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浮在半空, 她思索片刻,掐了个法诀。
路的尽头,隐隐绰绰闪过光芒。
老人佝偻的身子微微直起来, 丁灵这才看见老人身后还趴着一条大黄狗,黄狗趴着让老人能靠在它身上。
那光越来越亮,由一点变为一线又成一束。
他赶紧扶着栏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眼见路那头果然是有车来,不由自主往前两步,仿佛这样,就能与那车子早些相遇。
车稳稳停在老人的面前, 丁灵从车上跳下来:“爷爷,我回来了。”
在老人眼中, 跳下车的丁灵,依旧还是他记忆里孙女的模样。
爷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是两只手用力紧紧的攥住丁灵的胳膊,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还是说不出话。
丁灵就任由他攥着, 身后的车门关上, 又顺着路往前开。
黄狗十分警惕,它先是竖起身子,狗眼盯住丁灵,又迟疑着凑到丁灵身边嗅了嗅, 疑惑地摇着尾巴。
老人半天才“喛”一声,松开一只手, 另一只还紧紧的抓着丁灵的手腕,几乎是在拽着她往回家的路上走。
那辆公车行驶到老人看不见的地方, 凭空消失不见。
爷爷走上两步,才想起来打手电筒,这东西用电,他自己舍不得用,微微侧过头说:“半年没走这山路了,不习惯了吧?”
老人的腿一拐一拐,丁灵眉头微皱,指尖轻点,让他察觉不到腿疼。
还想接过电筒,老人怎么也不肯,固执的将手电往自己那边晃了一下:“我来!”黄狗挨在主人身边,飞快摇着尾巴“汪汪”两声。
老人责备黄狗:“这是灵灵!”
黄狗听见灵灵两个字,耳朵像探照灯那样左右轻晃,它又闻了一次。
这具肉身未变,但丁灵修行日久,身上早就没有气味,黄狗闻不到味道,就觉得这不是它的小主人。
丁灵伸出手去,释放出些气味。
黄狗愣了会儿,跟着伸出舌头不住舔舐丁灵的手掌。
老人笑了:“笨东西,你不家来,它天天等,你来了,它又不认识。”
电筒的光很明亮,远远照过去,山中小兽四散。
黄狗挨在丁灵身边小跑,时不时蹭丁灵一下,丁灵被爷爷和大黄护在中间,她只觉得胸膛不住发热。
她想起贝贝给她同学们变的那个小法咒,星星点灯。
于是说道:“爷爷,你看。”
话音一落,整条山路都似悬着星辰,还不住有亮片星火落下来,黄狗欢快摇着尾巴,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的扑动,撒欢。
老人先时怔住,跟着眉开眼笑,不住用手摩挲着丁灵的胳膊:“真是,真是学了仙法回来了。”
一路走,一路星星点灯。
快走到山间一处小院时,丁灵人还未至,先听到里面的骂声。
“老头子怎么又去了?你也不看着?前天他才磕了腿,要是掉山沟里,家里可没钱给他治!”
“那是你爹!你不管?叫我管?”
丁灵这才知道老人的腿一拐一拐的,并不是之前就瘸,是前两天刚刚摔的。
她天生就淡泊,师父都说她这个性子,活该她修道。
此时不过听两句碎语,胸中就翻腾起怒火来。
老人还的耳力自然是听不见的,他不住问:“灵灵饿了吧?留了好吃的给你。”
本来要走近一个钟头的山路,今天感觉五六分钟就到了,连他那才磕过的腿也不觉得疼,满心只想着灵灵赶了那么久的路,肯定还饿着呢。
院中夫妻争吵,可却无人提灯出来找人。听见院门口有了动静,屋子里的灯倏地灭了。不管丁灵回不回来,他们都不想管。
丁灵进了院门一看,这院子的中间还砌了一道泥墙,左边是土屋,右边是砖瓦房,爷爷住在左边。
左边院子里划拉了一块菜地,一圈鸡窝,里面养了两只鸡。
屋子又窄又矮,屋顶挂只光秃秃的灯泡,靠墙一边一张床,中间有个木头打的写字桌,写字桌上,贴满了奖状。
最新的那几张是从中州寄过来的,盖着一中的章,每次月考,丁灵都是第一名。
看得出来,爷爷很爱干净,哪怕是泥土房子,屋里也归置得整整齐齐。
丁灵睡的那张桌上,叠了一床新被子,被单还是小花图案的。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的丁灵那件花衣服是从哪儿来的,跟这被罩来自同一块布。
“你坐,爷爷给你做好吃的。”老人踮脚想将房梁上的竹篮子取下来,里面摆了十几个鸡蛋,是他攒着想给孙女补身体吃的。
丁灵反按住老人:“爷爷,你想不想看看我学的仙法?”
