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海上的风变小了,直升机的旋翼停下转动,丁寻理走出机舱,抬头看向庞大而寂静的白鲸号。
终于等到丁寻理上船, 杜伟森也松了口气, 他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你比我想得更关心丁一,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更沉不住气, 才刚上船就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丁寻理没回答,他在心里想起很久之前宋言心对他和杜伟森的评价。
宋言心说杜伟森是真小人, 又说到他。
“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是伪君子。”
尽管不想承认, 但丁寻理一直很忌惮宋言心。
很多人都觉得她比丁寻理会做生意,当宋言心进入疗养院的时候,丁寻理从旁人眼中看到的全是惋惜, 丁寻理承认这一点,但那又如何, 同茂容不下两个意见不同的掌权者, 现在站在最高处的是他。
他做好了和她走上决斗台的准备, 但绝不该是现在。
同茂正在和奥深竞标, 宋言心就算知道了他和杜伟森之间的博弈, 为了共同的利益, 她也不该插手。
因此,当发现宋言心不惜暴露她和李子的联系也要出手救人, 甚至在暗中增派人手寻找他的下落时, 丁寻理终于意识到, 这个夜晚的变故发生得太反常,有什么他没察觉的势力介入了。
同茂的竞争对手不止一家, 丁寻理这些年得罪的权势也不止一个,他在脑海中把那些名字都过了一遍,没有找到答案。
而此刻他们已经走入电梯之中。
杜伟森没有掩饰他的愉悦,尽管这只会暴露出他的愚蠢。但凡他知道自己的下属已经被策反,还协助丁寻理把X90运上船,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得意忘形地笑。
丁寻理操作复制体转头,眼睛里的摄像元件转动,把杜伟森从视野中剔除。
当看向船中央时,仪器台前的丁寻理本人怔了片刻。
凌晨是休息的时间,那些尚在玩乐的游客也被请进了室内,船中用于照明的灯只保留了少部分,室外的中央花园只剩地灯还开着。
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多亏复制体超出人类的夜视能力,丁寻理看见上方的观景台中央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戴着面具,但丁寻理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白昼。
系统很快响起探测到信号目标的提示,再次确认了他的判断。
丁寻理移开视线,不想看白昼的笑容。
离开C区就这样让她高兴吗?
她身旁那个少年更让丁寻理感到憎恶。
一个出生卑微、连身体都不完整的人,根本不配和他耗费心血打造的仿生人站在一起。
杜伟森注意到丁寻理的反常,他眯起眼顺着丁寻理的目光朝外看,费了些功夫才看清观景台上站着的人。
他没有立刻认出那是丁一,却根据站在白昼身侧的乌冬猜到她的身份。
电梯上升,他们透过玻璃注视那两个站在观景台上的身影。
仿生人不需要睡觉,深夜还在船上游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丁寻理在收敛情绪后,感到一丝诧异,这不像杜伟森的行事风格,他不该找人把白昼控制起来吗?
他去看杜伟森倒映在玻璃上的脸。
杜伟森似乎很满意丁寻理刚上船就撞见这一幕,对于潜在的危机毫无察觉,更不担心身旁这个机械打造的复制体会突然出手,冲破那些血肉之躯的阻挡,将白昼抓住,引爆整艘船。
丁寻理打消了对杜伟森的疑心。
身居高位的人总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白鲸号是杜伟森的地盘,他自负一些也情有可原。
他在屏幕那头冷笑,也多亏了杜伟森的自负,才让他有这次将计就计的机会。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好。”
电梯在一片沉默中停止上升,杜伟森忽然开口安慰,但那副幸灾乐祸的语气实在遮掩不住。
随后,他看到丁寻理和那个叫李子的研究员一起朝这边望过来。
两人的双眼几乎不眨动,笔直地站着。
电梯门开,走廊冷色的灯光照进来,丁寻理那张表情僵硬的脸看不出一丝愤怒,明明外面的冷气温度不算低,杜伟森却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好在负责接应的船员在这时走了过来。
他对三人做出“这边走”的手势,微笑着指引他们去往会议室。
凌晨时分,庞大的白鲸号陷入沉睡,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其中时听不见一点声音。
杜伟森和丁寻理并排前行,视线都落在这个指引的员工身上。
杜伟森看到他的胸牌上的标识,知道他也是这次计划的执行者之一,虽然登船的时间被突然提前,但这个员工能从容地出现,就说明船上一切正常。
