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栀愣住了。
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画,衣袂翻飞仗剑护在她身前,还偏偏是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简直像极了话本子里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司予栀几乎所有的注意,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温寒烟身上。
她不由得看得呆了片刻,心里头的第一反应便是,好美的人。
但紧接着,她心里陡然一跳。
这美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司予栀生平最爱美色,无论男女,但凡是长得出尘绝色,她下意识都会高看一眼。
相由心生。
能在如此枯燥的修炼生涯之中维持养眼的容貌,且五官端正清丽,这人品行就绝对不会太差——这就是她的善恶观!
司予栀发誓,像此刻身前这样姿色的美人,但凡是先前曾经见过,哪怕只是匆匆一瞥惊鸿一面,她也绝对过目不忘。
更何况,这位美人的画像在她哥哥房中整日挂着,她想不认识都难。
司予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瞳孔震颤。
“你——”她艰难地张了张口,难以置信道,“你是——”
罡风拂面,温寒烟于间隙间垂眸看司予栀一眼。
她的眼神淡漠中漾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司予栀没感受出来,满心都是有口难言的尴尬:“你不认识我?!”
温寒烟默默地看着司予栀。
这人一身血污,衣服上脸上头发上都被糊得看不清原本颜色,有些位置甚至干涸结了痂。
随着她此刻因情绪激动而有些过激的表情,呈现出一种蛛网般龟裂的纹路。
她露在外面只有两只眼睛,这么一睁大不仅没有半点威势,反倒显得更滑稽。
温寒烟:“……”
她有些不忍心开口,恐怕即便是这人亲妈来了,都未必能认出来。
温寒烟和东幽少主司珏自幼定下婚约,但却从未去过东幽,此刻更没认出司予栀来,只当时她是受惊过度以至于语无伦次了。
“你的布置的阵法帮了大忙。”温寒烟不太擅长安慰人,想了想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你放心,你我联手,定能闯出去。”
“……谁要跟你联手了?”司予栀简直要疯了,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原来你真的醒了?潇湘剑宗朱雀台也真的是你闹的?”
她原本还以为碰见了哪位修仙界的大能,来这里行侠仗义,荡平浮屠塔之余还能顺手救下她一条小命。
谁能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温寒烟!
温寒烟也是一愣:“你认识我?”
司予栀冷笑一声:“我倒是希望我不认识。”
温寒烟五百年前也不过是天灵境巅峰的修士,听说苏醒之后更是修为尽失,经脉尽断。
就算是她走了什么大运恢复了修为,撑死了也不超过合道境,跑来这里逞什么英雄?!
司予栀:“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这个热闹我劝你别凑。”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推了温寒烟一把,“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哎呀,你赶紧走吧!”
她一个人能解决的事情,不想再多祸害一个人。
更何况这人还是她未过门的嫂子——或许还是。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方才被温寒烟逼退的魔修已经重新爬起来,愈发凶恶地涌上来,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
“想走?我看你们能往哪里走。”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
“管那么多做什么,一并杀了便是!”
司予栀不擅近战,迎上这样的大场面,就像是正面对上无数头噬人恶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步步紧逼,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下意识脚步一错,往温寒烟身后躲了躲。
“都怪你!”司予栀抓狂大声道,“如果不是你方才打断我,我早就把这群畜生全都炸死了!现在倒好,根本找不到机会再结一次阵。”
她才不要被这些恶心的魔修抓走折磨呢!
司予栀语气崩溃,温寒烟的声线却依旧平稳。
“不打断你,看着你死在这里么?”
包围圈内,白衣墨发的剑修缓缓抬起头,衣摆如水波流动,雪亮的剑光自她手中的长剑飞速蔓延开来。
温寒烟心下已有了主意:“我有一个能两全其美的法子。”
司予栀猛然抬头:“你说真的?”
一抬眼看清温寒烟动作,她尾音还没落地就变了调,“哎,你——”
温寒烟一踩石壁飞身而上,任凭身周魔气劲风肆虐,身形化作一道雪白流光直迎了上去。
轰——
几乎是瞬间,她的身影便被浓郁的魔气湮没,司予栀睁大眼睛,“喂!温寒烟!!”
