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乌龙事件

只可惜,公孙敖的猜测和事实情况完全是南辕北辙,宋琳刚刚在后面的原因非常非常简单,她病了,而且还有点严重,鼻涕就没停过,受不了风,站后面就是为了躲风,顺便避着上司擦一下鼻涕,以免不雅。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简单到韩盈和公孙熬在走到近前,和郡守郝贤礼节性互拜寒暄过,在询问宋琳得到更加委婉,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的答复后,一时间竟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荒谬瞬间将两人包裹,谁能想到,他们如临大敌了这么久,竟然只是因为宋琳病了!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是让外人觉着好笑,可身处其中的两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没有消息,他们其实和被困在牢笼里的囚徒没什么两样,只能按照常理往最坏的结果猜测,进而做出应对,而当时两个人甚至都已经开始认为宋琳遇害,整个上谷郡大部分官吏都有问题,这种情况下,换个心态不够、或者性子更加果决的人来,恐怕都想让带来的将士在城门口直接控制这些人了,而那时,不仅好好的上谷郡要直接要乱成一锅粥,接下来的诱敌任务也要直接玩完。

韩盈和公孙敖完全冒着巨大的风险,顶着难以言说的心理压力来闯一闯这龙潭虎穴的,而现在——

这个乌龙可真是令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看着宋琳消瘦不少的身体和通红的鼻头,以及那明显萎靡的精神状态,以及周围还站着的这些上谷郡官吏,韩盈只能先将此事带来的那些负面情绪先抛到脑后,担忧的问道:

“你怎么病的如此严重?”

“赶路身体有些虚了,到这儿一时没有撑住,再加上水土不服,便成了这个样子。”

宋琳回答的嗓音极其沙哑,做为先遣官,她是知道背后的潜藏任务的,只是这种大事,可入她耳却不能外传,毕竟再往属下说,知道的人就太多了,很容易露馅,所以来的人中,光她知道要和伪装成走私行商的间谍接头,寻找叛徒,到了上谷郡城后她也是这么做的,一边装作不知现状,一边等私商上门。

而随着白药消息散开,宋琳也很容易就和间谍接上了头,正当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意外就这么来了,说病倒人就病倒,还发起来高烧,迷糊的别说处理事情,躺床上不说胡话都算是好的。

若韩盈还未到,那此事还没有什么影响,可好巧不巧的,在她生病的这几天,韩盈的队伍便已经过来,更巧合的是,这两日她虽有所恢复,身体还是还有些乏力和生涕,昨日便一天都没有下床,郡守郝贤在得知后以为她身体还不适呢,所以在收到韩盈明日巳时到达的消息后,特地让府吏只通知了她手下的女医,让她们今日再告诉她。

宋琳手下的那些医者不知道叛徒和间谍的事情,府君体悯,再加上她又病着,体贴自家上司的下属们自然希望她少忧虑些,也就按照郡守的意思,今日早食时才将消息告诉她,这可把宋琳吓的不轻,强撑着过来,直到现在头上还冒着冷汗。

周围人都知道她病的不轻,以为这是强撑的缘故,没有起什么疑心,不过宋琳依旧没掉以轻心,上谷郡城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可这是自己知道,韩刺史可不清楚,再加上自己失联,保不齐对方就要进行更激进的准备,偏偏这众目睽睽之下她还不能多解释,这可真是要命,不只是要她的,是要在场乃至整个郡人的性命了!

为了不死人,脑袋昏昏沉沉的宋琳强行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府君体悯,特地允我告假修养,昨日听闻我还在榻上起不来,便让女医今日通知我过来迎接,以免影响休息。”

听完的韩盈微微怀疑了一下宋琳,不过很快,她将对方叛变的可能排除,确定这也是因为宋琳生病引发的乌龙事件。

毕竟宋琳现在的身份和过往不太相同了。

她对宋琳既有培养之情又有提拔之情,此次又是做为上官过来,宋琳提前去拜见她是应尽之礼,但做为上谷郡军民医院的院长,她现在的直系上司是郡守郝贤,倒不是说这样宋琳就可以不去拜见自己,而是郝贤在她患病后,晚一些通知的善意优待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在通过优待宋琳来向自己示好,这事儿——

