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迟不回应,丁灵也不再追问。
替“她”报仇也不急在这一时。
当务之急,是修补灵根。
这几日,她每到夜晚月光大盛之时,都会服下一团球草。以太仓为炉,以灵力为柴,炼化灵植中的药性输送到灵府之内。
夜半时分,通身火热,每夜能会汗湿一床被褥。
小许医修并无不耐,预备新褥新毛巾,指着病房里另一张床说:“你要是半夜出汗醒了,就洗个澡再睡。”
浴室里也准备了好几条换洗的毛巾。
丁灵每回洗澡,都能洗掉一层黑灰,原本浸入肌骨的铁黑色一夜一夜慢慢淡去。
刚被雷劈时,她看着就像具焦尸,这几天瞧着颇有人形了。
宋教授从医学大会回来,拿出厚厚一叠治疗意见,她把丁灵的病例分享给了大会上的专家教授。
他们中有感兴趣的,开会间隙就一起讨论治疗方案。
灵气复苏初期,有灵根的人们慢慢察觉到自身体质被改变。经过了漫长的摸索,才有现代修仙医学这门学科。
灵根是没办法恢复了,脑损伤还是可以治的。
夏令营还有最后两天,陈大海到宋教授的办公室:“还有两天就要回学校了,依您看,能不能让她参加日常学习活动?”
比如听听文化课,再比如自己去食堂吃饭这类最基本的日常活动。
宋教授想了想,孩子也不能就这么住在校医院。
“可以是可以,就怕她自己不愿意。”
陈大海也怕丁灵顶着这付样貌自卑,不肯融入到同学中去。
他虽然是教导主任,但他最怕的就是跟这群十六七岁的女孩们谈话。
打了半天的腹稿,找丁灵谈了一次。
“夏令营就要结束了,你以后去了学校也是要正常上课,正常参加日常活动的。咱们不能说,啊,因为你受了伤,因为现在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好,就自我隔绝在同学们之外。”
丁灵的人缘肉眼可见的不太行,她伤了这么久,只有姚贝贝来看她。
以前就没融入过集体,现在……
陈大海不希望丁灵失去正常人社交和生活的能力,宋教授说了,接触日常对她的脑损伤治疗是有好处的。
“所以,这个……咱们……还是要……”
“行。”
陈大海卡住了,他还有一肚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没说呢,这怎么才刚起了头,孩子就同意了?
真是个好孩子,真是太可惜了。
丁灵无所谓,让她去食堂吃,那她就去食堂吃。
这天中午开饭铃刚响,学生们乌泱泱冲进食堂,分别抢占一号窗口的酸汤凉面和二号窗口的红烧肉烫饭。
一中食堂预算充足,师傅们手艺不俗。
一号窗口的酸汤凉面汤底酸爽开胃,面上还码着薄切的牛肉,配上擦细的黄瓜丝儿,这个天气吃真是绝了。
二号窗口的红烧肉烫饭,汤汁浇在米饭上,用勺子一拌,米饭粒粒泛油光,不加肉光吃饭都能吃两碗。
丁灵到食堂的时候,凉面和红烧肉早已经抢光,百来号人打完了饭,正三三两两坐到长桌前吃饭谈笑。
“你们上午考得怎么样?下午就分班实操了,你们估计能分到几班?”
“我上午笔试考得还行,可A班才十个名额,勉强混个B班,C班D班也太差了点,我妈肯定得锤我。”
“哎,你们说叶一白错过这么多周考,他能分几班?”
“这还用说?他掐着点回来,不就是为了进A班嘛。”
“真好呀,姓叶呀。”
酸归酸,上午的笔试考试,他们也都看见了,就叶一白十五分钟就交卷了。监考老师看着他的卷子,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就在大家伙讨论上午考试的时候,丁灵走了进来。
食堂倏地安静下来,人人都朝着门边看过去。
叶一白背对门坐着,他对自己上午的考试还算满意,刚拿出自带餐具,就感觉四周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叶一白侧身向后方看去,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后,他握筷子的手一紧。
丁灵穿着一身蓝白条子的病号服,从食堂入口进来。
她的皮肤是深灰色的,右臂焦黑,硬壳未退,因为肿胀不能垂在身侧,只能半举着。
模样又滑稽,又骇人。
更别说她头发眉毛都掉光了,此时顶着颗光秃秃头,没人能忽视她。
叶一白脸色发白,忍不住轻抽口气。
他才刚回来,她就来找他?她想干什么?
叶一白是昨天回来的,教导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学校除了不允许带电子产品,也不允许带违规法器。”
陈大海尽量放松面部肌肉,他笑不出来。
专家鉴定的结果是山洞的守护法阵到了有效时间,正好被这群学生赶上了。如果当时多几个学生一起进了洞,叶家那个霸道的护身符,是不是要把所有人的灵根都炸成麻花?
“是,我知道了。”
叶一白没有低头,就算知道这东西不对,他也不能丢叶家的脸。
家族长辈给他护身符的时候,只说这东西在绝境时也能保他一命。他根本不知道那是转嫁伤害值的法宝。
他害怕了,所以才会带上护身符去赴约。
法宝一碎,全家人都收到消息,哥哥连夜从首都赶回来,等知道他带着法宝去闯A级秘境,去看那传说中的石葫芦时。
兄长垂眸:“我对你很失望。”
叶一白在石洞里都没被吓哭,听到哥哥这么说,他眼睛发红,差点当着哥哥的面哭出来。
等家人都走了,叶一白才敢问刘秘书:“我那个同学,她……她怎么样了?”