下一瞬,剑光一闪,仿佛撕裂夜幕的闪电,温寒烟身形一转,衣袂似花瓣般展开,反手挥出一道凌厉剑风。
剑风呼啸勾动碎石,自以为捕食者的几名魔修瞬息间便成了猎物,被剑意不偏不倚地推至一个方向。
司予栀眼前一亮,那正是她布置的阵心位置!
她心头一动,连忙双手掐诀。
虚空之中咒文明灭,迅速凝集成一座巨大的囚牢,自上而下轰然扣下来,将追来的魔修尽数禁锢在内。
“该死,快把这阵法给破了!”
“那个阵修难缠的很,一定要杀了她!”
司予栀故意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欣赏他们想吃了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本小姐就站在这里,你们倒是来杀呀。”
她话音刚落,阵法内魔修又是一阵躁动,虹光阵阵冲撞上阵法结界,却动摇不了分毫。
司予栀翻个白眼,原本她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一路布置了不少能够锁住人身形的法阵,打算把这些恶心的魔修全都困在里面,自己美滋滋离开之后再将他们一起炸成一滩肉泥。
但是她身法实在太慢,尽管方才围上来不少人,她却一个都没锁住。
还好这次有温寒烟帮她……
对了,温寒烟呢!
司予栀浑身猛然一凛,环视一圈,看向法阵旁废墟之中的那道身影。
“你、你没事吧?”司予栀心惊肉跳地迎上去,伸出手来想扶温寒烟一把,却又有点不敢碰她。
方才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么多魔修的攻势都打在了温寒烟身上,这不死也得半残了吧?
温寒烟靠在石壁上,眼睫微微低垂,没有回应。
她肤色原本便偏白,在深色石壁的掩映下显得更白,简直没有血色。
不会是要死了吧!
司予栀顾不上别的,扑通一声半跪在温寒烟身侧,碎石硌得她膝盖生疼,眼尾也不由得漾起一抹水光。
是疼得,一定是疼得。
她才不是因为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死在眼前而伤心呢。
司予栀一边抹眼泪,一边恶狠狠道:“简直是不要命了,你怎么比传闻中还要疯?!”
温寒烟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她是个好人。
可是,哥哥却要为了别的女人撕毁他们之间的婚书……
司予栀指尖不自觉揪紧了温寒烟的袖摆。
如果她这次能活着回家,她一定——
“咳,你先松开手。”温寒烟被她这么一拽,一口还没完全提上来的气险些被勒得哽在心口。
司予栀还没哭出来的腔调瞬间憋了回去。
她瞬间松开手:“你没死?”
温寒烟莫名其妙摇摇头,她什么时候死了?
一路上她认出东幽的无涯封印阵,方才电光火石间,便想利用起来。
但这些魔修总不会听话乖乖自己走进去,她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比她亲自上前更妥帖,便打算兵行险招,以身犯险将他们引进去。
她的确硬扛下了不少道攻势,但伏天坠在她心口无声发亮,电光火石之间,大半伤势都被安静化解。
温寒烟此刻只觉得周身被气劲震得有些发痛,其实压根没受什么内伤。
思绪却被突如其来扑到怀中的触感击散了。
温寒烟下意识抬起手,将怀中人揽住扶好。
但这个动作仿佛刺激到了对方,司予栀瞬间像个刺猬一样跳起来。
“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救了本小姐,本小姐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关心你的死活!”
司予栀浑身血污,这么一靠近,浓郁的腐臭血腥气扑面而来。
温寒烟感觉她的脸靠在自己肩头,不多时,那里便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不知是被沾上了血污,还是别的什么。
温寒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司予栀却似是会错了意,伸出满是血的手一把将她拉回去,顺带将血污在她白衣上蹭了两把。
“不准嫌弃本小姐!”
温寒烟怔了怔。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仅看出手,她便知道怀中这名少女应当是东幽司氏中人。
看她行事作风应当涉世未深,或许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变故。
温寒烟抿抿唇角,迟疑片刻,缓缓抬起手臂抚上司予栀遍布血污的肩膀。
她轻轻拍了拍:“我不会嫌弃你。”
司予栀肩膀一僵,没有抬起头来,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我是不是有点臭?”
