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久夜很可怕。

这点完全不用怀疑,他身上此时甚至还沾染着血迹,脸上的表情冷漠而阴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偏偏就有生物锲而不舍的想要接近花久夜,甚至还完全不许别人靠近花久夜。

柳瑟怎么也劝说不下,只得一脸尴尬看着沈知离。

沈知离更尴尬的回看柳瑟,道:“我没什么,倒是令千金……”

花久夜明显很不待见花骨朵,只要她靠近他的身边,花久夜就毫不犹豫的把她丢出去,只是碍于身体不佳才没有进行其他更激烈的举动。

柳瑟叹气:“她喜欢我也拦不住,而且……我觉得你们是好人。”

沈知离颔首:“我是没错,但是师兄……”

柳瑟真诚道:“令师兄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我觉得他定然不是凶恶之辈!”

沈知离回想起那日的杀戮场面,顿时无言。

无知真是幸福。

不远处,花骨朵又一次抱住花久夜大腿,一脸深情的叫着爹,花久夜臭着脸一脚踩中花骨朵的妖孽小脸把她硬生生踹下去。

沈知离感慨:“我师兄真的这么像你夫君么?”

柳瑟看了看,点头:“是很像,但……”她略犹豫了一下,“夫君的性格要更温柔和善,神情也柔和一些。”

……你可以直接说花久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沈知离拍了下柳瑟的肩:“等师兄的伤好一些,我们便要回中原了……也希望你能早日遇到你的夫君。”

“这么快!”

柳瑟一愣,抿了抿唇又道:“其实我知道我夫君在哪的。”

沈知离略一顿,却只点了点头。

如今她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牵扯太深……

长老殿的血案并没有公布出来,但通缉令已贴满了所有能看见的地方。

这座破宅暂时没有被人发现,但沈知离想出门还是不得不乔装,也幸亏她不是那种绝色容貌,稍稍调制了姜黄药汁涂抹在脸上,就再认不出来。

看诊的银子还剩下一些,沈知离买了些药材干粮以及换洗衣物,便朝着破宅走去。

走到路上就看见有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沈知离立时加快脚步跑回去,却在快跑到门口时被人拦住。

她一抬头,只觉血液都要凝固了。

“歌、歌吹……”

歌吹转过脸,依旧衰败脸色淡漠眼瞳,身后跟了数个黑袍人。

沈知离头皮发麻着干笑:“那个……好巧啊……”

“我顺着你身上的蛊找来的。”

歌吹面瘫状,音色沙哑:“花久夜在哪里?”

沈知离:“……我也不知道。”

歌吹:“你的心跳变快了。

你在撒谎!”

沈知离傻笑:“呵呵呵呵呵呵。”

歌吹重复:“花久夜在哪?”

沈知离在心里痛骂了多次那个要命的媚蛊,才讪讪笑道:“花久夜啊……我带你去找他好了。”

歌吹跟在沈知离身后,沈知离数着步数,朝巡城河边走去。

沈知离:“就在这里?”

歌吹:“这里?”

沈知离双手撑住栏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随着几声噗通,沈知离屏吸,反握住新买的银针几针用力扎下,才放开手脚朝更远处游去。

歌吹脖子上还缠绕着纱布,花久夜对他的重伤显然还没好,这种时候把歌吹带到花久夜面前简直是自寻死路。

她又不是笨蛋。

在温泉里呆久了,沈知离的水性水涨船高,虽然刺骨的河水让她牙关发颤,浑身瑟瑟发抖,但想要逃命的信念也越发强烈。

游了不知多久,沈知离突然右脚抽筋。

沈知离连跑带滚冲到岸边,急切之下嘴里猛灌了好几口河水,一上岸两眼一翻,就要晕倒。

这时候晕了的话,会死人的啊!

她强撑着拽住眼前人的裤脚,用尽全力道:“救我,我以身相许!”

若干时辰后。

沈知离一边喝着侍女端来的姜汤,一边惊魂未定带着戒备的四处打量。

一杯姜汤喝完,沈知离的手脚都暖了,低声道:“谢谢,请问这里是……”

侍女冲她客气笑笑,接过空碗,并不答话。

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突兀响起。

“姑娘,你醒了?”

沈知离默默道,汤都喝了,难道她还能是睡着的?