“好,好,爷爷看看。”
丁灵把老人带到院子里去,黄狗本来趴在屋外头,看见主人出来,又摇起尾巴来。老人摸摸狗脑袋:“阿黄,我们看灵灵变仙法。”
他还以为又是刚才那样的,亮晶晶的戏法。
谁知他刚说完,就见眼前那栋土房子不见了,从山中飞来一根一根的粗竹,粗竹落地,先是打下地基,跟着又立起房梁房柱,最后一根根细竹盖起屋顶屋墙。
顷刻眼前就立起一栋两层竹楼来。
这里的山中多生粗竹,丁灵就地取材,等会儿再起个法阵,让整个院子冬暖夏凉。
老人张大了嘴巴,连黄狗都忘记了吠叫,怔愣愣望着那栋突然扩张出来的小竹楼。
丁灵也没忘了狗和鸡,她随手一划,竹子一分为二,给狗也盖狗窝别墅,鸡窝也用新竹篱圈了起来,两只鸡也住上了豪华鸡圈。
院中一侧立着几杆疏竹,绕篱开出满架月季,红黄粉白,每一朵都肥嘟嘟的。
泥巴院墙变作高竹墙,墙边多出一口水井,水井上方一样用竹盖起小亭,竹桶就挂在亭梁上,只需轻轻一碰,水桶就能自己取水。
那块菜地是爷爷的心血,还放在原来方位,只是菜地中间伸出一根半人高的竹杆,竹杆上扎着小孔,菜地再也不用爷爷亲自浇水。
“灵灵……”老人揉揉眼睛,初见丁灵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此时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丁灵指一指楼上:“进屋子看一看?”
“诶。”老人晕晕乎乎,跟在孙女身后进屋去。
屋中竹床竹椅,竹桌竹凳,一应俱全。
丁灵知道这里还没通自来水,她稍稍的改造了一下,用竹管通地下井水,热水出口处刻上个加热符咒,只要伸手就能出温热水。
厨房符法是最多的,知道爷爷爱干净爱归置,给他添个竹制冰箱,外头看着就是个竹柜子,里面用了保鲜符咒,不管放进去什么,再拿出来都是新鲜的。
灶筒里几根竹子能自动烧火,不论怎么烧,也不会减,爷爷再也不必割草烧灶了。
床头热水壶也是一样,篆上符咒,随时都有热水。
爷孙俩一人一间屋子,每间屋里都能洗漱。
爷爷床上是新的竹丝枕头,竹丝被子,丁灵的床上依旧还是那床碎花被子。
至于爷爷当宝贝一般贴在屋里的奖状,依旧还贴在爷爷的屋里。
“灵灵……”老人伸手去摸竹椅,他都不敢坐下,丁灵将他按在竹摇椅中,那椅子自己轻摇起来。
沙发和床,看着是竹子做的,人若躺坐上去,只会觉柔软舒适。
待过几日,再去山里寻个好草木,摆个法阵,化草木为仆。
往后每一天,都要爷爷过得舒服。
屋里亮堂堂照着灯,爷爷节俭惯了,他摸摸索索问出的第一句话是:“这仙法管多久?这个灯用不用你伯伯家的电?”
因为电线是隔壁拉过来的,所以他一直摸黑,习惯了不开灯。
丁灵摇头:“放心,不用电。”
听到不用电,老人这才安心。
丁灵又取来竹桶,桶中注满了热水,让爷爷脱了鞋子泡脚,她假装倒进去些粉末,实则是注入一段灵力:“用这药泡一泡,脚上的伤口就好了。”
爷爷听话的泡脚,一边泡脚,一边看着丁灵,万分感慨:“还是去外头好。”
他本来不想孙女去那么远,村里所有人都劝,说他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大了孙女儿,大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孙女再一走,谁给他养老。
“你得把她拴住了,拴着她才走不远,咱们州里也有工厂,你送她去厂里,一个月那也赚不少钱。”
再简单点儿,直接换一笔彩礼钱。
丁灵的大伯就是这么想的,丁灵有灵根,跟普通女孩那可不一样,彩礼钱那得翻一番!
