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汲廉心情极度糟糕。
无它,那曹肥见今日韩刺史到来,又开始吵着要钱,已经威胁起来管家要去见韩刺史,将账册交给她大家一起玩完算了。
身为一郡长吏,汲廉住的宅院就挨在郡府旁边,让那曹肥找准时机喊叫起来,保不齐真能让让韩刺史听到什么动静,管家在曹肥撒泼面前退的次数太多,习惯性后退久了,已经下不了将人绑起来堵住嘴决断,只能派人过来通知汲廉。
这种时候因为此等情况被叫回去的汲廉心情自然糟糕透了,连韩刺史明显对他送去上的人满意,自己有可能平稳度过此关的情况都没办法挽回。
他们干的是叛国族诛的大罪,事情捂着,不被大家、上头所知,或者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大致情况,而没有实际性证据的时候,上面是不介意看在好处上轻轻放过的,可一旦有了实质性证据又闹的人尽皆知,那哪怕是自己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儿子,也要大义灭亲,杀了他以正国法,如此才能下堵众口,上应皇帝,不然,包庇只会有一个下场,她也会死!
亲母子尚且如此,与他非亲非故、在那种情况下杀了他又有极大好处的情况下,韩刺史又怎会看在一个觉着不错的玩物面上保他?甚至,那玩物不劝着她赶紧杀掉他都是好的,踹掉旧主才能向新主投诚啊。
面对曹肥明摆着想让他死的举动,汲廉心中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可偏偏此人和曹捷是兄弟,而他和曹捷之间的关系又太过微妙,即便是他纳了曹舒与对方结为姻亲,仍旧是互相提防的状态,更麻烦的,是现在的局势和曹肥的态度一直让汲廉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自己,还在曹捷的指使下,故意来找茬的?
这里面的区别太大了,前者能让汲廉直接联系曹捷处理掉曹肥这个作死的疯子,两个人还能继续合作分赃,但后者摆明了就是曹捷已经不满受他这个大哥的控制,准备散伙,那对方连主持公道这件事恐怕都是在算计他,谁知道背后对方还在密谋着什么,之前让自己‘主持公道’的那些人,是真向曹捷抢钱,还是他主动分钱拉拢这些人,在反过来坑死他?
在恐怖的猜测下,汲廉根本不可向曹捷询问,这两日那泼皮过来要钱的事情,他也没有告知对方,而是将人稳在家里。
只是这样也不保险,就像是此刻,曹肥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掌握的信物又开始吵闹起来,在曹捷的存在下,汲廉是处理不是,不处理也不是,棘手的让人发疯。
必须得弄清楚曹肥为什么敢这么做,即便是用点手段——
终究还是做到长史的人,汲廉很快抓到重点并下了决定,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带着人过去,那泼皮也清楚自己这么干很作死,身边跟着侍从和混吃混喝的游侠,他带一两个人过去打不过他们,人一多,曹肥立刻就能意识到不对要跑,到时候恐怕更麻烦。
得先把人弄到单独的地方商议。
危险的地方,曹肥肯定是不会去的,汲廉只将人叫到了隔壁的房里,这和那群人在吃酒喝肉的侍从游侠离的位置很近,若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嚎一嗓子就行。
这样的地方没有让曹肥生疑,他提拎着酒壶,醉醺醺的,整个人摇晃的像头鹅,可笑,又带着几分不尊此地主人的嚣张,临近了,那股子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汲廉泛呕,可曹肥却好像一无所知,察觉不到似的嘿嘿笑道:
“汲长史,小的我就要一十金而已,我那好族兄每年可是给您三四百呢,您只要给我,我保证以后都不来找您,如何?”
去你大爷的如何!
一十金,足足有一十万钱了,够一个百石基层正吏一三十年的俸禄,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狼已经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再往外吐?汲廉眼神一下子便变得凶狠起来,但他很快又将此压了下去,扮装怒意,直截了当的问道:
“之前你才要十金而已,如今怎么又成一十金了?过来要这么多金,你族兄知道吗!”
说着的同时,汲廉还死死的盯着曹肥,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酒精能麻痹人的大脑,放大人的情感和行为,即便曹肥很想克制自己,可迟钝的神经却做不到控制身体的那些小反应,提到金增多时,曹肥整个人有扭了扭头,好似有些不自在,而提及族兄的时候,他更是下意识缩了缩,仿佛是在畏惧。
曹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暴露,质问的心虚不由自主的浮了上来,他本能的想要快速糊弄过去,甚至不惜开始威胁: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赶紧给钱,给了乃公就走,不然——”
这把戏太简单,还未威胁完,汲廉便已经明白过来,曹肥完全是自行过来索要财物,曹捷恐怕根本不知道此事,而这样的猜测带来一个更加恐怖的问题,他一个无兵无权,只负责和商人对接,管账的小卒,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威胁他?!
“你族兄也不知道此事。”
直至现在才发觉这点的汲廉,只觉着难以克制的恐惧如蛇般顺着腿爬上他的身体,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有人在暗处如此算计于他,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察觉!
该死的,如果早点儿质问,何至于在现在这么要命的时候才会发现?
握紧袖中的铁锤,汲廉面黑如碳的厉声追问:
“说,谁给你的胆子过来要钱!还敢要这么多!”
“没有!”
过往一直管家面前耀武扬威,无所阻拦的曹肥还是第一次被拆穿的这么厉害,没有什么后台的他心底越发的虚了起来,而如他这样的泼皮无赖,越是没有底气的时候,越要虚张声势,他一口否定此事,叫嚷道:
“凭什么你们两个什么都不干的,拿这么多,脏活累活都甩给我?乃公缺钱!快给我一十金,不然,我就拿着账去见韩刺史!”