抬眸望去,却见一袭曳地月白长袍映入眼帘,那长袍极其华丽繁复,隐约倒映薄光,显然价值不菲,而他的腰间束着一条云锦腰带,数枚琉璃铃铛镶嵌其中,随风飘荡,泠泠作响。

再往上看,细长的眼眸,菲薄的唇,削尖的下巴和妖孽的五官。

沈知离大惊失色:“……师、师兄?”

那男子似乎有些困惑道:“姑娘……我并无师妹,你是否认错人了?”

这种口吻,这种口气……

沈知离瞬间清醒:“抱歉,是我认错了。”

姑且不论他脸上没有伤疤,要知道花久夜是打死也不可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

不过……看着那张虽然五官肖似但明显柔和很多的脸庞,沈知离默默泪流,为什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男子微微一笑,宛如春风拂面。

他开口,眼神温柔如一汪春水:“无妨,姑娘落水中了风寒,还望多加休息。”

你真的要用师兄的脸来说这种诡异的话么!

沈知离转开头道:“多谢公子相救,只是不知这里是哪里?”

男子:“姑娘不必担心,这里是我的居所,很安静适合修养,待姑娘身体好些,我便叫人送你回家。

只是不知姑娘家住……我也好上门向令尊令堂报信。”

太久没有面对这种正常人,沈知离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果然是变态遇到太多了么……

叹了口气,良久,沈知离才低声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父母早已亡故,孤身一人无信可报。”

她是肯定不敢把花久夜说出来的,可是又忍不住担心……也不知后来歌吹到底有没有找到花久夜……

正盘算着如何套话,就发现那男子安慰一般温柔用手抚过她的发。

沈知离惊悚抬头。

男子:“对不起,姑娘,一定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沈知离:“没有没有。”

男子用无比怜惜的口吻道:“姑娘,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看着沈知离的眼神里分明掺杂着同情,仿佛看着一个身世悲惨的可怜少女。

你知道神马啊!

男子目光柔柔,继续道:“姑娘若不嫌弃就留在这里罢。”

接着他又关照了好些事情,说话时还特地绕过去问沈知离的家境,好似生怕提到会伤害到沈知离。

毕竟是好意,沈知离默默忍下了那些无休止的絮叨。

终于等到有人来叫他,男子才依依不舍又吩咐了几句才走。

沈知离松了一口气,正想站起身,就发现之前给她送汤的侍女还在。

她递给了沈知离一套质地上乘的新衣,仿佛无意道:“姑娘的样貌不算出挑,但胜在身世可怜,宵云殿下最是喜欢楚楚可怜身世凄惨的女子……不过,也仅此而已。”

殿下?

沈知离蓦然抓住侍女的手问:“他到底是?”

侍女从沈知离的手中脱开,语气也有些淡了:“姑娘,你辛辛苦苦到了殿下—身边还装什么无知,全南疆只有殿下一人足称殿下。”

沈知离:“他是……南疆王的儿子?”

侍女补充:“唯一的。”

沈知离默默:那刚才那家伙不就是花久夜最大仇人的儿子么?

沈知离虽有一颗不畏病痛的心,奈何身子太娇弱,没过多久开始发热咳嗽喷嚏不断,只得又在床上辗转躺了多日。

那位温柔王子每日都会踏着夕阳前来看她,或给她带些解闷的玩意或陪她聊天,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疼惜,仿佛对待一朵羸弱不堪的娇花,如果不是每天被照顾她的侍女泼各种凉水,沈知离几乎要以为王子殿下爱上了她。

和苏沉澈那种即使失忆也黑到骨子里的不同,这位王子明显要白痴的多。

在聊天之中,沈知离不动声色将王子的身家背景成长经历兴趣爱好全数套了出来,得出结论,这就是朵温室里长出的完全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小白花。

身份尊贵,品貌优良,外加众人的称羡让这位花宵云王子养成了一个特殊的恶趣味。

……专门喜欢照顾身世可怜经历悲惨的女子,越悲惨越苦情他越喜欢。

沈知离总结,就是日子过得太好,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个长相,这个姓氏……实在让沈知离不得不联想到花久夜。

花久夜失散多年的兄弟什么……

只是花久夜如果真的是南疆王室,又怎么会遇到那种事情,难道是前代王的……

沈知离叹了口气,无论哪种假设都凄惨无比,她只能希望早点养好病回去找花久夜,跟他赶快回中原。

说起来,沈知离望了望天,为什么苏沉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了呢。

难道他终于发现自己爱的其实还是叶浅浅,于是……放弃她了么,不然以苏沉澈对她的死缠烂打,就算被属下绑架也有办法追过来吧?

