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什么反应暂时不算太重要,看着远处战场的韩盈很快意识到,匈奴大军形成的螺旋绞肉机,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稳定,它简直到处都是漏洞,甚至现在它就要出现有利于匈奴人的局势,让匈奴大军像刚才在城下时那样迅速逃离。
这个漏洞,是马。
马的耐力其实并不算多好,不损耗马力的情况下,它们载人跑个十几l里就要下来休息一会儿,即便是再极限驱使,四五十里,马就要跑不动了,再鞭打也不会有用,马没力气了啊!
而汉军维持住匈奴‘绞肉机’的条件之一,就是匈奴大军在马上被逼迫着不停的绕圈奔走,不能停,在马不断奔跑下,无法拥有足够调整马头方向冲出去的距离,如此,才能在己方人数不足,有那么多巨大缺口下的情况下,还能控制住匈奴大军。
但这样的条件,一旦遇上马没有力气,开始放慢速度——不需要所有的马竭力,只需要几l匹开始速度下降,后面的人在逼迫下追赶相撞,便可以出现类似连环撞车的事故,只要撞的够多,后面的人便能够稳定的停下,而这中间足够长的距离,完全够他们调转方向,然后从容的跑掉。
还是人太少了!
如果人能更多一些,比如两万五千人,能围成一个圈就好了……
这有点妄想,毕竟卫青绝对会比韩盈更想带足够多的人来,好一举全歼了对方,他不能带,必然是有无法克服的现实因素。
这就有些让人遗憾了。
其实脱困早一些,对关内影响并不大,且不论两度埋伏的惊吓让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这场埋伏怎么也能死个几l千,算上攻城和路上的损失,基本上能有个五六千人,看着好像不多,实际上,战斗减员比例已经高达百分之十五,以匈奴这种因利而聚,见弱则喜,望强而逃的队伍,就算逃走的匈奴大军中还有猛人,能够将他们再聚拢起来,那清点一下人数,也会带着人逃至关外,绝不敢久留。
事实上,封建古代的两军对决,往往不会有那么多的斩获,大多数部队都是损失达到一成乃至更低之后,便开始溃逃,哪怕只有她之前所想一半的数额,也算是大胜,只是……罢了,人肉绞肉机难以出现本就是因为要求高,更何况是在这种己方人手不足的时候,那不利己方的情况就更多了,这和走钢丝没有多少区别,不对,卫青好像还有安排?
他预备队到现在还没动用呢!
眺望着远处,韩盈猛然发现还有支部队竟然一直未曾移动,她沉默片刻,不再细想卫青到底是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势,而是选择从袖子里‘拿’出来笔和纸张画起来军阵图。
反正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不想,她日后又用不着带兵,倒不如先画一下,之后再问问卫青怎么安排的,以后写个回忆录什么的,将这场战役细节完整的传下去,若是能被世人所知,引得后辈模仿……呵呵呵,那才有意思呢。
如今大臣上朝,都要带着笏板,用来记录一些要事,好做个提醒,时间久了,很多人不上朝也带块板,随时记一记东西,防止忘记,这种板便称为牍,韩盈拿出来几l张更加轻便的纸张和笔也不足为奇,斥候连眼睛都没有往这边撇一下,而是专心致志的看着战场上的情况。
冷兵器时代的战役,对决时间能持续很久,韩盈对照着慢慢画,一张张的把匈奴运动方向和汉军冲击的方向都画仔细不说,还能做标记,而正当她低头画着阵图的时候,斥候突然惊呼起来:
“坏了坏了,匈奴人怎么停下来了!”
韩盈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向战场望去。
战场距离太远,能让她们看清楚的,更多是群体性的变动,就向她刚才猜测的那样——匈奴人撞车,不,撞马开始逼停了。
撞停处倒下的人和马还在不断增多,只是另一个韩盈未曾想到的情况突然出现,撞倒下的马和人停了,前面没被撞到的人还在跟着往前跑,几l个呼吸间,就已经拉开了十多米长的距离,这足够前方的匈奴人停下掉头向外冲,可还未来得及转向,内里看到机会的人便急匆匆的驱马转向想向外跑,两波人再次撞在了一起。
这是属螃蟹的吧?
