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所有人身上都沐浴着虹光,叶含煜莫名有一种光秃秃没穿衣服的错觉。
“为何……”这大鼎莫非还能识人?
怎么就偏偏正正好,把他们四人这么干脆利落地摘了出来。
“是魔气。”
温寒烟无声攥紧流云剑柄,“方才每人都向鼎中注入了魔气,唯独我们没有。”
“原来这还是凭谁给的魔气多、谁给的魔气少来分赃的?”空青立马反应过来,也是一阵作呕。
温寒烟缓缓点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脑海却前所未有地转动起来。
此刻并非只有她一人在此,鬼面罗刹的毒雾便不能用了。
可如今叶含煜和空青暂时没有修为,敌众我寡,无数道或惊异、或嗜血的眼神落在身上,想杀出一条血路绝对不容易。
她指尖搭在剑柄上,因用力而微微泛起青白之色。
若她先前并未暴露身形,或许至少能在空青和叶含煜恢复些修为、有还手之力时,再面对这些。
“就是他们!”
不远处被挤得稀稀拉拉的几名魔修总算找到机会,高声道,“祁护法,我们一路追他们来此,绝对不会出错!”
祁晔唇角扯起凉意,斜眼瞥身后:“愣在那是想替他们死?还不拿下!”
说完这句,他又转过头,视线缓慢掠过长街两侧每一张脸。
“其他的人,但凡能带着这几人的元丹来见我的,不需要等到明年今日,我立即便为他举行今日的仪式。”
话音刚落,凝固到极点的气氛像是一根紧绷到极点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温寒烟一把将空青和叶含煜护在身后,肩膀却微微一沉。
裴烬的吐息拂乱她碎发,落在耳畔。
“向南走。”
劲风直扑上他面门,他却只是淡淡负手立在那,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语调也还是懒懒散散的,却蕴着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温寒烟一愣。
裴烬垂眼看她:“整个第二重天的人都在这齐聚一堂,你们此刻不走,再想碰见这么方便的时候,可还得再等上一整年。”
温寒烟愕然抬眸:“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可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除非——
裴烬额间碎发浮动,露出那双狭长黑寂的眼眸。
“我随后就来。”
他一笑,“先前拿了你的魔气,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裴烬竟要替她殿后?
温寒烟只停顿了片刻,便摇头拒绝:“你带他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裴烬身上的修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加上眼下的状况到底也是因她而起——
心底念头还没转过一圈,裴烬的声音便自风中落下来。
“浮屠塔中局势瞬息万变,不可预料的事太多。走到如今这一步,也只是早晚的事。”
“所以,你看——”
裴烬甩袖挥出一道罡风,瞬息间逼退一圈涌上来的人潮。
他抬腿直接将身侧杀红了眼要扑上来的魔修一脚踹飞数丈。
裴烬这一脚丝毫没有留力,饶是周遭罡风肆虐呼啸,骨骼断裂声也清晰可见。
魔修惨叫一声被踢得直砸向一批冲上来的人堆里,仿佛压弯了野草的狂风,引得周遭一片此起彼伏的动静。
裴烬没什么所谓地抬了下眉梢,“为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那些自责的力气,还不如用来多杀几个人。”
温寒烟眼眸微微睁大:“你——”他怎么知道?
裴烬却似是嫌身边三个木头桩子站在这碍手碍脚,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
“巫阳舟自恋至极,做梦都想做君子。到地方之后记得看清楚方位,你想要的东西通常在乾卦。”
浓郁的魔气四面八方冲天而起,玄衣宽袖的人立在风中。
“看在我上次等你到快酉时的份上。”他漫不经心笑了下,“这一次,你等我到辰时,怎么样?”
