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烫手山芋

义诊的这些女医,如今不过是一二百石的微官,即便医死人,甚至和巫蛊有关,也不应该惊动廷尉署,而是由京兆尹手下的狱掾接案,只是吧,这群混蛋压根不接。

明面上看,这只是一场医患矛盾,但谁都清楚女医背后站着的是韩尚院,而她手中又是握着几乎整个汉国八成的医药利润,此事极大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就算不是,那案子只要开始接下,那基本上就得是了。

毕竟,判过案的人都很清楚,如今一个案子判定的证据,想要极为充足是非常难的,因为证人的证言会改口,物证会缺失或者自然消失,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审官无论如何判定,其实都是有漏洞的,要较真起来,很有可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非。

平日里遇上这种情况,通常采用证据最多的,又或者参照延尉过往的奏献判定参考着来就是,就算是有些漏洞,也是可以忽视过去的,可这次不一样,无法以铁证判定的主审官会被架在火上烤不说,而他那些发现的漏洞,必然会成为这两拨人互相攻讦的证据!

此案要是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两派打成什么样不说,主审官随机与一边结仇,亦或者罢官是肯定要二选一的。

毕竟,哪怕天子态度暧昧,可他能允许韩盈一个女子走到此等地步,定会对其有几分偏宠,而此事又只涉及手下的女医,就算女医真有问题,保不齐韩盈来个弃车保帅就无事了,而等她转危为安,再回过头来想想负责此案的主审官、书佐和狱卒这些人做的事儿——

呵呵。

这种情况下,京兆尹手下的狱掾肯定装死,而这样的烫手山芋,廷尉署中的官吏只要是没疯,百分之百也是不想接下来的,但架不住这位大孝子发觉自己求告无门,直接穿着孝服,把父亲的棺椁拉到廷尉署前诣阙上书了!

只恨廷尉署因为要设置关押犯人的牢狱,没办法全建在长安宫中,不然哪有人能这么堵大门!

没办法,延尉署硬着头皮把案子给接了。

因为案子本身较小,为了保持回旋的余地,延尉署的廷尉正、监、掾史这群年俸千石的大佬们互相碰了碰头,最终将六百石的延尉右平推出来审理此案。

理由很充分,毕竟是个百石小吏的讼告,哪里用的着他们?肯定是负责裁决具体狱案的延尉右平来啊!

延尉右平很清楚自己此刻是被上司们推出来顶锅,但也没办法,接着这破锅他还能干下去,指不定还能修好,不接,那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捏着鼻子,延尉右平很快看完了状告之人的上书。

讼告之人肯定会潜意识偏向自己,延尉右平忽视掉巫蛊箴言这些指控,很快发现了对被告女医的不利点。

告主的老父患的是慢性胃病,已经活了四五年,平日里还是能下床活动的,而身体还不算太差的情况下,他在服药二日后,突然暴毙。

就算不是巫蛊,也很有可能是施药失误啊。

而施药的物证……这东西上哪儿去找!

延尉右平极为头痛,他迫切的想要将此案调查清楚,以免引火烧身,只是鉴于女医背后还站着韩盈,此案也很难真的算女医之罪,所以也就没按照旧历,让几个狱卒拿着脚链手链去传疑犯,而是让自己的亲信过去请人。

派亲信去,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请女医,而是为了给韩盈的人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免引起误会。

这位亲信任职书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面白长须,衣衫飘逸,极为儒雅,仅从外貌上就冲淡了不少紧张的气氛,也不愧是延尉右平的亲信,客客气气的几句话就将事情交代清楚,态度也极为谦卑的说道:

“事关人命,还请于医师宽容,允我带医治的女医吏前去辩辞,辩完既归。”

书佐的态度极好,可再好,都没办法掩盖他带来的消息有多坏,想要做的事情又有多糟糕。

行狱,那是人能去的地方吗?

即便文景两帝废除了大量的肉刑,但这不代表剩下的刑罚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了的,大量的‘轻刑’还是充斥在日常中,既然如此普遍,那它肯定不会只出现在定案后的罪人上,审讯中途,狱吏为了获得口中而加以轻刑、私行的可从来不在少数。

别看他现在说的好听,可女医到他手上,就跟借出去的钱一样,能不能回来自己这个借钱的时做不了主的,得看他什么时候愿意,真要是一抹脸扣下了,就算韩尚院奔走救人,那也是要有个过程的,这段时间,足够对方把人弄残弄废了!

于秋一点都不想让书佐把女医带走,但对方已经给足了面子,拒绝就太过于嚣张,她只能道:

“义诊出了人命这种大事,我一个医师怎么好做主?还请钟书佐等待片刻,容我前去禀报尚院。”

韩盈来长安后,一直和女医们蜗居在客舍,想不惊动她带走女医,那只有鬼神才能做得到,钟书佐过来就是希望讲清楚此事,别得罪人,此刻巴不得她赶紧和韩盈说呢,连忙道:

“在下不急,您去就好。”于秋来不及多说,离开此厅后急匆匆到了韩盈身边。

今日天色有些昏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韩盈便没有外出,只是让韩羽过来,汇报一下这几日整理的药案,也不知道是天色的原因,还是药案听起来太过于催眠,都让韩盈有股昏昏欲睡之感,正当她困倦之时,于秋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道:

“尚院,出大事了!真的死人了!”