丧失组织力的群体着实能让人看到不少热闹,只是表面的热闹无法掩盖此刻的危急,好在卫青迅速做出了变动——战场上汉军的队列有了新变化,原本方阵的骑兵分为了三列纵队,增加了自身包围宽度,而后交替开始了冲锋。
“三队骑兵冲击……是最后杀一把了啊。”
看着战场上的情况,韩盈沉思片刻,将纸张放回袖中,对着斥候开口道:
“你们两个,回去通知宋院长,让她清点好药物和担架,找好民夫,等通知过来救人。”
这是军务,被点名的斥候立刻站直应道:“是!”
斥候急匆匆的离开,战场上的情况还在继续,匈奴大军如韩盈所预测的那样,逐渐开始停下,有了喘息的空间,但由于自身已经丧失了组织性,没有能及时向外突围。
战场之上的时间太过于宝贵,他们抓不住时间,汉军则快速完成了变阵,再次开始了屠戮。
是的,屠戮。
更优甲胄并配给马镫,同时具有极高组织性的汉军,面对人疲马乏匈奴军队属于降维式打击,几l乎是一面倒的屠戮。
至于为何是几l乎——
随着几l轮休反复冲刺,有一边汉军的冲击节奏的衔接明显和其它汉军不同,很快让内里的匈奴人抓住了机会,在付出数百条人命过后,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便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韩盈微微皱眉,很快,她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
骑兵握住长矛等武器俯冲是够强,但它也有明显的弱点,必须保证足够的冲速,也就是说,面前让他冲锋的人不能太多,三排,四排就是极限,不然马踏死前两排之后,速度就要减缓,失去自身的优势,而团团围绕在一起的匈奴,意外达成了五排以上步兵的状态,汉军士兵一旦冲的太靠内,便会陷入其中,随即便会被对方斩杀。
这一万五千左右埋伏的骑兵,其中有一万应该是卫青从长安带来的精兵,对命令的理解与执行力都强到离谱,能够控制着自己不陷入这种危险,并保证三列队单独来回冲锋的节奏,不给匈奴骑兵喘息的余地,但边疆的军队远达不到这样的素质,更要命的是,他们追袭而来,自身和马的体能本就不足,太容易让匈奴骑兵抓到机会了。
看着战场上一直未动的预备终于被启动,韩盈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细化到三列队,又启动备用军,这战役已经打到后半截了,很快两波人就要胶着在一起厮杀,卫青无法再进行变阵或者其它调整,只看双方谁兵多人多武器是否够锋利,而三列防线太过于单薄,即便武器占优,匈奴人靠堆命仍旧能堆出来一个口子逃出生天。
不过,虽然结果已定,但这种胶着状态还是能再杀一部分敌军的,而且……现在细看战场上的情况,能和汉军拼杀的匈奴人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
看着移动黑点少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韩盈想了想,随即还是放弃了计算战果。
反正一会儿就能听听战后计算,比在这儿估算准确多了!
