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的事情还得等等再说,韩盈将注意力收回,重新提及医院的事情。
“审问整理出来的内容能不能用的上还不好说,将军还需要在别处想想办法,这恕我无能为力,还是说伤员救治的事情吧,我的想法是做两手准备,一是从军中选人学些基础的急救知识,能在战后为同袍处理伤势,尽量将能带走的人带走,二是在边疆驻防处建设完整的医院,将军若是取胜,将消息传递回来,医院便可迅速派人带着辎重前去接应。”
韩盈其实是不懂军地医院怎么建设的。
这也没关系,事情总是要有个开头的,不懂可以摸索着来,如今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会组建医院,同时又有足够的资源调动能力,军地医院只要能搭建出来,那肯定能救下一部分人,至于中间因为经验不足而出的问题——
那是试错的代价。
毕竟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哪个行业前不是踏着前辈尸体走向成熟的呢?只不过医疗行业更加残酷,每一点进步人命做为代价,韩盈不得不习惯这个,好在这次比较幸运,她找到了一本神书。
战争卫生经验总结。
完善的体系必然经过大量的试错,即便它是现代热武器战争经验的总结,其中很多内容现在根本用不上,其中框架拿来学习也能少走许多弯路,少死很多人命,阶梯式医院就是从上面学到的,而它提供的远不止这一个,还有阶梯式医院包含的部门总类,从救护所到内/外科疗所在到轻/重兵医院,传染病医院,手术队、后勤卫生部,总/分药材库……
当然,这些架构没办法直接拿来用,就像现代防感染药物充足,急救阶段可以不在乎是否感染,用各种手段抢救人命,只要活着转送到后方,总有手段处理,可现在不行,没有抢救的设备和药物,所以顺序得调整,急救时主要注意的其实是清创,也就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减少伤口被感染的可能,以便伤员能挺到前方救护所。
而救护所会配置土制青霉素和土制土霉素,尽量将感染恶化的人救治回来,身体已经不足以赶路的,继续修养,其他达到运输条件的,继续向后转运,总之,目的只有一个,尽量以最短的时间,将人活着从草原送回关内,以免受到部分溃散的匈奴人袭击。
当然,战地医院不可能只去医生,辎重和士兵都会跟着,还会挖建壕沟和土墙,设置哨所,能抵御一定的敌袭,不过到底是在关外,有一定危险性,物资运输既困难成本又高,别在外面墨迹最好,而除了这点,救助所之间距离要设置多长、要不要加设中间内外科医院和传染兵防治医院都是问题。
在这些内容上,韩盈和卫青商议了数个时辰,期间还讲解了大量的医学知识,尤其是传染病,上次马瘟简直是血泪教训,而除了这个,韩盈不得不重新提起来寄生虫感染。
没办法,草原那么大肯定会有各种寄生虫,更绝的是它们不仅多,迷惑性还特别强。
看着流动,清澈到和玻璃一样透明的活水,能喝吧?不好意思,上游有可能有动物尸体和粪便等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不仅不干净,还有可能含有鼠疫和肝包虫,尤其是肝包虫,现代的治疗办法还是只能切肝,可只要有一个虫卵没切干净,过不了多久就会复发,属于理论上不可治愈的病症。
而不太干净,有生命,比如蝌蚪的水就能喝了吗?答案是不行,蝌蚪会被寄生裂头蚴,这玩意儿直接入侵大脑,此外还有铁线虫和老朋友蛔虫,总之,生水不说全部有雷,但赌枪里到底有没有子弹这种事情无疑是非常作死的,水必须烧开,煮沸五分钟以上饮用。
除了水源,打猎的猎物也不建议吃太常见的,病变的,以及长的像老鼠的,没别的,就是土拨鼠会携带鼠疫……
前面的内容还好,尤其是医院治疗范畴和现在的医术水准这部分,卫青听的是极为认真,有些与保护身体有关的知识他还觉着有意思。
可寄生虫这种东西,实在是过于挑战人的认知,即便褪去了蛊术的一面,没有那么神秘,其在身体内繁殖的特性和没有根治之法的情情况,着实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撑不住的崔茂直接软倒在帐内,连看韩盈的眼神都是惊恐的。
而卫青虽有胆色撑住未曾失态,可那些内容还是在心里留了痕迹,即便是在皇宫和陛下共宴,他也忍不住看着桌上的菜肴酱料,脑海中思索菜和酱究竟煮熟了没有的问题,进而迟迟下不去筷子。
这迟疑的神态很快落到了刘彻眼里,他不由得出言询问:
“卫青,可是今日菜肴不合口味?”
“回陛下,不是。”
卫青回过神来,他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是韩尚院,她来商议军医院的事情,期间讲了些能寄生在人体中的虫子,多是经未经烹煮熟透的食物进入体内,过于骇人,以至于我最近没什么食欲。”
“巫蛊?”
