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为一

“雾村”中像是正在举办什么节日庆典。

村中男女老少的欢笑声, 不断从石牌坊的那头传出来。

牌坊就一像张覆盖着薄膜的巨口,巨口中透出来的光,没让小杨几个人害怕, 反而让他们有种很亲切,有种很想往里钻的冲动。

小杨抬腿就想往里去,被朱耀发拦住了:“小杨!你干嘛呢?”

定睛一看,小杨眼睛发直,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

“小杨,你醒醒!”朱耀发一边嚷嚷一边回头,这才看见除了他之外, 其余四个人都已向前倾身,抬腿, 往牌坊内的世界去。

朱耀发抱住一个还行,一人拖四个人那根本拖不住。

拖住了这个, 那一个又往前迈,他左手小杨右手老王, 还不断冲着另外两人嚷嚷:“老魏!你醒醒啊!你个死胖子。”

丁灵看了朱耀发一眼, 就他竟还能骂别人死胖子?

指尖一点, 小杨几人静止不动了。

带一个人还方便些,带一串,丁灵本觉得麻烦。

带的人越多,越容易被“替换”。

第一次被换的“人”还有些神智, 譬如朱耀发,他虽没有了记忆, 但他还知道他自己是“谁”。这个谁不是来历回忆,而是人的秉性。

要是再被换掉, 辨认他们就是件费功夫的事。

她出门的时候,爷爷说蒸了枣糕等她回去吃的。

丁灵看朱耀发还有神识在,干脆在入山口的外面画了个圈,指尖一动,那四个就乖乖让钻进圈里去。

只对朱耀发道:“走。”

“我能不去吗?我留在这儿看着他们,您去……那个……一探究竟。”那四个人不害怕石牌坊,他害怕呀!他刚刚差点又要跪。

“大佬,我……我怕鬼。”

“你现在就是鬼。”

吓得朱耀发的鸡皮疙瘩从头顶心一直掉到脚底板,他颤颤巍巍迈开腿,踩上了石阶。

白天他们爬这石台阶就爬了半个多小时,如今只是一迈腿儿,他就穿过雾气的薄膜进了“雾村”。

丁灵也跟着迈上石阶,刚才朱耀发走的时候,石阶上立的石头娃娃们并没变化。丁灵一上阶,它们从刚才的笑脸变成瞪圆眼睛。

剑尖一直都没出声,跟着主人出门打怪,它已经暗暗兴奋过了。它是剑,再高兴也不能露出轻狂之态,堕了主人威名。

这会儿剑尖感受到了石像变脸,倏地发出威慑的嗡鸣声。

吓得那些石头娃娃眼睛瞪得更圆了,它们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像不倒翁那样慢慢扭动着转过脸去。

露给剑尖一个后脑勺。

丁灵按住剑尖,给自己上了道隐身符。

朱耀发小心翼翼往里走,村中“人”根本没被惊扰,反而很欢迎他似的,邀请他们加入节日庆典。

还有小孩子们绕到他们面前,笑眯眯看着他戴的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起朱耀发面具上的表情。

把眼睛眯成豆子,把嘴巴全藏起来,哈哈笑着绕过朱耀发身边。

还有小孩问:“你为什么戴这个?”

朱耀发不敢回答,一转身要找丁灵求保佑,身后哪还有丁灵的影子?不会吧?大佬没进来吗?

“往前走。”耳边响起丁灵的声音。

朱耀发这才松了口气,又有点委屈,大佬自己用了隐身符,就不能给他也用一张吗?

“雾村”中人有的服饰还能勉强辨认出朝代,有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年月的,这个“村”已经不知在此聚集了多少年。

不光是人,连房子都有古有今,最早的房子就是个间土屋,最近的则是砖瓦房子。

布局跟山下那个,几乎是一比一复制。

村子尽头正在舞龙舞狮子,龙身在主街上蜿蜒而过,鳞片金光闪闪,人们相聚踏歌载舞。

朱耀发慢慢往里探,眼睛一扫,看见那个向导女孩!