温寒烟余光瞥见天光。
距离辰时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半个时辰。
顺利的话,恐怕他们也刚赶到第二重天的出口不久。
裴烬这话和要他们扔下他独自离开有什么区别?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可或许是她脑海中思绪太多,此刻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处,反倒不知该说点什么。
她一咬牙调转起【踏云登仙步】,足尖一转,一手一个将空青和叶含煜扯回神,像裴烬来时那样拎着两人后衣领,朝着南方极速飞掠而去。
温寒烟速度极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转瞬间便连半点踪迹都看不见了。
裴烬无端回想起兆宜府那一夜,她以血阵威胁他保空青的命。
算计了他,自己却走得毫不犹豫。
但先前至少还会同他说几句话,这一次就连开口都省了。
裴烬收回视线叹口气,半真半假道:“好绝情啊。”
[你不懂,这叫信任!]
绿江虐文系统听不得他说温寒烟半个字的不好,闻言立马跳脚,[白月光才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她只是将你当作了可以相信的人!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着说着,它尾音骤然拔高,尖叫一声。
[小心身后!]
一道凶悍魔气从后袭来,快得仿佛一道奔雷,裴烬却连头也没回。
绿江虐文系统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身形,只一瞬间的功夫,便看见那个凶神恶煞的魁梧魔修倒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抽搐。
他口中喷泉一般向外喷着血,几滴粘稠的血渍溅在裴烬玄色衣摆上。
裴烬也看见了,厌恶一皱眉,抬脚碾在魔修脸上。
喀——
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响起,那魔修喉咙中逸出一声模糊的哀鸣,被这一脚生生碾碎了头骨,死的不能再死。
空气间陡然一静。
裴烬慢悠悠揉着耳朵转过身。
饶是他已经不得不习惯了识海里时不时的噪声,但这也是他头一次领教到,原来“震耳欲聋”并非夸张。
大盛的红光裹挟着滔天凶戾之气自他袖间奔涌而出,昆吾刀不动自鸣,一股如岳般沉重的威压逸散开来。
离得近的魔修甚至连防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压得控制不住弯腰匍匐在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瞥见那抹猩红刀光,祁晔瞳孔骤缩。
“是……昆吾刀……?!”
这人究竟是谁?竟会有昆吾刀!
“全都退回来!”他当机立断向后飞退,身形躲在向他聚拢的魔修身后,一边伸手去碰腰间身份令牌。
此事必须要向尊上禀报!
几乎是一瞬间,祁晔指腹还未来得及触碰到身份令牌,余光刀光一闪,他眼底染上血色。
一道慵懒含笑的声音在他耳侧轰然炸响。
“本座让你走了么?”
祁晔眼睛骤然瞪大。
他看见一条手臂“砰”地一声坠落在地,连在肩膀之上还有一块血肉模糊的皮肤,一只耳朵被凌乱的发丝掩得几乎看不清。
汩汩鲜血流淌而出,迅速在旁边积蓄起一大片血洼。
那是谁的胳膊?看起来好生熟悉。
似乎是他的。
一抹剧痛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袭来,祁晔猝然爆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他在一种茫然和痛苦之中下意识抬起手臂,却只有左手听话地扬起。
——他竟被那人一刀连着手臂削掉了半张头皮!?
祁晔惊疑不定地转过身,痛楚席卷而来,他却浑身血液骤冷,仅剩的左手不自觉发着抖,不只是疼的还是怕的。
比方才更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而开,在一地横七竖八、人事不省的魔修之间,玄衣墨发的男人环臂而立,姿态悠闲得不行。
与祁晔的肝胆俱裂截然不同,裴烬好整以暇与他对视片刻,嫌弃地作出评价:“好丑。”
他缓步上前。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尊上亲信,若是我死了,尊上绝对不会放过你!!”
祁晔眼底浮现起恐惧,却连身体都没能挪动,便被拎小鸡一般扔进了大鼎之中。
裴烬慢条斯理收回手,侧了侧头,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来。
“正因为你是巫阳舟的亲信,本座才特别想杀你。”
“啊啊啊啊——”
凄厉不成人声的惨叫被大鼎掩得朦胧,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大鼎之中轰鸣声阵阵,似乎有人发了疯想要逃出来。
分明是与方才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此刻清醒着留在原地的人却再也兴奋不起来,克制不住因恐惧而颤抖。
“别、别杀我……!”
