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基数够大,那其中肯定好人、普通人、坏人皆有,而一些所图甚大的坏人,在没有暴露之前,反倒会比好人还要像好人。典型代表就是司马懿,堪称是大奸似忠。
带下医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利益,即便韩盈再用手段筛选,伪君子也有可能混入其中,甚至就算带下医没有那么多想法,身边也会有想从她身上获取利益的。
这种旁门左道,都是冲着人性弱点去的,比如拆白党(和仙人跳类似,是男性针对女性的诈骗)、钱财诱惑、绑架威胁等等,人无完人,有的是一方面杰出,其它方面不足的天才,带下女医也是如此,她们在治病救人上出众,但在别的事上也不过是普通人,真遇上了,能抗的过去的终究是少数。
从现实角度来说,带下医出事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靠任何手段都不好使,因为再完美的制度都是人来执行的,而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韩盈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延长出事时间。
只是,延长的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带下医安稳的时间越长,妇人们的信任度越高,刻板印象也就开始形成,这时候,她们的群体信誉价值将飙升到极高。
简单来说,就好像两个家境一样的人,一个是赌鬼,另一个是普通人安稳工作,有妻有子,无任何不良嗜好,两人都到处借钱,赌鬼肯定会四处碰壁,普通人却能够凭借着过往的表现,从银行、贷款机构、亲戚朋友中借到堪称是巨额的财富。
带下医最高不过四百石的年俸,当信誉价值高到她动动口就能得到更多财富时,就已经变成了圣人才能通过的考验,这么多带下医,怎么可能都是圣人?只要一个人开始动手,她们的信誉便会迎来破产,而这种时候的破产,带来负面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期待值管理和危机公关啊……都跑哪儿去了,这是尚院该做的工作吗?!
韩盈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
还好现在兼职心理医生的带下医只有韩羽一个,暂时还不急,等回头和整体女医的医德问题一起研究,现在嘛,先将局势打开再说。
将这件事放入计划列表,韩盈还是先将注意力放在了女医义诊上,控制着义诊的次数,好激发中下层官吏的需求。
如今靠谱的医师难找还容易请不起,更难的是大权贵会在家中累积以百、千斤的药材来保证自身所需,药材种植总共没多少年不说,总类也不多,很多还靠野外采摘,本来药物的总产量就低,还要被皇亲国戚、权臣将军拿走极大的一批,那中下层人家求医用药就更加艰难,以至于一些轻微的病痛,也要被划分到没病,只是不舒服中去。
过往没办法,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如今有能力足够,天子特办、品行靠谱,价格自家也承受得起的医师,再没办法看身体,那心里是怎么都安稳不下来了。
顾侍御史家。
相较于县城官吏宽松的管理,长安就真的是五日班上不满别想走,尤其是顾侍御史的工作地点还是在宫内,更是半点通融的可能都没有了。
以家里的情况来说,顾侍御史还是挺喜欢在宫里呆着的,早些年甚至会找借口不回家,可最近几l年,宫里呆着反而比家里还难受。
这得从他的职责说起。
侍御史,隶属于御史大夫,直系上司是御史中丞。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职位,御史大夫有两个丞,两丞的权力并不相当,中丞更加突出,出现这样的情况,又和御史大夫有着极大的关系。
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是由秦始皇建立,早期它重要程度仅次于丞相,甚至因为是皇帝身侧,负责记载,掌赞书的微官提拔而来,更受皇帝信任,很多时候,皇帝宁愿差使御史大夫也不愿意丞相,再加上这个职位有考核,监察,和弹劾百官之权,其势大时,甚至能超过丞相。
故此,御史大夫的班子中甚至有经管办理实际事务的曹掾,外人也会将丞相府和御史府并称为‘两府’。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职权并不全集中在一部,有分散,辅助和制约的情况,才是一个正常官吏机构的发展,当然,职权冲突,也必定会出现两府争权的情况,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不是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而是皇帝开始逐渐青睐侍中了!
御史大夫权力来源是皇帝,皇帝依仗使用,那御史大夫才能和丞相分庭抗礼,如今这份依仗归了侍中,那御史大夫权力自然开始下滑,中丞的日子肯定要不好过了。
毕竟,中丞的主要就是负责举劾案章,也就是管理律令文书、考校郡过长吏,劾按公卿奏章,监察百官……得罪人又被人捧着的工作,领导开始不受皇帝信赖,中丞可不要难受嘛!