她也在庆典里,身边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一身古怪衣服,腰上还别着个石头做的斧子。

他们俩手拉着手,绕着人群跑来跑去。

朱耀发跟那女孩相处一路,都没见她笑过,她这会儿笑得眯起眼睛,不住拍手跺脚,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跳舞。

朱耀发不光认出了小女孩,还认出那几个小孩子手上拿的是他的背包。

“我找到的!”

“我先找到的!”

两个小孩在抢背包,女孩指指那个包,男孩好像是这群孩子们的头,他很神气的一伸手,那几个孩子就把背包递给他。

男孩把吃的东西都掏出来,女孩告诉他:“这个,巧克力饼干。”

这是饼干叔叔给她吃过的,这个好吃。

这里所有的小孩子们都没见过巧克力饼干,他们凑着脑袋看过去,男孩说:“这个给妈妈吃!”

孩子们同意了。

包里还剩下镜头盖,灵力充电宝和机票笔记本之类的,这些东西,小孩子们拿出来翻了翻,全都不感兴趣扔到一边。

他们四散跑开,只留女孩还在原地,收拾这些东西,还塞回包里。

朱耀发壮着胆子上前:“小孩儿,你怎么在这?”

朱耀发戴着面具,谁知女孩竟能认出他,还叫他:“饼干叔叔!”可是叫完,她就板着小脸,把包塞给朱耀发,指着牌坊,

“走!”

“叔叔不能走,叔叔丢了叔叔?你懂不懂?”

这女孩本来就心智不全,那么复杂的话,她怎么可能听得懂,朱耀发挠挠脑袋正要想别的办法。

谁知,女孩竟然明白了。

她拉住朱耀发的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很快,她带着朱耀发找到了“朱耀发”。

朱耀发看见自己和小杨老王几个人都在,他们坐在茶馆门口,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在“雾村”,好像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是黑夜了。

小杨说:“咱们这回运气是真不错,下那么大的雨,还能找到村镇。”

“可不是嘛,还刚好赶上村里的庆典,这些东西拍下来回去剪一剪,都是好素材。”那个朱耀发说完,还学着庆典里的人群扭了两下。

朱耀发看见自己滚圆的肚皮,他有这么油腻的吗?他确实是没资格叫老魏死胖子。

朱耀发受了打击,被真实的自己打击到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人,丁灵便示意朱耀发:“去,把他们带出去。”

“我?”一个我字刚说完,朱耀发就被推了出去,他顶着张戴面具的脸,笑呵呵跟他自己打招呼:“你好,你是不是那个……苟住哥?”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小杨几个一看他的打扮:“你看过我们的直播?”

戴了面具的朱耀发一拍大腿:“那我可是朱哥的铁粉啊!你每一期的视频我都看了!我太喜欢你的视频和攻略了!”

没戴面具的朱耀发脸上,浮现出一种,让戴了面具的朱耀发自己都觉得有点欠的表情:“那咱们挺有缘分,你是来旅游的?”

“是啊,我来旅游还蹲你们直播间,时不时我就刷一下,你拍的,比那个荒野生辰强多了!我看他那视频,全是造假的。”

“可不是嘛!”小杨马上来了劲,“我们今天一进山,就知道他是造假的了,还那么多水军来冲我们的直播,那帮人你说眼瞎不眼瞎!”

面具朱耀发又拍腿:“就说的,你们真得赶紧拍一期打假视频,杀杀他的威风!”

果然是自己最知道自己,朱耀发两句话说到自己的心坎上。

然后他又说:“其实你们要拍,我还真有挺多素材,我来好几天了,这地方能拍的东西还真挺多的。”

要是有烟什么的,他还能散两根,但他背包里的东西都被换成泥巴丸子了。

周围“人”群越加欢腾,面具朱耀发这才发现,这些“人”手里握着的火把,已经从刚刚的暖黄色渐渐变作莹绿色。

这东西,刚才它就是绿的吗?