不是有点,是非常。
温寒烟静了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头将司予栀揽住。
“你别担心。”她轻声道,“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你。”
【叮——】
【任务完成!恭喜你成功挽救隐藏后宫的性命~】
【任务奖励已下发,请于技能栏中查看。】
温寒烟没有立即查看技能栏,而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揽着司予栀的肩膀轻拍。
说出这句话,她并非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她想说。
第一次见血,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人被杀。
修仙界最真实的样子,总是与想象中不同。
当年她找不到地方遮蔽风雨,只好咬着牙在狂风骤雨之中,流着血向前走。
如今风波未停,却已物是人非。
换在另一个位置,她想试着替别人遮风挡雨。
哪怕只是一点点。
听见温寒烟的话,感受到她抚在肩头生涩却又温和的力道,司予栀身体微僵。
——有我在。
类似这种话,她听过许多遍。
身为东幽的大小姐,司予栀身边狂蜂浪蝶向来不少。
许多男人都会自以为潇洒地用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对她说这种甜腻情话,试图摘得她的一颗芳心。
然后直接入赘东幽司氏,少奋斗几百年。
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她感觉到这句话这么温柔。
就像是被妈妈抱在怀里。
“呜——”司予栀努力憋住,小幅度看一眼温寒烟,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恶声恶气道,“谁允许你这样对本小姐说话!”
太煽情了,她才不会感动呢!
但身体却很诚实,司予栀又悄摸摸低下头,往温寒烟怀里钻了钻。
温寒烟的怀抱很干净,没有奇怪难闻的味道,也没有刻意熏染的各种浓郁到令人反胃的香气,淡淡的,很柔软,司予栀一时间不想离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下一刻不速之客就冲了出来。
“前辈!快走,我们被察觉了,追兵全都涌过来了!”
司予栀腾地一下从温寒烟怀中跳出来,和叶含煜大眼瞪小眼。
叶含煜看着这一身血污,仿佛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人,瞬间明白过来:“……她,她就是那个……”
虽说知道这是活人不是厉鬼,但这卖相,简直比厉鬼还可怕。
“她就是我们要救的人。”温寒烟顺势将话头接过来,“你们那边状况怎么样?”
叶含煜还没说话,空青便从他身后追上来:“关押女修的位置的确找到了,也成功将她们放了出来,但是动静太大……”
两道整齐划一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小姐!”
叶含煜身后又一左一右探出两张脸来,司予栀定睛一看,心口压着的最后一抹郁气瞬间散了,三两步上前,“香茗,香叶!”
叶含煜被这三人相认的速度看得呆了:“都弄成这样了,还能一眼认出来?”
“那当然,小姐的身形,我们怎么可能认不出?”香茗扭头看他一眼。
香叶点点头,认真道:“小姐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们也认识!”
司予栀:“……”这话说得,她仿佛没有获得一个千金小姐应有的尊重。
叶含煜同情地看着她。
同病相怜,这两名侍女说话的艺术,简直和兆宜府的侍女不相上下。
“废话少说,你们几个都过来,替本小姐护法。”
司予栀不再多说,双手飞快掐诀,身周灵光陡然大盛,几乎将昏暗的洞穴内映得亮如白昼。
“我带你们出去。”
她敢进来,自然给自己留了出去的方法。
只不过这种阵法结印极其繁复,方才她稍有不慎便要丧命,根本没有时间结这样复杂的法阵,被逼无奈只能选择跟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若是能活,谁会想死在这里。
如今香茗香叶已经找到了,司予栀心底那团要做英雄、要将所有人都带出去的念头,也被这一路上来的血汗冲得淡到几乎辨不清。
唯一一个会帮她的女子已经为了她而死,剩下那群白眼狼,不是反咬一口便是袖手旁观。
她没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温寒烟没动:“其他人呢?”
叶含煜指了指身后:“这些只是被关起来的女修,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救。”
司予栀动作微顿,不可思议道:“你们还要去救别人?我奉劝你们一句,好人别当得太过头了。”
她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温寒烟,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去救!还有那些已经被害得回不了头的女人,让她们就这样活着,还不如让她们死了爽快!”
