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发现异常

蒋师心中疑惑,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多想,更不应该有所牵扯,但出于善意,他还是提醒了宗旭一句:

“此物珍美,极衬韩刺史,你拿给她看,定能使其开心。”

宗旭不知道此物价值,可见蒋师说的这么笃定,也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决定韩盈今晚回来就将此物给她。

而在另一边,宫人们还在继续收拾着那些战利品,就是守着打下手的人,从葛胜换成了公孙敖。

和有大量事务需要忙的参军们不同,公孙敖这几天的日子很轻松,毕竟他带的军队不是伤员,就是本地战时征召的骑兵,一回来,伤员交给宋琳,征召的骑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完全不需要他操心安顿粮草之类的事情。

没有正事要做,其它可玩的也不少,按理来说,葛胜其实请不到公孙敖过来帮他看继续守着这里的,对方职位比他高,人也不一定在城里,能请他过来看着,也是个巧合,卫将军归来时公孙敖也去迎接,喝得更过头,在府里睡了两天才缓过来,所以葛胜正巧和他遇上了。

而除了这点,更重要的便是,公孙敖本人对那些战利品也很感兴趣。

长安权贵喜好玩赏金玉珠宝等物,就像是后世真正的有钱人往往更喜欢骑马,滑雪,潜水,购买私人游艇,本质上是用中产无力承担的消费来隔开圈层,并以文化,爱好,品德之类的美丽糖纸遮掩,诱惑着普通中产源源不断的跳入这个大坑。

公孙敖算不上权贵,但职位能让他极为靠近这个圈层,西汉可没有什么消费主义,能玩起来的各类物品都和权力绑定,在这种情况下,职位不高的公孙敖自然不会栽入奢侈品大坑,但权力外包裹的文化,潜移默化中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他也开始喜好金玉珠宝。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单纯的喜好而已,公孙敖又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违法乱纪,坑害他人,不影响家庭的情况下,正常购买些自己能拥有的就好,要是还想要更好的,那就去战场上拼,职位,爵位上去,自然就有了。

只是,以公孙敖的能力,职、爵提升必然是有限的,他很清楚,有些东西自己这辈子都拥有不了,就像之前在大帐中那还未收起来的玛瑙珠链,价值绝对在数百万钱以上还会有价无市,更不要说下方坠着的那颗虫珀……当时惊鸿一瞥,竟没看清楚里面有什么,可真是令人遗憾啊!

也就是说,公孙敖就是想趁最后这个机会,过来饱一饱眼福。

而这点小心思,他显然是不会给外人说的,更不会告诉这些宫人。

这群宫人可不是他们那些站岗的侍卫,只要听话,没有脑子也行,宫里做事还能呆住的就是个能人,这次派来的宫人基本上都有个要职,那肯定属于人精了,而以他们的身份,背后的关系定然加错综复杂,跟他们说自己想赏玩下进献陛下珠宝,鬼知道日后会变成什么。

为了不留把柄,公孙敖做出一副没脑子的武夫姿态,先和这些人亲亲热热的互称兄弟,然后左边看看,右边走走,和这个说几句家常,与那个说一说过往宫里的事情,没事再翻翻盒子,拆一拆布裹,几圈下来,硬是将全部物品都看了个遍。

前半截翻找的时候,公孙敖心态还很放松,甚至还有些期待,后半截,公孙敖心中逐渐多了些冷意。

东西他全看完了,之间在大帐中见到的玛瑙琥珀珠链不见了。

那个贼子敢拿它!

公孙敖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怒火,但在怒火外,他隐约发觉了一丝可乘之机。

倘若,倘若……不。

有些事情绝不能动手,一旦动了,那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长安自己所见到的,汲廉曹捷他们的例子还不够多吗?

公孙敖摁下自己那不该起来的念头,不过,仍旧没有质问为何缺少此物。

毕竟,大帐带来的器皿金玉那么多,他也不过是只记住了那挂在外面,还来不及收的珠链,谁能保证少的只有这一件?更重要的是——哪方人下的手?

