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出发的时候,韩盈还在山阳郡和各方联系。
宛安不是上级单位,即便韩盈能和女医联系,速度肯定比不上郡府,郡府邮吏多不说,还天然拥有征用亭驿的权力,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收集信息,都比在宛安县快的多。
借助郡府的优势,韩盈不仅知道了整个郡的受灾情况,还规划出来一条安全向外界通行的道路,并与各县的上计吏写了契书。
运粮和粮种的事情起了个好头,别的事情韩盈也没闲着,水灾之后容易出现瘟疫,其原因便是淹死的人和动物尸体长时间泡在水里,直接成了病菌繁殖皿,而后这些病菌又随着水源流通到各地,平民本就因为受灾身体虚弱,又没有足够的木柴将水烧开了喝,自然容易爆发瘟疫。
可惜喝开水在如今是个极为奢侈的行为,平民们根本负担不起,韩盈只能寄希望于清理水中的传染源,来减少瘟疫出现的可能,故此向郡守建议抽出来一部分人手,检查郡内的各处水源,将水中的人、动物尸体全部打捞出来,能掩埋的在干燥处掩埋,不能的那就用火焚烧了它们。
如今人们在瘟疫认知上还比较落后,知道人身体虚弱容易生病,腐败的肉吃了后会拉肚子,战争打多了之后容易出现瘟疫,但很少有人将这些联系在一起,而是各看各的,前两者还是正常理解,可战争带来的瘟疫,则是直接跑到了是山川神明降灾上,让人无言以对。
好在,韩盈神医的名头和宛安走出去这些女医,通过医术破除了不少的迷信,这次只需要将原因一说清楚,上至郡守梁度,下至城里的平民,城外还能支撑的农人,都对此极为信任,赶紧开始了清理起来河水中的各种尸体。
“你们绝对想不到,平亭那边的水道竟然溺死头半大的鹿,还是在一堆树枝底下,离远了压根看不到,走近之后才发觉,那个味臭的乃公差点没直接吐了!”
郡医属内,几l个清理完水道的吏目正在互相说着这几l日的见闻,矮个子吏目刚说完,身旁的吏目就接道:
“鹿多好清理?我这边淹了不知道多少个鼠窝,那些死鼠全飘在水面上,得到水里一个一个捡上岸!想想我就犯恶心。”
“别提了,你们遇上都是牲畜,我这边可是拉的死人,太晦气了!”
此人一提到死人,众吏目原本抱怨的话语便立刻停住,好几l秒的时间都没人说话,静的让人尴尬,直至有个平时就很擅长活跃气氛的吏目咳嗽了声,转移话题道:
“说起来,过往市中有人贩售腐坏的腌肉,买的人吃了命好,那就只是上吐下泻,命不好,直接死了也是常有的事情,这水中泡着这么多烂掉的尸体,喝了此水的人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有人转移话题,其他人自然是赶紧跟上:
“对对对,我当年做正卒的时候,营里就出现过不少人患疫,现在想想,不就是水有问题么!”
“说起来此事,我等虽未喝这河水,可也是在水中泡了许久,不会也感染什么疫吧?”
“放心,医属的女医早就给我等备好了药,现在正熬着呢,过会儿就送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们说……”
底层小吏,习惯了扯着嗓子大声说话,平时也压不下来声量,在外走过的韩盈都不用过问,就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如今天热,市上的肉都比过往坏的快了,还好早点将水里的这些尸体都清理了出来,我派女医跟着去乡下转了转,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腹泻,好在也只是腹泻,没有旁的症状。”
和韩盈一齐走的周鱼也听到了这些话,她说过郡内的现状,迟疑片刻,又道:
“不过,女医们还是遇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什么事?”