温寒烟叹口气,“那也得让她们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机会,而不是被我们留在这里,自作主张地决定她们的死亡。”
她垂眼盯着司予栀的眼睛,“那个女孩是为你挡刀的,对么?你可知道我遇见她时,她几乎丢了半条命,却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她说我是个好人,要我活着出去……”司予栀倏地抬起头,“你遇见她了?”
温寒烟点点头:“她求我救你。”
司予栀眸光猝然凝固,温寒烟缓声道,“我知道你独自潜入浮屠塔,一定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何必为了伤害你的人,将那些想要帮助你的人一并放弃?”
“再多的恩怨,也留到浮屠塔之外再纠缠吧。”
司予栀咬紧唇瓣,沉默片刻才道:“那你想怎么做?”
温寒烟道:“带她们一起出去。”
“你疯了吧?疯也得有个限度!”司予栀示意身后蚂蚁般密密麻麻涌来的追兵,“你信不信,这里被关着的女人比这群臭虫还要多。”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是想过救人,可是现在状况不一样——我们已经被发现了!我的无涯封印阵只能用一次,你当那些魔修都是瞎子傻子么?会自投罗网向里头钻,然后放任我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司予栀盯着温寒烟苍白的脸色,语气一急,“还是说,你还想再像刚才那样,送多少次命?”
“我来引开他们。”温寒烟思索片刻,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潇湘剑宗功法缥缈轻灵,身法极快,他们抓不住我。”
她毕竟有【踏云登仙步】傍身,只要不起正面冲突,拖住片刻时间轻而易举。
空青紧跟着上前:“我也是潇湘剑宗弟子!那我也去。”
司予栀简直被气得头昏,这一群不要命的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就算是这样,我们要救的人那么多,十个里有八.九个都是动弹不得的,咱们怎么一口气将她们全都带出去?”
叶含煜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一边,闻言默默从芥子中祭出一辆飞舟。
“要不考虑一下用这个。”
他指着掌心上浮沉的巴掌大飞舟,“别看它现在不起眼,涨大之后同时容纳一个城池的人都不在话下。区区浮屠塔第三重天,一点问题都没有。”
“……”司予栀咬了咬牙,她仿佛是唯一一个自私的恶人。
可是在背叛中动摇起初的天真,难道是她的错吗?
然而心底那些被压抑下去的不甘心,还有被失望浇灭的热血,却再次被这几句话勾出来。
她克制不住当真去思考了可行性,“可是这第三重天里洞穴颇多,就算是一个一个过去解开禁制,恐怕也得花上好几个时辰。”
“还有我们呢!”
几名女修从空青和叶含煜身后的阴影中走出来。
一人五指成爪,干脆利落将手腕上的枷锁扯下来,冷哼一声,“许久没动手,筋骨都僵硬了,正好活动活动。”
“这些日子受的苦,也是时候还回去了。”
“我被抓来此地的时间最久,周遭地形大概都熟悉,你们跟我走。”
“我便不去了,我随着这位白衣仙子引开他们!”
“我也去!”
“……”
“好,那本小姐就舍命陪君子了。”司予栀指尖微勾。
虚空之中灵幡感受到她的灵力催动,猎猎作响。
她催动阵法,灵光逐渐蔓延,在空气之中扩散,徐徐将整片空间笼罩在内。
“这鬼地方阴得很,有压制修为的禁制,不过有本小姐在,你们全都不必再受影响了。”司予栀一瞥身后,“香叶,香茗,你们也去。”
然而余光却扑了个空。
“小姐说什么?”身前远远传来香茗的声音。
香叶反手一剑将魔修刺了个对穿,鲜血四溅,她眨眨眼睛回过头,“小姐,您也来呀!”
司予栀:“……”
分明今日是头一次见面,她们甚至连彼此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但众人分工之后配合竟然极其默契。不过片刻,便似狂风席卷而去,解开了不少洞穴的禁制。
叶含煜架着飞舟跟在后面,迅速在洞穴间进出穿行,身后空位上人数越来越多。
“人都救出来了,你们快走!”他高声喊道,“前辈,可以回来了!”
司予栀立在暗道深处,闻言双手立刻掐诀,石壁上灵光闪跃似鎏金般变换了去向,瞬息间结成大阵,生生将洞壁朝着两侧撕裂。
见状,魔修们一阵骚动。
“不好,她能破除禁制!”
