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雾渐收，天际微现一痕曙色。
须臾红光大开，照耀山间三栋小楼。
楼前挂着一条红幅，红幅上一行黄色大字。
“江城一中修仙夏令营”。
新生夏令营是一中的传统，也是一中的入学分班考试，开学当天会按在夏令营中获得的分数，将学生们从A到D分班。
今年的新生集训才刚第三周，这帮学生就溜出去搞什么试胆大会，非要去看一眼山洞里的石葫芦。
这会儿天蒙蒙亮，校医楼内灯火通明，门外走廊上站着一排灰头土脸的学生。
“我们……我们就想去看看是不是真有葫芦……”
据说山顶洞里藏着个石葫芦。
每到满月夜，一束月光会透过山石缝隙照进洞中，只有这时才能看见。
开学前能幸运看到溶洞里石葫芦的学生，会被葫芦赐福，修为大涨。
所以每年都有新生偷溜上山，想沾沾好运。
教导主任陈大海气得涨红了脸皮，学校是有巡夜老师的，这帮崽子还知道兵分两队，声东击西。
一班人在宿舍里搞出动静引来老师，另一班人偷摸上山。
“陈老师，真的是他们俩一起进去的。”其中一个胆大的学生跟教导主任辨解，“我们全都劝过了，是他俩死活不肯听。”
刚到山洞口，他们就后悔了。
洞口极窄，看上去只能容一人通过，洞里面乌漆麻黑，别说什么“一束月光”了，里面还时不时传出“轰隆”声。
往那儿一站，全部打起了退堂鼓。
偏偏丁灵说：“你们敢不敢进去？”
叶一白犹豫了，丁灵看出他害怕，冷嘲：“胆小鬼。”
叶一白看丁灵一个女生都不害怕，硬起头皮，壮着胆子先走了进去。
“他们俩是怎么进去的？”陈大海眉头紧得能夹死路过的苍蝇，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就那么进去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对啊，就那么进去的呀。
最后还是那个胆大的学生小声回答：“他们就是走进去的。”真不是他抖机灵，真就是走进去的！
问题就在于他们俩不可能“走进去”。
陈大海问了半天，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两句，谁也不知道那两人“走”进山洞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学生都这么说。
事关重大，陈主任当然不会凭空听信几个学生崽子的话。他左手谄了个诀，指尖在两眼前一点，方形镜片白光闪烁。
几个还没正式入学的崽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片刻之后，陈主任点头，他们说的倒都是真话。
那个溶洞在山间不知多久年，洞口有法阵。像这样上古留存下来的秘境，四极州中还有许多。
灵气未复苏之前，这些进不去的地方被人们说成是“鬼打墙”。
灵气复苏之后，这些地方就成了秘境。
已知的秘境大多被国家保护起来，派专家小组勘探，从A到D定级。民间也有秘境探宝人，去人迹罕至处发掘秘境，探取宝物。
有一夕暴富的，也有有去无回的。
人们对曾经的那个世界，所知还太少了。
这处洞穴从被发现以来，安全性就一直定的是A级，也就是“未发现危险，不可进入相对安全”。
洞口的法阵无法突破，每个尝试着突破法阵的人，都似被只拈花佛手轻轻拂出来。
一中把这里作为集训基地已经几十年，几十年来从没出过事。
专家小组都进不去，他们俩是怎么进去的呢？
快要天亮的时候，山间骤然一声雷响。山洞塌了半边，老师们全都赶去救援，把这些学生崽子从土里刨了出来。
现在他们竟然说，这俩人就这么走进了A级秘境？
陈主任一张脸红了又黑，转身进入病房。
床上躺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叶家的孩子，血脉资质都是A级，是修仙的好苗子。
另一个是陈大海亲自到南极州招来的生源，山沟沟里挖出来的凤凰蛋，他招了这么多年生，就没见过这么纯正的灵根。
现在好苗子和凤凰蛋都躺在医务室的床上，陈主任心梗就要犯了。
叶家这个要是不行了，他铁定得完蛋。
可凤凰蛋要是“碎”了……
陈主任深吸口气，小心翼翼问：“宋教授，怎么样了？”
“男孩没什么大问题，女孩……”她没说下去，掀开被单一角，让陈大海自己看。
叶一白身上有叶家给的护身法宝，洞中那道不知从何而至的天雷没能伤他。
丁灵就惨了。
陈大海看过叶一白脖子里挂着的护身法宝，法宝已经碎开。
说是护身符，不如说是张“祸水东引符”。只要叶一白有危险，这东西就会把伤害转嫁给离他最近的人。
离他最近的，只有丁灵。
伤口已经处理过，不再流血。
她结结实实受了雷击，头发眉毛在被雷击的瞬间全掉光了，原来细白皮肤泛着一层铁黑色。
宋教授说：“她当时试图自救。”
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把所有的伤害都凝聚到一条胳膊上，整条右臂被劈得焦黑，皮肉脱骨。
宋教授施展治疗法术，现在那条受伤的胳膊结着硬硬的黑壳，整条胳膊上像是裹了层厚茧，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散不掉的焦糊味。
陈主任先是提起心，听到这些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焦了就还好。
皮肉毛发都能再生，花点钱而已。
虽然小姑娘家里没人又没钱，但学校来掏钱，怎么也得保住这颗凤凰蛋。
陈主任刚松完这口气，就见宋医生欲言又止，他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咽了口唾沫问：“还有什么？”
“灵根废了。”
宋医生声音很轻，但外面的人还是听见了。
医务室外响起一阵抽泣声，这几个学生，终于意识到他们闯了多大的祸。
宋教授从市三甲退休，本该返聘，被一中花大价钱挖来当校医，全江城乃至中州都数一数二的医修，她的诊断不会出错。
何况是这么简单又这么致命的诊断。
陈大海听到灵根废了这四个字，调门一尖，声音都打滑：“那……那还能治吗？”
宋医生看了陈主任一眼，这话问的，打从这个世界灵气复苏起，就从没听说过灵根废了还能治好的。
没等陈大海想出办法，叶家来人了。
从叶一白护身符碎了那刻，叶家已经知道他有危险，立刻派人赶到夏令营，这会儿人已经到门口。
丁灵是没人管的小可怜，那一个可是含着金汤匙的叶家小少爷，叶家火速送孩子去做精密检查，百忙之中还不忘给校长施压。
陈大海转身就接到李校长的电话，太阳穴突突直跳。
看一眼半条胳膊被劈得焦黑的小姑娘，他先承认失误：“是，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难辞其咎，校长，丁灵怎么办呢？”
李校长叹口气：“赔偿那是肯定的，学校这边再替她想想办法，灵根都废了……”灵根废了，没法再修炼。
“等治好了，再想办法给她转学吧。”孩子总得有书读，李校长想了想，“我来想办法，替她转到隔壁一中去。”
隔壁一中是普通学校中的重点中学。
“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报告给市里，安全指数A级的洞穴怎么就塌了？还有记者电视台，你整理一下发言，等我到了，组织人上山看一看。”
陈大海连声应是，还真是闹出个大个新闻，那个山洞，怎么能进去的呢？怎么突然就塌了呢？
就在屋中众人忙乱的时候，躺在病床上丁灵意识回笼。
她依稀记得自己正在生扛天雷，竟尔神魂未灭？
死去活来间，听见有人说话，但不真切。
只听到“焦了”和“废了”这两句。
掸开眼皮一看，嗯，确实，焦了。
但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