”,偏偏这个“累赘”还是个不安分的杀胚,简直不知道低调收敛几个字怎么写。
温寒烟当机立断开口打破僵滞的沉默。
“既然买卖谈不成,这消息我便只有自己进东幽去找。”
女人似乎不意外温寒烟的答案。
她眯着眼睛躺在烟雾里,又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才缓声道:“你们想进东幽?那还是下个月再来吧。”
她眯起眼睛笑着吐出后半句话,“现在,肯定是进不去的。”
“东幽的门敞在那,不就是给人走的?怎么会进不去。”空青狐疑道。
“你大可以去试一试。”女人微笑,“然后你就会知道,我有没有在说谎。”
她叹口气,“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有没有这条命在,能不能开得了口。”
空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温寒烟按住他:“若我一定要进呢?”
“相逢即是有缘,出门在外,自然要广结善缘。我不介意免费送给你们一条消息,也算你们没有白来一趟。”
女人点了点烟杆,手肘支在桌沿,托着下巴道,“我这里的消息,外面是得不到的。”
“我砸了你的戏台,你却什么都不要,反倒要送我一条消息?”温寒烟抬起眼。
“谁说我什么都不要?”女人笑意不变,“帮了你,你怎知不是在帮我自己?”
她一歪头,“说来说去,你到底要不要听?”
温寒烟沉吟片刻:“……多谢。”
有消息她自然要听,至于其中凶险,她也不介意去尝。
修仙界从来没有四平八稳的道路。
既然想要往上走,她便要去赌。
女人捂唇噗嗤一笑,似是觉得温寒烟极有意思,盯着她幕篱垂落下的薄纱多看了几眼。
“东幽少主正在大办宴席,广邀仙门世家。前来出席的,都是些宗主长老级别的大能。”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烟杆。
“这种时候,东幽是绝对不会允许鱼龙混杂之辈出入其中的。”
“宴席?”叶含煜愣了愣,有点想不通。
兆宜府和东幽并称两大世家,他与司珏曾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不熟悉,但也多少了解几分。
“司珏生辰宴刚过去几个月。”叶含煜仔细回想了一下,“如今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为何要大张旗鼓摆宴封城?”
“还偏生是恰巧在你们来此的时候办,着实有缘分。”女人叼着烟嘴,口吻含混。
她不再多说,随手一指一旁碎了个稀巴烂的戏台,“至于那个,看在你们生得好看的份上,放过你们这一次。”
说罢摆摆手,直接下了逐客令,“既然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这买卖也就算是黄了。我这里不欢迎不做买卖的闲人,你们快点走吧。”
“前辈,此人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叶含煜一边往外走,一边凑近温寒烟低声道,“即便东幽闭门谢客,我们也一定能进去。”
他无声握拳,坚定道,“相信我。”
但很快,叶含煜就被狠狠打脸了。
“且慢。”
彩饰金装的城墙下,两侧守卫鱼贯而出,约莫二三十人,身着浅金色莲花纹衣袍,背负重剑,整齐划一、气势浩荡围拢而来。
为首那人体型壮硕,满脸横肉,两眼被挤得只剩下两条缝,满面凶相。
“昨日东幽便闭门谢客了,告示贴得整个辰州四处都是,怎么今天还有不长眼的人在这?”
他指着温寒烟几人不耐道,“有拜帖吗?”
