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楚梦吃了几颗宁远送过来的罗汉醉果。
不多时,便脸颊微晕,有了些飘飘醉意。
看来自己是不胜酒力的。
这是两年来楚梦第一次沾酒,得出这个结论后,她便放下果子准备歇了。
夜幕来临,初夏的细雨轻轻弹落,湮灭了夜的寂寥,打湿了朦胧的月色。
随着一个人影快速划过,凌烟湖面漾起的涟漪微微皱起。
雨越下越深。
人影拍落了身上的雨滴,悄然落在了楚梦窗外。
楚梦睡的比往日沉了些。
是以人影轻轻挑开窗户翻身进来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察觉。
人影迅速落地,先是在屋内环视一周,随后将目光落到了楚梦随身所携的那对鸳鸯钺上。
人影带着潮湿的雨气将手伸向鸳鸯钺。
刚触到的那一瞬间,楚梦翻了个身。
人影稍一滞,似乎不舍得就此放弃刚刚摸到手的鸳鸯钺。
只见他一手拉着鸳鸯钺往外轻扯,一手从怀里摸出一根没骨钉对准了楚梦的心脏。
然而随着人影的拉扯动作,鸳鸯钺上的清脆铃声毫无防备的响起。
楚梦警觉的睁了眼。
“什么人?”
硕大的一个黑影笼罩在自己床前,楚梦条件反射的拿起鸳鸯钺便甩了出去。
这人好似在自己床边寻找什么东西。
人影躲闪不及,竖起的发髻被削的凌乱散开。
一支白玉打磨的素鲤发簪掉落在地。
见楚梦已醒,人影并不恋战。
他将那枚没骨钉向楚梦刺出的同时,就地一个翻滚便跃窗而逃。
“叮!”
一声脆响,楚梦手里的鸳鸯钺扫飞了这枚直冲命脉而来的没骨钉。
她起身追出,然而越下越大的夜雨很好的阻挡了追击者的视线,并掩盖了人影的一切痕迹。
-----
“这么说,上次顾姑娘讲的都是真的了。”
第二天一早,听闻此次夜袭的众人聚集在西园。
薛灵夙皱眉沉思,摸摸下巴。
“居然还真有这么个人影。”
“上次明明是袭击的顾女侠,这次怎的又转变目标,要刺杀楚姑娘了呢?”
众人显然被搅的愈发糊涂起来。
“这簪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眼熟。”
顾笙拿过楚梦手里那支白玉素鲤簪。
在哪儿见过呢?
“诶我想起来了。”
顾笙一拍脑袋,将簪子送到华焉跟前道:“你瞧,和你先前那支白玉簪倒是颇为相似。”
华焉接过簪子打量。
“这也没什么稀奇。”
男子束发,多半用这种白玉簪。
只是这支更为精致考究,被制成了素鲤模样罢了。
“来人定是男子。”
华焉据此推测。
“那也未必。”
顾笙拿回簪子,不以为然。
“为何?”
华焉不解。
“……咳咳,没有为何。”
顾笙心虚的咳嗽一声,凑到华焉身旁小声提醒道:“你忘了上次啦。”
华焉侧头,在顾笙挤眼的提示下,想起当初夜探含羞汀的情形。
确实。
“此贼许是厚颜无耻的女扮男装也未可知。”
华焉撇她一眼,故意对众人如是补充道。
“难道凶手是随机选择,想要杀掉所有来沈家探案的人?”
有人开始瞎猜。
“不会。”
宁远出言。
“据顾姑娘先前所言,此人袭击她,是因为在她房内翻找东西时被发现了。”
“人影被发现后只顾逃身,并无杀意。”
“此次袭击楚姑娘,亦是因为找什么东西被发现了。”
“所以此人目的不是随机杀人,而是为了找东西。”
“只是恰巧这东西同时跟楚姑娘和顾姑娘二人有关联。”
沉思过后,宁远凝眸推测。
“可是为什么当初凶手没有对顾姑娘下杀手,如今却对楚姑娘用了没骨钉呢?”
同样是夜袭,怎么一次没有杀人意图,一次又有了呢?