来不及害怕了,他缩着脖子继续游说他自己:“朱哥,就去看一眼,就在牌坊那儿,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的。”

没戴面具的朱耀发想了想:“行啊,先把这个庆典拍完。”

“这还有一会儿呢,不耽误。”

小杨站了起来,扛着机器:“朱哥我去拍一下,马上就回来,几步路的事儿。”

没戴面具的朱耀发按住了小杨:“别,说好不落单的。”说完他又冲面具朱耀发说,“兄弟,麻烦你等一等,咱们拍完就跟你去。”

朱耀发实在是想打自己两下,他脑子飞快转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冲他自己打了个手势:“借一步说话。”

就在旁边说话,又不离开众人的视线,朱耀发同意了,他还问:“哥们,你这个面具是哪里买的?庆典上?还挺有意思。”

“听着,我就是你,你被困在这儿,我的任务是把你带出去。”

朱耀发愣住了。

“你出去了,我们就得救了,懂?”

朱耀发不懂:“哥们你这故事挺有想像力啊,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不对,就算摘下来长一样,那也可能是用了符法,他不相信。

“我不能摘,就算我摘下来,也可能用了符法,你也不会相信。”

没面具的朱耀发一怔,他刚刚心里就是那么想的!

面具朱耀发急得挠头抓耳,突然福至心灵:“你给人哭幡,说是不想家里的秘技失传,其实,你就是贪给人哭幡那二百块钱。”

“你第一次哭,干嚎不出眼泪,人家不肯给钱,你死乞白赖要了五十。”

……

朱耀发,信了。

贪二百块钱才走这条祖传绝学的路,没有人知道。第一次哭幡只收了五十块钱那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我们怎么走。”

“悄悄的,带大家一起走。”

没面具的朱耀发回去叫上所有人:“刚才这兄弟跟我说了,那地方确实值得一拍,咱们赶紧去。”

“那庆典呢?庆典不拍了?”

面具朱耀发说:“庆典时间久着呢。”

朱耀发是带队的,他都这么说了,大家伙跟在他身后。

一步一步往牌坊外走去,先是老魏几个,然后是老王和小杨。

他们全都很顺利的出去了,轮到面具朱耀发时,他站在那泛着光的薄膜前,不再往前走了。

小杨几个刚要回身救他,就见门里那个戴面具的人缓缓摘掉了面具,面具下面竟然还是一张朱耀发的脸!

面具朱耀发满含着悲壮之情,把那张只有三个孔洞的面具,亲手给另一个自己戴上。

众人见到这一幕,全都震在原地。

“两个朱哥?”

此时没了面具的面具朱耀发怆然一挥手:“去吧。”他留在牌坊里,过那不知年月的生活。

还没来得及掉眼泪,两个朱耀发同时被踢出牌坊外。

丁灵虚空一脚,把他们俩都踹了出去。

“离开这!”

两个朱耀发连滚带爬跑出去了,其中一人带着他们直往林子边跑,刚刚进山时驱散浓雾照亮山路的光球,又一只一只悬在他们眼前,为他们指明方向。

跑到林子边,看见丁灵画下的那道圈和圈里四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

小杨几个刚刚看到两个朱耀发,还惊魂未定,又看见了另四个。

这一个是朱耀发,那另四个不就是……

那个圆圈的禁制没有解开,四人走到戴着面具的自己面前。

此时天光微微亮,第一缕晨光,从云层深处投下来,直直照进了圆圈内。

圆圈中的四个人,在照到太阳的那一瞬间,就像一缕雾气那样,消散开去。

只有地上还留着四只面具。

四人回头,只看见戴着面具的朱耀发站在那里,身边已经没了另一个朱耀发的人影。

朱耀发往光里挪了挪,他摘下面具,眼含热泪,深深吸了下鼻涕:“大佬还在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