原本城门口只有两名守卫,其中一人战战兢兢道,“没、没有。”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是等着我来替你守城门吗?”为首那人冷哼一声,反手一掌将开口的守卫击飞数丈远。
“废物!司氏不养闲人。”他一脸嫌弃伸出手,身后立即有人替他递上手帕。
为首那人仔仔细细擦了手,仿佛沾上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反复擦拭过后随手将手帕向后一扔。
“没有拜帖之人,全都赶出去。”
他硕大的身体几乎将整个城门遮了个严实,一点缝隙都没有。
叶含煜脸色微变,抿唇没有退开,耐着性子行了一礼。
“在下兆宜府少主叶含煜,碰巧游历至此,听说司少主大摆宴席,想着来凑一凑热闹。不知可否通融一番,让我们进去。”
“兆宜府少主?”为首那人转过身来,上下扫一眼叶含煜。
他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嗤笑道,“衣服倒是挺逼真,但你就凭这一身衣服说你是兆宜府少主——那我换件红衣,还能做兆宜府家主嘞。”
叶含煜抿了下唇角,他自出生起,接触的便皆是世家大族子弟,彼此皆能混个脸熟,还从未被外人质疑过身份。
他将腰间长剑亮出来,“此乃昭明剑,是我本命法器。如此你总该信了?”
“我又没有见过真正的昭明剑,如何能确认你说的是真是假?”为首那人只敷衍地瞥了一眼,便像是赶苍蝇一般挥挥手,“没有拜帖不准入内,快走快走。”
叶含煜又不是泥人捏的,自小也养尊处优,从未被旁人如此对待过。
更何况他先前已经夸下海口,对温寒烟说过会带着他们一同进去。
叶含煜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可否代在下通传?司氏少主和家主都与我有过几面之缘,也识得昭明剑气息。届时,你便可确认我身份。”
像是听见什么荒谬滑稽的话,为首那人大笑出声,脸上身上横肉颤抖。
“笑话,我们东幽少主和家主是何等身份,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见的?”
他嘲笑道,“这两日,像你们这种不知道从何处得了消息,冒充贵人身份想要浑水摸鱼进来的人,我可见得多了。若是人人都要见少主和家主,岂不是乱了套了?”
空青简直看不下去,忍不住道:“若他当真是兆宜府少主,你又待如何?”
“兆宜府的拜帖已经发了。”为首那人冷哼一声,轻蔑道,“若你真的是,那就回去拿着拜帖再来。”
一个戴着幕篱、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丑女,一个一身朴素白衣的穷鬼,一个冒充兆宜府少主的暴发户,一个气息阴戾诡谲的怪人。
怎么看怎么是路上随意搭伴而来的散修。
他虽然这么说,却显然已经将他们当作了西贝货,随口道,“到时你要是真的能带着拜帖见到我,我跪下来给你磕头谢罪。”
叶含煜咬肌鼓动几下,吐出一口浊气。
他退后几步,看着温寒烟忍耐道:“前辈,我们走吧。”
从前他只听闻东幽子弟高傲,却没想到连一个守门的统领都如此眼高于顶。
也罢,大不了他与姐姐知会一声,到时总是能带着前辈进来的。
空青却咽不下这口气。
“我看根本用不着下次,现在你就得跪下谢罪!”
他昂首挺胸抱剑立于温寒烟身侧,骄傲一示意,“兆宜府少主你不认得,东幽少主的未婚妻你总该认得吧?”
为首那人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东幽少主未婚妻?”
他视线挪向被幕篱遮住面容的白衣女修,“你是说温寒烟?”
空青下颌一扬:“正是。”
他本以为这话一开口,这拽得几乎要上天的守卫便会立刻吓得屁滚尿流。
却没想到,统领不过怔了片刻,喉间便爆发出一阵讥诮笑声。
“温寒烟?”他一边笑一边道,“且不说她究竟是不是,只说此人现在还担着个未婚妻的名头,不久之后,那可就未必了。”
空青愣了愣,这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合在一起却怎么都难以理解。
半晌他才艰难地领会了这话中令人心寒的意味,登时大怒:“你什么意思!?”
为首那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空青,一脸横肉的沟壑阴影更显得冷漠。
“请回吧。”他身后的人马不约而同拔剑,“别逼我动手。”
空青简直气得发笑,反手按上鸿羽剑柄:“好啊,那你动手试试?”