虽然知道这才是正常的……

可是,沈知离按着头,真的好不爽啊……

过了好几日,沈知离的病症总算减轻可以自由行动。

侍女给的那套衣服与中原穿法不同,沈知离研究半天才套上了身,原想那种五颜六色东一块布西一块布的衣服应该不会很好看,揽镜一照,意外倒也并不差。

沈知离对镜观摩良久,决定以后一旦有机会可以做几套穿着玩……

妆台上的首饰清一色是银器,明晃晃的晃花人眼,沈知离眼睛一亮,随即暗下来,再贵重也不是她的。

外头侍女道:“姑娘准备好了么?”

匆匆取了一根雕花银簪插上,沈知离就走了出去。

侍女只看了一眼,就惊叫:“头发,头发!”

然后沈知离被硬压倒编了辫子,头上还带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银头饰。

来到园中,清雅的竹园中正开了一簇簇的花,围着竹栏很显雅致。

南疆气候温和,花卉也较中原绚烂的多,而且这些花卉都是相对中原很少见的,沈知离的手指还没触碰花,就有人阴阳怪气的自以为低声道:“哎呦,她在摸花呢?”

沈知离的手一顿,收了回来。

“她把手收回来了!”

沈知离转头,侧目。

“她看过来了!”

忍了忍,沈知离对着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道:“你们对我有意见么?”

当先一个南疆姑娘叉腰道:“你就是那个新人?

那个仗着父母双亡,让殿下连着照顾好些日子,溺水前还抱着殿下大腿说要以身相许的那个?”

……这种事情真的要说这么大声么?

沈知离的沉默被当做默认,对方气势更甚:“你哭一个给我们看看。”

沈知离直白:“哭不出来。”

然后……对面剽悍的姑娘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

沈知离猝不及防,向后躲去,手掌压到花刺,立时一条血痕。

“你们在做什么?”

沈知离挣扎着站起来:“她们……”

尾音未落,沈知离就抽搐着嘴角发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子们一个个娇羞鹌鹑状,甚至还有人拉着袖子不断擦着干涩的眼角,一副凄凄惨惨模样。

好快的变脸速度……

沈知离回头,出声的不出所料果然是圣母王子,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袍,唇角温润笑容,依然是那副圣光普照的样子。

他望着沈知离柔声道:“沈姑娘,你可以走动了么?”

沈知离:“嗯,多谢这些时日的关照。”

圣母王子突然皱眉道:“你的手流血了!”

沈知离把手掌背到身后,轻描淡写:“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圣母王子用一种很奇异的眼光看她。

沈知离怪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圣母王子激动道:“不,不,不,你一点也没说错!我只是、只是……突然好感动。”

……你傻了么,王子殿下?

圣母王子温声道:“被人伤害被人欺负居然还会默默忍耐不肯告诉别人宁可自己独自忍受痛苦……我突然觉得我心跳的好快,我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一种被人戳中的感觉……”

沈知离抽嘴角,我只是不想惹事而已,哪有这么苦情啊……

圣母王子真诚道:“……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沈知离:“我谢谢你啊!”

圣母王子:“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你妹啊应该!

我就知道那谁不会这么好心,这里根本没一个正常人!

沈知离深吸一口气,忽然像想起什么道:“宵云殿下,其实我还知道一个更加凄惨的女子。”

圣母王子感兴趣道:“怎么凄惨了?!”

沈知离:“同人珠胎暗结以后又被人始乱终弃,只能带着孩子独自凄惨抚养,因为孩子生病没钱治疗被大夫丢到门外,最后连温饱都成问题……最可怜的是就算到这种程度她竟然还不是很恨那个男人!”

圣母王子露出不忍卒的表情,痛斥:“怎么会有这种残忍的男人!”

沈知离:“就是!”

圣母王子握拳:“请你一定要带我去看那个女子!”

沈知离一边点头点头一边默默道,真好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