这让杜伟森松了口气,脚步也轻快起来。
丁寻理也认识这个员工。在登船前,李子的复制体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他向李子尽责地报告了船上的情况,说会议室里被设置了屏蔽仪。
在走进会议室之前,丁寻理察觉到那个员工看自己的眼神。
尽管面颊的肌肉都快因为这个微笑而僵硬,他依旧没有掩盖住眼中的仇恨。
丁寻理操纵复制体,对他回以微笑。
很快他就要葬身海底了,丁寻理不介意他恨自己。
可在关门之前,那个员工忽然嘴角上扬,笑得更灿烂了些。
幸灾乐祸的表情出现在杜伟森脸上很正常,但出现在这种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角色身上……
下一秒,伴随着关门声,丁寻理听见仪器运作的嗡嗡声响起。
他本不应该为此感到惊讶,复制体的材料特殊,寻常的屏蔽仪完全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可此刻,丁寻理正独自坐在A区某处疗养院的私人办公室内,他却忽然直起身子。
耳机将船上会议室里响起的通讯器提示音同步过来。
屏幕上,透过复制体的眼睛看去,杜伟森正迷惑地望着桌上那个突然出现的设备,它在提示音结束后被接通,通讯器那段有人开始说话。
疗养院的窗外大雨倾盆,雨声密集得像信号噪音,丁寻理按住耳机。
不同于杜伟森说话时小人得志的愉悦,这个陌生的女声已经在极力压抑她的情绪了,但丁寻理还是听察觉到话语里的笑意。那不是喜悦的笑,而是战斗打响之时,因为兴奋带动的声音颤抖——她等待这个时刻很久了。
“又见面了,丁寻理。”
她是谁?什么时候见过?
丁寻理不得而知,也没时间回想,他面前的屏幕上亮起提示文字。
【检测到磁场异常,请尽快离开当前环境!】
他眉头紧锁,警示的红光随之闪烁,映在他的脸上。
而与此同时,一辆机车从后门驶入疗养院,停在路边的哨亭前。
宋言心安排的安保打开窗户,她朝那个戴头盔的人微笑,问她一路上是否顺利。
雨太大,那位安保没听清她的回答。
车前灯照亮面前的空地,万千雨丝在其中闪烁发亮,很快又映出一个影子。
宋凌羽的头盔被雨点打得劈啪作响,她的外套也早就被打湿,可她来不及擦拭,在下车后大步向前跑去。
直到车灯熄灭,四周彻底暗下来,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大雨和黑夜中。
安保侧头望着宋凌羽离开,风将雨水往屋檐下吹,她不得不关上哨亭的窗。
天边隐隐响起闷雷声,雨下得更大了,即便在其中奔跑也完全听不见脚步声。
安保望着天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凌羽刚才说的是什么。
她说,天气不错。
-
白昼趴在玻璃围挡上眺望远处,乌冬比她紧张得多,尽管他没有转动脑袋,视线却止不住地往观景台两侧的出口瞟。
船上太安静了,如果不是频道里的消息正在不断刷新,他几乎感觉不到整个计划已经开始运作。
当撤离的通知传来时,乌冬终于没有借口再在这里陪伴白昼。
接下来会有更专业的人出手,他已经完成了吸引丁寻理和杜伟森注意力的任务。
临走前,乌冬还是忍不住问白昼:“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白昼对他微笑,抬手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你知道的,这里的装置只有他能拆走。”
前几次循环的经验告诉楚来,丁寻理原定的爆炸时间是今晚,最先爆炸的位置是白昼体内。
杀死丁寻理可以阻止爆炸立刻发生,但如果没有拿到装置,取消预设的爆炸时间,等到了晚上,它依旧会引爆。
楚来还记得上次循环时看到的情景。
丁寻理用特殊的仪器连接装置,随后才让它脱离。要是这一次丁寻理在死前没有拆除白昼身上的装置,短短半天时间,其余船上的乘客可以疏散,她们却很难找到别的手段及时阻止白昼体内的爆炸。
此刻冒着风险直面丁寻理,是为了之后能够活下去。
乌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白昼通过程序调出频道,看到楚来还在给宋凌羽发消息。
【不就是一个疗养院吗,到处是你们的人,怎么还没找到他在哪?】
【我刚到。】
楚来直接发语音过来了,白昼能听见她加快语速地催促着。
“怎么这么晚?宋言心没找到他吗?我们能拖住的时间有限。”
宋凌羽也回以语音,背景里暴雨声解释了她推迟抵达的原因。
“这里是全联邦最大、隐私性最好的疗养院。不过我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一栋建筑里了。”
宋凌羽进入室内,雨声小下去,但她知道,最需要打起精神的环节此刻才刚开始。这场暗杀知情者越少越好,她给枪装上消音器,无声地前行。
与此同时,频道里的通讯被切断。
船上,白昼和楚来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中央观景台。
“船上好玩吗?”