薛灵夙的疑问同样是大家的疑问。
“许是顾姑娘房内人多,凶手没有把握冒险。”
大家都知,顾笙房内的隔间里还睡着几个武功不错的师妹。
“而楚姑娘房间只她一人,动起手来不易惊扰他人。”
宁远想了想,如是猜测。
若真是如此,便说明凶手果然如楚梦和顾笙所言。
虽不至于全然不会武功,但想必也是武力低下,不堪入流的。
“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沈家怕是住不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人群中开始有人动摇抱怨。
“是啊,我们这些江湖好汉是来替他沈家查案的,怎的连我们的安危都保证不了!”
此言一出,多人应声附和。
沈桓虽极力安抚赔罪,但不少门派仍是收拾东西告辞离去了。
晌午,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沈桓为尽好沈家之心,因此特意对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侠士表示感激。
他派出家仆给每间房送上了极为珍贵的解热冰沙。
将冰块刨制成这样细细绵绵的沙状,定需耗费不少功夫。
沙上还淋了提前冰好的醉酒樱桃汁,并辅以紫苏叶,中间摆放着鲜嫩可口的黄桃细肉。
看起来确实令人食欲大开。
楚梦端起闻了闻,想想还是放下了。
虽然很想吃,但这里面放了酒。
想起昨夜若不是醉酒,说不定就能生擒凶徒。
楚梦叹息,世人说得不错,醉酒误事。
她唤回家仆,令他将冰沙撤下去。
“这……这等珍贵的冰沙,女侠当真不要?”
家仆显然很诧异。
这冰是从大藏窖里开启出来的,平日夏时只舍得供夫人小姐解暑食用。
珍贵的很。
“……不要。”
楚梦瞅瞅冰沙,亦是忍了忍才将眼神挪开。
“好,那小的就端走了。”
家仆甚感惋惜的端起冰沙,边走边凑上鼻子。
-----
“你要做什么?”
不多时,楚梦突然听得门外一个警觉的声音响起。
她打开房门一瞧,见宁远正在自己房门一侧。
只见他收起了平日笑眯眯的神色,紧盯着旁边走来的一个家仆沉声发问。
“怎么了?”
楚梦见是刚才给自己送冰沙的家仆,便循声走上前去。
在西园纳凉吃冰的其他人听得声音也纷纷抬头。
自打得知了楚梦遇袭的事,宁远这一晌午便都在此处檐下纳凉,并未回房。
“别过去。”
见楚梦要往前走,宁远连忙出手,将她拦在了身旁。
“你看。”
宁远示意。
楚梦这才留意到,刚刚还温和有礼的家仆,此刻面目竟十分狰狞。
只见他眼睛尽力眦起,嘴角扯开,整个面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逐渐靠近楚梦的步伐亦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机械。
“这是……”
瞧见家仆的这番情状,薛灵夙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冰沙。
“楚姑娘,快闪开!”
薛灵风显然也看出了不对。
他连忙将手掌在石桌上用力一送。
桌上碗碟霎时被环绕的内力震的飞起,利箭般射向家仆。
在薛灵风的提醒下,大家才发现那家仆竟顷刻间变了形状。
他浑身的皮肤一瞬间皱缩起,好似体内的所有血肉同时蒸发殆尽了一般。
脸部只剩一个包着黑紫褶皱人皮的骷髅模样,凹陷下沉的空荡荡眼眶里一颗充满血丝的眼球。
由于肌肤的萎缩,这颗眼球显得尤其硕大诡异,直剌剌盯着楚梦。
同时枯瘪的双臂像两根麻秆一样直直挺起,似要伸向楚梦掐住她的脖颈。
饶是楚梦混迹江湖许久,仍是被眼前突变的景象吓得倒吸了口气。
裹挟着纯厚内力的碗碟射在家仆身上,竟如破败碎叶般不堪一击,被卸了力道的坠落。
诡异状的家仆似无人可挡一般逼近楚梦。
宁远见状,暗自凝气。
然而那家仆却突然加速,幻境残影一般的窜向前来。
宁远来不及使出不鸣指,只得第一时间伸手抓住楚梦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的身体后侧。
“少爷!”