此话一出,韩羽顿时停了下来,而韩盈的困倦也瞬间消失,她眼神凌厉的划过于秋,又迅速收回,平静的开口:

“慢点,说清楚怎么回事?”

“延尉来人,说是郜里一户姓邱的人家,诣阙上书女医咒死了他的父亲,延尉右平受理此事,如今要让诊治过女医去行狱辩辞。”

于秋二言两语将此事说了个大概,忧心忡忡的问道:

“行狱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担心去了人就回不来,要不,还是别让这女医去吧?”

诣阙上书,是指直接越级向更高层的机关上书,一般用作申请冤假错案上,只是女医这才来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上根本出不了这样的案件,更大的可能是京兆尹那边不受理,没办法,人转头跑到延尉这个汉国最高的司法机构来了。

而能立案受理,说明此事有不利于女医的证据指向,不趁着现在证据还算清晰充足的时候,把案情理清楚,那以后就算是长八张嘴天天说也解释不清楚了。

“行医治病,就没有不死人的时候,去辩一辩才能清楚到底是谁的错,若是今日告一个不去,明日告一个还不去,那谣言可就要漫天飞了。”

韩盈否决了于秋的想法,不过她也明白担忧的必要性,如今断案可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敞开大门左右衙役喊完威武,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一句‘堂下何人,所告何事!’之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审讯,而是全封闭的,不会有任何闲杂之人。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延尉署里的人是不会动刑的,但就怕万一真遇上个傻子,那封闭环境里遭遇什么,外人就很难及时知道了,甚至不说刑讯,仅仅是心理压力都够女医喝一壶的,这对她自辩很不利,更不要说记住案情回来跟韩盈说说具体细节了。

这么想着,韩盈道:

“此为讼告,大抵是不会用刑的,不过官吏沾染讼告极为影响考核,你们平日里应是想着离行狱越远越好,对行讼之事也不甚清楚,这样,让燕武和女医一起去吧,顺带着在路上问一问怎么回事。”

西汉,平级之间的为‘告’有点像后世的民事起诉只要主审官不是恶意整人那危险性不高因为此时的女医并没有定罪若是上对下的‘劾’也可以理解为刑事诉讼那才叫麻烦因为对方有着极为直观并被延尉署众人采纳的证据已经判定杀人了。

前者韩盈只需要面对这邱家怎么能告成功的证据是什么的后者……直接可以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要整她了。

历史上有名的酷吏张汤如今已经任职延尉他控制的延尉署就是汉武帝手里的一把刀啊。

于秋不知道历史而且也正如韩盈说的那样她对延尉署和下辖的机构多是厌恶躲避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主动去了解里面是什么情况如何运作的所以如今想起来多是些骇人的听闻故此才慌了神此刻听燕武也要去顿时松了口气。

治水患的那些年燕武不知跑过多少次行狱不仅熟还是韩盈的身边人真遇上点什么紧急情况她能做不少主呢。

“那好我这就去叫孟悠去。”

临走前韩盈又嘱咐:“告诉燕武不用带药案先放在我们这里也别急着自证此事既然是邱家状告那就应该由他们举证可懂?”

于秋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想让燕武看看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她点头应道:

“我明白。”

于秋急匆匆来急匆匆走韩羽一直没搭上话直到这时才迟疑着开口:

“我好似听人说过这个邱家。”

“喔?”

此事状告的是义诊的基层女医后续如何先不论此时就是个比较平常的案子即便是已经死人也只是邱家和这个女医之间的事情汉国死人的案子多了只论这个案子本身那是根本排不上号的。

故此韩盈不能贸然插手此事更不能出现在延尉署一来是避嫌二则是防止事态扩大不然此事没了回旋的余地不说即便是赢了也要被扣上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还是得小案小结好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若这是敌人设的局那徒等燕武带来案件具体情况就太慢了些要能从其它方面了解些情况

那就再好不过了。

将目光投向韩羽韩盈问道:“是有妇人向你说过邱家?”

“是。”

不是多么私密的事情韩羽说的也没有压力:

“郜里只有那么一户邱家被请走的又是孟悠那就应该是我听到的这家听那些妇人说他们似乎出过什么变故变卖过不少家产家里穷的厉害最近两年才缓过来。”

“嗯……”

仅靠这一点能推测出来的东西就太少了韩盈想了想:“我记得你这几日曾经指点过一个给人接生的老妪?她住的地方距离郜里不远吧?”

“不远。”韩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色还早我现在就去找她打听一下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