走廊的灯光映出影子,丁寻理操纵复制体走上观景台。
幸好上船的只是一具复制体。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抵抗着磁场的干扰,指挥李子的复制体控制杜伟森,再独自跑到这里,经历这么多,他甚至不用平复呼吸,出现时仍能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白昼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试着逃跑。
丁寻理猜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宕机了,这正是他当初决定上船时想看到的效果。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一定会多驻足片刻,欣赏她的慌张。
局势实在不容乐观,那群被他用李子的身份聚集起来的人知道真相了,连他的复制体也随之暴露。
丁寻理可以肯定,一切都和那个陌生的女声有关,她此刻说不定就躲在这艘庞大的游轮里,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中注视着他。
被人在暗中注视的感觉实在恶心,掉入陷阱的滋味更是不好受,丁寻理操纵复制体越走越快。
他才不理会那个女人的挑衅,去寻找她的位置,在她现身之前,他会引爆这艘船。
在丁寻理走近的脚步声中,白昼开口了。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
如果是丁寻理本人在这里,他或许会脚步一顿,面露惊愕。
但那个复制体依然稳步往前走着,面无表情。
屏幕后的丁寻理把心底的惊讶压抑下去,维持住从容的语气。
“是那群人告诉你的吗?这次出门,你认识了新朋友?”
他故意不说是谁,因为他也没想出到底是哪个有权势的人能在杜伟森的船上安插眼线,只为吃力不讨好地救下这些没有用的底层人。
“拆除装置以后,我还能存活吗?”
在丁寻理终于走到白昼面前时,她忽然后退了一步。
面具遮挡了她的表情,但她说话的语气很熟悉,和当初在造景棚时一样,带着对他的信任,和一些希冀。
丁寻理不会心软,可他会在心里窃喜。
复制体刚遭遇过磁场干扰,需要一定时间来完全恢复功能的正常。白昼还对自己怀有最后的依赖,这是件好事,他可以避免产生打斗,在事端扩大之前解决。
“当然可以,我的白昼。”
丁寻理的复制体露出略带僵硬的笑容——没关系,白昼也很难读懂人类笑容里的含义——他朝她伸手,白昼走向他。
在丁寻理触碰白昼的肩膀,找到她的休眠键时,中央花园里最后的照明却突然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在那一瞬间占据丁寻理的屏幕,只剩副屏的操作界面还亮着光。
窗外在此刻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能够撕裂天空的清脆雷声。
丁寻理从座椅上站起来,手按在操作台上,他气极反笑。
那群人只有这点的手段吗?
屏幕中的复制体很快开启了夜视模式,他对于拆卸白昼的外壳已经轻车熟路,片刻后,那个小小的装置弹出,滚落到丁寻理的脚边。
捡起装置之前,丁寻理先将白昼复原了回去,她被平放在地上,那个面具还挂在她脸上,他抬手想去摘下它。
爆炸即将发生,他在白昼身上耗费了二十年,这曾是他最宝贵的心血。
他不会再唤醒白昼,但他想对她告别。
“砰!”
