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距离韩盈等人狩猎的地方比较近,只不过,由于周女医动手比较晚,找到清之后为了安抚她又停了一段时间,临走前又得派人守卫好药房,这么耽误下来,她们比韩盈出城后就开始对曹家开始清算的柴都尉那队慢了不少时间。
而在先找到证据的柴都尉赶过来之前,韩盈已经从观看猎手狩猎,转到了露天烧烤的环节。
家养的羊群和早就驱赶过来的猎物,狩猎的难度并不高,而第一个抓到的猎物因带着独特的寓意,必然要送到韩盈面前,由她享用。
而出来狩猎,就是为了一个野趣和新鲜,已经死掉的猎物不赶紧处理,那一会儿还有什么好吃的?种田的农庄需要依水而建,即便不是,也得开挖水井,他们狩猎的地方找水不算多难,剥皮处理也废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营帐和篝火很快便被搭了起来,处理好的猎物也被架在上面开始炙烤,而骑马多时,已经开始疲倦的诸位上官们,也能逐渐开始停下来,在已经布置好的木榻和席子上坐下休息。
榫卯工艺以及高超的金属冶炼技术,让如今就已经出现了房屋外形的帐篷,名曰‘幄帐’,各零件拆开能放在车上带来,而那些木榻、竹席布席,以及铜甗(炊具,类似蒸锅)壶等各种野营需要的物品也是由专人负责的,这些并不需要上官们考虑如何携带,机灵人总会让他们在上官需要时便出现她/他们的身边。
饮完水,韩盈将水壶放在一边,有材官已经开始拿出骰子呼朋唤友的开始赌戏,见她看过来也不害怕,还问道:
“刺史,您要不要也来试试?”
以韩盈现在的家资,参与进去也不会担心会输多少,而以她的地位来说,恐怕也没有人敢让她一直输,恐怕更多的是让她一直赢,那上瘾起来,想戒掉可就不容易了,她直接拒绝:
“我不擅此物,你们自己玩吧。”
说完,见他们有些迟疑的模样,韩盈又补充道:
“取乐即可,莫要赌太大,以免伤了今日的和气。”
闻言,材官立刻将手中串铜钱拿了出来,笑嘻嘻道:
“刺史放心,我们几个只赌铜钱,绝不赌别的!”
野外能玩的东西不多,也不少,全看个的能力和想玩什么,韩盈不亲自狩猎,坐下来也无法继续观摩,那些豪族家的子弟她也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她不赌戏,不下场参与投壶今日又未带歌舞管乐,原本在她身边一起闲聊的郡守郝贤去方便,郡守夫人又在和女眷聊天……周围便出现了空窗。
这对韩盈自己来说并不算多么大的事情,相反,吵闹久了,她一个人能静静也算是不错的体验。
只是对某些人来说,这上官周围无人的情况,是一个略带一些风险,却又极为好上前的机会。
带刚才狩猎得彩的英俊青年,曹捷不惜抢了仆人的活计,他端着果脯走到韩盈面前,将其放在韩盈面前的案几上,竭力奉承道:
“韩刺史,您头彩的羊、鹿已经烤上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尝尝边郡的风味如何,您要不先试试这果脯?甚是开胃呢。”
听到对方的话,还在把玩狐狸尾的韩盈心情瞬间糟糕起来。
在外行走这么多年,韩盈与大量的同性异性打过交道,不得不说,真正能让她如鲠在喉,恶心至极的,永远都是男人。
她就想不明白,曹捷这种烂人,究竟怎么能有这么强大的心态、这么厚的脸皮,在私下压榨、极有可能虐待着她的同乡女医生产白药,与外敌勾连的同时,还敢这么努力的往她面前凑?
他不恐惧吗?不觉着自己这么大动静异常容易被发现,一旦被她所知,必然将迎来她的雷霆之怒?还是以为她特别好糊弄?
韩盈想不明白,更觉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恶心。
好在只需要再忍耐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
摸着柔软顺华的狐毛,韩盈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抬起头,认真看了眼曹捷,道:
“放哪儿吧,你是?”
被询问身份的曹捷顿时心中大喜。
官场中总有些微妙的潜规则,不同地方的规则还不一样,因为这多取自于大家的默契和上官的喜好,也不复杂,主要看人有没有眼力。
就像在场的官吏都看到了韩盈身边暂时无人奉承,但就是没有人主动上前,其因便是有资格主动与她提起对话的只有郡守和长史府丞这些职位差不多的,而这几位不在、韩盈又未主动表达出与外人交谈的意思,只是乐呵呵的看大家玩,那官吏都不会去打扰她,同时也会做出一副玩的很高兴的姿态。
但要说其他身份只是稍微低一点的人,没有时刻关注着韩盈的需求,没有等她开口,那就对这些官场人精的侮辱了。
这种情况下,官职只是都尉的曹捷上前,无异于在越阶示好,这行为无异于在打那些官职比他高的脸。
现在左边那个主薄正拿着杀人的眼神看他,右边那个功曹都已经用袖子捂脸表示厌恶……得罪这些人的时候,韩刺史问他姓名,他回头被整的可能瞬间就低了不知道多少!
