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宋琳进入军中开始,卫青就确定军中的情况肯定瞒不了韩盈,此刻手中纸册更是证明了他的想法。
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知晓,她又不能驱使骑兵,对他能有什么影响?至于军中的情况,别说丑闻,也就是韩盈这些女医才会视为欺压,更多的人早就习惯并合理化了它,新兵、下位者,弱者就该服务于老兵,上位者和强者——传统嘛。
对于卫青来说,他弱小时的经历,的确能让他看透美化过后的东西本质多么恶臭,但更改此事,却并非是为了单纯的消灭欺压本身,毕竟,在一个讲暴力,用利益捏合起来的军队中消灭欺压,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更多是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对军队战斗力的削弱,尽量遏制它扩大。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在钻制度漏洞的时候总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智慧,或者说,由人来推行的制度必然充斥大量漏洞,就像是将骑兵禁锢在军营,用日常训练和日常保养兵器之类的琐事让他们安定下来的办法,就已经有人开始钻空子,有些老兵、什长已经将自己的事情推给底层骑兵,而自己则空出大量的时间前去寻人进行赌戏,一口气输掉一月俸禄的也不在少数。
面对这种情况,卫青能做的仍旧和禁酒一样,继续抓赌。
这种墙漏了补墙的方式看似有用,但墙为什么漏才是最大的问题,不解决源头,那如酒、赌的事情会不断出现,甚至会越演越烈,卫青知道源头,可他着实想不出解决办法在哪儿。
能给骑兵的口粮就那些,现在的训练量就已经让骑兵们越来越往大肚王方向发展,再练粮食真供应不上,强行加练只会让骑兵战斗力大幅度下滑,而管的更严看似能约束住骑兵,实际上却是在无形中扩大了中底层军官欺压底层骑兵的权力,他们的欺压加上长久约束,是能激发营啸的!
而韩盈的提议,初听只觉着荒唐,可若是以消磨骑兵们的日常时光来说,那它就瞬间好用起来,尤其是最重要的一点,整理仪容仪表肯定废不了多少力气,要比日常训练轻松数倍,那对粮食的消耗也不会那么大。
他如今才一万多骑兵,供应上就已经让大司农看他时脸色发绿,而汉国各处骑兵加起来能凑个四万左右,就算有些没办法抽调,能交由他调动的也能有三万骑兵,如今是做不到供应另外两万骑兵也达到同样训练强度的,想让他们也有足够好的军纪,那就必须从别处下手,甚至在有了战事,骑兵汇集后,巨大的粮食供应压力下他也要消减如今手下骑兵的训练来留存体能,这就更需要新的,足够节约成本的制度来补上空缺了。
至于于医疗上的好处,虽说是顺带,却也不算少,骑兵培养起来已经是不易,能和同袍有足够默契,并行冲锋而不乱的,训练成本更是惊人,保持好的习惯就能将人救回来的话,那也能节省许多,不过,好处是有不少,可推行起来却不是多容易,卫青直言道:
“既是琐事,想来必会招之骑兵厌烦,恐军中生怨。”
目的不只是为了医疗,那其中肯定会加入些让人耗费时间的规范条理,这就有点像大学生宿舍书桌上不能有书,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有被子之类较为反人类的规定,明摆的就是折腾人,学生面对这些要求都会怨气冲天,何况这些手中真有利刃的骑兵?什么都不做的强制推行,那肯定会出事。
不过,只要利用一点技巧,制度还是能推行下去的,就像是学生,宿舍卫生就算是有问题其实也没多大影响,但刚步入大学的学生就被集体荣誉和扣分忽悠着,带着怨气,对校领导发出各种亲切问候后乖乖打扫宿舍,骑兵们找准方向,也是差不多的。
早就想好的韩盈在卫青这么询问之后,直接道:
“怎会是琐事呢?卫生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熊季程谷这些骑兵一不注意,差点连命都没有了,这必须得引起大家的警醒啊,不过,此事虽要强制推行,惩罚却不能太重,不如设个评比,急救将士前去检查,各什之间互相比较,一旬得分最低者,替全队清洗下旬的衣物?”
和卫青商议,韩盈自然不能像带后辈那般,什么都剥开了揉碎了讲,不过这已经很直白的将舆论造势、强制执行和惩罚方式都说了出来,即便是没有说里面对人心的操控在何处,照着做同样能去的不错的效果。
只是卫青显然不是一般人,他听完思索了片刻,先是称赞:
“妙哉!”
这样一连串的手段下来,骑兵们的抵触情绪肯定会少许多,就算剩下还有怨念,也只会集中在一少部分无法保证仪容仪表的骑兵身上,更多的人则不会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毕竟——自己的衣物可以扔给别人洗啊!