先是从最高处遥遥传来的一声闷响,丁寻理没来得及操纵复制体抬头,他第一反应是去捡引/爆/装/置。
枪声伴随机械运作声响起,这艘巨轮内部的中央照明装置被自上而下地打开。
灿烂的白色光芒从头顶一层一层铺开,一寸寸地驱散黑暗,将观景台中央的丁寻理包围。
迎着光明,复制体僵硬的脸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在他抬头看去时,狭窄的走道的两端站满了人。
戴营在左侧,谢北河在右侧,两人都穿着作战服,手里稳稳地端着枪。
胡若风在远处的楼上探头,对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些位于谢北河和戴营身后的诸多面孔让丁寻理感到熟悉,他看清那些人的表情,终于想起他们的身份。
是那群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小人物,叫嚣着找他讨公道,给了钱都打发不走,丁寻理好不容易找到让他们从此无法发声的机会,可他们现在却不知为何发现了自己的计划。
如果眼神有温度,那么他们此刻的目光可以先于炸药引爆这艘船。
谢北河站在最前面,他仍保持着开枪时的姿势。
那一发射击不是为了打伤丁寻理,它的目标是引/爆/装/置。
可谢北河看上去并不知道,这个装置和那个小型保险柜连成一体,它用最坚固的材料制成,怎么可能被一发子弹轻易摧毁。
那个装置只是被击飞,在滑动出一定距离后停下,很可惜,就连它飞出去的距离也不够远,想拿到它,位于观景台走道尽头的谢北河需要走很长的距离。
这就是那个藏在幕后的人所谓的计划吗?漏洞太多,全靠运气,现在看来队友的水平也不够强。
丁寻理在办公室里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同步传递到复制体身上,在空旷而寂静的观景台上回荡。
那些靠近内侧的房间逐渐有人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查看外面的情况。
然而丁寻理毫不在意那些投在他身上的惊讶眼光,很快,爆炸将会终结眼下的困局。
谢北河面露警惕,耳机里,楚来的声音很冷静。
“再等等。”
疗养院,在轰隆的雷声中,宋凌羽依照宋言心给出的探测数据来到信号发出的楼层。
长长的走廊上一共有数十扇门,机械锁开启时会发出动静,哪怕有雨声遮掩,就这样一扇扇门开过去,丁寻理也很容易察觉。
她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
【还没到?】
频道里收到楚来的消息。
【在走廊。】
宋凌羽实在不想对楚来解释太多,这只会暴露她的迟疑。丁寻理本人不死,那个复制体会变得很难解决,全船人的信任都落在她肩上,说没压力是假话。
压力会使人在决策时更谨慎,但谨慎得太久,会错过时机。
楚来却像是有读心术,只通过这三个字就察觉到她面临的问题,她发来新的讯息。
【选最不常用的办公室,别的家具都可以没有,办公桌要足够大,可以放下仪器台。你们疗养院有粉刷成全白的房间吗,长得像医院病房的那种。】
明明根本没去过A区,也没进过这家疗养院,她却看上去那么笃定,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现在不是讥讽和质疑的时候,宋凌羽顺着楚来的话思考,脑海中是疗养院的布局图,还真让她找到了这么一个对应的房间。
【我去看看。】
【去吧,把语音打开。】
楚来的下一条讯息和宋凌羽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她预判了宋凌羽的回答。
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信任。
宋凌羽头盔之下还单独戴着耳机,那是楚来在她进入疗养院时就要求她戴上的。
她一怔,顺着楚来的话打开耳机。
“开始。”
这是楚来在说话,声音很小,她在刻意压低音量。
宋凌羽不解,行动早就开始了,她在和谁说话?
随之传来的是丁寻理通过复制体发出的喊话声。
观景台上,他站起身,朝谢北河所在的方向摊手。
“这算什么?找我复仇?”
人群里响起一个呐喊声:“你不但不道歉,还想找机会把我们弄死。凭什么不能复仇?”
“赔钱还不够吗?”丁寻理又笑了,他没否认,直接转移话题,“你们有没有派人检查会议室?杜伟森现在情况如何?”