他知道丁灵为什么要挑衅他激怒他,又为什么要约他去山洞。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并列第一。
两次周考他都没考过丁灵,第一次他差丁灵零点五分,老师把分数拉平了。第二次,他差了两分,老师依旧让他们并列第一。
“你擅长的是实践操作,不是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老师这么安慰她。
叶一白咬紧牙关,他从五岁开始就学习这些内容了,这怎么会不是他擅长的呢?
他不知道丁灵清不清楚这事,丁灵处处针锋相对,他每次都笑一笑说“好男不跟女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心虚。
洞中突然炸雷,眼前一片紫光,他有护身法宝,丁灵会怎么样?
刘秘书没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着说:“小少爷不用担心,学校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叶一白回来之后,才从同学的嘴里打听出来,丁灵的灵根废了,大脑受损,人傻了。
同宿舍的陈力说:“丁灵人都傻了,这回没人跟你抢第一了。”要不是陈力一脸恭维的神情,叶一白几乎要以为这是在讽刺他。
但陈力怎么敢呢?他的父母在叶氏任职管理层,夏令营刚开始,陈力就跟在他身边,一脸鞍前马后的奴才样。
这是丁灵受伤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
周遭太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下她。她立时凝息,探过安静之中并无杀气,这才放松下来。
只要没杀气,她便不在乎。
慢悠悠走到食堂窗口,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打饭。
丁灵人本就瘦,这几周里又瘦了一圈,人像纸片似的,小号的病号服还似挂在身上,更显得她细骨伶仃。
她走一步,食堂众人的目光就跟一步。
她那条黑炭胳膊太过醒目。
倒不是丁灵想留着那条黑炭胳膊,而是她几乎将所有的灵力都拿去滋养灵根,供给四肢躯壳的着实有限,胳膊这才一直都不好。
食堂大师傅接到陈主任的通知,专门给丁灵留了病号饭。
昨天是菌菇鸡,今天是红枣鸽子,还有两荤一素三个菜。
大师傅本来没见过丁灵,只知道是个受伤的学生,让他做病号饭,他就按标准做病号饭。
今天看见丁灵自己来打饭,还是这么一副惨相,王师傅赶紧往菜里又添了一勺带精带瘦五花三层的好肉。
“多吃点!够吃么?”
丁灵吃下去的所有食物,都转化成养料,先养她那破破烂烂的灵根,再养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需要的能量太多,怎么吃都还是饿。
就像小许护士说的,一天五顿,一点肉也不长。
“不够。”丁灵老实答到。
王师傅赶紧从厨房端出个大铁盆,肉乎乎的手掌掂起那杆大铁勺,把肉堆成肉山,满满一铁盘塞给丁灵:“放开了吃,管够!”
姚贝贝就在这时小跑过来了:“我,我来帮你拿。”
“多谢。”
丁灵无所谓,姚贝贝走了几步脸就红了,大家的目光紧盯着丁灵不放,偶尔有两句交谈,又很快安静。
丁灵挑了张长桌,她坐下时,食堂里齐齐发出一声抽气声。
姚贝贝恨不得把头埋在饭盆里,丁灵什么地方不好坐,怎么偏偏就坐在叶一白正对面的桌子?
丁灵坐下认真吃饭,她吃得很慢,但很仔细,一口接一口,面前的肉山缓缓下降。
姚贝贝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以为丁灵是在挑衅叶一白。又不敢闹事,又不想丢下丁灵一个人,缩手缩脚把自己的饭盒也端过来。
叶一白沉下脸,她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受伤那是她活该,她挑的头要闯秘境,你还受了处分呢,我去问她。”陈力骂骂咧咧。
他刚要站起来,叶一白抬眼看他:“坐下。”
“也是,马上分班了,犯不着跟那疯婆子计较,咱们换个地方吃?”
叶一白摇头,她都不怕,他有什么不敢的?
他也一口一口慢慢吃饭,直到连汤都喝光,这才站起来,离开食堂。
姚贝贝简直食不知味,今天上午的文化考试她考得稀巴烂。
夏令营本来是集训学习的,可她这些天都在校医院混日子,笔记还是因为丁灵要看才记得认真。
这两天突击背诵了一下,上午的古代汉语词汇连线她连蒙带猜。
最确定的只有一个,太仓——胃。
这还是她写题的自言自语,丁灵突然出声告诉她的。
果然,丁灵就是“傻了”,考试分数也比她高。
上午考成这样,中午姚贝贝打算自暴自弃,打了满满一碗红烧肉烫饭,准备用世界上最美妙的糖油混合物来平复心情。
偏偏闹这么一出,她哪还有心情吃饭啊。
本以为两人会吵起来,说不定还会打起来,结果不仅没吵没打,叶一白还老老实实坐在对面,把他盘子里的饭菜吃光了。
以姚贝贝的观察,叶一白吃得很少。
据说叶家光是厨师就有十几个,铁定是叶家小少爷嫌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呗,他从来都只吃一半的,今天竟然吃完了。
姚贝贝看看叶一白,又看看丁灵,丁灵面前的盘子也快吃空。
论吃饭速度俩人差不多,论饭量,丁灵赢麻了。
等食堂里的人走了大半,姚贝贝才悄悄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丁灵咽下口中饭菜:“什么?”
“故意故意坐在叶一白对面啊!”
丁灵思忖片刻,开口问道:“哪个是叶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