这曹捷不高兴才怪。
再强压着心里的狂喜,曹捷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他赶紧回答:
“在下姓曹,名捷,乃郡中都尉。”
“曹都尉。”
韩刺史笑着重复了一遍他姓与职位,像是记住了他,她露出来了笑容,只是那笑有些奇怪,明显的假笑,温和中带着疏离,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但说的话却又很是亲近:
“好意本官已领,这大餐将至,不必再为本官做这些杂事,快去入座等候吧。”
这句话直接拒绝了曹捷留在这里,也让他无法再举荐身后的青年,这让曹捷不免多了几分失望。
不过,韩刺史从狩猎开始就拒绝有人在她身边,豪族的推出来的自家子侄比他带来的人还要英俊,可现在不是在打猎,就是放弃讨好,去找其她妇人带出来的女儿献殷勤,自己这人没被看上也不足为奇,来不及想对方那有些异样的曹捷只能遗憾的告退,带着人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是所有人都会他这种谄媚的行为反感,同为都尉的周溯此刻正坐在他旁边,见他回来,拿着酒杯便极为热络的迎了上去:
“老兄,你可真敢啊,刚才怎么样?”
“挺好的。”
面对外人,即便是合作之人,曹捷也不会说不利于自己的坏消息,他做出一副极被韩盈欣赏、信任的姿态,甚至不惜用假话来为自己做背书:
“就是韩刺史今天不太喜欢有人侯着,女人嘛,总会有不便的时候,很正常。”
女人有经期,这个时期不能同房,对男人肯定也没有多少兴致,情况是很正常,但放在上官这个身份上就很不正常,由曹捷说出来就更不正常了,听到这话的周溯脸克制不住的扭曲,完全不知道这是曹捷猜后胆大讲出来的,还是韩盈暗示给他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话着实唬住了周溯,他微微犹豫,下意识向韩盈处看了眼,在确定她在与曹捷交谈后没有任何不悦,也没有找人吩咐什么后,默默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让对方先行入座,而后主动给他倒酒:
“兄弟你说的是,女人的心思哪里好猜?能上前就是本事,来来来,我们喝酒,喝酒!”
说着,周溯还将举着酒杯送到了曹捷的面前。
同级都尉的恭维,对曹捷来说很是受用,他笑嘻嘻的接过来酒杯,刚想‘诉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打断了酝酿而出的话。皱着眉,曹捷向声音来处看去,发现那群人并未携带着猎物,甚至还直接冲着这边奔了过来。
行为有点儿不对,这里一堆官吏的,骑兵没事儿过来干什么?
除非,是有什么突发的要事。
只是这样也不该来这么多骑兵,三四十号人,是不是太多了?
如曹捷这般意识到的人并不少,围坐在韩盈周围的人官吏都有点骚动,就连沉浸在赌戏的材官也停止摇动手中的骰子,在这档口,之前方便的郡守郝贤走了回来。
他神态极为自然的落座,好似并不担忧这群骑兵将会带来的异常消息,甚至还有些期待,来回观望的曹捷看到这幕,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紧接着,眼前又浮现了刚才韩刺史回答他时,那有些异常的面孔。
一丝丝说不出来的、糟糕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还未等曹捷做出反应,那队骑兵便已经冲到这处露营地前停下,为首的人迅速翻身下马,快步向这里走了过来,后面人拿着装的满满当当的布袋跟上,曹捷很快认出来此人是郡中的狱掾甘冉,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此人便上前行礼道:
“回禀韩刺史、郝郡守,疑犯曹捷的与匈奴单于勾结的证据已经找到!”
轰——!
在场所有人耳边都炸响了闷雷,无数双眼睛咻的看向了曹捷,他直接僵在了原地,还未完全散去的喜悦和骤然生出的惊恐交织在脸上,模样怪异的骇人,那端着的酒杯,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消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了下来。
之前还奉承他的周溯如同瘟疫一般连忙躲开,生怕沾染上什么,周围其他人更是起身猛的向后退数步。
虽然大家不懂他一个小小的都尉怎么与匈奴单于勾结,但既然有了证据,那必然是灭族的下场,不离他远点难道也想被牵连进去吗?!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震惊过后,嗅到大变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中低层官吏,不是向身边人使着眼色,就是低声与人交谈询问,而那些知道隐情的人则心中震惊不已,一些与他往来的人同样开始胆颤,即便还能凭借着毅力留下,可身体也开始变得瘫软,手也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过来的甘冉没有留给这些人争辩的时间,跟过来的骑兵已经开始上前将曹捷等一干人围了起来,而他则从怀中掏出一把黄金匕首,双手捧上。
“此乃匈奴单于所用,另有与匈奴各部交易的白药、郡中分赃记载与物证具在,还请韩刺史定夺。”
这匕首样式与汉国所制完全不同,匕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能有半截拇指长,红如滴血,极为华贵,绝非寻常人能有。
有了政务,等这一刻太久的韩盈立刻下令:
“将他们拿下!”