周鱼脸上的表情多了不少厌恶:“水灾之后,不少巫觋方士出来恐吓农人,让他们杀了六畜扔入河中祭祀河伯,以悦鬼神,好不再降灾。”
同行并走,韩盈看不到周鱼的表情,不过只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愤和无奈。
气么?当然是气的,农人本就受灾严重,巫觋方士还逼迫农人杀了自家的牲畜往河里扔,既让农人家产继续受损,还污染了水源,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情况,女医和吏目们前去阻止过,双方起了冲突,而农人更相信巫觋。
可这样的情况,又不能简单的归于农人愚昧,面对瞬间让整个家庭陷入生死线上的天灾,他们怎么不会恐惧,拼命抓住一切能够不让暴雨再出现的可能?真正可恨的,还是这些利用了农人的巫觋与方士。
“农人畏惧天灾,这不是我等凡常医者能够阻止的,今日我会请郡守主持祭祀太一神与泰山府君,规范下祭祀方法,至少不会让乡民再将六畜往河里扔。”
无法消散恐惧,那就只能往正确的方向引导,可惜这里不是宛安县,韩盈没那么好调动郡里的大吏全力做事,手法只能更加温和些,就是这样一来,肯定会留下隐患,而她郡里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要准备返回宛安,那就得提醒周鱼了。
“水灾伤人不分贵贱,这些巫觋方士想来也受了灾,正打算靠骗取乡农敛财翻身,可我请郡守祭祀天地,那他肯定会明白过来,顺手打击乡间的野祭,夺人钱财本就如杀人父母般可恨,要是那些巫觋也是快吃不起饭的,恐怕反了官府的心都有,不过就那几l个人巫觋,也不敢明着来,或许会编些谣言,将此次天灾往官府身上推,欺人欺弱,女医很容易被针对,你要小心。”
即便是现代物资丰富的时候,一但遭遇经济下行和灾荒,社会犯罪率以及骗子都会有明显的增多,更不要说在抗风险能力几l乎为零的古代,女医群体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那些体量没达到百万家产级别的商人一样,既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同时还拥有过量的财富,自然极其招人惦记。
而巫觋的谣言,极其容易煽动那些已经陷入绝路的人,给他们一个既能发泄,又能让自己再次获得生存资源的理由。
周鱼从小就在乡间长大,如今有做了医生,对人性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听韩盈提醒,她立马应道:
“医曹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时常留意,绝不会让女医成了活靶子。”
“嗯。”
和去乡下的女医确认过没有问题后,韩盈这才掉头去了郡府。
她在山阳郡留的时间不短,快小半个月了,如今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那就得赶紧回去,燕武已经在收拾行李,快的话,明天就能走,今天是趁最后一天把琐事都处理好,而不管对不对郡守梁度请不请求,都得来这么一趟,辞行。
这些日子能协调好这些事情,靠的就是梁度这个上司在背后撑腰,那这个恩韩盈必须要记得,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必须要恭敬的对待梁度,离开前过来告别,再谢谢对方的照拂,全了礼节。
虽然这种事情看起来挺虚伪的,但想要把事儿做好,总归需要些手段,不然无亲无故的,梁度凭什么给她撑腰呢?凭她送上的奏书还是未来的救灾?这种没影又不一定会成功,成功了好处又不一定落到他头上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他大开方便之门。
因为粮种和运粮的事情,这几l天下来,郡府里的不少吏目都认识了韩盈,粮食他们不太不在意,能越冬的粮种他们倒是极为喜欢,一见到韩盈,纷纷打起来招呼,甚至还有后来才知道粮种的人,直接过来询问九月份能运过来多少冬麦种。
韩盈只得停下来脚步多和他们寒暄几l句,正说着呢,齐枢突然走了过来,笑着道:
“刚才听人说韩婴你来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你人影,原来是在这儿,且先别聊了,郡守要见你。”
“我这就过来。”
韩盈连忙应了一声,转头对围绕在身边的这些吏目道:“不巧,我先去面见郡守,一会儿再与诸位商议这粮种之事,如何?”
“哪用得这么多说,韩医曹你快去,这可是郡守要见你!”
“就是。”
“粮种的事儿我们不急。”
听郡府里的吏目这么说后,韩盈便跟着齐枢前去见郡守梁度,当走到无人处的时候,齐枢突然说道:
“你这些时日有些张扬,还是收敛些为好。”
嗯?
听到这话的韩盈心里咯噔了一下。
齐枢和尚傅关系极好,这份感情转化为政治资本,逐渐落到了她手里,得到了不少帮助,但毕竟不是亲骨肉,再加上两人离的太远,利益往来也不够深,故而还是隔了一层。
这一层不重,只是会让齐枢说话时更加谨慎些,也不会对待自己亲儿子那般,什么都剥开了揉碎了讲,顶多是给个提醒,此刻在郡府内,隔墙有耳,提醒便更加含蓄,好在,韩盈仍能听懂对方的暗示——
她得罪人了,此时有人妒恨,而且还不只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甚至,就是郡府里的一群人。
想想自己这几l天做事极为顺利,风平浪静的情况,再想想齐枢说的话,韩盈一时间只有一个字想说。
绝。
前后差异巨大,不过韩盈没怀疑齐枢的话,山阳郡和宛安县不同,有不少田地以顷计算的大地主,粮仓修的也很好,大多没被暴雨浇透,他们有资本在,而灾年是豪强们的狂欢季,最适合兼并土地收拢人口做为奴隶,正准备发财的时候,她要运粮过来要让农人活下去,发不得财,那不恨她才怪!