复制体将在一分钟后恢复正常,他马上就可以爆发出远超常人的身体机能,在一瞬间扑向装置,按下启动键。
此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况且……
李子的复制体此刻已经不在会议室了,她被丁寻理植入了独立行动的程序,在他离开后不久,那个仿生人就开始执行他所下达的最后指令——闯入酒库,关闭制冷,放火。
X90被放置在酒库之下冷藏,一旦温度骤增,它将失去原有的稳定性。仓库上方全是香槟,只需推倒酒架,随便点燃一处,就算X90不会被全部引爆,所引发的混乱也足够复制人抢夺装置了。
现在提起酒库的情况,他们肯定会分出人手去查看,只要他们分心,丁寻理就能抓到机会。
此刻,那群人在听到他的话后纷纷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还剩30秒。
丁寻理迎着那些警惕的眼神,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们看上去并不知情,很好,这样酒库更不会有人防守。
场上因为对峙而出现片刻的僵持,他终于有时间切换屏幕查看李子复制体那边的情况。
屏幕上闪过一抹亮眼的红色。
3001的脸近在咫尺,他通过摄像元件和屏幕后的丁寻理对视。
他背后是酒库所在的员工通道走廊,从画面视角看,仿生人正被压制住,倒在地上。
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屏幕外响起,她在和别人进行语音通讯。
“楚来,你们那边还没结束吗?”
章兆?
李子的复制体不是战斗型仿生人,但也有着强大的机械身躯。能压制她,这个红头发的少年必然不是普通人。
丁寻理在电光火石间想通了章兆当年毕业后的去向。
原来消失的这些日子里,她是去私下研究基因改造人了。
丁寻理在仪器台前低头,做了个深呼吸。
又一条路被堵死,那个被称为楚来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怎么把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
屏幕上,3001还在镜头前,他是和白昼同样宝贵的科研成果,但丁寻理已经无心去看,他在脑海中拼命回忆“楚来”这个名字。
他什么时候见过她?
她现在到底在哪?
还剩15秒。
酒库那边的行动暂告失败,丁寻理重新把主屏切回到观景台。
疗养院办公室的窗外又一次响起雷声,他需要集中注意才能听清耳机里周围的声音。
脚步声。
复制人的身后,戴营已经从另一侧踏上观景台走道。
这是一段不短的距离,那把枪是好枪,但复制人的身体足够承受一发子弹,丁寻理在心里倒数,以戴营的速度,她不可能在他行动之前赶到。
而另一边的谢北河更是没有上前的意思,他甚至有空抽出一只举枪的手去整理作战服的衣领。
等一下,那是什么?
复制人的监测系统对准谢北河,但丁寻理已经没时间看清谢北河身上佩戴着的设备了。
还剩5秒。
在丁寻理屏气凝神的同时,窗外的雨势也终于小了下去。
一片安静中,他听到身后的响动。
不,这次不是戴营。
那是来自耳机之外、现实之中的声音。
机械音响起,门被撞开,丁寻理侧头飞快地瞥去一眼,一个戴着头盔的人举枪闯进来。
而复制人体内的恢复倒计时也走完最后一秒。
没时间犹豫,丁寻理弯下身,用办公椅作为遮挡,抓住短暂的时机给复制人发送最后一道指令。
观景台上,复制人丁寻理猛地抬头,朝不远处的装置扑去。
枪声从耳机里传来。
是戴营在他背后开了枪,但那枚子弹击中的是一旁的玻璃围挡。
即便是退役特警,也不会有这么烂的枪法——除非她是故意的。
视线中心是那个装置,随着复制体扑去,它在视野里不断放大。
但一同放大的,还有突如其来投射在走道上的阴影。
光源来自上方,投影完整,说明她也来自上方。
复制体没来得及抬头看,因为下一秒,撞击发生了。
“咚!”
楚来从天而降,扣住复制体的脖子,用他的脊背撞向被戴营打裂的玻璃围挡。
她的脸占据视野,丁寻理愕然。
怎么可能?
她就这样掉下来,不要命了?