他虽然语气凶狠,动作却只是作势要拔剑。
空青自然也不傻,东幽这样的地方,如果他们还没进门去便在城门口闹事,只会给寒烟师姐惹麻烦。
但他心存顾忌,对面却显然并没有这一层顾虑。
几乎是一瞬间,一道呼啸而来的剑风便直扑上空青面门。
对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剑意还未砸落在身上,空青已感觉到皮肤阵阵刺痛。
他强行克制住自己拔剑的冲动。
不行,他不能还手。
若是在东幽城门前伤了东幽的人,无论实情如何,东幽也只会怪罪在他、在寒烟师姐身上。
若是他挨了打,说不定还能让寒烟师姐行个方便,让那个司珏对寒烟师姐心存内疚。
空青牙根一咬,整个人仿佛生了根一般立在原地。
罡风瞬息而至,就在几乎将空青横扫而出的那一瞬间,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来。
空青一愣,懵懵懂懂抬起头,正看见温寒烟翻飞的衣袂,如瀑青丝在狂风中飘扬,露出那双极亮也极冷的凤眸。
“站着挨打,不是我身边的人该做的事。”
温寒烟反手把空青扯到身后,右手顺势按剑,流云剑甚至连鞘都没出,剑意隔着剑鞘震荡开来。
先前出手的那名东幽弟子什么都没看清,整个人便被一道剑风隔空震得倒飞而出,“轰”的一声撞在城墙上,尘烟弥散,半天都爬不起来。
“你——”
“你这是没有拜帖,便要出手硬闯吗?!”
“竟敢在我东幽伤我东幽弟子,我们一起上!”
“拿下她!”
呼啸的剑风此起彼伏,温寒烟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她迎着剑意抬起眼,看见那身材肥硕的统领岿然不动立在城墙边,一双三角眼饶有兴致地盯着这边,显然没有任何要开口制止的意思。
温寒烟指节微动,缓缓扣紧了流云剑柄。
她不惹事,却也从不怕事。
这世上恐怕还没有这种道理,让东幽如此明目张胆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欺负她的人。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龙傲天熟悉的亢奋声音。
【该角色符合: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炮灰反派。】
【任务:干脆利落一剑封喉:“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温寒烟唇角略微勾起。
正合她意。
不远处,裴烬早已在动手前绕开几步,寻了个还算安生的角落靠在树上。
这点小打小闹,他分毫不怀疑,对于温寒烟来说,恐怕连热身都算不上。
更何况,这是东幽和她之间的事。
裴烬闭上眼睛。
然而他想求清净,识海里的声音却偏偏不给他清净。
[叮!请冲冠一怒为红颜,立刻出手替白月光解决不长眼的炮灰,然后将她按在墙上,双眼发红地掐住她的腰,低声贴近她耳边:“别怕,命都给你。”]
[……]
裴烬凉凉扯了扯唇角:[你有病?]
他若是当真这么做了,恐怕得被温寒烟当成走火入魔,反手一剑结果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害羞呢?]绿江虐文系统鼓励他。
[经过大数据测算,这是最容易成功让人动心的台词了!我直接给你作业抄,让你少走几百年弯路,这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怎么轮到你这还不乐意了呢?]
裴烬笑意未变,语气却算不上好:[倒也的确少走几百年弯路,毕竟寿元已尽,方便直接去阎罗殿轮回。]
见他油盐不进,绿江虐文系统语气一急,[磨磨蹭蹭,还算不算个男人?人家都打到你老婆头上去了,她现在虽然在苦苦支撑,但是想必很快就会受伤!你这个年纪,怎么忍得住的?]
裴烬垂着眼倚在树上,八风不动。
[再说了!!]绿江虐文系统放大招,[现在欺负白月光的,可是她名义上未婚夫的家仆啊。这一路上流言蜚语那么多,现在她心里肯定很绝望失落——这可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裴烬眼睫略微一动,慢吞吞抬起眼。
绿江虐文系统趁热打铁:[更何况,别的男人这样始乱终弃、欺负白月光,你就一点都不心疼?一点都没有想要把那个男人撕碎的冲动?]