这些宫人动手也就罢了,要是他们军中自己人下手,他叫嚷起来,那可真是脸都要丢尽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公孙敖尽力掩盖自己的异样,他找了个借口,不再继续闲逛,而是坐在葛胜的位置上,翻找出当初收记这些物品的麻布,仔细的看了一遍。

只将这些器物用布一装,那存放的时候必然会遭贼,因为这对于知道此事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偷了长官也发现不了,以这些物品的价值,不偷简直是在考验他们是不是圣人。

卫青很清楚这点,当时就让他们拿笔记下,不认识没关系,描述外形总不会做不到,而现在,它们成了公孙敖寻找贼子的关键。

带金的不用看,杯,镯,环之类的也不是……嗯,这个红珠蓝石缀金晶石虫长串是谁记的?也太没文化了!

虽是这么说,可找到记录的公孙敖心中还是松了口气,有它,自己这方基本上是没问题了。

那这些宫人……现在动手,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毕竟葛胜一直在盯着此事,谁能保证他不会核对一下数量与物品?现在动手,极有可能被发现,到时候恐怕立刻就要查到他头上,谁会这么蠢的动手?

可现在戒备森严,外人动手的可能性更小,如果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

公孙敖想不明白,他好似极为困倦似的打了个哈欠,将那块布往脸上一敷,遮住克制不住想要皱起的眉头,懒散的靠在凭几上,继续思索此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我回来了!”

公孙敖正想着,葛胜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伴随着脚踩在木板上腾腾腾走动的响动,脸上的那块布紧接着就被人拿了起来。

“说好的帮我看着,怎么在这儿睡起来了?”

“入冬了吧,一热人就犯困。”

公孙敖睁开眼,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韩刺史不在家,她这两日都在外面交际。”

葛胜拿起一旁烧着的铜壶,将烧开的热水倒入剩了小半杯冷水的竹杯中,冷热一掺,热度正好。

他喝了好几口,感受着热水从喉咙穿过,缓慢落入肠胃,从心口到肺腑好似都开始热腾起来的舒适,继续道:

“是那个宗旭出来迎的,他还在收拾离开的东西,我看忙的厉害,也就没有久留,说起来,看他这样子,想来过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喝上喜酒了呢。”

“喔?”

不知道为什么,听葛胜这么说的公孙敖,只觉着有股很轻微的怪异的感觉突然闪过,难以形容,又太过微小,很快就被韩盈的事掩盖过去:

“那你我可得准备份厚礼。”

“是啊,现在就得想了。”

葛胜有一搭没一搭的公孙敖聊着,期间还有宫人拿着已经整理好的箱子和名册拿过来给他看。

这些宫人是收整出来一个箱子,写一块像是总物品的名册,写好的就不会再去看,而收整回来的战利品中,需要宫人上手收拾的昂的器物不多,今天下午基本上就要收拾完了。

很明显,葛胜并没有再全部打开检查的意思,他只是将名册拿过来再抄一遍,然后和之前的记载核对过,确定字面上没有少东西后,便直接按上了自己的大印。

见状,公孙敖挑了挑眉,并未当着众人的面说些什么。

核验完毕,木箱和开始一个个上锁,锁上在绑上名册,堆放在一起,全部做完,大家一起离开房间,再锁上门,防护上简直是严格到了极致。

可防护再严,哪里比得上内鬼呢?

见所有人远去,公孙敖没有和葛胜分开,而是找了个借口,将他邀到了自己的地方。

两人入坐,公孙敖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而是直接问道:

“你知道宫人整理的戎捷少了吗?”

“啊?”

戎捷,指战利品,听公孙敖说它少了的葛胜瞬间懵了:

“我一直看着,怎么可能会少?”