只能说,环环相扣的权谋斗争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对手不会按照常理出牌不说,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影响,她这就一个找卧底尽量不引起外界注意抓住的单环要求,还能出这样的意外,非要达成N多条件才能做成的谋划,恐怕前两步就得胎死腹中了。

心中只剩下无奈的韩盈面上还是一如往常,她做出几分笑意,扭头对着郡守郝贤道:

“郝郡守当真是体悯下属,有你在,我也能放心的将宋琳留在这里了。”

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的郡守郝贤此刻颇为得意,自己这照拂宋琳的手段很得韩刺史很开心嘛。

“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见宋琳不舒服的动着鼻子,郝贤也不继续再此处拖延,他建议道:

“边郡风大,韩刺史不如先随我等进城?府上现已备好盛宴,就等着您入座了。”

韩盈也看到了宋琳不舒服的状态,现代人高铁火车出行都那么方便了,照样会出现精力萎靡,食欲不振,乃至因为地区食物不同,身体不适应而拉肚子的情况,若是有自驾游经历的,更是能体会什么叫做‘舟车劳顿’,而如今可没有现代那么好的交通条件和医疗,不好好休息,再会医术也不一定能救的回来。

能走到如今的女官还少的可怜,韩盈可以接受她们折损在战场上、在政斗中,但绝不能接受染病去世这种现实有,可太过窝囊的死法,在宋琳出来就可以确定城中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她,没有急着想要和宋琳私下交流,而是答应了郡守郝贤去郡府中赴宴的请求。

身体不适的宋琳只能继续回去休息,她的位置空着,不过后面还有她带来最为副手的医者,官职最大的韩盈居于上座,郡守郝贤居右,公孙敖没有拿出自己被册封的诏书,对外宣称都尉的他暂时没有资格上座,不过鉴于他是韩盈手下,又带着兵,便居左而坐。

其余人也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紧接着,一队端着餐食的婢女鱼贯而入,她们将还冒着热气的餐食放下,没过多久,韩盈面前便已经摆放好了各色珍馐。

菜肴上完,一部分婢女退离,还有一部分留下在后方准备随时听候差遣,而在这空荡,郡守郝贤开口道:

“上谷郡偏僻荒凉,不如长安繁华,此宴有所不周之处,还请韩刺史海涵。”

“如此好宴,何谈招待不周?”

虽说宋琳安全的出现在韩盈面前,郡守郝贤也频频向她示好,但韩盈并没有对他掉以轻心,觉着他纯洁的和白莲花似的。

又不是皇帝,面对那么大的疆土就是管不过来,本郡这点儿地方,走私动静都那么大,郝贤要是没什么察觉,那就是糊弄鬼了。而一路过来,韩盈也看到这些府吏对他尊敬有加,丝毫没有被架空的情况,这基本可以确定,他即便不是参与者,也是默许,甚至纵容此事,并在这里面分得了不少好处。

这情况略微有点糟糕,不过韩盈依旧没有慌,受贿在如今是官吏们的基本艺能,郝贤很大可能只是默许然后拿钱,并不是由他组织、参与,以及联系匈奴单于的,家族还在异地的他不会选择叛逃,更不会想要杀了她,只要有证据,再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那他应该是不介意卖掉别人来保全自己的,倒是那些在本地,又是主动合谋做下此事的叛徒,才是真的心腹大患。

视线扫过下方,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兴高采烈,在没有宋琳指证和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韩盈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包藏着祸心,她克制住自己,如赴一场极为正常的接风宴似的,继续和郡守郝贤周旋:

“比起长安,上谷郡别有一番风貌,接下来若是有时间,定要四处看看才不枉来此一遭。”

欣赏山川自然景色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自然不会觉着稀奇,但它明显透露出一个信号,韩盈并不打算做个铁面无私的‘督邮’。

毕竟看美景这种事情,完全是服务于自身的一种享乐,和政务没有任何关系,真是来严查的,哪里会做、说自己要过来玩的?恐怕连这接风宴都要叫停了不可!