说到这里,它突然悟了:[我明白了!你是吃醋了!是不是?你最近怎么回事,醋劲怎么这么大,一天喝一坛?]
[闭嘴。]裴烬眉梢略略向下压了压,[你真的很吵。]
绿江虐文系统瞬间噤声,身体被捏碎又重组的可怕回忆支配了它。
它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就连它刚才苦口婆心嘴都说干了,也没能说动这冷血无情的宿主。
但出乎绿江虐文系统的意料,裴烬竟然缓缓直起身。
不远处乱作一团的战局却已经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一道剑光闪过,一名东幽弟子双目圆睁,捂着脖子缓缓倒在地上。
天光大亮,日光落下来,映得视野间一片发白。
一身白云道袍的女修一脸淡定的收剑,冷漠道:“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裴烬脚步略微一顿。
他皮笑肉不笑:[苦苦支撑?很快就会受伤?]
绿江虐文系统安静如鸡:[……]
它也没想到,理论上说,剧情发展就应该是它说的那样啊!
这位白月光……属实有点太生猛了。
[叮!任务失败!]
一百年的寿元瞬间被绿江虐文系统眼也不眨地扣掉。
不管,就算是它说错了,宿主也不能这样取笑它!
反正这魔头的命长的很。
温寒烟将那具尸体随意扔开,再次抬起眼时,便发现先前恨不得贴到她脸上的包围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数尺。
眼下出了人命,不远处看热闹的统领也坐不住了,肥硕的身体一步三颤地大步赶过来。
“你竟敢伤东幽弟子性命?”他双目圆睁,原本便显得极为刻薄的眼睛,在肥肉的挤压下,显得更加戾气横生。
“我今日便代家主,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温寒烟心底冷笑一声,缓慢转了转手腕,流云剑身在日光下反射出一道寒芒。
就在这时,统领脚步一颤,整个人仿佛断线了的风筝一般“刷”一下倒飞出去,宽大的阴影在地面上滑行,“砰”一声和他的身体一起汇集在粉碎的墙边。
方才艰难从那小坑里爬出半边身子的东幽弟子满目绝望,被迎面飞来的肉重新砸在了坑里。
裴烬走过来,长袖一扫将那统领掀飞。
温寒烟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不太好,连带着眉目间都流露出几分未曾压抑的冷戾:“没完没了。”
他屈指直接凌空扣住城门,在一众东幽弟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厚重的城门缓缓震颤了下,几乎要从城墙里被掀下来。
变故突如其来,温寒烟只想给人点教训,倒也没当真无法无天到要将东幽的脸面撕下来按在地上踩。
她连忙收剑归鞘,手腕一转按住裴烬动作:“你这是干什么?还不住手!”
温寒烟一开口,那城门颤颤悠悠、岌岌可危的摇晃稍微静止一瞬。
裴烬垂下眼来:“为何?”
温寒烟莫名其妙:“什么‘为何’?”
“你向来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性子,今日却偏偏不要我对东幽出手。”裴烬掀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为什么?”
温寒烟察觉到他情绪波澜,却摸不透他不悦的缘由。
莫非是因为他同东幽有旧怨?
思及此,温寒烟拧眉道:“即便你要出手,也该——”也该选在一个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
温寒烟话还没说完,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声音从斜地里传来,有人伸出手。
“还真热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朱红色的衣摆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刻着莲纹的玉简。
叶含煜目光一顿,难以置信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片刻之后,眼底浮现起一阵狂喜。
“姐姐?!”
许久未见的叶凝阳一身朱红长裙,袖摆金丝滚边,前襟绣着枫叶,发间金钗流苏摇曳,一身珠光宝气,在日光掩映下耀眼得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叶凝阳朝着温寒烟几人微微颔首,随手将玉简扔过去。
她显然也听见了先前那些话,这玉简与其说是“扔过去”,更像是“砸过去”,好不容易爬起身的统领被这一玉简砸的,登时呕出一口血。
叶凝阳讥诮开口,“东幽不养闲人?”