爷爷把儿子骂出门,他也舍不得丁灵出去读书,可又知道女孩到外头才更有出路,凤凰就该飞出去。
爷爷絮絮叨叨说这半年的事,又问丁灵在学校里怎么样。
“没怎么,就是学习了。”
也对,这仙法,不是使劲学的,那怎么学得会。
爷爷泡着脚,还四周看这新屋子,亮堂,干净,宽敞,还暖和,他越笑越困,等他脑袋一点,睡过去之后。
丁灵抬抬手腕,让爷爷睡到床上,被子自动盖在老人的身上。
丁灵又将整个院子四周都布设下法阵,先是聚灵符,南州确是灵气充溢,比中州还丰盈得多。
她在这院中设下聚灵阵法,爷爷虽是普通人,但常在灵气中浸润,吃灵气催长出的菜,和鸡蛋之类的农副产品,也可以延年益寿。
她忙这些时,黄狗就跟她身边不断打转。
丁灵伸手摸摸细茸茸的狗头,这狗常在灵气之中,会更聪明,往后能护主。
及至天明,她才算勉强满意。
魂火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在跟丁灵说感谢。
鸡才刚叫了一声,天边才亮起来,隔壁就传来一阵喧闹。
丁灵的大伯娘起来摸鸡蛋给儿子吃,一睁眼望就看见对面院子高出围墙的小竹楼,她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鸡蛋给摔了。
赶紧回屋把丈夫摇起来:“隔壁出鬼了!见了怪了!你赶紧去看看!”
丁根生不耐烦:“你鬼叫什么,能出什么事儿,怎么着,金银山掉下来了?”他揉着眼睛出了屋门,往隔壁院子一看。
原来的土房子变成了小楼,还突然长出一排竹子挡住了视线,他们在这边就只能瞧见一个屋顶。
那屋子,跟画里似的,屋檐还挂了竹铃铛。
丁根生赶紧扛起梯子架在墙上,想看看对面到底怎么了,昨天夜里丁灵回来了?
梯子架上去,丁根生还没爬到顶,那一排竹墙,突然生出了竹刺,扎得他满手血泡,什么也没看见就从梯子上滚了下来。
杨美芬赶紧把丈夫扶起来,两人都觉得肯定是丁灵回来了,这死丫头片子,没去读书之前就爱怪事儿,读了半年书回来,怎么闹这么大个动静?
“要死了,龙王的水晶宫都要给她搬回来了。”
怎么只知道给老头弄房子,他们这儿就不能沾点光?
丁根生理直气壮到对面去敲门,竹门看着薄,怎么拍都纹丝不动。
爷爷听见叫门声,这才醒过来,起床去开门,只觉得身轻如燕,昨天还在疼的腿,今天一点都不疼了,浑身都是力气。
他把门一开,丁根生进来刚要嚷嚷,被杨美芬拉了一把,杨美芬笑眯眯的:“爸,灵灵回来了?这个……”
“灵灵变的。”爷爷咧开嘴一笑,掉的牙都已经长了回来。
杨美芬再一细看,老头子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好几岁。
她马上就说:“灵灵昨天回来饿了吧?我那儿有好吃的,我给灵灵拿去。”早知道去中州学个变戏法能这么厉害,她就该早点巴结这小丧门星。
把爹妈都克死了,那怎么不是丧门星。
杨美芬快步回去拿糖果奶粉,她儿子还在蒙头睡,一早这么大的动静把丁小伟吵醒了:“干啥呢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
丁根生已经养成了习惯,弟弟弟媳妇一死,弟弟家的东西都归了他。
丁灵出去上学,老头子非找他要钱,说他拿了弟弟的钱,该供侄女去读书。
他摸了二百块,现在那二百块可有大用场了。
“灵灵啊,你那学费生活费大伯可出了,你来把那边也变一变,我们人口多,弄大点儿。”以后小伟娶媳妇都不用盖房子了。
伸手一变,什么都有,最好能再变点钱出来。
丁灵活了几百年,见多了众生相,听见学费两个字的时候,那不属于她的怒火就又翻腾起来。
师父他老人家说过什么来着?有气不撒王八蛋。
丁灵先是对爷爷说:“爷爷,我饿了。”
老爷子一拍脑门,昨天泡完脚他就睡过去了,让孙女儿饿了一晚上。
他赶紧去新厨房,打开柜子看见里头有鸡蛋挂面,支起锅来,先给孙女儿下一把丝面,再卧上两个鸡蛋,加一把小青菜,汤里挖点猪油,最后滴点香油切点葱花。
趁着爷爷不在,丁灵张口:“滚。”
丁根生立刻来了脾气,就算是以前的丁灵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他不敬。
可没等丁根生说话,丁灵又道:“少惹我,少惹爷爷,以后只要你们言语刻薄,行为怠慢,有一次就长一个烂疮。”
丁灵说完,大伯就指着门叫骂起来。
黄狗冲出来,站在丁灵的面前冲他不断龇牙。
爷爷在厨房里,什么也不会听到。
丁根生连骂十几句,觉得身上一点不妥都没有,转怒为笑:“死丫头片子骗人呐?”她才学了多久,能有这么大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杨美就从隔壁院子里跑出来:“不得了了,小伟胳膊上突然长了十几个疮!”
半条胳膊都快烂了,疼得满地打滚。
丁灵看了他一眼:“我可没说,是长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