公孙敖看着葛胜的表情,在确定他没有任何撒谎的迹象后,继续问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串血红玛瑙珠串?玛瑙珠中间以松石分开,还坠了一颗其内有虫的琥珀,就是金色透明的,里面有个小虫。”

“见过。”

葛胜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立刻回答:“是昨日上午,廖福整理的,被放在一个多层的盒子里,就那个刻着寿康绵延的盒子。”

公孙敖回忆了一下,随机摇了摇头:“那盒子我拆开看过,里面没有它。”

“这怎么可能?”

葛胜一点儿都不相信公孙敖的话,还因为他突然而来的质疑生出了怒意:

“我亲眼看着它放进里面去的,哪会你说没有就没有?!”

对于没有证据的指责,无论是心里有鬼的人还是没鬼的人,都会生出愤怒,前者是犯罪后的极度心虚和竭力掩盖事实真相,后者是无法面对自己凭空被人污蔑清白,毕竟,这对于他的职业和声誉都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而此事对葛胜更为严重,若是真的,轻则丢职,重则丢命。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愤怒一点也不意外,公孙敖同样没有生气,他冷静的解释:

“葛胜,我答应你去看他们整理戎捷,就是想趁机赏玩一下它,可以说,那些箱子我都掀开看了一遍,就是没看到那串玛瑙珠链。”

葛胜抬头看着对方,那股升上来的火气逐渐降了下去,他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如果,如果公孙敖说的是真的——

他还是不信。

先压下去火气,葛胜正色道:

“我们这些人整理的时候都互相看着,根本动不了手脚,更何况箱子上有名册,还有总卷,大家都盖了印的,若是有所缺失,第一个就是追责我们,而外面守卫如此森严,也不可能有人进来窃取此物,你说的……”

“看守侍卫都是你的人吧?”

公孙敖不想在此事上继续争执,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直接道:“上谷郡中我有认识的人,这样,我去找个会开锁的过来,夜里你我一起,悄悄的去看上一遍,什么就都清楚了。”

对方态度太过于笃定,这让葛胜心里开始没底起来,他停顿片刻,应道:

“好。”

相较于这些来了几天,也并不与本地官吏接触的宫人,公孙敖待的时间更长,还因为之前处理曹捷汲廉的事情,与狱吏打过交道,想悄悄找个会开锁的贼人过来,易如反掌,二人等到天黑,带着此人返回院中,点上油灯,借着火光清点箱中物品——果然少了那串玛瑙珠链!

见此情景,葛胜握紧了拳头,怒斥:“竖子!”

公孙敖已经开始催促贼人去开别的箱子:“先别气了,快看看其它箱子里少了什么!”

三人一通忙活,古怪的是,除了这串珠链,其余竟什么都没少。

小心的把所有东西复原,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这也是葛胜不愿意再查一遍的缘故,已经放在木盒里的东西简直和后世的过度包装一样,一个里面根本放不了多少,一个个打开再按照原样放回去极为麻烦,尤其是他们这是偷着来的,那摆放位置和之前必须要一样,免得引起那些宫人的疑心,难度已经够高了不说,他们是还在黑夜里借着一点模糊灯光做的!

腰酸背痛的返回住所,葛胜身体累到极致,神经却紧绷的厉害,他不肯坐下来休息,而是反复的在房间内踱步。

太诡异了,这串玛瑙珠链到底是怎么没的?这玩意儿可是能要他命的啊!

比起来想不明白的葛胜,公孙敖倒是有几个猜测的方向,显然,每个方向都不太好,这让他整个人越发的烦躁起来:

“葛胜你别转了,转的我头疼!”

葛胜立刻停了下来:“公孙将军,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知道叫将军了!

公孙敖斜了他一眼,颇为生气的开口:

“你看你做的什么事!这可是进贡给宫里的戎捷,不起眼的金石也就罢了,血红玛瑙和虫珀这种皇宫王侯才用得起的珍物你也能看丢,这,这让将军知道,必定要撤了你的参军,保不齐,你这颗人头也不用留了!”

“我——唉!”