“求求你,求求你!!”
裴烬充耳不闻。
昆吾刀柄莹莹散发着绯色的虹光,自发将大鼎旁几具尸体堆拢起来。
砰,砰。
身体沉闷坠地的动静一声接一声,在所有人惊惧颤抖的目光之中,逐渐搭成了一个小山丘。
昆吾刀柄方向在裴烬和“小山”之间来回转了几次,似乎在丈量高度,最后扔下一具尸体,它飘回裴烬身侧摇晃了一下,像是在邀功。
“谢了。”裴烬摸了摸它,“多亏有你在。”
他转身坐在昆吾刀为他搭成的位置上,不高不矮正合适。
裴烬一条长腿搭在膝头,支着额角四周环视一眼,微微一笑。
“下一个谁来?”
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都更深地低下头往后缩,生怕被看见。
祁晔是第二重天之主,他都死了,剩下的谁还敢不自量力地冲上去送死?
裴烬等了片刻,眉目间染上几分冷郁不耐。
他随手点了一个方向,昆吾刀登时化作一道流光冲了过去,霎时间便追上一人。
它并不要他的命,只在他身后又劈又砍,不多时便削下来好几片连着衣料的皮肉来。
那人吓得哭喊不止,像是被驱赶的猪羊,不得不边躲便跑上前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上他发顶,指尖微一用力,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烬垂下眼,这人脑壳已被他生生捏碎,头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状。他眼球暴突出来,脸上恐惧绝望还未成型便死了。
裴烬反手将尸体一并扔到鼎中,惆怅道:“太久没动手竟然生疏了,出手太重。勤能补拙,果然还得多练练,你说是不是?”
昆吾刀柄微微晃了下,像是在点头。
裴烬活动了一下手指,掀起眼皮,不少人听见他这话已吓得忍不住向后退。
围在最外侧的人似乎是想趁他不注意逃跑,身体已经转了半圈。
裴烬黑眸微眯,故作讶然道:“竟然如此兴奋,你们这莫不是迫不及待了?”
昆吾刀已在他话音未落时便撕裂空气,几乎是同时,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凄绝的惨叫声响起。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裴烬薄唇微翘,懒洋洋理了理袖摆。
“你们爱看的好戏,现在才正式开始呢。”
……
街上空无一人,愈发显得宽阔。
两侧景致飞速倒退,温寒烟抿唇带着空青和叶含煜御剑疾行。
叶含煜生了病,方才又心绪波动得厉害,此刻已经晕乎乎坐在剑尾不说话了。
空青站在温寒烟身后,时不时回头看。
他们已走出太远,目中所见仅剩空荡的街道,另一边发生的一切什么都看不见。
“卫长嬴到底行不行啊?”
空青有点着急,虽然平日里他不太喜欢卫长嬴,可一同出生入死这么久,他心里已经默默将对方归为了自己人。
叶含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也有些忧虑:“虽然卫道友修为高深,可是这次人实在太多了……”
“他可以。”温寒烟平静道。
做敌人时,裴烬几乎令整个修仙界都闻风丧胆、寝食难安。
但若是做了盟友,他却无疑是最令人放心的那一个。
这么久了,身后却无一人追上他们,这便是证明。
朝着南方不知道疾行了多久,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前面有向上走的路!”空青眼前一亮,“寒烟师姐,咱们找对地方了!”