现实中的枪声响起,子弹击中丁寻理抬起的左手,鲜血溅出,丁寻理向后仰倒,看见那个人走向自己。
她扯下头盔,那双熟悉而凌厉眼睛让丁寻理变了脸色,他想喊出她的名字,那个他为她起的名字。
可她很快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又一声枪响。
子弹打中他的下巴。
宋凌羽冷冷地说:“闭嘴。”
与此同时,白鲸号中央。
玻璃应声碎裂,两人从观景台坠下,引/爆/装/置被复制人的指尖勾到,随着二人翻滚的动作一同往下掉落。
惊呼四起,随后是沉闷的撞击声。
所有围观的人都看到,“丁寻理”就这样从高处摔落在地,不再动弹。
然而,和他一同掉下去的楚来,却在快要触地时出现了反常的悬停。
她落地,迎着所有人的视线翻过身来,外套之下,打底背心之上,绑着一圈金属的反重力装置。
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些站在建筑里围观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和她一起行动的同伴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很快,现场将被控制住,丁寻理复制人的“尸体”会被盖上白布,没有人知道他那具停止活动的身躯里全是机械。
反重力装置毕竟是演出用的道具,放在实战中依旧有些不好控制。
楚来仰躺着看向上空,她大口喘气,感觉到腿部传来骨头断裂的疼痛。
耳机里是宋凌羽那边的动静,她已经对着丁寻理开出第三枪。
以她的枪法,丁寻理这个时候也该死透了,但楚来还能听见丁寻理在鲜血灌进喉咙以后发出的嗬嗬声。
既然丁寻理本人还没有死,那么通过复制人的收音装置,他一定能在那头听见楚来的声音。
楚来支撑着坐起来,侧头看向一旁复制人的“尸体”。
“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逼上绝路,感觉怎么样?”
她因为腿骨的疼痛而吸气,却笑得很灿烂,复制人的双眼没有闭上,楚来猜他还能通过摄像元件看见自己。
“我知道,你肯定更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可惜这次轮到我来体验它了。”
楚来话音刚落,宋凌羽开出最后一枪。
昏暗的办公室里,她注视丁寻理的眼睛失去光芒,分辨不出他临死前最后的情绪是悔恨还是不甘。
不过现在看来,他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宋凌羽垂下手,走到那张办公椅前,坐下去,松了一口气。
耳机那头,楚来还在因为挪动伤腿而发出短促的痛吟,战斗已经结束,她却还要折腾自己。
宋凌羽独自坐在父亲的尸体旁,有些她背负了二十年的东西在枪声中被击碎,窗外只剩淅沥的雨声,像是在替她把那些残片冲刷干净,她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为什么选在观景台上动手,用这种方式限制他的行动?”
明明有更保险的方式,可以让楚来不受这样的伤。
另一边,楚来环顾四周,其余人尚未抵达这一层,宽阔的走道上只剩她和复制体。
她没有回答宋凌羽,而是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妈妈现在在哪里?”
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宋凌羽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宋凌羽实在不习惯开口表达惊叹,否则她一定会对楚来说,你怎么又猜中了?
宋言心走进这间办公室,将门关上,反锁。
她没有回应宋凌羽投来的目光,而是盯着丁寻理的尸体。
宋言心径直朝他走去。
楚来坐在走道上,她也在看那个不再动弹的丁寻理复制体,引/爆/装/置就掉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凭她现在的伤势,想快速靠近实在太难了。
耳机里传来宋凌羽迟疑的询问声。
“母亲?”
下一秒,楚来看见那个复制体的指尖忽然开始动弹,她笑起来。
“宋凌羽,你的通讯耳机能不能开扩音模式?”
宋凌羽正惊讶地望着母亲,她正从丁寻理头上摘下操控的仪器,用它控制那台复制体行动。
楚来的声音让她回神,但眼前的景象告诉她,此刻实在不是适合继续通话的时间。
“你不是对我的计划很好奇吗?开扩音,然后你就会明白了。”
短促的机械音响起,宋凌羽还是打开了扩音模式。
宋言心没有侧头,她专注地望着显示屏,视野里,装置近在咫尺。
按下装置,引爆炸药,白鲸号沉入海底,杜伟森死在上面,接下来的竞标同茂将获得巨大优势。
那些复仇者会给同茂造成舆论上的麻烦,他们的死亡对同茂来说也是有利的。
还有那个长得和宋凌羽一模一样的仿生人。
宋言心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是宋凌羽,除此之外,她不允许有人长着和宋凌羽一样的脸,顶着那双遗传于她的眼睛。
宋言心很久之前就想让白昼消失了。
今夜是属于她和宋凌羽的丰收夜,丁寻理死了,她会替他收尸,然后摘取他死前留下的胜利果实。
楚来的声音响起,爆炸随时可能发生,她却听上去一点都不紧张。
“宋女士,你们集团的公关部门还没有联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