“快杀了她,呃——”
香茗反手一剑将开口的魔修喉咙刺穿,“想杀我家小姐,你也得先问过我们才行!”
有众人拦在身前,饶是魔修想要近身,却拼了命都连司予栀的衣角都碰不到。
香茗和香叶护着其余女修朝着阵法撕裂的缺口冲出去,司予栀咬牙支撑着,抬眼朝叶含煜道:“喂,你动作快一点!”
叶含煜抿唇催动飞舟,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了,飞舟几乎化作一道流光。
但撕裂洞壁的法阵太过耗费灵力,饶是飞舟已经快作一道残影划过虚空,他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虹光撕裂的缺口开始肉眼可见地缩小。
“寒烟师姐,不好了,你看!”
空青紧随在温寒烟身后,他速度没有她那么快,短短时间内来回绕的这几圈里,他身上已经到处都是被魔气啃噬出来的伤口。
温寒烟在罡风中抬眸,巨大的飞舟掠过身侧,将洞壁撞得轰然作响,几乎下一刻便要坍塌。
她转身望着一片狼藉的身后:“卫长嬴在哪?”
“他?”空青想了想,这才意识到竟然身边一直没有出现这个人。
空青不确定道,“他好像在找通往玄罗殿的方向。”
温寒烟点点头,反手一提空青后领:“你先上去。”
空青眼前一花,便浑身一轻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直贯起来,再次回过神时,人已经躺在飞舟上的空地了。
“寒烟师姐!”他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快步走到飞舟边缘,朝着温寒烟伸出一只手,“你也上来!”
温寒烟足尖用力一踏地面,飞身而起,腰部凌空一扭,借力在飞溅的碎石上点了下,朝着飞舟极速逼近。
“快来!”叶含煜也凑过来,“阵法快要消失了。”
洞壁的裂缝肉眼可见地缩小,司予栀偏头咳出一口血来,强撑着调运起全身灵力,丹田处瞬间枯竭得隐隐作痛起来。
她刚一将裂缝扯开,身体便实在坚持不住,痛得指尖一抖,缝隙顷刻间重新缩了回去。
温寒烟一蹬飞舟,却并未上去,而是向后空翻,反手一掌拍在飞舟上。
飞舟猛然一震,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朝着前方疾行数丈,瞬间便有一半冲出了裂缝。
空青指尖只来得及碰到温寒烟衣摆,便看着她的身影在视野中瞬间缩小成一个小点。
他目眦欲裂:“寒烟师姐!!!”
刚获得不久的【星海倒卷】瞬间失效,温寒烟借力重新落在地面。
她看向司予栀,“我救下你时,你想结成的那个阵法,还有余力结阵吗?”
司予栀闻言,起初并未多想,倨傲一笑:“我已经布下灵幡,只需要催动便可以将这里夷为平地。”
说到这里,她猛然意识到温寒烟想做什么,脸上一白,“但是若我当真催动阵法,你会一并死在这里的!”
飞舟速度极快,瞬息间便从裂缝中消失了踪影。
缝隙极速缩窄,挤压成一道薄薄的光带,几乎要彻底阖拢。
温寒烟迎着气流飞身而上,一把攥住司予栀的肩膀,用力将她推出去。
“催动吧。”
墨发翻飞间,她凝视着司予栀惊愕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的。”
下一瞬,阵法灵光四散而去。
司予栀和日光一同消失在咫尺之间。
轰——
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岌岌可危的洞壁愈发猛烈地摇晃起来。
隐匿于虚空之中的灵幡被灵风催得飞扬而起,似点点星光点亮夜幕,在温寒烟身侧渐次爆发出盛大的光晕。
温寒烟运起【踏云登仙步】,直朝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东幽的阵法虽强横,但不至于能将巫阳舟几百年的心血一朝夷为平地。
这阵法恐怕至多只能毁去第三重天。
她只需要在这里彻底坍塌之前,赶到玄罗殿,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巨石轰然坠落,被困在阵法之中的魔修无处可逃,只得眼睁睁看着石块砸下来,在阵法中狼狈东躲西藏,乱成了一锅粥。
“啊——”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
惨叫声此起彼伏,温寒烟神色冷凝,灵活在砸落下的巨石之间穿行。
自从上了第三重天,乾卦的规律似乎没那么起作用了。
与其费心思去钻研巫阳舟的心思,倒不如找现成能够分辨出通往玄罗殿方向的人——
“裴烬!”
