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合冬天的早晨总是雾蒙蒙的。
楚葭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了,出门的时候大伯正在桌上吃早餐,叫了她一声,
“葭葭,吃完再去,也不赶这一会儿时间。”
楚葭低头换鞋,鞋架上乱糟糟的,丢着几双味道很臭的球鞋,她把自己的鞋放到一侧,摇头说,
“不用了,我等会儿去楼下吃。”
“去楼下吃什么吃。”
大伯母端着两盘烙饼从厨房出来,
“外面吃不要钱啊。”
“手拿开。”
她语气不耐烦的抽了下正低头刷新闻的大伯,拿起边上的纸碗,往里面放了两快烙饼,又抓起一颗水煮蛋丢进去,风风火火地朝着玄关那边过去,
“路上吃,吃完记得早点来店里帮忙,过年这会儿人多。”
楚葭顿了下,热乎乎的早餐已经被强行塞到了手上,
“嗯。”
“啧,去外面上学一趟还胖了啊,看来你这大学还不错。”
大伯母扯了扯她有些乱的下摆,这会儿才有空仔细看她的脸。
楚葭回来好几天其实都没怎么跟他们像一家人似的说过话。
大伯和大伯母基本都各自有事在忙,大伯楚文年在电力局那边上班,两班倒,大伯母赵秋华开了家水果店,剩余还不错,有时候一忙就忙的回不了家还时不时得去进货。
家里只有楚竟没事干,一年到头四处跟那些狐朋狗友们瞎混,但他们二老也就这一个儿子,从小溺爱惯了,骂都在嘴上,更多时候都是什么都宠着。
“去京港读了半年书怎么还越读越哑巴了呢?”
赵秋华嫌弃的说,“跟你大伯一个德行。”
餐桌那边正在吃饭的大伯听见,笑着说,“是啊,葭葭当然随我,聪明,看看你儿子。”
“我儿子?我一个人生的?”
夫妻两又开始十多年不变的话题辩论。
楚葭没说话,拎着袋子里装的早餐开门下楼。
小区早上只有一些晨练的老人,她去楼下的早餐铺买了豆浆坐在椅子上吃早餐。
店里这会儿人挺多生意也不错,但早餐店的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葭葭,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林姨。”楚葭抬头,朝着人笑了下,“前两天回的。”
“你等一下啊。”
中年女人笑笑,利落的舀了一碗锅里煮的牛肉汤端到她桌上,“变漂亮了啊,胖了,多好。”
楚葭看着桌上的牛肉汤,摇头道,
“林姨我吃过了,不用。”
“给你就喝。”林姨瞪她一眼,“姨还缺你这碗汤啊,先去忙了。”
楚葭顿了顿,看了眼那边又继续忙活的人没再说什么低头喝汤。
从早餐店出来,楚葭坐公交到郊区的公墓。
这趟公交的人很少,司机也困顿的灌了口浓茶。
楚葭在最后排坐下,公交车摇摇晃晃从平缓的路段到有些泥泞的山路,终于停下。
冬天的山林光秃秃的,只有枯黄的叶子和草。
楚葭从车上下来,走到前面唯一一家便利超市。
老板刚开门,看见人进来还愣了下,用云和话开口,
“要什么?”
“扫墓。”楚葭言简意赅,买了扫墓用的东西,付了钱从里面出来。
公墓台阶老旧,地板磕了好几阶,露出里面的水泥。
清晨墓地基没有人,显得格外有些空旷让人害怕。
楚葭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前,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墓碑前停下来。
墓碑前放着一束桔梗花,周围的杂草也已经被拔掉了,墓碑也很明显的擦拭过,露出照片上男人年轻意气风发的面庞。
楚葭怔了两秒,目光落在墓碑前的大束桔梗花上。
周围安静无声,旁边墓地丛生的杂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蹿过去发出声响。
她蹲下身,拿起地上的桔梗花,神色漠然的丢到一旁。
扫完墓下山已经出了点太阳,陆陆续续有人上山。
云和只有这一个墓地,所有过年回家看望亲人的只能来这里。
楚葭往山下走,准备去公交站等车。
路边停着辆很亮眼,跟这里萧寂的墓地格格不入的粉色跑车。
楚葭往公交站那边走,经过跑车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后开口说话,
“喂。”
楚葭脚步顿了下。
跑车车窗半掩着,驾驶座上的年轻女生一头漂亮精致的栗色卷发,拿着手机的指甲闪着点凌厉的光,
“楚葭?还真的是你啊。”
唐影看着她,视线上下打量,露出个有些恶意的笑。
楚葭没搭理人,直接往前走。
“站住。”
唐影拉开车门下来,叫住她,“回老家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爸载你呀。”
楚葭眼皮也没掀一下,继续往前走。
“跟你说话呢。”唐影有些气急败坏,直接上前去拽她,“不是在京港傍上了薄家吗?
怎么还回来啊,薄聿不要你了?
也是,你们母女两都是一样一样的,你妈是靠男人的老婊子,你是她生的小婊子!”
