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一只胳膊吊着，人半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这具身体灵窍虽开，但上丹田内一寸二分间虚无一片。
原身的灵根确实被雷劈得枝焦叶枯，可就在原主将要魂飞魄散之时，被她借壳还魂，竟意外保得此身不死。
她既进了这具躯壳，焦土之下，就有生机。
许护士给丁灵换过药，例行问她：“你觉得身体上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别的倒都还好，脱皮生肉总有些疼，但她太仓之中，隐隐作响。
她探查过五脏六腑，确如那位宋医修所言，脏器并未有大碍，为什么会响呢？
就在丁灵疑惑之际，小许护士听见她肚子咕噜噜叫，笑着打开饭盒：“饿了吧？你这几天一直输液，当然饿了，但你身体还太虚弱，先喝两天米粥。”
铁饭盒里盛着一碗肉茸粥，喷香扑鼻。
丁灵看着这粥，怔住，她这是饿了……
许护士还以为她不喜欢喝肉粥：“你不喜欢咸的啊？那明天让食堂给你准备南瓜红枣粥？还是紫米牛奶粥？”
丁灵已有数百年没吃过东西。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得窥门径之后便开始辟谷，食气者神明而寿。
隔了几百年，连什么是饿都忘了。
这具身体如此残破，此地灵气稀薄，再行辟谷，那是嫌死得不够快。
丁灵遂拿起小勺，一勺一勺将热粥送进口中，尽力吸纳肉粥中的养分供到灵府中，身体因为疼痛，止不住轻轻颤动。
小许护士神色微妙，她连饿了都不知道？果然是闭合性脑损伤导致的感知行为能力受损。
丁灵刚喝了半碗粥，便听见窗台下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潜伏在那儿。
“谁？”
“我。”姚贝贝慢慢腾腾探出脑袋，她一看清床上丁灵的模样，就被吓出了两泡泪。
小许护士看见姚贝贝就笑了，这么多天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丁灵：“你是她朋友吧？快进来快进来！”
姚贝贝没办法了，她本来打算把吃的东西偷偷放下就溜走的，眼下只好磨磨蹭蹭走进去，站到丁灵床边。
许护士笑眯眯：“你们聊吧，有不舒服就按铃。”说完收拾掉刚换下来的纱布和空药瓶，端起托盘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丁灵的灵根废了，人又傻了。她不能转去隔壁的普通中学，只能回南极州老家那个小山村。
姚贝贝跟丁灵当了两周多的舍友，又一起去山顶石洞探秘，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应该来看看丁灵。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堆吃的喝的，床头都放不下了：“这个是我爸妈怕我营养跟不上，为了集训专门买的营养品，都给你吃，还有这些吃的。”
这堆东西，比包的容量要大出许多。
丁灵看了眼粉红色缀满了亮片的小包，心中点头，嗯，低品阶乾坤袋。
“这些是章天宇他们让我带的，他们要来看你不太方便，这个……这个是成露她们给你的。”章天宇让带东西是真的，成露几个，是姚贝贝说谎。
丁灵并不开口，这些人都是“她”的同门师兄妹们。
姚贝贝想安慰安慰丁灵，可她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丁灵满身黑乎乎的，只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整个人形象特别有冲击感，她不敢多看。
把目光别开，硬着头皮安慰说：“其实吧，当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也是一样上学考试找工作，我听说他们的高考还简单点呢~”
她还以为丁灵的傻了，是成绩不如以前那么好，就算把丁灵的分数劈掉一半，那也比她的高。
姚贝贝睁着眼睛瞎安慰，心里想高考怎么可能简单呢？什么高考都不简单！
“我去年才突然开了灵根的，我爸妈根本没指望过。本来嘛过了十六岁不开灵根，那就是普通人了。我灵根一开，我爸妈都高兴疯了，可我一点也不想修仙，以前我就考得差，还不如回去念普通学校……”