洞穴坍塌下来,温寒烟拔剑深深刺入石壁之中,稳住下坠的趋势,“热闹看得过瘾了么?看够了就赶紧出来!”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一抹猩红刀光撕裂空气,仿若幽暗之中卷着的烈火自高出探下来。
刀光来势汹汹,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敌意,宛若一条赤练般卷住温寒烟的腰身。
温寒烟顺着刀光抬眸,玄衣宽袖的人姿态豪放地翘着腿,不知何时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右手指尖勾着刀光,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间垂眼看着她。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白月光救上来!]
绿江虐文系统急得都快冒烟,在裴烬识海里团团转。
要不是担心吓到白月光,它都恨不得从他脑袋里钻出来,亲自把白月光拉上来。
它想帮忙还没资格,有资格的那个人反倒悠哉悠哉只知道看热闹。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绿江虐文系统尖叫:[这么多石头到处乱砸,万一把她砸坏了怎么办?!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识海里噼里啪啦一通嘈杂,裴烬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心疼她,那干脆你来救不是更好?]
[你!]绿江虐文系统暴怒,[你明知道我不行!]
这话说起来又有点奇怪,绿江虐文系统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又去催他:[这次的任务很简单,牵手——牵手你总能做得到了吧?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只需要你动动手而已!]
裴烬手肘支在膝头,垂着眼没说话。
绿江虐文系统一咬牙:[算我求你了!行了吧!]
真是个狠心的男人,没看见老婆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了吗?
为了白月光的幸福,它可以付出一切包括尊严!
听了这话,裴烬才悠悠一挑眉:[真麻烦。]
说着麻烦,他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气性可真不小。”
裴烬手腕一翻,扯着刀气将温寒烟拽到身侧,悠然笑着道,“只一会没在你身边陪着,你就直接把这里给炸了。”
温寒烟压根懒得跟他兜圈子:“玄罗殿呢?你应当已经找到了。”
飞沙走石间,罡风直扑到面门上,裴烬却坐得八风不动。
他闻言,故意偏头微笑,盯着温寒烟侧脸笑道:“还真没找到。”
“没找到?”温寒烟气得想笑,“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怕啊,怎么不怕。”
裴烬侧了侧头,虽然嘴上说着“怕”,脸上却看不出分毫慌乱。
崩碎的乱石自上空摇晃着往下坠,裴烬漫不经心长臂一伸,将温寒烟按在怀里。
阵阵轰鸣声远远近近爆响,他就着这个姿势低头,笑意盈盈道,“但人固有一死,只看是怎么个死法。有你这样的美人陪着我殉情,怎么看此生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还有闲工夫说这些,祸害遗千年,他显然命不该绝。
温寒烟懒得纠正他们间过分亲密的姿势,直截了当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果然聪明。”裴烬把昆吾刀柄递给她,“美人,都到这种时候了,何必像先前那么小气?给点魔气用用。”
小气?
温寒烟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说得好像是她心胸狭隘不愿意给。
她一早便提醒过了,这些魔气并非真正能够为她所用,她未必给得出来。
但如今情急,温寒烟也没时间多说,直接伸手攥住昆吾刀柄,试图催动体内墨色气海。
纹丝不动。
“给不了。”温寒烟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这可麻烦了。”裴烬垂下眼睫,神情惆怅,“难不成真要与你一同在这里殉情而死?”
听他语气,好像还委屈了他。
但既然他能这样云淡风轻地同她说笑,想必他心里也早有办法。
“有话直说。”温寒烟话还没说完,一块巨石当空砸落下来。
喀嚓——
裴烬眼也不抬地伸手,指节用力,偌大的巨石在他手中顷刻间化作齑粉。
碎石簌簌而下,将他们彻底湮没了进去。
在昏暗中,裴烬撩起眼睫。
温寒烟看见他眸底辨不清的情绪。
裴烬:“让我再进一次你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