葛胜急就急在这儿,现在能救他的,只有立马找到此物,将其不着痕迹的放回其中,其它任何情况,最轻也是让他丢掉职位,不然,他何必要去那边守着?

“公孙将军,您就为我出出主意吧,我现在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你未曾动手,那能动手的,无非也就是宫人,侍卫,以及郡府中的外人这三种情况。”

公孙敖一边分析,一边说道:“白日你与宫人都在其中整理,侍卫和外人能盗取的时候,也就在午时和夜晚这两个时间,你昨日上午还见过此物,如果是他们动手,那失窃的时候就是在昨日中午,晚上,今日中午这三个点。”

“这些看守的侍卫,我是将长安军和本地军打散重新安排,他们之间也不认识,很难信任,哪里能进去窃物?而外人……官吏都知道这院子里放着戎捷,个个都绕着这边走,压根不会过来。”

有了公孙敖的分析,葛胜总算是恢复一些理智,就是脸上的苦意与惊慌怎么也去不掉:

“更何况,那些戎捷送过来的时候,都是胡乱包裹,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宫人整理的时候都是拆一个算一个,擦拭好了再放到对应的盒子里,寿康盒不知道翻看了多少次,若是昨日少了,早就要被发现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盒子都没有落锁,能让公孙敖下午随意翻看的缘故。

听他这么分析的公孙敖点了点头,也算是认可这个说法:

“这么说的话,动手时间只能是那盒子装满,基本上没人看的时候,以及宫人的嫌疑最大。”

“那这就更说不通了。”

葛胜不由得摇起来头:“偷窃此物对他有什么好处?返回长安,定会有上官前去核查,一旦发现,同样是会丢掉性命的!”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点。”

公孙敖拧紧眉头:“按理说,即便是谋财,也不应该这样动手,除非,此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财。”

“你是说……陷害将军?”

葛胜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谁会……”

还未说完,公孙敖冰冷的眼神就让他停住了嘴。

良久,他才道:

“僭越之罪。”

其实以大将军的身份来说,使用一部分皇宫王侯才能用的饰品很正常,带虫珀的玛瑙珠链他也能够拥有,前提是不是这条,因为这件珍宝是已经确定献给皇帝的戎捷,他再拿,就是僭越,只不过这种事情向来可大可小,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大了,那就是死罪,小了,直接将此物赐予卫青,事也就过去了。

那问题来了,陛下到底对卫青是什么态度?

在这方面,大家的看法显然并不一致。别人觉着荣宠至极,但公孙敖偏向于悲观。

无论此时还是历史上的卫青,这个时间都才刚刚开始他的‘权臣’之路,没有人能想到他能与皇帝君臣相得几十年,直至死亡,在目前来说,汉国担任大将军——或者说权臣的,很少有好下场,譬如不过三十五岁便被吕后和萧何联手所杀韩信,周亚夫因儿子私买甲盾而死,窦丞相与当今天子的舅舅,曾经的丞相田蚡也都死于政斗……

无端揣测上意太过于危险,但旁观至今,公孙敖也能看出来陛下极为忌惮权力过大的丞相,而今卫青如此的年纪便突然成了位于丞相之上,封无可封的大将军,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未来实在是晦涩难明。

当然,那也只是未来而已,至少现在不会有事,让公孙敖选,他也愿意生食五鼎,死被五鼎烹。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快就动手。

若背后无人提前指使,哪会有宫人平白做出会这等丢掉性命的大事?

若不是察觉,不,若不是陛下想这么做,那不会封大将军,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此时陛下对卫青的信任最高,那,应该是有人想挑拨离间?

可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说起来,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去看所有的戎捷,顶多是看看总册,而总册是竹简,记载此物的那条可以拆下来重新再编,这样陛下便不会知晓玛瑙珠链的事情,若是有人遮掩住箱子上尺牍,那倒是能给卫青埋一个极大的坑。

只是……

不知道为何,公孙敖总觉着哪里还有些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