面对着她的时候,守卫统领态度骤变,连忙一边擦血,一边手忙脚乱恭敬去接。
“叶家主……我……他——”守卫统领惊疑不定地看着叶含煜,片刻又去看叶凝阳,这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几次,越看越心惊。
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叶含煜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几乎是在往他脸上明晃晃地扇巴掌。
“连贵人都认不出,是在等我帮你守城门吗?”叶凝阳盯着他冷笑一声,屈指一弹腰间赤影窄刀。
身后四五十名红衣劲装侍卫应声而上,护在温寒烟几人身侧,对着城墙下的守卫统领怒目而视。
气势登时朝着另一边倾轧倒去,守卫统领脸上的肉一颤,“我、我……叶家主恕罪!我只是——”
“我没兴趣听你说废话。”
叶凝阳一把将温寒烟拉到身边,“拜帖既然已经拿来了,那现在你该做什么,还需要我来提醒吗?”
守卫统领简直后悔得要晕过去。
他怎么能想得到这几个风尘仆仆的人,竟然真的是兆宜府的贵人?!
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该逞一时之快,多嘴说那句话!
守卫统领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下来,用力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浑身的肉都随着动作颤动。
“对、对不起,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冒犯了几位贵客!”
这边磕头磕得震天响,叶凝阳却分毫没在意。
她转头看向温寒烟:“够不够,让他再多来几个?”
叶凝阳话音刚落,守卫统领便会了意,片刻不停地连连磕头,很快便见了血。
温寒烟垂眼看着他,看着他额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肥肉淌下来,难看至极。
她惊讶地发现,她心里竟然没有分毫怜悯。
倒也谈不上快意,她只觉得本该如此。
原来,她根本没有那么善良、那么无私。
“行了。”叶凝阳差不多便喊了停,她毕竟也是来客,不想刚来便让东幽面子上过不去,只能适可而止。
“不管她是不是司珏的未婚妻。”她眼睫垂下来,居高临下中漾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息。
“作为我的朋友,她没有资格进去吗?”
……
一座清幽院落之中,四周水渠清泠,和煦轻风微漾,惊起水面点点涟漪。
一人于槐树下蒲团上盘膝而坐,浅金色衣摆逶迤而下,浮于水面之上,如同散开的金莲般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他一头墨色长发被玉冠高束,眉目如画,唇不点而朱,几分艳色却又被立体的鼻骨压下,平添几分薄淡的冷意。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平静。
“少主,兆宜府的人到了。”
司珏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知道了。”
清晨司予栀自顾自扔下话走了,纪宛晴跟他闹了许久。
他好声好气哄了半天,才得以脱身。
“不过……”前来通传之人欲言又止。
司珏有点不耐烦地皱眉:“说。”
“叶家主此番随行人数,与前来赴宴前的说辞有些出入,多出了四人来。”
司珏漠不关心轻哂一声:“随便她。”
通传之人却依旧站在原地没走。
“还有什么事。”
来人犹豫良久,还是实话实说道:“……其中有一名白衣女修,出手杀了一名东幽弟子。”
司珏撩起眼皮:“她什么来头?”
通传之人抿抿唇,没有回答,转而说了另一件事:“还有,她身边跟着一名黑衣男子,出手间……险些将城门掀下来。”
“险些掀下来,那不就是没能掀下来。”司珏重新闭上眼睛。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也罢,既然是东洛州的客人——那等蛮荒之地出身的,能有什么见识教养,随他们闹便是。”
通传之人本想将剩下的话压在心里,但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名白衣女修她……她自称寒烟仙子。”
司珏猛然抬起眼睫:“你说什么?”
平静的水面陡然掀起巨浪,震荡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