能进入人体内的虫子,听卫青这么说,刘彻最先蹦出来的就是邪术,好在针对韩盈的刻板印象已经形成,下一刻刘彻便觉着这不可能,而是直接拐到另一个方向:
“不对,是不是她手下的女医又研究出来什么新奇东西了?”
“不太清楚。”
卫青没和韩盈保持联系,也没去京医院,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他想了想当时韩盈说的内容,道:
“韩尚院说的种类不少,应该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就是有些散乱,听她说是各处的总结过来的经验,未整理的缘故,现在正打算抽取人手整理成书,只是事情过多,暂时搁置了。”
“原来如此。”
写书嘛,哪里有快的?怎么都得按年起步,反正书成了韩盈也不敢落下他,定会主动而且是最快的献给宫,刘彻对此也就没多想,至于那虫……之前魏裳送的医书中好像已经写了这部分?
低头看看和很久之前已经大不相同的菜色,刘彻立刻确定了这点,他宽慰起来卫青:
“宫中早就将生食列为禁食,这些都经过沸煮,你不必忧心,但食无妨。”
“谢陛下。”
卫青也不是吃不下饭,就是有些被那些话干扰的容易多想,略微显得迟疑而已,这种事情也不用多解释,他谢过陛下,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服侍的宫人正在布菜,看卫青没有异样,刘彻也没有继续这个影响食欲的话题,而是转问韩盈:
“她既然寻你商议军医,那可曾商量出来结果?”
“已经有雏形了。”
卫青将培训急救士兵和在边疆建设军医院,战时往外扩展战地医院的商议一一说了出来,而后又道:
“只是寻不到匈奴聚居在何处,做这些准备也是无用,韩尚院知晓后说她想再审一审那些俘虏,看能否从这些人的日常琐事中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日常琐事能有什么好审的?
刘彻不太理解,不过韩盈从不揽自己不会的事情,想来她这么做也是有点把握,又急卫青不能出兵匈奴,她这尚院要务也要少许多,方才屈尊降贵的亲自审讯一群俘虏。
“想去就让她去吧。”
不是大事,还有利于征战,刘彻自然不会拦着,他倒是想韩盈能审出来点有用的东西呢,就是列卿亲自做这种事情,说出去还是有点不好听,若是有人拿此事再施加压力指摘就更烦心了,刘彻又补充道:
“让人注意些,不要泄露出去。”
“是。”
皇帝这边轻松通过,韩盈找人也没费多少功夫,甚至说,她刚将消息说给下面,一天不到,人不是筹齐,徐主监甚至还过来询问还能不能多加一些名额,因为想去的人太多,她给的名额不够用。
这让韩盈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审讯这种琐事要记得东西太多,人员上肯定不能少,但各官带来的手下也是有限额的,即便有一些人想跟着来长安博机会,总人数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所以韩盈综合了两者,定在要十五个写字够快,心思灵敏,且主动愿意去的女人上,以如今的文盲率来说,这要求一点儿也不低,甚至有可能凑不足人,怎么可能名额还不够?
察觉到不对的韩盈立刻开始了追问,果然,这事另有隐情。
隐情很简单,这糟糕的封建制度下,有着大量被压迫的可怜人,户籍约束下,有些武力的年轻男人还能做个匪徒,而年轻女人则没有跑的实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辛玉,有那么强的武力,她们离开‘家’的结果大多是在死、回去、沦为奴隶或者出卖自身随机选择。
面对这种情况,很多女性只能忍耐,而这些女官吏带人离开当地的情况给了一部分幸运儿新的选择,她们毅然决然的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宁愿做一个奴仆,也要跟着来长安。
奴隶的日子不好过,而能让这些女人做奴隶也要跑的,自然是她们过的都极惨,有因为天灾沦为姬妾,被男主人虐待到身上没有多少好皮肉的,有被夫家当奴隶使唤,稍微停下喘口气便要被打骂,只能日夜干活,生生累到流产的,还有一家子原本好好的,结果自家的地被人看上,硬生生折腾到家破人亡,就剩一个人活着的……
汉国这片土地太大,以至于一个人说惨,总能找到比他还惨的人来消解苦难,可即便如此,这些女人们所过的日子说出来也足够让人唏嘘,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如此主动报名。
且不论这样有可能从没有身份的奴隶转为吏身,从此吃上皇粮,有个依靠,就算是不转,也能有事做,不至于忧虑已经满员的京医院从哪儿安排她们,会不会突然将她们赶出去,至于未来有可能经历的见血见伤,还得自己动手这点,对她们哪里算得上事儿呢?
她们这辈子见到的血和死人多了去了!
人选合适,可这件事没人给她说上,着实让韩盈感受到了她对基层掌握的力度正在逐渐减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救助个把人而已,再小不过的事情,若都拿给她说,恐怕她光听和处理这样的小事都得耗费掉所有的精力,如何去忙皇帝给的任务呢?
到了这个层级,只能抓大放小。
故此,韩盈没过多纠结,将这二十七个幸运儿过了一遍,把性格能力都合适的二十三个人带走,剩下四个继续留在京医院里,拿着传令便去了关押俘虏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