手洗衣物的时代,洗衣服也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不说敲打揉搓多么费时费力,光从营地走到水源处找个合适的洗衣地方就是个大功夫,抽不出这么精力的底层骑兵别说一旬,半个月能洗一次衣服都算是多的,还有人能一个月都不洗的硬穿,不说味道,穿的人也难受,只不过时间久了,硬生生的习惯了,但穿干净衣服的舒适却做不得假,如果能不用自己动手,让别人替自己完成,那可不止一般的爽快。
不过,既然日常也要保持仪容仪表,那洗漱洗衣沐浴之类平日里也需要有,应该再准备些合适的工具才好,耗费比粮食少太多了,而且一次准备齐后期维护也不多,唯一的缺点是这制度在夏季还好,冬日用起来效果就不行了,冷成那样,沐浴是会要人命的。
倒是这法子,也不一定非要用在仪容仪表上。
将好坏和适用情况都想过后,卫青举一反三的开口道:
“如此,也不一定非是医疗,如每日兵器摆放、穿着甲胄也是可以拿来训练一番,至于缘由……便是在敌袭来临时能尽快应对了。”
好强的领悟力!
刚提出来整理内务,卫青便已经想到了紧急集合训练,她刚才讲的内容不说全被对方分析透,恐怕也已经理解了七七八八,不愧是这个年纪就能当上将军的人,看着好像只有军事能力强,实际上各处都没什么短板,这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韩盈不由得极为真诚的赞道:
“卫将军明智!”
“不过是借你之法做些演变罢了,谈不上明智。”
养兵那就是养貔貅,每天吃论斤金子的那种,如果说步兵一个貔貅,那骑兵就是十个起步,而卫青要求更高,所以他还得在此基础上多加,虽说如今江淮各郡粮食能供应上他现在的需求,但终究供应不了汉国的需求,最终他还是要驱使那些‘普通’骑兵。
能提前研究出更加节省的办法对卫青来说好处很大,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试验磨合,积累经验,需要的时候直接用就是,而不是匈奴入侵,他奉命迎敌,赶着路,分析着军情,想着后勤,还得操心骑兵服从如何,是否有迎战之心,这可不是一般的要命。
如今能在平日完成对所有骑兵的服从配合训练,不用等到战时再抽出精力时刻关注,着实是松快了不少,卫青唇边多了几分笑意:
“此法耗费不多,却能训练骑兵服从,减少争端,甚为巧妙,我倒要多谢你才好。”
“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哪里用得着谢,倒是将军推行此法,不免要再操劳几分了。”
这话说的太过于客套,官方的好似两个陌生人一般,说完的韩盈看着卫青,摇了摇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而卫青先是一怔,紧接也是明白了韩盈的笑从何而起,也跟着笑道:
“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客气啊!”
帐中的两人没有再多言语,可那无形的隔阂却是逐渐消散下去,就是不远处走过的骑兵听着帐内的笑声,明明大夏天的,还是那么开心的声音,自己却莫名的打个冷颤。
奇怪,他怎么觉着这笑声有点吓人呢?
预感果然没错,因为接下来卫青就已经开始在军中推行卫生管理和紧急集训,其实即便是用了各种方法减轻弊端,真执行起来不舒服的骑兵还是要骂上几回的,宋琳刚好起来的名声紧接着又坏了起来,好坏参半,骑兵对她简直是又爱又恨。
这对于宋琳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一来有些职位和工作,它本身服务的就不是基层本身,而是替老板做一些脏活和服务公司的,就像人事和钉钉,挨骂并不会影响它们的存在和繁荣,甚至对于宋琳来说,保持一个好‘坏’皆有的状态,比单有好更能站稳自身,毕竟,这个世道好人更容易受欺负,而坏人可不会。
事实上,底层骑兵的仇恨值也被分散到了其它什中的同袍、自己队伍中的懒蛋以及过来检查的急救班老兵油子身上,最后给宋琳的也就是平日里宣泄的一点骂声,而更多的中底层军官,甚至是校尉看宋琳也不再简单的当她是一个只会治病的医生了。
这可是能影响将军决定的存在啊!
借了韩盈光的宋琳行事显然更加得心应手起来,此是后话,第二日,卫青果然拿着那证明推论的册书呈给了刘彻,待对方看完后,他道:
“若此事为真,我想将计就计,引这部分匈奴大军入境,设兵伏击,再断其后路,前后夹击,全歼于境内。”
伏击这个计谋一出,刘彻不免再次想到了马邑的事情,这让他本能的想要拒绝卫青的提议。
没办法,虽说刘彻能承担的起那样的失败,但不代表失败能被他就那么轻轻放过,他对伏击是有心理阴影的!那可是三十万大军的啊!布置那么久功亏一篑……行了不能想了,再想会气出病的。
不过,若是卫青筹谋,那此计或许真的能成。
“已经有过一次伏击,匈奴人岂会那么容易上当?还有这叛徒——”
刘彻打算再相信卫青一次,而越打算相信,想筹谋此事,能注意到的现实难题便越多,他沉吟片刻,突然道:
“卫青,让黄门去延尉署中找张汤,将上次朕让他封存的卷宗拿过来。”
延尉和叛徒能有什么关系?
韩盈看着卫青起身向殿外走去,眼皮突然跳了一下,等等,她昨日跟卫青说这条推测的时候,对方一开始可是一点都不信的,怎么皇帝翻看过后就深信不疑,还直接按照卫青的打算想伏击的事情?
难道,是了,陛下手里还有其它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