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送人上路

没多久,将各官署突然出现的伏击战研究热潮,确定都溯源到北屯司马身上的陈寿,把这部分内容送到了刘彻面前。

这让刘彻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

宿卫,是保护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也随时可以变成威胁皇帝性命的利刃,重要性不言而喻。

后代一些能够夺位的权臣,除了篡位三件套外,必然会去掌握它,只有这样,才能绝对地掌握皇帝,所以之前汉文帝进入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管理宿卫的卫尉换成自己人,而这也是权臣向陛下证明他并无篡逆之心的关键。

正常情况下,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命安全,皇帝也会时刻注意着这点,必须由自己绝对的心腹去任职掌管,而心腹应该对皇帝保持绝对忠诚,不参与任何政事,谁曾想,他们竟然出了问题!

谁的手敢伸这么长?还对着卫青下手!

刘彻的怒火立刻升腾起来,恨不得将这些人除族尽灭!

而这冲着卫青去的行为,又让他瞬间联想到了过往从不提及前朝的少翁。

他很不想怀疑少翁。

毕竟,少翁的确有几分神异之术,已经招来过鬼神,继续下去,刘彻有很大的可能与仙神交往,得到仙神手中的不老药。

诱惑太大,大到刘彻根本不想相信这是骗局,甚至去为他开脱。

少翁可能只是对同有神异传闻的韩盈感兴趣,或者是担心她威胁自己的地位……

他没有意识到,这其实已经开始怀疑对方,只是并不想相信此事,开始了自己骗自己的行为。

踟蹰让刘彻无法立刻下定决心处置,再加上陈寿并没有查到北屯司马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为了确定幕后主使,以及少翁到底有没有骗他,刘彻觉着,自己很有必要做点什么。

比如——

生一场病。

“陛下头疾,急召医师前去诊治!”

太医院,皇帝身边的内侍竟然直接冲进了房内,转着圈儿地催促着这些医师:

“快快,都拿好药箱,别管你那头冠了,让小童拿着,路上再带!”

“陛下正疼得厉害,不赶紧过去,耽搁了,有你们好受的!”

这阵仗,别说新上任的女医师们,就连太医院内久任的老医师都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见皇帝身边的内侍这么急过?

连番催促之下,大家丝毫不敢耽误,更顾不得往日的针锋相对,拿起自己吃饭的家伙便往外走,一路急行,迅速到了殿内。

刘彻已经躺在了软榻上,他闭着眼,整个人眉头紧锁,看起来极为不适。

前方引路的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走到刘彻身边,轻言道:

“陛下,太医都到了。”

刘彻睁开了眼,目光烦躁地扫过这些人,道:

“朕突发头疾,裂痛至极,尔等可有医治之法?”

闻言,太医耿伯微和新来女医高瑾心中瞬间多了几分苦薏。

这种一听就不是外伤,也没有其它征兆,且在脑部突然出现的内病,很难让人弄清病因,而不知病因,便不知如何施药,更不敢随意施药,毕竟这可是人身之首的脑部,且不论其内复杂的构造,仅上七窍哪个出问题都极为要命,治疗起来,稍微不注意,便有可能造成损伤,这——

难啊!

高瑾还在想着要如何解决,还未曾开口,身边的太医耿伯微就已经道:

“高医师,你这像是有想法了?”

我骟你祖宗!

耿伯微这话,明显就是想推她出去填坑,任谁在这种时候被突然算计一把,脾气都不会多好,高瑾心中暗骂,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还不得不在陛下目光投到她身上时,主动站出来。

“是。”

硬着头皮上的高瑾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她做出沉稳的气态,道:

“如今为冬日,身躯易受寒气入体,请问陛下,可曾沐浴,又或者骑马打猎,以至于鬓发之间水热之气不出,受寒转凉,热冷逆行于脑内?”

话音刚落,耿伯微嘴角便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这让看到这幕的高瑾心中咯噔一下,她还来不及想明白问题在哪儿,前方站着的内侍,看她眼神就变得不善起来。

坏了!

内侍负责陛下的饮食起居,因照顾不周而生出来的病症,他们必然要受责罚,她说出病因,岂不是要让他们受灾?那对她不厌恶反感才怪了!

这……唉!