账。
一个更加刺激汲廉的词汇,曹肥不提还好,一提,电光火石间,他便推出了是什么情况。
做为汲廉和曹捷两人手下办实事,主管看账和联系私商的曹肥,和他们同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将证据抖落给韩刺史的结果,是他也会跟着死,这完全是最惨烈的,同归于尽的威胁,很难让汲廉当真——就曹肥这样的人,怎么不可能不怕死?
可那账也的确是汲廉的死穴,做不到足够威胁,又提及此事,完全就是在汲廉雷区蹦迪,往死里得罪他,曹肥自己恐怕也很清楚这点,但他还是过来要钱,提账威胁,似乎完全不想管未来还能不能活的模样,这种行为,只有一种可能才可以解释。
有什么威胁着他,再也不解决,现在就要死了!
联想曹肥过往好赌、此时要钱,以及提账的话语,汲廉火气瞬间上涌,他往前走了一步,咬着牙问道:
“你是不是赌钱赌输了,把帐给压给对方了!”
曹肥显然没有汲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见他直接指出此事,人立刻慌乱起来,想嘴硬的继续死撑,可看汲廉血红的眼睛,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想往外跑。
可这时候汲廉那还容的他跑!
早就准备好的铁锤从袖口滑落,汲廉握住锤柄,带着满腔的怒火,直接便朝对方的后脑砸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汲廉阴沉着脸从屋内走了出来。
记载分润的账,用的是密语,外人看不懂,也无法拿做证据来指正他们走私勾结,不然曹肥也不会敢把它压出去,汲廉暂时不担忧这会威胁到自己,只是……谁敢这么算计曹肥,又逼着他来这里要钱呢?
是郡守看他不顺眼,还是府丞和其他人想抓他把柄?又或者,是暗处想至他于死地的敌人?
汲廉无法确定。
他刚才下手太重,人已经没了,现在再想查也麻烦,更糟心的是曹肥手中还有一些信物,若是落在外在人手里……
那就是曹舒偷的了!
恢复理智的汲廉很快想好甩锅对象,只是,杀了曹肥带来的大量麻烦还是需要他继续处理。
奉承韩刺史的接风宴还在继续,他这个长史离开太久就太过于引人注目,实在不能继续久留了,汲廉远远的看向眼那些还在喝酒吃肉的游侠,招呼过来机灵的心腹,让他再等一等,等这些人喝醉之后,全部擒住关起来。
至于曹肥……此事还得找曹捷解释,尸体先放里面吧。
时间紧迫,汲廉已经尽力做了此刻他能做到,且最合适的安排,但现实就是,还有大量的,不受他控制的人会出现,将整个计划打乱,比如,过来看兄长的曹舒。
曹家也是极为传统的家庭,即虽然明面上对女儿很是宠爱,但除了妇容妇功,曹父从不教导她社会上谋生的知识,而看似宠爱她的哥哥曹肥,也在利益驱使下,毫不犹豫的将曹舒许给了年龄已经能做她父亲的汲廉。
不幸的是,今年不过十五的曹舒,根本看不出自己正在被父兄丈夫拆骨吃肉,还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被蒙蔽了双眼的她,只觉着自己过得还不错。
毕竟长史妾室日子比自己嫂嫂、自己同龄伙伴们的生活质量简直高出了数个等级,丈夫年龄虽然大了些,但对她很是宠爱,各种礼物给的颇为爽快,夫人也不琢磨她,这么好的日子,还要谢谢哥哥呢。
当然,富贵乡中的曹舒也不是一点烦心事儿都没有,她也很愁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以后好有个依靠,不过这件事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烦恼,真正让她过不舒坦,郁结于心的,是同为妾室的如君。
那个贱人仗着自己兄弟是都尉,更受夫君宠爱,时常过来找她麻烦,而她还斗不过她!
今日又被对方拿兄长喜好赌戏,输了大钱羞辱,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他被人动手清理了曹舒,整个人简直是又气又委屈,一听到听哥哥又带着人过来,她便气冲冲地赶过去,准备和他诉苦外加吵架,让他以后别再赌了。
还未走到,曹舒便看到了如君平日里常指示的下仆江应正指挥着人,将哥哥的下仆绑起来塞上嘴往别处抬。
她惊恐的躲在墙角,因身形娇小,走路声音不大,没有引发这群人的注意,等这些人走后,她又大着胆子去里面探看,结果便是看到了自家哥哥冰冷的尸体。
思维被父兄训化的曹舒,一直将曹肥视作依靠,而这些人手中露出来的那点残渣剩饭,也的确让她过上了一段时间极为富贵的生活,这让她对曹肥的情感自然极为深厚,见到他死在这里,整个人脑袋轰的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她本能的,按照过往培养出来的思维,来理解这件事情。
江应让人带走哥哥下仆的身影不断在她面前闪现,再回想起今日如君的讥讽,曹舒断定,这是如君指示江应做的,为的就是除掉她这个威胁。
如君能骑到她头上,不就是仗着有个都尉的亲兄弟,而她只是曹都尉的族妹,哥哥在他手下做事才被当做亲人对待的,而今她做为依仗的哥哥死了,以后如君想怎么磋磨她就可以怎么磋磨了!
丈夫是靠不住的,他更在意如君的哥哥,只想息事宁人,保不齐此事就要推到江应身上,然后不了了之。曹都尉这个族兄或许会出一出头,但恐怕也是会为自己要好处,他也不会为了哥哥这个可以换掉族弟和另一个都尉撕破脸,哪里有人能为哥哥出头呢?
而哥哥就这么死了,只有继续留在汲家,无人撑腰的她……
不,她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恐惧未来的曹舒深深打了个哆嗦,她要为哥哥复仇,要离开汲家,要——
要向来的上官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