所以韩盈这么一说,郝贤脸上不由得露出更多的笑容来,只是他没有完全把韩盈的话当真,毕竟初次见面而已,底细还没摸清楚呢,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借着欣赏风景的理由看城防治民治兵?

不过,信不过是信不过的事情,现在还是得好好接待,他顺着韩盈的话继续道:

“上谷草场连绵,猎物极多,与长安相比,也是另有风趣,韩刺史若是愿意,某可一同陪去打猎。”

“喔?”

韩盈的箭术并不算多好,她太忙了,能保持身体健壮,有一定武力已经是不易,根本抽不出时间再练射箭,不过这种场合,她不打猎,让别人给她打也没问题,玩嘛,重在参与,开心就好,至于能打不打得了那日后再说,现在总是要先应下来的。

“那我有时间可一定要邀郝郡守同去。”

“韩刺史爽快!”

半答应下来的许诺,让郡守郝贤心中放松不少,他笑着开口:

“美宴当有乐舞相伴,韩刺史暂时看不得城外风貌,倒不如先看上谷乐舞,以悦身心?”

宴请光吃饭自然是无味,乐舞肯定是有的,此时算是礼的一部分,属于标配套餐,韩盈对听音乐和看跳舞都挺喜欢的,毕竟现场观看起来真的特别有氛围,她点了点头,同意道:

“可。”

得到韩盈同意的郡守郝贤向汲廉看了过去,而后者早在听到韩盈同意的时候便已经伸出了手,紧接着就开始击掌三下,这声音不算大,不过此时堂中极为安静,这声音也够传到外面让人听到,

三击掌这种东西,实在是让人幻视刀斧手和什么摔杯为号的暗杀,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身在敌营的韩盈下意识握紧了手,只是潜意识觉着危险并没有出现,在外面模糊的‘快进去’人声过后,紧密的鼓声便乍然响起。伴随着鼓声,数个赤裸着上身,手持刀盾的青年男人便踏着一致的步伐走了进来。

这是一群身体很好的男人。

身高八尺,筋肉分明,常年的训练让肌肤变成了麦色,在阳光下呈现出极为健康的光泽,伴随着鼓点,走到堂中的他们迅速分成两队,互相攻防,撩、刺、截、拦、崩、斩,档……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紧绷的手臂青筋如虬,对砍的铁刀似乎要出现火花,击打在盾上的声响更是沉闷,仿佛稍不注意,便要血溅当场。

看着他们,韩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身在敌营的不安迅速褪去,继续稳坐,嘴角还多了几分略带些神秘的笑意。

这是专为她准备的战舞。

战舞这种古来有之,在宴席上演练起来也不是不可,但那大多数是在祭祀,两国邦交,又或者其它需要展示自身武力的时候,这种场合可不需要,反倒是过来些舞女,跳些展示自身身柔美的舞蹈更能烘托气氛,只不过,那是因为台上高坐欣赏的,都是男人。

而现在,主位坐着的是她,一个女人。

于是,舞女起到的效果便消失了,想要讨好她,便必须换成男人,只不过,这两者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因为在场的女人只有两个人,若是舞女,那在取悦上位者的同时,还给了他一饱人眼福的福利,可这些赤裸着上身,身形健硕优美的男人,只能取悦她和那个女医。

谁让在场的都是男人呢,如老刘家男女不忌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性取向正常的,在看到更加年轻健壮的男性肉体时只会生出敌意,眼福?不觉着烦就算是好了!

权力再一次向韩盈展示了它的魅力,一郡之首和下方那么多官吏,压抑着自己,将她的喜好放在了首位,精心揣摩着,准备着,送上这么一份礼物,其中不乏有容貌极为出众的男子,长相正气,面额饱满,剑眉星目,鼻如悬胆,身姿英拔,众多武夫都压不下,让韩盈极快的注意到了他,这样的男人,想找出来要废多少心力?