流云剑载着三人盘旋向上,温寒烟眼神微恍。
这条路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和第一重天内那条路并没有多少不同。
但先前她走时跌跌撞撞,身后追兵无数,每一人都像是饿极了的噬人恶兽,恨不得生啖她血肉,将她拿来邀功请赏。
然而此刻她身前畅通无阻,身后空空荡荡,唯剩清风。
有人替她将一切风浪拦在了身后。
从前负责殿后的人是她,负责舍身取义救人的也是她。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人心甘情愿让她先走。
潇湘剑宗有专门供弟子历练的地方,里面尽是些被抓来的妖兽。
云澜剑尊和季青林会在她入万兽林时跟在她身边,却从不会出手帮她。
落云峰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但在这一刻,却有一些画面挣扎着破封而出。
万兽林温寒烟进过许多次,起初是她自己进去历练,后来是作为潇湘剑宗大师姐,带着许多有资格进入万兽林中历练的新弟子进。
那是她第一次以师姐的身份,领了十几名潇湘剑宗弟子,进入万兽林。
他们遇见了兽潮。
先前的历练中,云澜剑尊和季青林都会跟在她身边。
那是第一次,她身边空空的,除了慌乱的师弟师妹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
温寒烟攥紧了腰间的玉牌。
那是云澜剑尊和季青林送她入万兽林之前,亲手交给她的。
她知道,他们此刻一定在某一处正看着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保护着她。
他们不会让她出事。
可突发这样危急的状况,在师弟师妹惊慌失措的凌乱无措之中,情绪似乎被传染了。
温寒烟也感觉到慌乱。
她也在害怕。
温寒烟用力攥紧了流云剑柄,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只有冰冷坚硬的触感,能够将她的神智从嘈杂的声响,和莫名的情绪中拽出来。
她勉强维持住镇定,她先前已来过万兽林许多次,对于地形极其熟悉。
冷静下来之后,她想起不远处便有一处洞穴,能够供他们暂时藏身。而妖兽体型太大,它们进不来。
她带着师弟师妹边战边退,身上不可避免地挂了彩。
总算狼狈赶至洞穴边时,她仿佛沙漠中找到绿洲的异乡人,浑身的伤口都开始疼起来。
她下意识弯腰要钻进去,识海中却冷不丁响起一道冷淡男声。
“留在外面。”云澜剑尊道,“你最后一个进去。”
温寒烟脚步一顿,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她仗剑倚在洞穴边:“你们先进去躲好,我在外面守着。”
“可是,温师姐……”
“怎么能只让你一个人留下?”
“其他人先进,我和你一起留下来!”
温寒烟冷下脸来:“快!”
师弟师妹们犹豫片刻,见她语气不容置喙,这才先后钻入洞中。
可这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妖兽速度极快,温寒烟正欲回到洞中时,地动山摇,林木轰然倒塌,妖兽紧随而至。
一阵剧痛袭上后心,她踉跄一下,看见身前师弟师妹神情骤变。
“温师姐!!”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拖回洞中,被妖兽利爪撕裂的后背伤处再次崩裂。
“温师姐,你没事吧?!”
她闷哼一声,忍着痛勉强摇了下头:“没事,你们没受伤就好。”
洞穴里空间逼仄狭窄,同时容纳了十几个人,每个人都挤着挨在一起。
这里没有光线,黑暗之中,潮湿和血腥气无声地蔓延。
洞外的妖兽却似是不愿就这样放过到嘴的猎物,仍旧锲而不舍地撞击着洞口。
碎石簌簌滚落,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不知是谁轻轻啜泣了一声。
“好想师尊……”有人忍不住小声开口。
“我也是。”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我不想死……”
温寒烟轻轻闭着眼睛靠在洞口,浑身伤口都火辣辣地疼,火烧火燎地似乎要将她灼烧殆尽。
她心底也忐忑,但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安慰他们:“不会死的。兽潮罕见,这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外面一定已经察觉。”
“师尊……我们的师尊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她用力攥紧了剑柄。
一定会的。
洞中不知日夜,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洞外的动静渐渐平息下去。
这一次不用云澜剑尊提醒,温寒烟主动起身。
“温师姐,你要去哪?”