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中丞办公的地点在宫内,甚至可以说就在离皇帝不远的地方,皇帝使唤的非常勤快,信任度极高,所以,好消息是中丞终于不用担心会被监察的官吏们记恨,坏消息嘛——
领头上司御史大夫很不开心。
三位上司这微妙的关系实在是不好说,反正顾侍御史这个下属夹在中间是真的难受,可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仍旧是落不着清静——老妻又开始唠叨了!
天还有一点寒,年龄大了的顾侍御史,也不敢像年轻时那么随意,沐浴完后立刻穿上了亵衣,头上裹着布巾回了主屋。
顾侍御史妻子钱幸君是个节俭的人,即便是家里有仆妇,还是会做些针线活计,今日丈夫洗漱,她掐着时间升起来火盆,此刻顾侍御史过来,正好能解开被水浸湿的布巾,将还湿着的头发烤干。
他烤着头发,坐在床榻上的钱缨就开始念叨,从快满十七岁要出嫁的女儿,最近被闷的烦躁,想着要不要放她出去,见见姐妹松快两天,到家里的钱还不够做嫁妆,转头又提及了怀孕的侄女儿。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做吏的,别的也就罢了,京医院怎么还不上心?女医都快义诊一个月了,才选好地址,这建指不定要多久呢,以后家里家外有个病痛了,都没处请人!”
“那韩尚院手下的医师,又有本事又是女人,别提多方便了,我听她们说,京医院中还有专门的孕产科,管这个的韩医师接生过上千个孕妇,经验别提多丰富了,如今贞儿有了身孕,要是能住进去,有那么多医师照看着,不知比在外院好多少,你不是核查官吏,认识那么多人吗?多和那什么将匠人说说,好把京医院建起来啊。”
都说洗头后若是没有及时把水烤干,让寒气入脑,那接下来必将头疼数天,听着老妻念叨的顾侍御史觉着都不用等寒气入脑,现在他就头疼的要死了!
“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安生会儿,让我静静!”
老年夫妻,一起过了那么多年了,应该是对方一抬身子就知道要放什么屁,偏偏顾侍御史和妻子过成了半个陌生人,他不知道她在家操持多耗费心力,她也不知道他在宫内日子多难熬,都觉着自己委屈。
所以,听顾侍御史这么说的钱缨立刻炸毛:
“姓顾的!你几l天几l天的不在家,回来也做不了什么,这家里家外都是我来忙,要紧的事情给你说上两句,你还烦上我了?!”
这是标准的吵架开局,过往都不知道演练多少回了,清楚接下来会比之前还要安生不了的顾侍御史,只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两巴掌,叫你多嘴!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顾侍御史只能保持沉默,试图用此来挽救一下自己仅剩的半日假期,就是效果实在是不多好,看他这么反应的钱缨用手捶着床榻,怒骂起来:“你哑巴什么?除了没再生个儿子,我送养公婆,照顾子侄,哪点对不起你?和你说上几l句需要做的事就得甩脸色,你当我是什么?就算是仆妇,也没有这样对待的啊!”
“没生儿子是我所做之事应下的誓言,和你没什么关系,多少年了,你何必再拿它折磨自己?”
迫切需要休息的顾侍御史,已经没有任何争吵,甚至是忍受唠叨的精力了,他少有的低下头:
“你说的将作大匠那是二千石的大官,我一个六百石的小吏,哪敢指使他?这韩…尚院的事情水太深,我又在宫内,真的是插不上什么手,最近几l月我事务多的厉害,头疼,你就让我歇息片刻,行吗?”
好好说话才是正常沟通的前提,钱缨那满腹的怒火和委屈咻的消失了大半,她看着丈夫花白的发须,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她道:
“我就是…担心迟儿,他见不得人,没法子娶妻,等你我都走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提及当年被牺牲的长子,顾侍御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握了握拳:
“顾木能养着他,女儿也能时常回来照看,我安排的够妥当,你不用担心。”
顾木是顾侍御史的侄儿,因为长子见不得人,没办法出仕,顾侍御史的政治资源多分在了他身上,几l乎是当半个儿子教导,无论是情感血缘还是等价交换,顾木都得照顾好顾迟这个哥哥,但钱缨总是难以相信他能做到这点。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钱缨很难去说服自己的丈夫,但她还是固执的说道:
“这不妥当,真的,这不妥当。”
哪里有完全妥当的事情呢?