就是这个‘一会儿’等的时间着实有些长。
等韩盈将带来两个饼就着水慢慢吃完,匈奴人才开始零星的突破往外逃,韩盈又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样子,才出现成队的逃窜,她算了算了一下时间,给留下斥候去通知宋琳等人动身的任务,而后又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匈奴人已经溃逃差不多了,她这才转身找马下坡,往之前确定的指挥营处赶。
和电视剧演的不同,别说主将,就算是什伍之间,那也是普通兵在前,什长在后,绝对不允许带头前冲的情况,这不只是保命的需要,更重要的是这样才能维持军队的组织性,整齐的士兵队列总不能所有都一心两用,一面关注着军旗发出的信号,另一面和敌人拼杀,必须由专人去看军旗,同时下达命令,而能让自己命令发出能够得到执行的,必然是队伍中的最大的那个上官。
这种情况下他带头冲锋,死不死不说,上级的指挥是一点都看不见了,在偌大的战场上,不服从指挥只往前冲,那就是带着所有人送死的节奏。
而上万人军团的对决,更需要主将的指挥调度,也就是尽量在高处确定敌方情况,又或者通过派出斥候,散兵确定敌情,而后发号施令,调整军队各方阵如何应对,大多数情况下,主将亲自领兵下场,那只会是两种,要么自己军队组织已经崩溃,主将带着自己的亲军最后冲一波大的,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又或者直接逃跑。
当然,以上是大多数情况,一些剑走偏锋,喜欢用奇兵的主将不在此列,比如李世民,不过这位浪之前,也是在认真确认过敌方军队军阵弱点在何处之后才下场的。
目前来说,卫青仍介于用正兵与奇兵之间且偏向于正兵的状态,具体潜力未知,反正这次他没下场,一直在指挥,韩盈过来的时候,他坐在战车里,闭着眼靠在后方的旗杆上,额上还挂着汗珠,看起来疲倦到了极致。
韩盈看了眼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
埋伏需要多长时间不好说,这场战役从午时多打到现在,怎么都得有四、五个小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卫青需要精神紧绷的,时时刻刻注意着战场上的变化,并分析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紧接着就要做出调整——这运算量简直高到可怕!
要知道,他可是同时关注匈奴整体的动向和五个己方军团,而匈奴人在何处出现的情况需要想就已经够多了,而己方军团的应对,至少有前进、后退、向左和向右四个选项,五个军团加一起,那就是二十个可能,还要迅速分析这二十种可能带来的后果,哪项是最优选,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项选择至少决定着两千人的性命,同时还有可能对战役带来极大的影响,一旦选错,己方就会走向溃败,这压力——
韩盈非常有眼力界的放弃了上前打扰,她左右望了一下,立刻乐了,不远处站着,怨气满满的高级将领就是公孙敖啊!
脚步一转,决定逮着他继续薅一下确定战损和后续安排的韩盈还没走过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声传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过去一看,发觉来人竟是鲁都尉和蒋师,以及一个两手分别被绳子绑起来的‘血人’。
这三人骑马直接冲到了近前,卫青本就只是闭目养神,马蹄声阵阵的,哪能察觉不到异样?随意便睁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站定的韩盈和突然下来的三个人怔了一下,片刻,方才对身边的亲卫问:
“韩刺史到访,为何不通报于我?
那亲卫还未开口,走过来的韩盈就先解释道:
“我只是心急,想早些知道战果,并未有什么要事,何必打扰将军休息?
说完,韩盈转头望向来人,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韩刺史。
蒋师上前一步,指着身后的血人道:“这就是我说去匈奴处做间人的司威,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有军情要报。
卫青立刻有了精神:“什么军情?
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忙赶过来的司威连忙道:
“回将军,此次入侵,不只有白羊王与楼烦王,还有右贤王,正率两万大军准备在塞在牵制汉军主力!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疑惑起来。
“嗯?
“古怪。
“右贤王没事儿来白羊王这儿干什么?
匈奴是个松散的联盟,但再松散,也是一个组织,内部有着比较清晰的高低划分,匈奴单于往下便是左右贤王,左为尊,右次之,右贤王是管理匈奴势力范围中半个右部的存在,远高于白羊王,他有自己更加舒坦的地盘,怎么会没事儿往更靠近边郡的白羊王部落里跑?
如果面前之人所说不假,那岂不是边疆差点儿就要有一场更大的入侵?!
韩盈心中惊颤,她还真不怀疑这猜测,毕竟去年那些部落上供的牛羊可不少,要这么多,说明他们的后勤压力极大,这是大动兵的前兆。
真惊险啊。
同样想到这点的卫青也有些后怕,他正要继续询问细节,司威便已经主动开口解释:
“仆探听过,似乎与匈奴单于有关,具体如何,臣也不能确定,但布兵绝不会有假,仆还记得前去白羊王部的位置和沿途部落,若将军愿意,仆愿马前执缰,为您引路!
闻言,卫青顿时眼前一亮,他快速分析了眼前的情况,再看了一眼已经渐晚,无法行军的天色,随即拍板道:
“好!今日清点战功,确定伤亡后重新整军,明日便出关前去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