韩盈的姿态越发放松,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此人,而下方的郝贤和汲廉见她的模样,不约而同的露出来笑容。

不枉费他们花这么大力气准备的战舞,看这模样,韩刺史是心动了啊!

高强度的运动对身体消耗太大,往往持续不了很长时间,尤其是这些男人模拟的是对阵厮杀,手中都是真家伙,还赤裸了上身,时间太长,热量消耗过多的身体,掌控力便会逐渐下降,稍不注意,便真有可能伤到对方。

这是取悦韩盈表演不是斗兽见血就显得过于暴力很容易失去吸引的作用所以战舞的时间不长总共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停了下来表演战舞的男人排成队列站在堂中剧烈的运动让胸口克制不住的微微起伏让人觉着手感肯定不错。

韩盈收回自己的目光颇为欣赏的鼓掌赞道:

“好一个金戈战鼓当真是勇猛刚劲别具风采啊。”

郡守郝贤再克制

依旧掩盖不了他讨好的目的在韩盈开口后他立刻接道:

“哈哈哈边郡匮乏唯战事多儿郎也多便特选此军中武艺优者为演韩刺史喜欢就好。”

说着郡守郝贤的目光便飘到汲廉身上。

后者反应极快记得韩盈目光多停在谁身上的他马上高声喊道:

“荣穆还不上前为韩刺史斟酒!”

叫做荣穆英俊的男人半跪放下刀、盾他起身上前在韩盈案前跪坐动作极稳的拿起酒壶慢慢将酒倒出。

清澈的酒液落入酒杯韩盈的目光却未曾在酒杯上停留她从斟酒的手一路向上越过手臂来到了对方的胸口刚才的激烈对战让他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薄汗阳光一照晶晶莹莹的挂在身上让人觉着有些口干舌燥。

他在勾引她。

韩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调情的老手但他很聪明的只展现着自己健硕、美丽的身躯而非刚才那强大的暴力当韩盈的视线与他对视时对方眼神中满是钦慕与服从这不带任何进攻性像一只敖犬强大又足够忠诚。

这可……真令人满意啊。

宗旭在韩盈面前解开了西汉军制极为残酷的一面里面的倾轧欺压争权夺利乃至过于严苛的军法其实早就让一部分人生出了浓烈的反战和不想入军的情绪这一点儿都不令人奇怪军中能获得战功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更多时候自家是死亡和被欺压的对象。

秦人的闻战则喜是生活中苛刻到极致的秦法让他们时刻处于变成奴隶的边缘只有爵位才能拿来赎罪、稍微提升那么一点生活品质但西汉已经不是如此军外能够让自己生活变好的道路太多总会有适应不了的人想要逃离军中在这里面有个把武艺高强者也不稀奇。

当然不管此人是不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以郡守郝贤迫切讨好她其他官吏想要腐蚀她的想法送来的这个荣穆都会极为的顺服不会给她演什么强迫的戏码又或者在社会男女思维影响下有着愚蠢的想要翻身做主拿捏她的想法只要韩盈想他会极为驯服的一直跪在她的脚边任她肆意揉搓。

权力美妙的权力如此令人心醉的权力啊。

越意识到自身对此人的掌握韩盈脑海中便越发生出不可控制的念头她的目光逐渐停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无人的时候这里带个项圈一定很好看吧?

她清楚自己很轻松就能做到这点。

“韩刺史酒好了。”

低哑醇厚男音在耳边响起总算是将韩盈那不可控制的念头拉回来一些韩盈看着斟满的酒杯笑着拿起了它一饮而尽。

“好!”

右方的郝贤见她满饮瞬间叫了声好:

“韩刺史豪爽某再敬你一杯!”

“来!”

韩盈将酒杯放在座上示意荣穆继续斟酒。

高位者的情绪总是能传染的一巡酒下肚在韩盈明显表露出喜悦的姿态后那悬在众人头上的利剑仿佛终于落了下来大家脸上纷纷露出笑容也开始畅饮起来霎时间整个宴场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无数人奉承着大笑着热闹的让人注意不到汲廉什么时候离开了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