原来此地，十六岁之前不开灵根，就没法再修炼了。
姚贝贝倏地住口，她去年才开的窍，入夏令营两周，每周的综合分数都垫底。
丁灵可不一样，她已经两次跟叶一白并列第一了。
现在想想，叶一白从小到大都有名师辅导，丁灵要是有他这样的条件，那还不早把他甩在后面了。
分数上谁也压不过谁，两人这才相约去闯禁区，去看石葫芦。
姚贝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姚贝贝喉咙一哽，眼圈一红，眼看就要哭。
丁灵本想冷声喝止，到底如今身份不同。她既来探病，想必跟原身关系不错，只得冷淡道：“别哭了。”
丁灵这幅尊容，吓得姚贝贝立时收声。
她吸吸鼻子，从小包里掏出最后的珍藏：“这个，这个也送给你吧，你躺着要是无聊，就玩这个，里面有好多小游戏的。”
夏令营规定不许带任何电子产品，抓到扣分，还要记入综合评分里。
只要有规定，就有违反规定的人。大家各显神通，有偷偷摸摸带手机的，还有偷藏游戏机的。
姚贝贝带的这个平板，就是个儿童学习机，是给刚开启灵力的幼儿用的。
里面的游戏都很简单，广告上说长期使用能增强灵力。
姚贝贝一开窍，姚妈妈就买来了这最新型的儿童学习机，还告诉女儿：“咱们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拜托！她都十六了，现在起跑，晚的已经不能更晚了！
这是小孩子用的东西，她不好意思在宿舍里拿出来，一次也没用过，正好给丁灵。
本来只想给点吃的，可看到丁灵的惨样，姚贝贝忍不住把家底全掏出来了。
丁灵看了看平板，猜测这大概是个法器：“这个，要怎么用？”
“啊？”姚贝贝大眼迷蒙，跟着她反应过。
都说丁灵家里条件很差，原来是真的。
姚贝贝吸吸鼻子，打开开关。
机器里传出甜美童声“欢迎使用小灵童幼儿修仙学习机”。
姚贝贝选了些最简单的，有手就会玩的，魔怪消消乐。
“就像这样，三个叠一起，消失掉就有分数了。”
这游戏上手很快，丁灵还无师自通，五个叠一起，合成闪-光-弹，炸掉一片五颜六色的小魔怪。
“赢十次就能点亮灵根了。”姚贝贝眼看丁灵一盘接一盘厮杀，积极主动撕开零食包装：“你尝尝这个，这个特别好吃。”
丁灵先是看姚贝贝接连吃了好几个，姚贝贝以为丁灵是不好意思，主动推销：“你尝尝，真的好吃，是消消乐的周边零食，这个红的是草莓味的，我最喜欢了。”
亲眼看她吃了几个都没事，丁灵也跟着选了同一个口味。
“怎么样，好吃的吧？”
刚入嘴丁灵就尝出来了，这些吃的都含有细微灵力，实在太低，吃跟没吃，差别不大。
不一会儿，丁灵床边一角堆满了零食。
她捧着平板一口气连杀十盘，这小同门话极多，从她口中丁灵得知，十六岁之后也有开灵根的，但那些人大多修不出什么成果。
还是会走普通人的路。
“也有成人修仙自考，想学还是能学的。”
姚贝贝刚撕开一包果汁吸吸冻，陈主任进来了。
他看见丁灵在玩游戏，身边还有朋友陪她，心里好受了些，国字脸上还挤出点笑意来。
“陈老师。”姚贝贝一骨碌站直。
她刚进一中，还没开学，档案上就记了大过，那天晚上就属她哭得最大声。
平板是违规的，查到了要扣分，她这周的分数要是再扣，可就要归零了。
“你先出去，我跟丁灵有话说。”
姚贝贝大松口气，沿着墙根溜出去了，到门口，回头偷偷点点自己，又点点丁灵，意思是“明天再来看你”。
陈大海拉过椅子坐到床前，再张不口这嘴，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他清清喉咙：“学校愿意让你留下，你还小，先跟班读书，成绩呢不记分，毕业以后就留在学校里当后勤。”字都不认识了，断了她读书考试找工作的路。
“后勤？”
“就是后勤保障，保证学校师生平时生活学习能正常运转。”
杂役？她脑中浓雾似被风吹散了一角。
跟着强烈的不甘汹涌而来，压得这具残破身躯几乎难以喘息。
这具身体里竟还有残存的……魂魄？
以眼下的情形，若成心魔，她抵挡不住。
要是丁灵还有眉毛，陈大海这会儿就能看出她眉头紧皱。
可她眉毛掉光，不开口说话，根本分辨不出表情。
丁灵立时抱守精神，人皆有神，内存则生，外游则死。
她对体那缕残魂道：暂借你躯壳一用，待我脱壳之时，这具身体修好了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