早就准备好的骑兵在听到命令的刹那,如虎狼般瞬间扑了上去。
刚才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升官发财的曹捷,完全没想到眨眼间自己便成了阶下之囚,所有的秘密都被扒出,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和翻身的余地,一瞬间跌入地狱的他眼神空洞,整张脸灰白的如同死人,完全不想相信这个现实。
怎么可能被发现呢?他一定是在做梦,这个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只要醒过来就好了!快醒过来啊!
试图欺骗自己的曹捷很快被摁在地上,从胳膊出传来的疼痛和脸摁在地上嗅到的土腥味,都在提醒着他这根本不是梦境,但曹捷仍旧骗着自己,好像只有这样就能逃过这劫,而另一边,同样被骑兵围上来的周溯则高声为自己辩驳:
“韩刺史,我只是收了点钱,放几个行商出关,完全不知道此事啊,此事大家都在做,谁知道曹捷竟敢勾结匈奴单于!这都是他一人所为,韩刺史郝郡守你们信我啊!”
闻言,和曹捷有所往来的人脸色瞬间变黑,上方的郡守郝贤更是厉声道:
“物证具在,狡辩无用,还不将他绑起来!”
翻过物证,被上面所记载内容吓得不清的甘冉,哪敢在让周溯这么叫下去?不等郡守出声,他便已经开始催促人将他绑紧,并随便找了块布团吧团吧堵住他的嘴,这让不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官吏也不由得跟着松了口气。
拿过黄金匕首的韩盈也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真没想到曹捷能与匈奴单于勾连上,毕竟相较匈奴单于,他的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但手中的物证又在切切实实的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华夏大地上的人不是不喜欢宝石,色彩鲜艳晶耀夺目还稀少,太能展示身份了,但华夏整个古代宝石都未曾形成和玉一样的宝石文化,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国内没有大量的,优质的宝石矿,这匕首上的各色宝石必然出自西域乃至更远的地方,珍贵性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能搜罗来并用得上它的,只会是匈奴单于。
这里面肯定还有点别的事情,得审问过后才能再杀了他。
骑兵们还在抓人,在场官吏中有不少人还在惶恐不安,只是很快,大家意识到骑兵目标范围并不大总共也就被摁住了七个官吏这不免让人暂时松了口气。
打定主意的韩盈面无表情的看他们反应。
为了减少混乱她只将清理范围限定在与曹捷强相关联的人之间因为不确定能否立马收集到证据所以一开始人选极为固定就是汲廉、曹捷本人三族和职位上够高且有通融之便的姻亲其它的看运气倘若三天之内能从曹家搜出更多的证据那她会筛选过后再抓几个大头其它的小虾米放过尽快完成此事以免引发混乱。
而此刻的情况还是有些超出预料谁能想到甘冉居然立刻就从曹家收出来证据?这来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好在此事她也提前吩咐过若是找到证据那便在抓主犯的同时将证据证实有所参与且获利巨大的也一并抓了现在看证据指证的人和她一开始圈定的范围相差不算太大只多了两个人。
这很好能让她尽快将此案办定以免出现群体性恐慌那控制起来就麻烦了。
“甘冉。”
等人全都摁住韩盈终于开口:“这些证据中与曹捷勾连售卖白药的人你可都分出来了?”
甘冉抱拳道:“回韩刺史就在这个袋子里。”
韩盈环顾四周不远处的夫人们也停止谈话她们搂着孩子小心的向这边张望忙碌的仆人早就熟练的爬伏在地上争取自己不被任何人发现而坐在下方的官吏正战战兢兢的看着她等候着她的发落。
“其它的都烧了吧。”
话音刚落不少人灰暗瞳孔中咻的多了一丝神采只是他们谁都不敢开口而站在中央的甘冉愣了愣随即便执行起来她的命令将装有其它物证的袋子内的东西全都倒进了篝火里。
看着火舌将它们一点点吞没韩盈神色严厉的扫过周围官吏无人敢于她视线相交一旦她望过来便立刻低垂下了头。
“国律谋叛移三族。”
“曹捷与匈奴单于勾连物证确凿至于其勾连之因想来在场中有不少人是清楚的本官再说一遍给不知道的人听匈奴人从走私行商手中所购买神药皆出于他手!”
“而这神药还有个别的名字白药也应有人知晓此物源于宛安医者所制乃尚院所专列禁药外传者罪之!”
“而曹捷能制备此药售之源于此人略走我尚院属下医者扣押官吏为奴——他将自己视为谁?”
“如此之为当为大不敬!”
看着听到真相而神态不一的众人韩盈声音冷的发指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各位官吏的心头:
“这曹捷如何能将其售卖出关尔等心里应该也清楚今日我只诛与此相关之恶不牵连其他人等但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犯也莫要再对医者生有邪念否者——”
“曹捷下场便是尔等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