“我明日就要走,人都要不在这儿了,上哪儿张扬?”
韩盈笑着回话,可笑意却不及眼底,她继续道:“水灾之后,各地都不安全,我会多带几l个游侠,倒是郡府里的消息,还请齐叔多帮我留意些,若是……有了动静,往宛安送一送。”
再恨她断了不能收地收人的财路,运进来冬麦粮种他们也是想要的,如今是真正的粮食为王的时代,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增加自家粮食储备的好机会,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支持韩盈运粮和粮种进来,但兼并土地的事情,他们肯定也不会放弃,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运进来的粮全吞掉。
买是肯定不可能的那太浪费自家的钱不说她也肯定不会卖强抢才是省钱省力的好办法韩盈必须要做好应对。
听韩盈说出不安全和加人又请他留意和传递消息齐枢就知道韩盈是懂了:
“都尽力而为吧倒是你怎么走的这么快?”
“暴雨冲毁了不少要道骑马还能绕路车却通不过去我和它县规划的出郡之路有不少绕过这些路的小道无人提前说过行商是不知道往哪里走的不过舆图不能外传我想让宛安县的行商再月末能离开就得赶紧回去给他们他们发特传再把路说清楚。”
“原来如此这还真耽误不得。”
“谁说不是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至韩盈走到郡守梁度的门前方才停下她提了祭祀太一身和泰山府君的事情又与对方告别做了番上官热情挽留下属因要事繁忙不得不走的戏码方才脱身。
告别结束即便郡里还是留有隐患韩盈也毫不犹豫的回了宛安。
世上不会有全部完美无缺的事情留在郡中能换得一时风平浪静但宛安县她长期不在没有主持大局照样也会生乱倒不如回去以不变应万变。
这么想着的韩盈带着游侠快速返回了宛安县。
而刚进入县辖区外围她便发现了明显不是本地的人员。
这些人很分散有的是在县边界相隔个一二十里之前有婚嫁如今家里受了灾外面又不安全便过来投奔亲戚还有的是更加富裕的人家能带着粮食赶着牛马车拖家带口的过来好在人不多也就是零星的财看到几l个。
人虽不多但韩盈还是很警惕她赶紧赶回县中和人商议这些人到底要怎么安排。
因走的时日不多又有尚傅出来主持大局宛安运行的都很良好只是韩盈即便是将事情安排好了人手这些天还是有不少需要劳烦尚傅决策的事情。
劳累加上忧愁灾民涌入的如何安置再加上碰上天气转热尚傅又开始不想好好吃饭等韩盈回县衙一推门进去熟悉的药味便飘了过来直接让韩盈无话可说。
和尚傅说了自己这些时日在郡中的安排韩盈便请对方先好好休息
并将县里的事情接过来处理。
曹良和左仪带着城里城外挑出来的上千名少女和刚结婚的妇人赶工赶点的织出来一千二百六十七件绣品行商们各自分了数额韩盈又与他们说了往东去从哪些地方走才能安全的走出县区后又给他们调来了足够的粮食这才将结伴的行商们全部送走。
因为有冬粮种且很大可能能运过来的缘故韩盈便允许逃难来的人家暂住在已经空了的货场重新定了规矩严禁他们买地和大规模买粮同时限制他们的行动并告知粮种运过来别县安定下来之后便让他们返回。
在不允许人员流动的时代一旦脱离户籍规定的地方人便成了流民甚至可以说是随意抓捕当成奴隶的野人宛安县能允许他们留下购买粮食等家乡安定后让他们回去是给了条活路都严格准守起来这边的规矩。
如此县里的事情终于差不多处理好而韩盈也能空出来休息休息。
就是刚休息四五天一道惊天喜讯便落到了她头上。
汉武帝竟然给她封侯了!!