高瑾心中叫苦,隐约在眉宇间也带出来几分。

患难见真情,景帝给他做了一个好例子,此事除了可以试探一下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还可以看看周围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不是真病的刘彻自然一直在看这些医师的反应,高瑾突然的为难落在他眼底,让人平白多了几分烦躁。

皇帝身边难有贴心医师,无外乎就是此等原因,对方畏惧他的身份,还畏惧得罪他身边的人,怕这些内侍对他说她的坏话,找她的茬!这是现有制度下,两方必然会出现的冲突,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足为奇,只不过——

刘彻就不信了,以他的手段,还找不出忠心可用的医师,并平衡这两者的存在!

“未曾。”

心中想着趁机挑选几个贴心可用的医师,刘彻扶着头,继续道:

“也未曾发热,只是突然于头部阵痛,宛若有人时刻敲打,甚为难挨。”

这哪里像生病的迹象!

听着皇帝如此形容的高瑾面色一变,她迟疑片刻,又问道:

“那……陛下未曾撞到头?”

刘彻瞬间烦躁起来:“朕若是撞了,还要你来问这么多!”

正在承受痛苦的人,脾气都不会多好,这反应实属正常,过往不知经历过多少这种情况的高瑾,完全可以平静以待,可当发脾气的人换成掌握她性命的皇帝,那问题就瞬间变得严重起来。

别说高瑾瞬间惶恐不安,周围一群内侍瞬间地跪了下去,齐声喊道:

“陛下息怒!”

“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一直守在陛下身边的内令连忙上前想要搀扶,见刘彻没有起来的意思,又停住了脚步,他直起身,对着高瑾便厉声呵斥:

“高瑾!你能诊就诊,不能诊就赶紧滚出去!”

成年人,面对这点呵斥,并不会感到委屈,但面对现状,高瑾身上萦绕着巨大的无力感,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化作:

“陛下可否再让臣一试诊脉?”

刘彻将手腕伸了出来:

“可。”

高瑾上前,从药箱中拿出来脉枕,小心地诊过左手,又换了右手,越诊,眉宇便紧锁。

按照她过往的经验,如果不是风寒,意外撞伤,发热这几种情况,那仅剩的一种可能,也就是因为某些原因,长期想不开,以至于情绪抑郁,伤及肝脏,肝气郁结,引发头痛、失眠和情绪异常等情况,这种病症,如果不解开心结,很难有效治愈。

而肝脏受损,会在诊脉中,体现出结,涩的迹象,但高瑾一点儿都没有摸出来,反倒是觉着脉有微微有些脉沉、弱,细,这是脾胃轻微受损,有疲劳过度的迹象。

考虑因为战事,陛下前数个月也跟着连轴转,常常需要点灯做事的情况,这也算合理,只是——

脾胃损伤,如何影响到脑部呢?

怎么都诊不出来,也想不明白的高瑾额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冷汗。

刘彻微微眯眼,狭长,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起来颇具压迫,而那声音更如阎王索命般令人惊恐:

“如何?”

两个字,让高瑾瞬间一哆嗦。

刘彻目光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在装病,而医师,韩盈教导出来熟知人体的女医师,必然有很大可能判断出这点,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医师人言微轻,她说的话,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毫无可信程度,尤其是她们自己也承认自己不过是凡人之力,就是有误诊,不能诊的时候。

这件事,重要不在医师说出来之后众人相信谁,而在她敢不敢顶着皇帝说自己有病的情况下,说出来他没病!

前者是在质疑他的权威,是违逆圣意,这是极度依附于他而生的大部分人绝不会敢说的话,因为遭受质疑的皇帝,会真有可能杀了他们,这绝不是刘彻想要的人。

会畏惧他而说假话,也是因为畏惧他人说假话,他们没有信任的价值。

作为负责他生命安全的医师,必须能顶着压力,对他说她所判断的真实情况!

所以……她能做到吗?

刘彻目光幽沉,面前的高瑾脸色也已经苍白到了极致,她双手握拳,咬着牙,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开口:

“恕臣愚钝,除陛下脾胃虚弱,有劳累过度之相,臣并未诊出其它病症,臣…臣……”

“这么说,你是觉着朕没病了?”

一瞬间,刘彻脸色更加阴沉起来,他随手拿起身边瓷杯,直接扔了下去——

“砰!”