她身上伤势未好,身形摇晃了下,语气却平淡:“去探路。”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的。”
几名师弟师妹迟疑了下,却又担心外面真的还有妖兽没有走,抿抿唇默认了。
他们运气不错,兽潮中遇上的妖兽灵智不高,并没有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温寒烟踏出洞外探了很远,只碰上一只落了单的妖兽。
她松了口气。
这不难办。
先前她独自进入万兽林历练时,不知道多少次拼着重伤之身杀出重围。
当时她年纪小,见云澜剑尊和季青林只冷眼看着,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心里怨气冲天。
这一瞬间,她却突然觉得感激。
原来师尊和师兄都是为她好。
她不该怨他们的。
温寒烟凭着带伤的身体咬牙厮杀了许久,浑身浴血回到洞中时,几近虚脱。
一名师妹眼疾手快扶住她,关切问她身体怎么样。
其余人也围上来,见她一身流云道袍被血浸透辨不清颜色,紧张问她外面是不是又来了不少妖兽。
“安全了。”温寒烟用力将流云剑插入地面,将身体的重量从扶着她的师妹身上挪开,艰难站直身。
“我们可以出去了。”
这一次,他们顺利离开了万兽林。
季青林见温寒烟一身伤地出来,心疼地给了她不少丹药。
她刚服下几枚,还未来得及躺在床上休息片刻,便被云澜剑尊传唤。
季青林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师尊何必如此着急找你?让你休息几日也好。”
温寒烟避开他起身向外走:“师尊定是想亲自查看我伤势如何。”
季青林薄唇抿了抿,眼底情绪繁杂,终究没说什么。
但这点希冀雀跃,没多久便被击碎了。
“跪下。”
白衣墨发的俊美男人端坐于蒲团之上,身侧熏香袅袅升腾,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你可知此次你错在何处?”
温寒烟抿唇跪在下方。
她心底堵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混沌的情绪,她辨不清究竟是什么。
所以她没有说话,但眼眶却发热,克制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上方安静了片刻,在温寒烟的角度,只能望见云澜剑尊流水般垂下的雪色衣摆。
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是潇湘剑宗大师姐,不仅修为境界,享有的资源和声誉也远高于旁人,本该爱护同门,先人后己。”
“你却因一己之私,险些酿成大错。”
温寒烟克制地咬紧了唇瓣,忍不住道:“我安慰旁人,谁来安慰我?”
她是潇湘剑宗大师姐,是天下第一剑云澜剑尊的弟子。
可是她也会害怕。
一道寒凉的声音却自高台之上冰冷砸落下来。
“贪婪。”
云澜剑尊声音微冷,“成大事之人必有取舍。你曾说要做独当一面的剑修,我才会如此要求你。”
“忍常人不能忍,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方成一代传奇。如今,你却因为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心生怨怼。”
他阖眸淡淡道,“也罢,就当是我先前看错了你。”
温寒烟猛然抬眸:“不是的!”