周围没有人唐影肆意的宣泄着恶意,骂的正畅快,只见前面原本头也没转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她快意的笑了下,“怎么,听不下去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苏绒已经回来了,哦,很不巧也在京港呢。”
公交站台那边的车到站。
车门缓慢打开。
楚葭没有上去,背影纤细似乎很轻易就能推倒。
唐影盯着她,“是不是想说我怎么知道?看见这辆车没?就是你的好妈妈送给我的,哦,她还说了,等回到京港她会来学校找我吃饭呢,说起来我跟她也只做过两年母女,你这个亲女儿还不如我呢。”
楚葭转过身。
微凉的山雾里,她眼眸清冷,只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一句话也没说。
唐影顿了顿,抬起下巴,“怎么?”
楚葭看着她,忽然笑了下,
“你是不是很开心?”
“什么?”
公交车司机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还走不走啊?”
那边的没再说话,转身上了公交。
车门关上,唐影站在原地,看着车窗里楚葭看过来的目光莫名打了个冷颤。
大伯母的水果店就在小区附近的商铺下面。
临近过年商铺的人比平常都要多,忙到下午两三点才有空吃饭。
大伯母回家带了午餐,两个人坐在店里的短椅上吃饭。
“不是喜欢吃土豆吗,多吃点。”
赵秋华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
“谢谢。”
楚葭低头吃东西。
前面有些年份的电视上正在随机放午间新闻。
“有人说前两天看见了你妈回云合。”
赵秋华忽然冷不丁开口。
楚葭没说话,像没听见一样。
“前两天你大伯也说在电视上看见她了,装模作样的做慈善,”
她顿了下,呸了声,语气又有些怒其不争的说,
“你去京港就没看见她?她现在混的这么好,倒是一转头就你这个亲女儿给忘了,天底下哪里找的出第二个这样的妈。”
赵秋华愤愤不平,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
楚葭神色平静,起身放下碗筷,直接离开。
赵秋华顿了顿,也重重放下碗筷,看着她的背影指桑骂槐,
“养了十年还养不熟的白眼狼。”
——
薄聿在老宅待了几天。
每天基本不是被薄月逼着看她拍的那些烂片就是跟老爷子下棋,唯一空闲的时间就是晚上跟楚葭打视频。
徐芝年前忙完工作终于回国,不过薄聿并没有见到人。
徐芝每次回国都会回老宅,但在外面也有自己的房子,在京港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的房子那边。
不过她这次回来特地跟老爷子说了声想休息几天。
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年前陆家那边过来发请柬说陆家老爷子回了京港。
薄老爷子跟陆家老爷子是多年好友,两家算是世交。
前几年陆老爷子身体出了点状况,到国外治疗,陆家大公子全权放手陆家的事情陪同前往治疗,将整个陆家都教给弟弟陆邢文。
这次回国除了陆老爷子病愈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要宣布。
陆大公子多年未娶,前几年交了个女朋友。
圈子里这样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
但陆大公子那位新女朋友却很特殊。
不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离过两次婚,甚至生过一个孩子的女人。
美是美,但这样的想进陆家门基本天方夜谭。
不过这次在国外几年,听说陆老爷子能痊愈基本全靠这位被他处处嫌弃的未过门的媳妇。
人心都是肉长的,陆老爷子病愈后也终于松开答应陆大公子让人进门。
两人回国之前就在洛杉矶领了证,此次回国后才准备操办婚礼。
这次晚宴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位陆夫人介绍给大家。
薄聿对圈子里这种事情向来不放在心上也懒得配合,但还是被老爷子催促过去送趟礼。
他跟陆家人其实不太熟,唯一有点了解的也就陆家的二公子陆邢文,他跟着叫一声陆叔叔。
其他的再没多的。
陆家在京港的地位基本仅次于薄家,晚宴来的人几乎挤满了整个大厅。
薄聿把车停在门口,泊车的门童接过钥匙让人领着进去。
“阿聿。”
走到门口有人叫住自己。
薄聿脚步顿了下,转身看过去,
“陆叔?”
陆邢文穿着件白色衬衫,正站在大厅外面的廊檐下抽烟,朝着他挑了下眉,
“你都过来了?”
薄聿皱眉,语气不耐,“爷爷让我来的。”
陆邢文点了下头,
“进去吧。”
薄聿很明显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意思,但也不想掺和陆家的内斗,没再跟他多寒暄,迈步进大厅。
宴会厅里人很多,都是圈子里那些。
薄聿在大厅沙发坐了会儿,好几个大着胆子过来寒暄的,都被他冷着脸吓退。
嫌待的烦,薄聿随手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口,打算直接上楼把爷爷交代的礼物送完就走人。
陆家的人认识他,没怎么阻拦直接带着他上楼去陆老爷子房间。
“陆爷爷,”
薄聿推开门直接进去。
房间里一股很淡的中药味,陆老爷子坐在轮椅上,明明是跟爷爷差不多大的年纪但因为病痛折磨整个人看上去要老了最起码十岁。
“阿聿,你怎么来了?”
陆老爷子笑眯眯开口。
“肯定是我爷爷不放心您啊。”薄聿语调散漫,边说边走过去。
走近后他脚步忽然顿了下注意到蹲在陆老爷子边上正帮他按摩做复健的女人。
听见声音女人也抬头朝着他看过来,露出个有些和善的笑。
薄聿愣了愣,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一瞬间大脑有些空白。
如果不是昨天才跟楚葭视频过,他可能真的会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跟前的女人几乎有一双跟楚葭一模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