一个不能见外人的人,就算是四肢俱全,精通文章,仍旧和废人差不了多少,而一个需要依靠他人的废人,靠的就只有良心了。
心里清楚这点的顾侍御史长叹一声:“没办法,谁让迟儿见不到人呢。”
闻言,钱缨不由得流出了浊泪。
那年遇灾,一家子逃难时遇上了流匪,那流匪追的太急,丈夫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打算让仆人带着一部分粮产引开他们,可这是要命的事情,那些仆人怎么愿意做?而且,匪徒也不傻,就算是仆人换上衣裳,也很难骗过他们。
为了让仆人放心、流匪相信,丈夫将六岁大的迟儿交到了仆人手中,说是分开逃命,可给他们指的路却是条绝路。
后来,丈夫到了县里,从县令手中求了兵去救人,钱缨没想到迟儿居然还能救回来可他也就此落了个毛病不能见男人尤其是有胡须的男人小时见了能活生生哭晕过去大了不会哭可还是会手脚僵直说不出话来若是胡须浓密者还会克制不住的想要呕吐。
钱缨知道他这是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如此可如今到了年龄的男人皆以蓄须为美不能见那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而没有兄弟撑腰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省吃俭用给女儿积攒了一大笔嫁妆的钱缨仍旧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她咬了咬牙问道:
“如今女人也能当官吏你把琬儿婚事退了提携她做女吏不比顾木好的多吗?”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女吏长久不了。”顾侍御史头更疼了:
“你真当我们男人是好相与的?多少年了都没让女人出头怎么可能一时的功夫不知争了多少年呐如今就这么一小撮女吏各个都是块肥肉!哪怕是韩尚院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呢
这群狼环伺的她一撑不住剩下的都得出事哪有嫁人安稳!”
丈夫说的如此真诚钱缨根本分不出真假她茫然的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滑落。
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啊!
顾侍御史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安宁就是这份安宁更让人难受了头发烤干哪怕外面太阳才刚刚西斜他也毫不犹豫的上了床榻倒头就睡。
顾家后院。
坐在哥哥顾迟面前顾琬极为坚定的说道:
“这个游侠我查过了三代无残疾体貌端正不嗜酒身体极为康健只要能得手我最快半个月内就能怀上孕。”
即便顾琬态度如此坚决甚至连人选都已经准备好但顾迟还是忍不住劝道:
“琬儿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有孕你不只是没有回头路可走还要背负不贞的骂名这和那些丧夫娶婿的女吏不同真要是有人抓住此点针对于你出仕可就难了。”
“出仕太远了我连从父亲手下活下来的把握都没有。”
顾琬一句话将顾迟堵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如此疯狂丝毫不在意后果而是盯着哥哥的眼睛问道:
“可就算是死也是我自己选择带来的结果哥你会帮我的吧?”
顾迟沉默。
那年遭遇流匪心里出了问题的其实不止他一个看到他如何被放弃的顾琬同样有了心病。
她无法接受自己被置于别人选择的境地。
本来这个毛病还没有多严重偏偏从小到大父母对她多是直接安排从不询问她的意见而顾琬又无法反抗情况便越发严重严重到……用自残来确定她还有选择的权力。
对妹妹很了解的顾迟清楚就算他阻拦了这次那她还会寻找别的机会到那时她要用什么办法可就不好说了。
向外寻求生机虽然艰难可总比向内最终迎来自我毁灭好得多清楚这点的顾迟长长的叹了口气应道:
“我会帮你的。”
用睡觉来逃避现实的顾侍御史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正计划着怎么破坏掉这场婚约只感觉一觉醒来总算是轻松了几l分就算是回到宫中继续在微妙的气氛中办公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如坐针毡。
他轻松可别的的同僚就不轻松了。
看着竹简秦侍御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来一个讼告女医行巫蛊之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