“废物!”

瓷器碎裂的声音,和陛下愤怒的责骂混合在一起,高瑾吓得瞬间跪倒在地,可刘彻并未看她,而是指着她身后的耿伯微道:

“你来给朕看!”

有高瑾在前,耿伯微自然明白要如何做,他认真检查了一番,然后扯了一大堆邪气,毒寒之类的内容,并表示自己能治,还开出了药方。

‘头痛欲裂’的刘彻见状,立刻让他率人前去煎药。

缓解了此刻危机的耿伯微根本没注意,刘彻看他的眼神,比高瑾更加冰冷。

因嫌弃殿中人太多,发闷,‘病中’的刘彻直接将大半内侍都赶了出去,只留极少一部分侍奉,药送来后,也是由内侍端入其中,喝肯定不会喝的,直接倒入恭桶,被心腹私下处理,当然,此药也不会起到什么效果,所以刘彻将这些看诊的医师通通罚俸,并让医师们继续寻找治病良方,顺带着连朝政也停了。

一个已经完备的政体,短时间内缺了谁都不会有大事儿,但作为关乎天下的皇帝,突然间因这种古怪的病症影响到不能上朝,实在让大家担忧,诸位朝臣不仅组团前去拜见,确定皇帝不是出了别的变故。

而见到皇帝没事儿,大家勉强安了一点心,但病一直没有解决,负责此事的韩盈显然遭受了朝臣的轮番质疑。

韩盈对女医医术还是比较自信的,更何况这世界根本没有玄幻灵异的存在,参考历史上刘彻身体一直比较健康,从未如曹操那样出现过长久,固定的头疾记载,这事儿九成就是装的!

而确定皇帝在演戏,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清楚了,韩盈自然要配合着挨骂,没办法,谁让她负责的就是医疗嘛,现在医生‘没用’,她总要负点责任的。

只不过,西汉能‘治病’的远远不只是医生,在医术无法发挥作用,这症状看起来也的确不太像病之后,有人便开始推荐起来方士。

之前被朝臣极度排斥的少翁,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

韩盈冷眼旁观着这荒唐的一幕。

人类的历史上,出现过无数次看起来荒唐,愚昧,甚至极为可笑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参与其中的人都很愚蠢,可实际上,这种事情能出现,本质上就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大部分人其实都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出了‘最明智’选择。

皇帝想拿‘咒疾’来试探群臣,作为知情者和受益方的韩盈自然要闭嘴,朝臣中或许有信鬼神的,或许也有不信的,但他们必须表示对皇帝身体的担心并做出反应,因为这是表忠心的最好时候。

而除了他们,还有想趁机会浑水摸鱼,谋取更大私利的人。

那些想对卫青和韩盈下手的人不必多说,即便是被推上来的少翁,也迅速意识到这是他能够逃离的最大机会。

这时候再不学前辈徐福,接下来就没机会学了!

所以,在一番各种乱七八糟的仪式过后,少翁做出了一个陛下头疾是因为‘祸于东方’的预言,随即又表示,他也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愿意带着人前去东方祭拜诸神,请神明安稳一方,说不定就能为皇帝解决头疾呢。

连续数天都不能上朝的皇帝欣然允诺,让他带着大量的金银,仆人,以及送给神明的祭品,在一队卫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

‘病重’不适的刘彻显然没有去送此人离开,他只是坐在殿中,边烤着火,边等待着人回来。

绝对忠诚的内侍和陈寿在一旁侍奉,殿中的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极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这让整个大殿内显得极为死寂。

良久,在殿外守候的内侍突然进来传报,在经过数轮传递过后,一个身上满是寒意的将士端着木盒走了进来。

“陛下,人已在此。

刘彻目光轻移,不用开口,明白的将士便打开了盒子。

盒中的少翁人头还睁着眼睛,满脸的惊恐。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逃脱,却为何突然被他人杀。

“先收起来吧。

少翁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刘彻可就真太清楚了,五色与五行相对,东为青色,这几乎就是在明示卫青为祸患,敢做这种箴言,他必须死!

正好,少翁不是想走吗,刘彻也想让他走得不引人注目些。

“陈寿,给朕注意着城里的动静。

挥手让将士下去的刘彻声音冷到极致:

“朕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躲在暗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