心底那口郁结之气顽强地挣扎了一下,在这段话间无力地散去了。
原来是这样,她想。
是她太懦弱,她不该害怕。
她要做别人的避风港。
避风港。
怎么能害怕呢。
……
那时温寒烟觉得自己倒霉,为何第一次带着师弟师妹进入万兽林,便遇上百年难遇的兽潮。
如今想来,或许一切巧合之下,都是蓄谋已久的注定。
云澜剑尊和季青林在她进入万兽林时保护她,却又从不心疼她,放任那些本不必出现的伤痕横亘在她的身上。
她那时不懂,误以为是一种她理解不了的关心。
或许从来没有关心,他们要的不过是让她更快地长大。
在不死的前提下,用最短的时间成长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你不能依靠别人的力量,这只会让你变得怯懦,变得依赖,变得失去自己的力量,最终沦为平庸。”
云澜剑尊不止一次提点过她,温寒烟从未怀疑过这句话,直到此时此刻,她也愿意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只是,依赖和依托,一字之差,却差之千里。
她此刻心底有愈来愈多的力量涌现出来,像是一团火从心头直烧遍了全身,愈演愈烈。
她并不想依赖裴烬的力量。
她只想有朝一日,她不必躲在别人的身后,也有能力站在他站的地方,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还了他这一次。
不是所有的援手都会让人变得懦弱。
也不是每一次都需要她将自己拼得遍体鳞伤,才能一往无前地向前走。
温寒烟足尖用力,流云剑速度更快,几乎撕裂虚空,载着他们不断向上攀登。
看上去没有尽头的路,也在他们脚下很快到了尽头。
“就是这里了!”空青率先一跃而下,走到回廊尽头。
“这应该是一种阵法做的障眼法,但我不记得卫长嬴先前是怎么做的。”
温寒烟挥袖收剑,紧随而至。
——“巫阳舟自恋至极,做梦都想做君子。”
——“你想要的东西,通常在乾卦。”
乾卦。
空青显然也想起来了这句,他盯着光秃秃的墙面发了会呆:“这哪里能看出什么地方是乾卦,到处长得都一样!”
“乾为南。”叶含煜慢吞吞地凑过来,“可是这只是一堵墙,哪里分东南西北?”
空青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为南,天为乾,难道在头顶上?”
“先天为体,后天为用,谁知道巫阳舟用的是哪一种?”叶含煜脑子简直像是一团浆糊,他原本便不擅阵法。
温寒烟一左一右将他们拨开。
“墙上并非空无一物。”
她垂眸凝神细看,空青也凑上来,片刻后讶然道,“真的!这上面有纹路,但是很淡,一眼看过去就像普通的白墙。”
他指着一片云:“天为乾,这个应该就是了吧?”
温寒烟静默片刻,缓缓摇头:“恐怕不是。”
墙面上纹路清浅,山水风云,雷鸣日熹,缥缈如画,栩栩如生。
温寒烟分辨片刻,灵力凝集于指尖,抬手抚上一处空白。
下一瞬,墙面猛然流淌起阵阵虹光,似水波般朝着四处散去,仿佛浮云烟霞褪去,浮现出掩于其后的景致。
空青眼睛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寒烟师姐,你怎么知道那里才是阵心的?”
“我也并不确定,只不过是尝试着反推了一番。”温寒烟带着他们穿过墙面,走到高台上。
方才墙面上所绘的山水图中暗藏玄机,兑泽艮山,坎水离火,样样都明明白白画在上面,方位也一一对应。
那处云雾不过是引人上当的陷阱,真正的乾卦藏在别的地方。
叶含煜看一眼天色:“辰时差不多已经到了。”
他抿抿唇,有点犹豫,“我们真的要走吗?”
温寒烟立于高台边缘,毫不犹豫地道:“走。”
裴烬要她等到辰时,有他的道理。
还不知道第三重天究竟是什么状况,在宵禁之前,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环境。
至于裴烬……
她相信他能追到第三重天去。
温寒烟将剩下的半根千机丝从芥子中取出来,像先前裴烬所做的那样,将三人牢牢缠在一起。
万事俱备,她倾身欲纵深跃下的一瞬间,动作却倏地一顿。
空青和叶含煜本就打算跟在她之后再跳,见她站在原地没动,狐疑道:“咱们不走了吗?”
温寒烟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她抬起眼,“你们先走。”
在曾经数不清多少次看着别人的背影离去的时候,温寒烟心里都闪过一个声音。
要是能有人能回头看看她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无论裴烬这次为什么帮她,但帮了就是帮了,其他的她不在乎。
她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
温寒烟快速将自己身上的千机丝解开,顿了顿,又将千机丝一分为二,留了一部分放回了芥子里。
空青急声道:“寒烟师姐,我们走了,那你呢?”
温寒烟转过身。
“我回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