见宁远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楚梦面前,长缨急急出声。
他连忙一个飞身,挡在了宁远面前。
与此同时,那家仆已然行到了最前,直挺挺的嶙峋双手涌出无比惊人的力气,一把抓住长缨的双肩。
抓到猎物后,干枯嶙峋的双手挪下肩头,迅速钻进长缨的衣襟下,嚯的掐住长缨两侧腋窝肩胛,将他高高提起,似要将长缨的双臂齐齐撅断。
随后家仆喉中咯吱咯吱作响,发出了悚人的狞笑。
众人皆被眼前瞬息变幻的景象惊住。
“长缨!”
宁远焦急的拽住长缨的身体,阻止家仆将他提起甩出。
“快,砍下他的双手!”
薛灵风提醒一声,先于众人飞身过来。
他将手中迷骨扇向右一旋,将扇骨中射出的一团青色挥向家仆。
薛灵夙默契配合,在薛灵风将迷粉射出的同时,展开扇面,以铁镖头砍下了家仆的双臂。
家仆口中的狞笑戛然而止,身躯应声倒下。
众人上前再瞧,只见他脸上的血肉似又重新回来了一般,与常人无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急忙出门的顾笙,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中了茇草毒。”
沉默了一会儿,薛灵风开口。
先前师弟被盗的茇草毒,终究是惹出了大祸。
原来这就是空魂谷用来防身的茇草毒。
众人纷纷咋舌侧目。
此毒果然霸道诡异。
难怪空魂谷能凭借小小的迷粉毒药在江湖上稳占一席之地。
像这种诡异毒药,想必迷魂谷还不知有多少。
“有人把毒下在了送往楚姑娘房间的冰沙里。”
宁远沉眸。
他在此处待了一晌,为的便是时刻留意异动。
但没想到凶手竟换了一种更为阴险的行凶方式。
若不是家仆偷吃了冰沙……
宁远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冰,冰沙?”
薛灵夙闻言,抬扇捂住嘴巴。
他不仅吃了,而且还吃了许多。
看出师弟的担忧,薛灵风无奈提醒他道:“若是有毒,能逃的过我们空魂谷?”
“……也对。”
薛灵夙摸摸脑袋。
空魂谷弟子的鼻子,对毒物嗅觉可是一等一灵敏。
众人闻言,也从惶恐中安下心来。
他们都是在西园纳凉时一起吃的冰沙,如若有毒,薛氏兄弟二人想必早就有所察觉了。
“茇草毒会吸干人的精血,使人丧失神智,行动变幻难测,只听从下毒之人的指令。”
薛灵风出言。
“中毒之人往往会撅断被攻击之人的双臂,装在自己身上,然后再用新装的双臂,拧掉被攻击之人的脑袋。”
此之谓以子之手断子之命。
所以即便是空魂谷的人,也不会轻易使用茇草毒。
除非是被招惹欺侮到极致了,才会出手。
“刚才我向他洒的,是茇草毒的解药。”
再霸道狠戾的毒药,也都必须配有相应的解药,以便给人以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空魂谷绝不做以毒欺人,危害江湖之事。
这是空魂谷的谷训。
是以虽然空魂谷的弟子们擅长用毒,但在江湖上却并未遭人厌恶和忌惮。
“啊!”
本以为惊险已过,长缨却突然痛叫出声。
众人慌忙看去。
这才发现,家仆那双枯瘪的手,虽然已在解药的作用下恢复了血肉,但却仿佛在长缨身体上,扎了根一样,仍死死攥紧长缨的皮肤。
这手臂不仅没有随着家仆身躯的死亡掉落下来,甚至还在悄无声息的蠢蠢蠕动,仿佛两只剧毒的灰大蜘蛛,缚住长缨的肩胛腋下,不断的拧掐捏嵌。
长缨痛不欲生,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纷纷落下,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那双断臂竟取也取不下来。
“薛公子,不是毒已解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宁远扶起长缨,急急问向薛灵风薛灵夙兄弟。
然而薛灵风薛灵夙二人也被眼前的情形困惑住了。
茇草毒已解,残肢断体又怎会不死而活?
“……这不是空魂谷的茇草毒。”
薛灵风紧皱起眉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